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矿这边已经有了眉目,这是大事,自然是写了邸报上奏朝廷知晓,盐政司的官员们一个个都喜气洋洋,他们觉得发现了盐矿这种大事,政绩是有了,应该会顺便被提拔提拔了。
就算这次不提拔,这种事写在履历里,也是光彩的一笔。
齐二倒是没想着提拔什么的,他就是在盘算着,发现盐矿,皇上一高兴,没准自己和顾嘉的事就这么成了。一时又想着,不知道三叔过去燕京城那边,事情办得如何,可曾被人看出破绽什么的。
就在这种种想法中,齐二的忙碌告一段落,把自己那仿佛挖煤人一般的官服脱下来,沐浴更衣过后,打扮一新,齐二去见顾嘉了。
顾嘉最近见齐二总是说忙,待要打听,也打听不出个所以然来,不免有些恼,不过想想,他如今正对自己情热,断断不至于故意不理自己,想必是真有事,这么一开解自己,也就想开了。
于是这日知道齐二过来,也命人摆开了各样吃食来招待。
“齐大人最近忙得很啊?”就算不气不恼,姑娘家嘛,难免说几句酸话。
“你真得叫我齐大人?”齐二是不太满意的,怎么可以还叫齐大人呢?也太生分了,齐二对于这个问题很执着。
“小二子?”顾嘉实在是想不出别的名堂来,上辈子一直叫夫君,他也没说什么啊!
“不。”齐二抗议,灼热的眸子盯着顾嘉:“叫我名字。”
“齐逸腾?”顾嘉瞪大眼睛,这样子合适吗?
“不要姓。”齐二再抗议。
“逸——腾?”怎么感觉这样怪怪的,她不习惯。
“不要中间那个字。”齐二再再抗议。
“腾腾?”顾嘉捂脸:“不要,太傻了!”
他不嫌傻,她还觉得别扭呢。
齐二略一沉吟。
他也觉得叫腾腾怪怪的。
他想了想,道:“我到底比你年长四岁,叫我哥哥吧,腾哥哥。”
顾嘉赶紧摇头:“不要!”
腾哥哥……太肉麻了。
他能听,她还叫不出来呢。
齐二望着顾嘉:“现在叫不出来就算了,不过以后要这么叫我。”
他很喜欢这个称呼。
顾嘉瞥了他一眼,心想我才不要叫呢,以后也不叫,当下赶紧转移话题:“你最近忙得很,都忙什么啊?”
本来打算小小地兴师问罪一番的,现在觉得还是免了,别矫情那一把了。
齐二听顾嘉问,倒是没隐瞒,说起盐矿的事来。
这事儿之前是保密的,不曾外泄,不过如今已经上报朝廷,马上朝廷会以邸报形式传至各处,也就没必要特意保密了。
顾嘉听到这个,却是微吃了一惊。
因为她分明记得这个应该是明年才发生的事,不曾想这么快就发现了盐矿?
也就是说,如今重生一世,不但齐二过来利州的时间提早了,连发现盐矿的时间也提早了。
是因为自己过来利州,才改变了这一切?除了这件事,还有其他什么是被改变的?
想到这个的时候,她突然记起一件事,整个人便紧绷起来了。
上辈子,因着朝廷要将那山地收归朝廷所有,为此当地的百姓自然不满,几次和朝廷官员协商这补偿价钱,结果却迟迟不能打成一致,有一次几个脾气暴躁的百姓还带领着宗族里的人闹了起来,结果这一闹,导致了山里雪崩,出了一场事故。
当时齐二也在的,齐二为了救当地一个小孩,险些葬身雪山之中,后来勉强保得性命,却受了伤,为此在床上颇躺了十几天呢。
也就是在那十几天里,让顾嘉觉得,齐二这个人……其实有时候也像个小孩子似的,吃饭要人喂,晚上睡不着还要人抱。
……
罢了,那都是上辈子的事了,先不提这些,只说这辈子,顾嘉望着齐二,突然就心疼了。
之前光想着钱啊财的,如今想到这辈子这个男人又是自己的了,怎么也得琢磨着让他逃过这一劫啊!
