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政司的三品同知,那是一般人能得的吗?

然而皇上就给了。

皇上给齐二这个官的理由也很充足,别看才二十岁,但是行事稳重才华横溢文武兼备,更是今科的状元郎,这样的人才不去委以重任,还要什么样人去?难道非要白胡子年纪一把地去为朕治理盐政吗?

他是皇上,江山是他的,大家都没得说,自然也就没得反对了。

齐二在得了这三品同知的盐政官后,也是受宠若惊,对皇上自然是感恩在心,矢志是要在利州干出一番事业来好不辜负皇上的重托的。

先是巡查山地,接着去查看盐矿,不是为了那新官上任三把火,而是为了报效皇恩为了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只是不曾想,竟然看到了她的身影。

虽是烟雨朦胧之中,虽是惊鸿一瞥,可他就是知道,那是她。

她竟然就在利州。

只是他却没能捉住她的身影。

那一天齐二不曾回家,他命底下人把那日出现在官道上的车马全都排查了一遍,最后锁定了范围,又拿到了这些人的户籍,逐个地研究,终于在一个叫“陈秀花”的户籍上发现了问题。

这个人是外迁来的,之前说是要销了户籍,后来不知为何又没销,但是在上面留下了涂改的痕迹。

齐二见此,忙命人去细查,细查之下,疑点更多了。

这位陈秀花原本是有父母兄弟在利州,后来得了重病,是险些死掉的,如今莫名地竟然没死,没死也就罢了,她的父母兄弟都迁了荆州老家,唯独她还留在利州,自立门户。

最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这个人名下突然有了宅子,如今住在利州城外的一处宅院,雇了奴仆,生活得好生逍遥自在。

再查,竟然在利州城内还有两处铺子。

齐二看着底下人调查来的结果,心里已经笃定,这就是她了。

撇下燕京城的一切,跑到了利州城,日子过得逍遥。

这小妖,可真是没心没肺的。

齐二咬牙切齿,心里突然涌起一阵恨,恨着恨着,那恨又变成了欢喜。

只要能找到她,她安全无虞,那就好。

管她存着什么心思,先找到再说。

恰在这个时候,他得了消息,知道这次盐政司的普查,竟然查到了“陈秀花”名下的一处铺子可能有私盐。

齐二不动声色,命令照例办理,而他自己,则是派了人守着衙门,待到那陈秀花出现,他就赶过去。

果然让他逮住了。

齐二望着面前竟然敢问他是谁装傻充楞的顾嘉,挑眉,淡声道:“顾二姑娘,你不认识我了?”

顾嘉:“不认识啊,我不姓顾啊,你,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齐二:“你不是顾二姑娘,又是哪个?”

顾嘉:“我姓陈,我叫陈秀花!”

齐二:“……”

陈秀花,这种名字,亏你也能用得下去。

顾嘉赶紧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别靠近,你若再敢靠近,我饶不了你,我要喊了,非礼非礼!非礼啊非礼啊!”

齐二根本不理会她的话,往前迈了一步。

顾嘉大喊:“救命啊救命啊!”

齐二直接将她捉住,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巴,沉声警告道:“你想让全天下人都知道你冒用别人的户籍吗?”

顾嘉被他箍住,疼啊,委屈啊,无奈啊,她眨眨眼睛,有些委屈地道;“好汉,有事好好商量,你先放开我。”

好汉??

齐二看她这样子,真叫一个哭笑不得。

齐二:“不要乱跑,不要乱叫。”

顾嘉猛点头。

齐二放开了。

顾嘉被放开后,挑眉,望着齐二,却是问道:“好啦,这位大人,你到底是哪个,又要找谁,说清楚吧,我真得叫陈秀花,你不信也得信。”

说着间,她特意晃了晃自己身上繁琐的衣裙,忽闪了下袖子,让自己那浓重的脂粉味传入了齐二鼻子中。

齐二闻着那味道,微微皱眉,沉吟片刻,却是道:“顾嘉姑娘,你可真是个小骗子,以为换个身份我就认不得你了?”

