翔云郡主低着头,耷拉着脑袋,除了日常见礼,其他竟然是一句话不说。
顾嘉见此,便先行回避了。她离开国公府几日,自然有一些办事的婆子嬷嬷的要找她,回禀这个,请示那个的,来来去去,府里琐事料理个差不多,也是天晃黑时候,要吃晚饭了。
她先让丫鬟过去和齐二说了声,自己却先去容氏那里。
过去的时候,翔云郡主和齐大已经回去了,容氏又在那里生气。
她见了顾嘉过来,连连摇头:“问了,也哄了,我这个当婆婆的算是好话说尽了,人家却是连个屁都不放,这不知道的还以为那不是儿媳妇,倒是祖宗呢!”
容氏往日是轻易不说儿媳妇坏话的,如今却是忍不住拉下脸来了:“这到底怎么了,早知道娶什么王府的郡主,这不是平白给我添堵吗?随便娶个小门户的女儿,也比这个强!”
说完之后,容氏又开始骂儿子了,骂儿子连个媳妇都管不住,骂儿子只会黑着脸,反正骂了一圈后,气出差不多了,才算消停。
顾嘉听了一堆的骂,也是无奈的,回去后累得要死。好在齐二这个时候也回来了,宽慰了她一番,却是道:“娘骂人的时候,你就屏息敛气,闭住双耳,只做完全没听到。”
顾嘉:“这样也可以?”
那娘一看她骂人你根本不听,岂不是更生气?
齐二看出顾嘉的疑惑:“所以要低下头,一脸恭敬,这样娘自然看不出你走神了。”
顾嘉:“……”
她竟然不知道他还有这种好办法!
学习了。
——
那翔云郡主发疯了一样跑去北峻王府一趟,回来后也是行径异常,之后便病倒在榻上了。
请了大夫看过,也看不出什么来,只说是郁结在心,开了几服药让吃。
容氏见此,只能是把自己那孙子抱过来了。
这孙子如今已经取名了,大名叫齐正辉,乳名便唤做辉哥儿的。
容氏对这辉哥儿开始时也是无奈,唉声叹气的,养了两日,渐渐地发现了这小娃儿的好玩儿处,逗着孙子玩儿,颇为有趣,也就喜欢了,每每抱着不放手,至于辉哥儿的残缺,也不许人提的。
至于翔云郡主那里,没了儿子,又得了病,自是越发消沉,齐大劝了一番,却根本不管用的,他要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没奈何,只能是随便她去,该请的大夫请着,该用的好药用着,自己早晚到跟前看看,但是其它的,却是不再提起。
顾嘉见此,只能是安置了人,私底下多注意着大房的动静。
原本以为应该对翔云郡主放心的,如今看来,这始终是一个她无法看懂的变数。
如今只能是以不变应万变,谁若是害到她头上来,她是绝对不会手软的。
而就在这个时候,萧越却是传来一个消息,本在顾嘉的意料之中,但是听到时,实在又是吃惊不小的。
萧越传来的消息是,他已经派人调查过那墨奴儿,知道那墨奴儿的母亲昔年和出云郡主的母亲是同族,且两个人好像来自一个家族,只是身份有高低贵贱,以至于之后的际遇不同,一个流落风尘,女儿只能当了莫三公子的侍妾,另一个却是步入了王府之中,成为了北峻王府的侍妾,女儿也成为了身份尊贵的出云郡主。
而萧越办事妥当,他还派人送来一个消息,却是说墨奴儿和出云郡主的母族本擅长用毒,各类奇毒都有涉猎的。
听得这个,顾嘉总算是想明白了。
就说这世上,一个女子生下残缺的孩儿也就罢了,怎么还会有第二个?怎么可能那么巧,这大概是因了两个女子都遭了人暗算,都被人用了同一种毒。
墨奴儿和顾姗妻妾相争,墨奴儿便对顾姗下毒,致使顾姗生下残缺的孩儿,这辈子顾姗未进莫大将军府,便不再遭遇此劫。
齐大最开始险些订下出云郡主,之后改为翔云郡主,出云郡主痛失贵婿,对翔云郡主嫉恨,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对那翔云郡主用下这个毒,害了翔云郡主。
这么一来,一切都说通了。
翔云郡主为什么那天脸色大变,是因为知道了害她的人是出云郡主吗?