当然了,还有自己那些山地,怎么才能兑现一个好价钱,同时不能让齐二知道。
上次他听说自己竟然去赌坊下赌注,都把自己好生一番训斥,如果这次知道自己竟然囤积居奇,先不说他会不会怀疑自己吧,只说这投机行径,他怕是先得把自己好一番说。
顾嘉想到这里,突然觉得自己任重而道远。
又要救齐二,又得抢银子。
“怎么了,嘉嘉?”齐二觉得对面小姑娘的神色有些不对劲。
“没……我就说,怪不得你忙得不见人影,原来是公务啊!这个算不算政绩啊,你是不是可以升官了?”顾嘉赶紧这么说道。
“是,这是大事,我少不得忙一段,如今还好,确认了,确实是盐矿的,已经上报给朝廷,应该算是政绩的,至于升官,倒是未必。”
齐二明白,自己年纪轻轻已经是三品同知,这就是很大的官了,他并不想升官了。
他只想皇上能够给自己赐婚,赶紧把眼前这个小妖精娶进家。
“唔……”顾嘉听着,叹道:“其实不升官的话,你也不必太拼命,纵然朝廷的事重要,可是也得顾惜自己。”
要救人,那别人也可以救,你说你手下那么多人,怎么就你冲过去救?顾嘉知道自己劝不动齐二的,但还是忍不住劝一句。
然而齐二却误会了。
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因为救一个小孩儿而身受重伤,他以为顾嘉在纠结升官的问题。
于是他宽慰道:“嘉嘉,你不必担心我的官职,这个我心里有数的。”
他略想了想,虽并不会说什么大话,但还是向顾嘉道自己的想法:“我虽只是孟国公府中嫡次子,并无爵位可承继,但是将来我齐逸腾封妻荫子还是可以做到的,嘉嘉放心就是。”
顾嘉一愣,抬眸望向他。
她并不知道,原来他在年轻时候就对自己这么有把握了。
这倒是也没说错,后来,她可是一品夫人呢。
第126章 亲一口锅底灰
他以为她是操心将来的官位问题,盼着他升官,他说将来封妻荫子可以做到的。
这点她当然是相信的,因为上辈子,他也说过这种话,也做到了。
顾嘉低下头,有些感慨。
她发现她上辈子是个傻的,小姑娘家,太单纯,也太傻,并不知道怎么去看一个男人,更不知道怎么鉴别男人的真心与否。
一个男人告诉你他将来必要封妻荫子,必要让你得诰命登高堂,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男人,不在于会多少甜言蜜语,更多的是看他为你做了什么。
顾嘉想起这些,再看向齐二的时候,唇边便带了笑意。
于是齐二就发现,眼前的小姑娘秋水涤荡般的眸子中氤氲着缠绵的温柔,轻淡柔美,却在那低头间有一丝丝羞涩的妩媚。
她好像做错了事似的,有些不好意思。
“嘉嘉,等我三叔那边说好了,这边盐矿的事落定了,我们就回去吧。”齐二喉咙干涩,他突然哑声道:“尽快回去,我会向皇上请命,求赐婚。”
顾嘉没想到他突然转向这个话题,想了想,轻轻点头:“好。”
她如今也很想嫁给他,重新嫁给他,把往日他做错过的,她做错过的,都一起纠正过来。
他们也许很快就能弥补上辈子的遗憾,有一个他们自己的子嗣了。
齐二望着她,眼神明亮渴望:“嘉嘉,你自是不知,我夜晚里经常想着我们成亲时候会如何,有时候晚上还会梦到。”
顾嘉微意外,抬头望向他:“啊……那你都梦到了什么。”
齐二眸光微垂,落在她精致白净的锁骨上:“很多。”
顾嘉抿唇笑,忍不住催问他:“说说嘛。”
齐二看她如花笑颜,声音暗哑:“等成亲你就知道了。”
白日里,克制再克制,明明就在眼前却不能动半分,夜晚里,却是毫无禁忌的。
他管不住梦里的自己。
——
送走了齐二后,顾嘉脸上还带着些许灼烧感,她忍不住想齐二到底梦到了什么。
凭他的所知,他能梦到什么?怕不是一些自以为是的想象。
毕竟……现在的齐二还没什么经历呢。
姑娘家身子长什么模样,他都未必知道!
