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如今先抛开这子嗣烦恼不提,孟国公府的女眷正忙着呢。
新皇登基,宫里头又换了一拨人,除了那皇太后依然被供在后宫里颐养天年,其他的全都是新鲜面孔了。
曾经的三皇子妃如今是皇后了,皇上还另外封了几位贵妃美人的,恰又赶上春天,宫里头百花盛开争奇斗艳,配上这些新晋的美人儿,花红柳绿好生热闹。
孟国公府的女眷们自然也忙起来,皇宫里换了一拨人,那燕京城里的当红人物也变了,比如外戚换了,国舅爷换了,还有那莫大将军府也没了,而这种格局的变化自然带来了新的应酬交往。
皇后的娘家姓苏,原本只是个子爵,如今提拔成了伯侯,苏伯侯家如今正是出风得意的时候,开始设家宴,邀请燕京城权贵,而孟国公府自然是首先头一份要被邀请的。
顾嘉如今掌管着孟国公府前前后后的这些事,便要操心着被府里男女置办春装,重新打造头面首饰的。
这一日顾嘉过去容氏房中,说起今年置办春装以及其他一些琐事,恰好翔云郡主也在的。
顾嘉看着翔云郡主那依然平坦的肚子,想着她以后会鼓起来,自然心里羡慕,一时想起这个来,便笑着道:“嫂嫂倒是要多备几件春装,免得肚子大起来,穿着不合身的。”
容氏听着笑道:“倒是也没什么,现在先做稍微宽松一些,等真肚子大了,又要换夏装了。”
燕京城的春天本来就短,没多少时候。
顾嘉见容氏这么说,便没再提,只和容氏并翔云郡主说起府里的种种琐事,以及过几日去皇后娘家苏伯侯那里的事。
容氏却根本不听的:“这些事你都自己做主就行了,不必问我,你办事,我自是放心。”
顾嘉听着这话,明白容氏如今对自己是万千信任的,那都是把自己当做心腹当做左右臂来看待的。
顾嘉也能感觉到,对于如今的容氏来说,自己不光是一个儿媳妇,甚至还有点被当做女儿来看待的意思,那是真心把她当成亲人了。
她甚至认为,就算这辈子她依然没有子嗣,依然四年无出,她也不会像上辈子那样凄清的。
如今她在孟国公府在齐二心里眼里,在容氏在齐胭那里,都是有地位的,是被倚重看重的。
她如今这地位,并不是凭着她出身多么高贵,也不是靠着肚子为齐家产下麟儿,而是和齐家人一起共患难,在关键时候当了那定心骨和容氏齐胭一起哭一起笑换来的。
想到这里,担心子嗣的心倒是淡了许多。有子嗣如何,没有子嗣如何,若她真没有,齐二那里不会怪她,也不会纳妾,而容氏这里必会想办法让她抱养别房的吧。
齐胭更会一门心思维护她的。
而这一切,都让她松了口气,开始一心筹备着过去苏伯侯那里的事。
另一面,齐二那里,很快圣旨下来了,齐二以二十一岁的年纪入了政事堂,而顾嘉果然也被赐了一品的诰命。
这时候顾嘉才十七岁而已,比上辈子成为一品诰命要早了两年。
圣旨出来,不知道多少人羡慕眼红的,登门道贺得有,巴结恭维的有,孟国公府也要准备着摆宴席庆贺了,不过这宴席又得和别家岔开,免得冲撞了,顾嘉又有的忙了。
这一日,天和日暖的,孟国公府的女眷打扮一新,在那柳絮飘飞中前往苏伯侯家赴宴。
翔云郡主因早间突然觉得身子不适,便没去,只有容氏顾嘉并齐胭而已,几个女人干脆坐一辆马车,虽然有些挤,不过说说话倒也热闹。
齐胭从旁看着容氏和顾嘉说话,都有些吃味了,钻到容氏那里撒娇:“不知道的还以为阿嘉才是你的亲生女儿,我倒是个假闺女!”
容氏笑着作势拍打了下她的脑袋:“瞧你这孩子,一口一个阿嘉的,有没有规矩?会不会叫二嫂嫂?”