但是她为什么不曾告诉齐大,也不曾告诉容氏?
一时自是盼着齐二回来,好和他商量下这事,谁知恰这一日齐二要值夜班留在政事堂的,没办法,只能忍着明日了。
当下自去歇息不提。
——
此时的翔云郡主,卧倒在病榻上,一言不发,呆呆地连饮食都不用,已经很久了。
齐大来看过几次,劝了几句,然而翔云郡主根本听不进去的。
她望着齐大,那眼神冷冷清清的:“于你来说,兄弟之情,夫妻之情,哪个更重?”
齐大皱眉:“这是说什么话?”
翔云郡主却又继续问:“若是有朝一日,让你在兄弟和我之间选,你是不是会选兄弟?”
齐大:“是我哪个兄弟碍了你眼?”
翔云郡主冷笑,嘲讽地道:“没有,我只是问问而已。”
齐大叹:“翔云,你昔日在北峻王府,怕是姐妹兄弟之间多有间隙,可是我们孟国公府不同,我们家四子一女,虽说三郎不是太太所出,可是也一直视如己出,兄弟几个情同手足,你莫要多想了去。”
翔云郡主笑了笑,垂下眼,只来了一句:“你说的是。”
齐大看着这样的翔云郡主,他不知道她到底想什么,问了,她也不说的,劝也无从劝起,没办法,只好每日过来看她一看。
最后看看时候不早了,起身道:“我先回去了,你在这里,若是想吃什么,只命人告诉我,若是我不在,就给二房或者太太那里提。”
翔云郡主侧过脸去,没言语。
齐大无奈站了一会,出去了。
翔云郡主默默地流泪。
孙嬷嬷凑上来叹:“大少爷根本不懂郡主的心思,便是缺了什么,谁会去二房那里,人家存着什么心思,谁知道!”
翔云郡主崩溃大哭:“就是她,就是她了,再不可能是别人,谁又会给我下那种药来害我呢!”
一时想起自己那残缺的孩子,恨得咬牙切齿:“她竟能做出这种事来,实在是歹毒,有什么不喜,冲着我来就是,为何要这么害我的孩儿!”
孙嬷嬷也跟着骂顾嘉:“面上装得有多好,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她是个大好人,谁知道却按着这种歹毒心思!”
翔云郡主用手攥着锦被几乎要抓破的:“她本就不是什么好说话的,当初在博野侯府,我听说她是活生生把她那养姐给整得被赶出去,如今来了孟国公府,又开始对付我了,我怎么就信了她呢!”
——
顾嘉本说是要和齐二说下自己得到的消息,谁知道左等右等,齐二也不见回来,最后只等来一个齐福,却说是朝中有要紧的事,大人也不及回家,直接出燕京城去外府办事了。
顾嘉听得,自是无奈,一个是没人商量这事,另一个是齐二出门去,自己倒是要独守闺房几日。
其实当姑娘家时,哪一日不是自己睡觉,也没觉得心里空得慌,可是成亲了,日日有个暖炉抱着,抱着他心里就觉得熨帖舒坦,没了他就觉得空落落得不习惯了。
这其实也是惯的吧。
当晚一夜无话,第二日,恰皇后派人请顾嘉进宫说话,顾嘉回禀了容氏,容氏自然是高兴,让她多进宫走动。
顾嘉当即穿戴上好了,进宫去拜见皇后。
数日不见而已,皇后倒是和以前有些不太一样,至于哪里不一样,顾嘉细看了一番,只觉得皇后仿佛容光焕发,面上绽放着粉光。
其它的,倒是看不出。
皇后笑拉着顾嘉的手:“说过让你多进宫走动,怎么这么久也不见过来?”
顾嘉笑道:“皇后娘娘这不是一召我,我就进来了么。”
两个人寒暄一番,顾嘉恭喜了皇后有喜,皇后摸了摸肚子,抿唇轻笑,眉眼间是说不出的恬淡和温柔,显见的是很满意的。
顾嘉见此,顿时明白为何皇后和以前有所不同。
以前的皇后,眉眼间笼罩着轻愁,如今轻愁散去,尽是欢喜了。
当下说起皇后怀着身子的事来,顾嘉自是羡慕,皇后看她那样子,问道:“你也进门半年多了吧,可曾有动静?”