这么想着,顾嘉突然觉得自己任重而道远,上辈子她是吃了苦头的,这辈子,她怎么也得看看调理下这夫君,免得他如上辈子那般莽撞无知,到时候受苦的还不是自己?
顾嘉暗自盘算一番,已经有了想法,打定了主意后,又开始琢磨这个盐矿的事。
她自己手头囤积的这些山地,必须想办法卖个好价钱,毕竟自己的身家性命几乎押在这里了。
可是她又要想着,怎么让齐二不太为难地把这件事办下来。
她知道接下来官府必然是不想出钱,想直接收归朝廷所有的,或者最多就是出寻常市场价,而附近拥有山地的山民们必然不满,他们是靠着这些山地过日子的,如今把那些山地收走了,他们得不到很好的补偿,以后日子怎么过?于是就有人带头号召大家来和盐政司对抗,最后双方闹个你死我活,各有损失,齐二上书朝廷,说明这件事如何如何难办,为民请命,最后朝廷终于答应高价收购这片山地。
这件事说来简单,其中曲折,可以说是惊心动魄的。
便是她在深闺之中不知道外面事,偶尔间听到齐二或者齐二手底下小厮说起只言片语,她也知道过程之艰辛和麻烦。
她自然是希望齐二不必费这么多周折,尽快把这件事办下来,他们也好尽快回去燕京城。
只是朝廷那边的意思,若不是费了后面那么多周折,怎么可能一开始就痛快地出银子呢,这都是要慢慢地磨的。
磨到朝廷明白不出银子不行,齐二再上表朝廷,事情才能办好。
顾嘉想来想去,最后一咬牙,决定自己促进这件事来尽快完成,帮着附近的山民给朝廷一点“颜色”看看,好让朝廷知道,必须出钱摆平。
于是她当下叫来了霍管事,命他这段日子也不用处理山庄的事,只去山地那边,和当地的猎户以及附近的山民打好关系,以备后用,又写信给燕京城的萧越,让他过来,到时候可以帮着自己处置一些自己不宜出面的事情。
她是想着,这件事要闹,那就一开始闹大了,朝廷知道这里的山民不好惹,且法不责众,早早地看清楚局势出银子就好了。
当然了,适当的时候,可以让齐二摆平一下,这样子齐二就有功绩了,将来他们的婚事就能更顺利。
而接下来的情势却是出乎顾嘉的意料,根据王管事打探来的消息,山民们在知道自己的山地下面有盐矿后,一个个认为自己发了财,甚至还有人说“我们的山地,我们自己挖盐,不必向朝廷求盐引,从此后岂不是发大财了”。
顾嘉听得王管事传来的这话,暗暗无奈,想着这些山民实在是想不明白。
盐政关系到国家国本,那是重中之重,你以为你有地契田契,那山地下的东西就归你所有了?错,大错特错!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的地契田契也是唯有政局稳定国泰民安的时候,大家各守规矩,别人才承认是你的,一旦朝廷认为现有的规则违反了朝廷利益,动摇了国本损害了国基,那还不是二话不说直接给你抢过来。
一张单薄的地契怎么抵得过真刀实枪的兵马。
他们现在想得实在是太乐观了,等回头朝廷不给钱就想把这些山地收走,只怕是要一下子懵了。
而从这些寻常的山民懵了,到他们终于反应过来,为了护卫自己赖以生存的山地而和敢于和朝廷对抗,那是需要很多时候的。
顾嘉心急,没有那么多时间,她不想等。
她也不想在这种激烈对抗中再让齐二受一次伤了。
恰这日是九月初九重阳节,那些山民们要聚在山上游玩,顺便商量下这挖盐矿的事,倒是一个聚众闹事的好机会。她知道王管事是拿银子办事的,有些事让他去办显然是不行,想来想去,她决定还是亲自上阵。不管如何,她也是那里大片山地的拥有者,她应该想个办法,去怂恿那些人赶紧行动起来。
可她一个姑娘家,能这么出面吗?