倒是惹得齐胭哼唧一番,大家都笑起来。
一时到了苏伯侯府中,很快被迎进去,迎她们的是苏伯侯夫人并府上的二少奶奶,见了面,彼此一番寒暄恭维,那二少奶奶特特地拉着顾嘉的手,夸顾嘉长得好看大方,说贵气。
顾嘉听着,明白这是因为齐二如今入了政事堂,前途无量,巴结的人多,而苏伯侯府上也有意拉拢的。
她倒是乐意被拉拢的,昔日的三皇子妃人不错,和孟国公府也一直有些来往,如今当了皇后,那更是掌管后宫母仪天下,和皇后的娘家多交往关系好一些总是没坏处的。
一行人进去入座,自然见到了一些熟人,也有一些不太熟的——权贵更迭,总有一些以前不够风光没进入她们眼界的如今冒上头来了。
容氏带着顾嘉齐胭一露面,便有人过来凑热闹打招呼的,因今日娘几个都是精心打扮过的,并不会太华丽,但是也不失贵气,精致大方,恰到好处,一时自然引来大家的夸赞。
更有人夸顾嘉命好:“这才多大年纪,已经是一品诰命夫人了,这以后都是好日子!”
又有人夸容氏福气好:“你可是享福的命,几个儿子,一个比一个有出息,你快教教我们,到底怎么教的儿子?”
容氏比起彭氏来有许多优点和不同的,但是她们却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最喜欢别人夸她们儿子有出息,
容氏眉开眼笑,举手投足间都带着“年轻政事堂官员”母亲的风范,慈眉善目,又颇有经验地和大家说起如何教导儿女的。
齐胭从旁撅嘴,悄悄地对顾嘉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二哥哥是我娘教出来的。”
顾嘉不忍心齐胭拆台容氏,便道:“本来就是母亲教出来的。”
是容氏生出来的,那就必须是容氏教出来的。
齐胭低笑,小声说:“罢了,平时娘最看不得我二哥哥了,总是说二哥哥是个古板老实的,将来肯定吃亏,说她真是没法子,不明白怎么生出这么一个儿子来。如今可倒好,成了全都是她一手教出来的了。”
顾嘉也掩唇轻笑,叮嘱齐胭:“这话可不能乱说,只当没这回事,赶紧忘了!”
这时候彭氏也跟着来了。
彭氏现在也是得意得很,顾嘉这里成了一品诰命夫人,她面上有光,而这次三皇子登基为帝,她家里也受益匪浅,两个儿子都各自授了官职,都是好位置好前途的。
加上顾子卓顾子青的婚事也都定了,都是世家女,出身好模样好的。
所以彭氏现在是一口气都不喘地笑,笑得一口白牙都没藏起来过。她见了容氏,怎么看怎么亲,那眼神就跟她和容氏是亲姐妹一样。
姐妹两个人拉着手,说起过去的事来,叹息起那位莫大将军夫人,想着这世事多变,好好的三个姑娘如今竟然三缺一了。
不过没关系,她们还活着,而且是儿女很出息风光得意地活着。
真好。
彭氏现在看到顾嘉,那真是疼得不得了,亲得不行了,真是比亲母女还亲。
顾嘉给了彭氏面子的,虽心里依然淡淡的,但是也会随着笑一笑,至少没让彭氏落个没脸。
至少在外人看来,这母女两个人也是关系亲密了。
很好,一切都很好。
而就在这个时候,顾嘉突然感觉到一道异样的视线。
她下意识地看过去,只见就在不远处站着几个年轻姑娘,其中一个姑娘正望向自己。
那目光,打量有之,不屑有之,嫉妒有之,羡慕更有之。
这是谁?
顾嘉一眼看过去,那是完全陌生的一个姑娘。
模样倒是出众的,穿着一身水绿色春装,正是今年最时兴的,脸上敷着粉,打扮用心,头面金贵,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出来的,那必是金汤银水来泡出来的。
这时候,齐胭也注意到了,低声道:“阿嘉,这姑娘也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一根葱,看着你跟看着八辈子的仇人,我去打听打听!”
顾嘉颔首,嘱咐齐胭说:“别太显露,或许是咱们误会了。”
那边齐胭过去打听着还没回来,彭氏已经凑过来了。
她靠近了顾嘉,低声嘱咐着:“你可当心着吧,这男人哪,没一个好东西,一旦发达了,总是要变坏的。”
顾嘉:“……是吗?”
彭氏呵呵一笑:“那当然是,别看你和齐家那小子现在蜜里调油,可人心隔肚皮,你知道他安的什么心?不说其他,只说那边那个姑娘,就是穿着水绿色裙子的姑娘,你知道这是谁吗?”
顾嘉正觉好奇,心里一动:“这是谁?”
