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管事从旁看着齐二,见齐二脸色煞白,仿佛纸片一般,也是唬了一跳,忙小心问道:“齐大人,齐大人你没事吧?你……要不要给你叫大夫?”
管事心里苦,家里才病了一个,莫名又来了一个不行的?
齐二听得管事的话,深吸几口气,吐纳一番,让身体慢慢地从那种苦痛煎熬中挣扎出来。
之后他面无表情地望着那管事:“带我去见你家姑娘。”
管事只觉得这齐大人的眼神冷森森的,慌忙点头:“好好好,这就去。”
若是平时,按照规矩来说,自家姑娘病重,自然是不能见外客的,可是……现在家里也没个主事儿的,好不容易来了一位算是姑娘的朋友,且是个当官的,那就……那就让他先看看怎么办吧!
此时的小穗儿正愁眉不展地另外几个丫鬟一起伺候着顾嘉,帮着擦身子,喂水,可是顾嘉昏迷不醒,又高热不退,神志不清的,擦身子倒是可以,喂水却是艰难的,只弄得个打湿衣被,却没能喂进去几口。
正在这时,就见齐二来了。
小穗儿之前求见齐二,却被齐二的门房嘲笑挖苦一番,心里是存着恼意的,如今见了齐二,冷笑一声,嘲讽道:“这不是齐大人吗?你来这里做什么?”
齐二却仿佛根本没听到似的,径自走到了顾嘉榻前。
榻前的顾嘉,完全没了往日的鲜活,她仿佛被抽干了水分的花瓣,苍白单薄,安静地躺在那里。
齐二僵直地站在那里,挣扎了许久,才缓慢地伸出手来,颤抖着手,探在了她的鼻前。
他总觉得,一不小心,也许她就消失了。
——
此时的顾嘉,正徘徊在一间寝房之中。
这房子的摆设太过眼熟了,靠墙处是一紫檀木百宝架,上面摆放着各样小玩意儿,墙上挂着一些字画,都是顾嘉平时看惯了的,就连那窗棂上的纱,还是她病之前命人糊上去的碧霞纱。
顾嘉睁大眼睛看过去,却见那北边书桌上还有一些字帖,那是她平时用来练的字。
这不就是她上辈子在孟国公府的寝房吗?
她就是死在这间屋子里的。
顾嘉吃了一惊,她想着,难道自己竟然又回去了,回到那个绝望痛苦的时候?
正想着,她就看到有人急匆匆地走进来了,接着一大群人都来了,其中有几个妯娌,也有容氏,甚至还有自己的母亲彭氏。
大家都抹着眼泪,看上去十分哀伤。
彭氏更是哭着说:“前几日才看过她的,瞧那模样也是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没了呢!”
说着大哭起来。
顾嘉更加惊讶了,她这才明白,原来她已经死了。
那现在的自己呢,自己在哪里?
她仔细看了一番,明白自己是飘在半空中的。
自己成了阿飘?
成了阿飘的顾嘉松了口气。
她是宁愿当鬼,也不要当上辈子的那个顾嘉,太过沉郁,日子也不好受,连个底下的丫鬟都可以嘲笑她是不能下蛋的鸡,种不出庄稼的盐碱地,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倒是不如当阿飘自在,还可以飘在这里继续看她们为自己哭泣。
她望着彭氏的眼泪,心说自己活着的时候病了,可没见她为自己担忧半分,如今死了,倒是哭得厉害。
彭氏哭着的时候,容氏带着儿媳妇便劝彭氏,劝着劝着,也都哭起来。
哭了好一场,终于一个族里年长的帮着劝说:“哭得也差不多了,还是问问二少爷,看看什么时候能回京,毕竟这边媳妇没了,他不回来终究不好看。”
确实是哭得差不多了,也算对得起她顾嘉,所以在那年长媳妇这么说后,大家都用帕子擦了擦眼泪,停止了哭泣,彭氏也跟着不哭了。
容氏颔首:“那是应该回来的,已经去了信,只是不知道他那里什么时候能得了信,什么时候能回来罢了。”
其他人纷纷叹息,又夸起来齐二如今是多么多么得皇上宠信,这才委以重任,是国之栋梁,夸了好半天,自然说顾嘉没福气。
“也是个命薄的,要不然以后是一品夫人的命呢!”有人这么说,其他人就跟着附和,又是一番叹息。一时又有人夸容氏是个有福气的,说着说着大家都带上了笑模样,并看不出之前竟然哭过的。就连彭氏,也开始恭维容氏,言语中又提起来齐二得早点找个续弦,这样才能“传承香火”。
正说着,突然听到外面有人说:“二少爷回来了,正过去灵堂。”
第119章
外面突然有人说:“二少爷回来了,正过去灵堂。”
屋子里的人听了,好像都有些吃惊,一个人还说了声“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之后大家便全都站起来,陪着容氏过去灵堂,彭氏也被容氏请过去了。
顾嘉的身子在空中飘啊飘的,却怎么都没法挪动。
她有些急了,想着做鬼连个飞都不会?