顾嘉想起这个,摇头:“不曾。”
皇后见此,忙安慰道:“这个不急的,随缘就是。”
顾嘉笑了一声:“其实在府里头,我婆母对我极好,夫君也不在意的,我自己如今也想开了一些,没有就没有吧,只是有时候看到别人怀着身子,有了孩子,多少羡慕罢了。”
但也只是羡慕罢了,不至于自己心里不痛快。
皇后略沉吟了一番,却是道:“子嗣确实是大事,便是心里不在意,可是别人的闲言碎语,听得多了,终究是不舒坦。这样吧,我宫里头有一位老宫人,她祖上是御医,自己也曾师从名医,最擅长调理妇人身子,如今我且把这位老宫人借给你,帮着你调理身子,助你好事。”
顾嘉:“这怎么使得!”
皇后笑,眉眼如春风一般和煦动人:“怎么使不得,我是把你当成妹妹来看待的,借你个宫人而已,难道你还和我见外?”
话说到这份上,顾嘉心中感激不尽,自然不好推辞,只能是恭敬地谢过了。
一时两个妇人又说起闲话,不知怎么提到了那宁静柔身上。
皇后叹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吧,她如今名声不好,家里随意打发嫁了就是。”
因为这事,甚至连宁贵妃都受了连累,听说皇上已经多日不曾过去宁贵妃处了。
想起这个来,皇后不免多想了许多事,一时之间竟是脸上通红,怔在那里。
顾嘉看皇后面颊粉红,倒仿佛高热一般,不由担心:“皇后,你如今怀着身子,可是哪里不适,要不要让御医过来看看?”
皇后轻咳一声,忙掩饰道:“没事,我只是有些闷热而已,过一会就没事了。”
顾嘉回到府中,皇后那里派来的老宫人已经到了,自是有人早把这事儿禀报了容氏。
容氏听说了,高兴得合不拢嘴,一是喜皇后对顾嘉的喜爱,可见是真得了宫里的好,二是高兴有了这位老宫人帮着顾嘉调理身子,看来子嗣有望了。
翔云郡主那里,镇日哭哭啼啼的,又生出个残缺的孩子来,她如今是不抱指望了,只能把一腔希望全都寄托在顾嘉这里了。
顾嘉这里得了皇后送的老宫人的事,很快阖府上下都知道了,大家自然与有荣焉。
如今宁贵妃那里势弱,不得皇上宠爱,听说帝后感情较之往日好了许多,皇后对孟国公府的恩宠,其实也就是皇上对孟国公府的信宠,别看只是一个小小的宫人,这背后的意味可大了。
顾嘉其实倒是没抱什么希望的,上辈子吃各种药,不知道吃了多少,吃到最后看到那棕黑色的药汁都觉得犯呕难受再也吃不下了。
如今随便吃吃就可能有孕吗?
她有这么好运气吗?
渴盼了太久一直没有,她都不太信自己有朝一日能有子嗣的。
不过看大家这么高兴,她也不好戳穿的,只能是让那老宫人开始按照方子熬药,自己准备吃起来。
这一日傍晚,底下人刚端上来药汁,顾嘉正要吃时,恰好齐二回来了。
齐二昨日出了公差,今日竟然就急急地回来了。
顾嘉看过去时,只觉他风尘仆仆的,袍角是厚重的灰尘,显然是紧赶慢赶才回来。
当下也不吃那药了,先命人收起来,起身迎他:“怎么这么狼狈?”
齐二确实有些疲惫了,不过进屋看到自己那温香软玉一般的夫人,再多疲惫也不觉得累了,当下饮了一口茶,哑声道:“想着若是晚一些,怕是赶不及城门开着了,便骑快马早点回来,总算是赶在城门关闭前进来了。”
顾嘉自然明白他这么急着赶回来是为了什么,当下自是心疼,软声道:“晚一日回来就晚一日回来,何必这么急!”