彭氏颇有些自得的意思:“你到底是傻,只知道在孟国公府里打理家事,也没打听下外面的动静,这个啊,是新晋的宁贵妃的亲妹子,叫宁静柔的。”
顾嘉听此话,心里一动,却是突然记起来了。
宁贵妃是三皇子的媵妾,出身并不好,所以只当了个媵妾,不过好在她会生能生,比当时的三皇子妃早生了儿子。
于是宁贵妃和皇后这两位各自有了儿子后,却是一个占着长,一个占着嫡,互相较着苗头。
至于这位宁贵妃的妹妹,她是知道的,貌美如花才学出众,只是听说以前身子弱,不怎么出来的。
顾嘉之所以清楚地记得这个人,是因为上辈子偶尔间听人提起过,好像是说和齐二有些瓜葛。
但只是别人提了一嘴,她也没往心里去,毕竟就算自己真没了,那边还有个顾姗等着呢,也轮不到别人。
现在细想一下,再看如今这位宁静柔看着自己的那眼神,倒是有些古怪了。
自己和齐二才成亲没多久,正好着呢,怎么样也不至于说纳妾的,这位宁静柔干嘛这目光?
而自己和齐二成亲前,也没见齐二认识这么一位啊!
彭氏看着顾嘉那神色,知道她往心里去了,便笑道:“我到底是你亲娘,且和你细说说齐家那小子和这宁静柔的事。”
顾嘉听着她娘彭氏这么说,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想着这娘用她们乡下的话来说就是搅屎棍子。
幸好这辈子她自己有主意也明白齐二的心思,要不然搁上辈子,便是夫妻再和睦也能被她撺掇出不好来。
不过她既然知道这宁静柔的事,她少不得洗耳恭听。
于是彭氏就开始说;“这个宁静柔今年十六岁了,和你差不多大,之前因为病弱,身子不好,许过一个夫婿,人家嫌弃她,没成,如今还没嫁人呢。这么大年纪,当然着急。前一些时候,她就拼命地扒拉着她姐姐宁贵妃往三皇子那里凑,是想着能被三皇子收进府里,这样姐妹共侍一人,她还能被她姐姐照料着,也算是一个归宿。谁知道那一日,她跟着她姐姐进宫去见皇后娘娘,就遇上了那大事,就此耽搁在宫里了。”
顾嘉本来是没在意的,如今听得这个,也是暗暗吃惊,想着竟然还有这等事,上辈子也是吗,她竟完全不知道的。
当初为什么听别人提了一嘴宁静柔,就是因为这事儿吗??
彭氏看顾嘉那惊讶的样子,颇有些得意,又劝顾嘉:“你啊,也太不经心了,得亏我这里帮你打听着,这才知道……”
说着,她压低了声音道:“那个宁静柔当时在宫里头,太乱,险些出了事,多亏了逸腾救了她性命的,她感恩,估计对逸腾有些意思,要不然她怎么用那眼神看你呢。”
齐二救了宁静柔??
还有这种事??
顾嘉再望向那宁静柔,只见宁静柔含着孱弱的笑,也不看顾嘉这里了,仿佛正和人赏花。
那样子,可真是娇弱美人,西子捧心,楚楚可怜。
明知道应该相信齐二的,但是突然好酸,恨不得跑过去逼问齐二,你去宫里头是干大事的,没事救什么姑娘?
接下来彭氏说了什么,顾嘉都没太听到心里去,她心里乱糟糟的,泛着酸,恨不得齐二就在跟前,她马上就掐死他。
这时候齐胭过来了,对顾嘉使了个眼色,拉着顾嘉过去,那几个姑娘看顾嘉来了,都纷纷起身笑着招呼。
宁静柔也起来了,她含着淡淡的笑,望着顾嘉,却是道:“到底是国公府的少奶奶,这通体的气派就是不同。”
顾嘉连寒暄一下都懒得的了,只是敷衍了一句:“宁姑娘说笑了。”
齐胭从旁笑道:“若论气派,我嫂嫂哪里比得上宁姑娘,瞧宁姑娘这头上的发钗,样式新鲜,都不曾见过呢。”
齐胭这一夸,宁静柔摸了摸头上那钗,却是道:“齐姑娘好眼力,这个还是皇上赏给我姐姐的,我姐姐疼我,便把她给我了。”
众姑娘一听,心里顿时羡慕起来,都知道宁静柔的姐姐是宁贵妃,而宁贵妃是生下大皇子的,将来这前途……可大了。
宁静柔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身价倍增。
在大家羡慕的眼神中,宁静柔瞥了一眼顾嘉,却是道:“我这个人生来身子弱,命薄,也没有二少奶奶的好福气,齐大人年纪轻轻便入了政事堂,将来前途远大,二少奶奶那是躺着享福呢。”
这话一出,大家都不怎么作声了,不明底细的觉得这话怪怪的,知道的则是暗暗偷笑,想着果然不假。
这是英雄救美,病弱美人儿惦记上英雄了。
只可惜人家齐大人已经娶了媳妇的,且看这桩孽缘怎么了结吧。
毕竟堂堂宁贵妃的亲妹子,也不可能给人当妾是吧?