恰这时,一阵风吹来,她不由自主地便随着那阵风往灵堂飘去了。
她飘到灵堂的时候,齐二已经跪在了灵堂前。
跪在灵堂前的齐二跟个木桩子一样,两眼直直地看着那棺木。
周围的人都劝啊,劝他节哀,劝他一切往前看,可是他也不说话,也不起来,还是看着她的棺木。
再之后,他突然起来,跑过去要开她的棺材。
这一下子,大家都吓了一跳,族里的兄弟都跑过去要阻止他,可是齐二力气多大啊,齐二又是练过武的,一打十没问题,更何况他现在根本是不对劲,一股子倔强,当下直接抬手把拦着的兄弟全都掀翻在地。
又有更多的人去阻止他,可都被打飞了。
灵堂乱成了一团。
男人们都扑过去帮着按住发疯的齐二,女眷们则是哭哪。
顾嘉看到了很多人在悲伤欲绝地哭,其中竟然包括当初对“不能下蛋的母鸡”说法别有意味一笑的妯娌,当然也包括那个容氏身边有脸的丫鬟。
她们都在为她而痛哭流涕。
可是顾嘉并不关心这些人,她只想过去问问齐二。
齐二为什么要闹她的灵堂。
为什么……
可她怎么也飞不到齐二身边,她飘啊飘的,随着人们的说话气流,随着人们的大喊大叫而飘荡,却怎么也飘不到齐二身边。
顾嘉着急了,想着做鬼好难。
还是自己太笨,作为一个鬼,竟然不会飞的。
顾嘉正着急着,眼前一黑。
顾嘉惊了,难道做鬼都做不成了?
……
等到顾嘉再次恢复了意识的时候,她依然是鬼,她正飘在一间寝房内,仔细打量了一番,认出来这是容氏的寝房。
她正想着,就听到下方一个声音低吼道:“不是说过吗?”
这声音痛苦嘶哑,像是山林里绝望的兽在低吼。
顾嘉猛地低头看过去。
她看到了齐二。
此时的齐二和灵堂前的齐二不太一样,此时的齐二模样憔悴,眼神冷漠,胡子邋遢,像个占山为王的冷血大王。
顾嘉有些意外,她没见过这样的不体面的齐二的。
再看齐二对面的人,她更吃了一惊。
齐二竟然正在对着容氏怒吼。
要知道齐二是一个非常孝顺的人啊,便是容氏做错了什么,他也绝对不会说母亲过错的人,这样的齐二,竟然对着容氏在怒吼。
她惊讶又焦急,她特别想飘下去问问齐二,问问齐二为什么。
她也特别想凑过去看看齐二,看看齐二怎么了。
可是她就这么飘浮在半空中,沉下不去。
顾嘉急了。
她怕自己在眼前一片黑,也怕自己被风一吹就跑了。
她跺着她那没什么分量的阿飘脚在那里大喊:“齐逸腾,你为什么不理我?”
底下的齐二却根本没听到,他对着容氏厉声问道:“母亲,我说过我不想纳妾的,我娶了嘉嘉,她就是我的妻子,我为什么要纳妾?!”
顾嘉想起纳妾,突然好无奈。
她也不想让自己的夫君纳妾啊!
她忍不住质问齐二:“我问你顾姗的事,你为什么那么恼我!你为什么连句解释都没有!”
底下的齐二依然没挺高,他在咬牙切齿地问容氏:“母亲,不是说过你帮着好好照料她吗?怎么会,怎么会突然就没了?!”
顾嘉想起自己生病,齐二却连头都没回,心里好委屈,她气得甩着她的阿飘手问道:“我要死了,你都不回头看我一眼吗?你就那么扔下我不管了?”
齐二当然依然没听到顾嘉的叫嚷,他粗喘着气,望着容氏,一字字地问容氏:“母亲,她死前,到底见过什么人?又是谁在为她熬药?我看过药方,只是寻常的伤寒而已,为什么迟迟不见好?又怎么会——就此要了她的命?!”
容氏突然崩溃,大哭:“你如今问我这个是什么意思,难道咱家里还能有人害她不成?她病了,我也难受,好好好的人没了,我心里能好受?你冲着你娘质问这个,是疑心你娘害你媳妇不成?”