顾嘉决定死皮赖脸,就是不承认。

齐二:“要不要我说下你是怎么偷梁换柱冒用陈秀花的户籍的?”

顾嘉一呆。

齐二:“要不要我说下真正的陈秀花现在埋葬于何处?”

顾嘉顿时傻眼。

齐二:“还是说你需要我请来陈秀花的家人认一认她们的女儿?”

顾嘉顿时仿佛要哭了的样子:“不要不要,我不是陈秀花,没错,我是顾嘉,是冒用了别人户籍。齐二少爷,你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和我一般计较,你若是张扬出去,那我就完了,我怕是要死罪难逃的。”

齐二看着顾嘉那可怜兮兮的样子,轻出了口气:“我们好好谈一谈吧,顾二姑娘。”

——

如果换一个男子要和顾嘉‘谈一谈’,也许会选择在护城河边的柳树下,或者说柿子树底下,再不济也选个鸟语花香美景处处的寺庙。

可是齐二要和人“谈一谈”,那么地点一定只有一处,万年不变的一处,那就是茶楼。

朱色雕花的窗棂古色古香,老派的桌椅一板一眼地守旧,这是一个不知道多少年头的老茶楼,就连那茶碾和茶盏都因为年代久远而泛着光。

唯一给这茶室带来些许灵透气息的就是茶案上的花瓶了,里面插着的是仙客来,粉润妖娆的花瓣包围着紫红色的花蕊,新鲜芬芳。

顾嘉深吸了口气,叹道:“齐二少爷,请指教。”

说着,她动手为他点了一碗茶,两手奉到了齐二面前。

这利州的风俗是喝点茶,点茶是一门手艺,恰好,顾嘉是学过的。

如今正好卖弄给齐二。

齐二看着那纤纤玉手娴熟地点茶,在那茶水中点出了山水形状,倒确实有些意外,微微耸眉,不过后来想想,也就不奇怪了。

当下接过来那点茶:“谢顾二姑娘的茶。”

礼尚往来客气一番,顾嘉觉得应该进入正题了,她瞅了瞅齐二,看着温和淡定,不像是气急败坏要把自己抓回燕京城的样子,这就说明事情大可成。

于是她先对着齐二笑了笑,之后才道:“不知齐二少爷有什么打算?”

齐二品了口那茶汤,味道香美。

听顾嘉说话,抬眸看了她一眼,却是淡淡地道:“既是蒙圣上隆恩,自当竭尽全力报效朝廷,清查盐道,治理盐矿,肃清各种盐市乱象,如此,方不辜负皇上对我的一片信任。”

顾嘉:“……”

谁要听你说那些?

顾嘉宁愿齐二拿出刚刚巷子里捉她的那股劲儿来,也好过如今这正儿八经的官腔。

心里暗哼,咬牙,心说行吧,你能憋住,我也能,为什么不能呢?你不好好说话,那我就给你喂茶汤。

于是顾嘉继续点茶。

点了一盏为山水如画,点了一盏为屋舍袅烟,又点了一盏为孩童嬉戏。

三盏茶下肚,她打量着齐二。

呵呵,撑坏了吧?

齐二淡定地一盏又一盏,尽数饮下:“顾二姑娘好手艺。”

顾嘉:“齐二少爷若在这利州城为官久了,必也能练得好手艺。”

齐二:“只怕这官做不长久。”

顾嘉:“喔……为何?”

齐二:“不足为外人道也。”

顾嘉:“……”

咬牙切齿,不过忍。

齐二挑眉,又道:“对了,今日顾二姑娘何故过去衙门,难道是吃了什么官司?”