顾嘉听这话,笑了,好气又好笑的。
一个姑娘家,真惦记起别人的男人了。
这手伸得真长。
当下干脆笑道:“瞧宁姑娘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宁姑娘已经嫁人了,都开始羡慕别人的夫婿了。”
她这话一出,在场的人脸上那笑顿时维持不住了。
宁静柔的话是有些酸,怪怪的,但是大家还能忽略,只说没这回事。可这位孟国公府的二少奶奶,说话也忒直接了,可算是把宁静柔最后一点遮羞布都扯下来了。
大家都有些尴尬,不敢作声,看看顾嘉,看看宁静柔的。
毕竟这两位一位是皇上倚重的重臣之妻,是孟国公府的少奶奶,万万不能得罪的,而另一位则是皇长子的小姨,那以后若是运气好,再往上走走,可就不得了了。
如此一来,当下是大气不敢喘,唯恐表现得不得体,得罪了哪位,落个尴尬。
宁静柔则是直接脸上涨得通红。
顾嘉的名声她是听说过的,可是没太当回事,她自小病弱,身体也不好,长得美貌,人人夸,家里都小心宠着让着,是以说话有些没遮拦,又不会掩饰自己的心思,记挂着齐二,就忍不住说几句酸话。
可是谁能想到,这位二少奶奶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自己说这样的话。
她果然是个泼辣的,不好惹。
委屈,委屈得想哭,眼里含着泪,险些掉下来,不过努力忍着了。
那齐大人怎么娶了这么凶的一位,他平时是怎么忍着的?也真真是可怜的,她又替齐大人不值当。
那么好的人呢,娶这么一位,日子可怎么过啊!
齐胭从旁看着她那委屈的样子,再也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大大方方地道:“嫂嫂,其实也不能怪别人羡慕你,你就是好命啊,昨日我遇到哥哥,看他忙着,问起来,他还说最近得了一块什么什么玉,说是要让人去打了来,给你做一根新玉钗,哎,你说这能不让人眼红吗,便是我这个做妹妹的,看着都酸呢!”
她这一说,其他人等总算觉得自己找到话了,纷纷表示,政事堂齐大人真是位宠妻的,夸齐大人和二少奶奶夫妻恩爱等等。
至于旁边的宁静柔……咳,先忽略吧,这时候人家姑娘脸上正臊着吧?
宁静柔呆呆地站在那里,听着别人说齐大人如何如何出息,和二少奶奶如何如何恩爱,心里越想越难过。
最后突觉得气喘憋闷,一个捂嘴,眼前一白,脚底下一个踉跄,直接要摔倒了。
“呀,宁姑娘晕倒了!”
一声惊叫,大家纷纷围上来,苏伯侯夫人并几个儿媳妇也都匆忙赶来,请大夫的请大夫,扶起的扶起,好生忙乱。
那宁夫人哭着抱住了宁静柔,却是哭喊道:“我可怜的儿啊,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晕倒了?”
在场的看向顾嘉和齐胭。
顾嘉一脸淡定,只当做这件事和自己没关系,还很好心地说:“是了,怎么好好的晕倒了?可怜的姑娘。”
齐胭叹息:“本来说着话好好的,一眼没看到就倒了。”
其他知道内情的,纷纷低头不说话了。
没看到,她们什么都没看到。
那宁静柔本来已经闭着眼睛晕过去的,恍惚中听到这个,真是气得心肝儿都颤,想着这齐大人的妻子也忒不要脸了,把她气得好生难受,竟然还假惺惺装好心。
她待要说什么的,可到底气力不济,半哭半晕地倒在她娘怀里,口中却是哽咽着道:“娘,我,我——”
之后就没动静了。
——
大夫来了,还是宫里头的御医,看过了,说是没什么大问题,老毛病了,总是心悸心慌憋闷,要静养,不能惹气,也不能吹风着凉的,更不能着急上火。
苏伯侯府中的宴席,也就此散了,大家都怕惹祸,万一不小心走路急了惊到了宁姑娘,那岂不是闯下祸事?还是赶紧跑吧。
顾嘉也打算跟着容氏跑的,但是这事儿多少和顾嘉沾边,容氏跑不掉,少不得在那里硬着头皮安慰宁夫人,并问候这位宁姑娘,等着人家醒来。
苏伯侯的二少奶奶和顾嘉倒是谈得来,私底下冷笑连连,对着顾嘉咬耳朵:“我们这哪里是设宴,这是请来一位祖宗!若是真出个什么事,算是赖上我们家,没完没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