顾嘉想了想,决定穿个男装,脸上抹点锅底灰,把自己装扮成一个少年。她费了半天的劲,又让小穗儿给自己梳了个男子的发式,自己对着镜子照了照,除了文弱了点,基本可以装个少年了。
她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出去,最先看到她的是霍管事。
霍管事见了后,惊了下,之后才勉强认出:“姑……姑娘?”
顾嘉小得意:“怎么样,有破绽吗?”
霍管事前后围着顾嘉看了半晌,最后道:“文弱了一些,秀气了一些,声音也软了一些。”
顾嘉想想:“那也没办法,我尽量行事粗鲁些就是了,你跟着我一起过去,我们到时候见机行事。”
霍管事连忙点头。
于是当日,顾嘉少爷便带着自家小丫鬟穗儿并个霍管事过去山上。九月初九重阳节,正是遍插茱萸的日子。
这一日秋高气爽,满山菊花黄,芬芳娇艳,附近的山民无论是猎户还是地主或者佃户,或者是药农花户的,全都停下了手中的活儿,纷纷出游登高远眺、观赏菊花,人人插了茱萸,前去山上的道路两旁时不时有些摊贩或者货郎,兜售重阳糕菊花酒或者蓬饵的。
顾嘉也顺便插了茱萸,买了蓬饵来分给王管事和小穗儿吃,之后便去前往那些山民约定的峡谷处赶去。
待赶到时,却见这里已经有不少人了,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这盐矿的事,果然有人还做着美梦,憧憬着朝廷能放任不管让他们自己挖,甚至还有一个拍着大腿道:“我们自己的盐矿,凭什么别人来管,怎么也轮到我们发财了!”
顾嘉在暗中听着这话,无奈叹息,又见周围颇有几个附和的,只好上前道:“这位兄台,此言差矣,须知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天下动荡之时,田契地契也不过是一张废纸罢了。要知盐政乃朝廷之根本,如今我们山下有盐,若是朝廷放任不管,那必成祸害。”
顾嘉这话一出,立即有人出来反对了:“你这是什么意思?意思是我们应该让朝廷管着吗?”
还有人跳脚:“你谁啊你,这里有你说话的地儿吗?”
更有人开始怀疑了:“难不成你是朝廷派来的探子?”
顾嘉自然少不得让霍管事上场,霍管事上前解释一番,众人终于明白了,这就是陈家的少爷,在这一片拥有不少山地的。
行,这是同伙。
可是同伙归同伙,大家对她说的话还是不太满意:“那你的意思是什么?是说你打算把你家的山地交给朝廷吗?大好的盐矿,你不要了?”
“你不想挣钱,我们还想挣钱呢!”
顾嘉只好上前,慢慢地解释这件事,她先解释了盐政对朝廷如何如何重要,不可能放任不管,如此一来,必成大患,接着又说起朝廷会如何如何对付他们。
她知道上辈子曾经发生过的事,对于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各种情景自然是了如指掌,如今给大家分析一番后,合情合理,且符合当地的实际情况,一时大家听着仿佛真得一样,个个震撼不已,目瞪口呆,陷入了深思。
“是了,若是朝廷强行征用这些山地,那我们怎么办?”
“我们岂不是以后连讨生活都不能?”
“就算朝廷补给我们银子,可我们拿着银子又能去做什么,岂不是要坐吃山空?”
顾嘉当然知道,以后齐二会想办法给他们争取几倍价格的补偿,还会在盐矿上雇佣他们让他们不至于流离失所,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现在朝廷可没那么好说话,她还得使劲继续吓唬。
“所以如今我想着,可不能做那自己挖盐贩卖的白日梦,也绝对不能让朝廷就这样把我们的山地收走让我们流离失所,我们可以把这片山地交给朝廷,但是朝廷必须给我们足够的补偿,让我们可以养家糊口,可以继续在这片山里讨生活。”
她这一说,大家纷纷觉得有理,虽然依然有人狐疑,但是更多的人把目光投向了她:“那如今我们应该怎么做?”
——
盐政司这边得到了线报,知道那些山民们今天要借着重阳节登高远眺时,趁机在一处峡谷聚众商议这盐矿的事。
盐政司的官员一商量,他们自然也得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