齐二摇头,之后噗通一声跪下:“母亲,我从未疑心过你害她,你自然不会害她,可是我知道,咱们家里,必是有人害她的。她是我的妻,是我想共度一生的人,可不过是个寻常风寒而已,她就这么没了性命,我不信,我不能信。请父母恕孩儿不孝,今日我便是闹上金銮殿,把这孟国公府掀翻了,也必是要一个说法的。”
说着,他仰起脸来,咬牙切齿地道:“杀人偿命,我必为她找出真凶,为她报仇雪恨;我和她夫妻四年,她活着时我既不能陪她,她死了,我——我再不能让她孤零零地一个人上黄泉路。”
容氏呆了,傻眼了,她不敢相信地望着自己儿子,凄厉大喊:“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为了她,不要这国公府了,不要你娘了,你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吗?”
她喊完这句后,寝房之中,良久无声,只有齐二犹如困兽一般的粗喘声,还有容氏崩溃的哭泣声。
这一刻,风停了,顾嘉这只阿飘也不再言语了。
她呆呆地望着下面的齐二,她突然觉得有些问题其实并没有必要问了。
不是吗?
她一直都还算是了解齐二这个人的。
她一直觉得齐二是一个大好人的啊,一个正直善良的大好人。
这样的大好人,断没有弃病重的妻子于不顾的道理。
所以这一定是有什么误会了。
那么为什么以前她一直不去想这个,为什么一直心存了些怨愤呢?
顾嘉也不知道。
寝房的门被打开了,一个丫鬟端着茶水走进来。
门被打开的时候,有一阵风吹过,又吹出。
顾嘉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就随着那阵风往外飘。
顾嘉知道自己身不由己。
就在她的身子犹如一缕烟般飞过门缝的时候,她回过头,最后看了一眼齐二。
她看到齐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中满是狠厉,犹如狰狞的恶鬼一般。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齐二。
——
齐二正守在顾嘉榻边。
现在她没有了往日的鲜活,如同枯萎的干花一般躺在榻上,仿佛手指一碰,她就会碎成屑。
他已经守在她榻边两天了,大夫来了不知道几波,但是她依然没有醒,从来没有醒过。
现在的齐二脑中都是空白的。
除了眼前的顾嘉,他看不到任何人,也看不到任何事。
他就这么痴痴地盯着她,总觉得哪一世哪一年,或者在哪个梦里,他也曾经看到过这样的场景。
一想起来,就是挖心之痛,浑身的骨头都在震颤,仿佛要和血脉剥离,痛得连喘息都变得艰难起来。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着那锦被中雪白的小脸。
锦被是石榴红色,很好看,很鲜亮,可是因为那种鲜亮,越发衬得她那小脸儿没有了生气。
世间那么多颜色,她却是最黯然惨淡的那一抹。
齐二木然地低下头去,捧住脸。
他眼前总是出现一个画面,和眼前的她一模一样的一个女子,躺在棺木之中,周围全都是惨白色,仿佛世间即将崩塌的惨白。
他用手搓脸,试图让眼前浮现的这个画面离自己远去,他不喜欢这种幻觉,这让他窒息,可是任凭他怎么做,那个画面依然就在眼前。
他甚至有一种错觉,下一刻,她再不醒来,也许那个画面就要成真了。
他突然跳了起来,厉声问那丫鬟:“新叫来的那些大夫呢?”
小穗儿吓了一跳。
她也有些懵了。
自从这位齐大人来了,简直是跟疯了一样,就这么守在自家姑娘身边,不走,不离开,赶也赶不出去,这让她做许多事都不方便,毕竟自家姑娘是女孩儿,不可能让他近身伺候啊!
如今倒是好,齐大人命人请了一堆的大夫来,听说不少是名医,要给姑娘看病。
可是,那些大夫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不是刚让他们出去,怎么又问?
齐二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去,把他们都叫过来!”
小穗儿吓了一跳,这个齐大人不是一直都挺好脾气吗,怎么成这样了,当下什么都不敢说,赶紧跑出去了。
大夫来了,又走了,犹如马灯一般在齐二面前旋转,他们说了一些话,齐二听了,却仿佛没听懂。
他们说顾二姑娘没事的,但是顾二姑娘不醒来。
为什么顾二姑娘不醒来?
没事怎么会不醒来?
齐二颓然地望着榻上的顾嘉:“我带你回去燕京城,找御医,那里一定能治好你,你一定会醒来的。”
说着,他抬起颤抖的手,试图去抱榻上的顾嘉。
旁边的小穗儿看了,无奈,想跺脚,但是也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