齐二刚硬的面庞带着倦意,薄唇微微抿起,倔强地看着她,不说话。
看着他这个样子,她心里一下子就软了。
他的意思她明白,他就是要急着回来,就是要急着回来陪她。
齐二看着顾嘉的眼神炽热,哑声道:“我先去沐浴,等我洗好,就抱你。”
顾嘉脸红,轻轻点头:“那你去洗吧。”
齐二恋恋不舍地看了顾嘉一眼,去沐浴了。
顾嘉想着齐二回来了,先让人把锦帐中重新铺陈了被褥,给齐二准备好新做的袍子,好让他沐浴过后更换,又想着他匆忙赶回来怕是没用膳,让人准备好茶点果子还有晚膳,防备着他饿了吃。
忙完这些,那边齐二已经洗完了。
带着沐浴过后清香的男人走到顾嘉身后,从后面抱住她,将脸埋在她头发来,低声道:“嘉嘉,昨晚好想你。”
已经习惯了抱着温香软玉入睡,昨晚没有,竟辗转半夜不能眠的。
果然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顾嘉何尝不是,不过嘴上直接说出来,倒是觉得没什么意思,只是抿唇轻笑,软软地道:“你小心些,让人看到,没得笑话你!”
齐二理直气壮:“我想我娘子,怎么就要被笑话了?”
顾嘉噗嗤一声笑出来,能把儿女调教说得如此光明正大,也就齐二一个了。
齐二抱着顾嘉磨蹭了一会,突然想起什么:“你可是病了?”
顾嘉:“我吗,没有啊!”
齐二:“我怎么看着我进来时,你这里有一大碗药,倒是要喝的样子。”
这个啊……
顾嘉忙解释了:“说起来也是皇后对我的恩宠,我想着,管用不管用的,我都试试吧。”
若不是齐二提起,她都差点忘记这茬了,当即赶紧命人重新热过了,好再喝。
齐二见此,也没说什么,当下用膳,而顾嘉这边的药重新热过了,端上来,顾嘉便要喝药。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辈子喝了太多药汁的缘故,顾嘉一看那药,便觉得犯呕,竟是试了几次都不能喝下去。
齐二心疼不已,扶着她的腰:“既是喝不下,那就别喝了就是,左右只是调理身子的药,总不能因为吃药,反而坏了身子!”
顾嘉道:“可这是调理身子的药,听说这位老宫人很灵的,她着手调理过后的妇人就极易怀上,况且,又是皇后赐的,我总不好辜负了人家的心意。”
齐二伸手就要将那碗接过来:“那我也不想让你受这种罪,我早说过,区区子嗣,不要也罢!”
顾嘉眨眨眼睛,却是想起上辈子。
上辈子,她喝药,齐二好像极其不喜的样子,曾经劝她不必喝了。
她当时只以为他是不上心自己的子嗣,不指望自己生下子嗣,如今想想,竟可能是心疼自己吗?
凝着眼前的男子,心里是感动的,两辈子了,他对自己,都是呵护备至,是宁愿不要子嗣也要护着自己的。
她轻声叹了下:“你对我好,我是知道的,可我确实是想试试,左右是个药,我再试一下,总是要吃下去,要不然皇后那里怎么办,母亲那里怎么办,总不能说我怕苦,不敢吃药?若是执意隐瞒,说我吃了不管用,岂不是连累那位老宫人也跟着遭人看轻?”
齐二凝视着她,却见她清凌凌的眸子里写满了认真和固执。
她是非要试的,且是处处为别人着想。
一时之间,齐二突然有些遗恨。
为什么孕育之事要交给女子来,为什么男子不能孕育?
若是他能代她受这女子之苦,那他愿意代她喝一百次一万次的那苦药汁!
顾嘉沉默而固执地取过来药汁,端起来,重新要喝下去。
齐二深吸口气,心里一阵阵地愧疚。
也许,他真得应该请外任,只要不在国公府里,她又何必被人催着吃这种药?到时候离开了,天高皇帝远,谁管他们子嗣啊!管了也不听的!
而顾嘉喝下一口后,一股犯呕的感觉涌上来,猛地一下子,她不但把那口药汁吐出来了,就连当日吃下的汤水,也全都吐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