在这年头,吃了官司那是晦气的事。

顾嘉听着齐二这么说,心里略略有些无奈,不过还是忍下:“是,有一些小麻烦,不过倒是不打紧,已经解决了。”

齐二:“那就好,齐某虽然官职低微,不过好歹在这利州任上,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顾二姑娘尽管开口就是。”

顾嘉看看齐二,倒是想起一件事,心中一动。

他和自己在这里虚与委蛇不说人话,那自己也没法主动开口说,不然就落了下乘了。

但是他说需要帮忙可以开口,那为什么自己要客气,何不给他出个难题帮忙解决下?

况且……自己如今确实需要人帮忙的。

她微微垂下眼睑,一脸恭敬地道:“齐二少爷,本来我是不好麻烦你的,既然你都开口说了,那我倒是有个不情之请,若是能办,小女子感激不尽。”

她那语气,那架势……

齐二眼皮一跳。

“顾二姑娘请讲。”

顾嘉这才道:“二少爷,这次我遇到的麻烦其实就是个小事,是我店铺里的掌柜竟然私自寄售那来路不正的黑市盐,这才惹下麻烦。我之前也不通庶务,不知道这店铺里的门道,这次因为出了这事,如今铺子也被查封了,一时半刻拿不回来的,你说这可怎么了得?”

齐二终于听明白了,不过却是问道:“然后?”

顾嘉只好继续道:“齐二少爷,你能不能通融下,看看帮我把这铺子要回来,你要知道,我那铺子是正儿八经做生意的,可不曾做过什么私盐,只是我被奸人蒙蔽了而已!”

齐二轻轻地“哦”了声,仿佛在考虑什么。

顾嘉一看,知道这事儿有门,连忙道:“齐二少爷,我这不过是个小小的铺子罢了,有了这铺子,我这吃穿用度才能出来,要是没了这铺子,只怕得喝西北风去。齐二少爷既是盐政官员,想必也是知道这次普查私盐的事,能不能帮着说句话?”

齐二却突然道:“二姑娘,我想起来了,你不是赢了四千八百两银子吗?怎么如今竟然日子不好过了?”

……

顾嘉顿时无言以对。

他竟然还记得这事儿?

谎言被拆穿,顾嘉悠闲地呷了一口茶,状若无事地道:“没事,齐二少爷如果不方便帮忙,那就算了。”

罢了罢了,铺子大不了不要了,也不是多少银子的事。

不过片刻功夫,顾嘉顿时换了一种态度,可有可无了。

好话都说尽了,他不帮忙,那又有什么办法?

齐二见此,道:“也不是不方便,只是你一个姑娘家,为何非要苦苦经营一个铺子,是银钱不继,还是有什么缘由?”

顾嘉听着这意思,就是说自己得想出那四千八百两银子的去处?

她挖空心思想了想,终于想出一个理由来:“我嗜赌。从燕京城一路跑到利州,我心情不好,就沉迷于赌局,一路赌过来,银子都输了个差不多。”

想想这情景,真可怜,她语气中带了点低落:“最后一点钱,在这利州城安家落户了,可是我也不能坐吃山空,这才说要开设一个铺子。”

齐二皱眉,凝视着她。

她是不是又开始编瞎话骗自己了?

不过想想她之前下赌注赢了大笔银子的事,倒是也有可能。

顾嘉看他这样,知道自己可能演技太好,以至于差不多要把齐二糊弄过去了,连忙加一把劲,可怜兮兮地吸了下鼻子,带着哭腔说:“我这不是还欠你五百两吗,欠条还在二少爷你那里,我总不能欠你一辈子,就想着,得赶紧挣钱啊。”

齐二看着她这小样子,心顿时软了。

他知道十有七八她就是在编瞎话骗自己,可是他就是忍不住上当。

他甚至想,如果顾二姑娘是一个猎人,那他就愿意当一头撞进她罗网的猎物,任凭宰割。

“顾二姑娘,如果你未曾私自经营黑盐,查明白了是你属下的掌柜所为,那自然是拘拿了掌柜,还你铺子,这个你不必求我,也不必求任何人,青天白日,大昭公堂上,自然会给你一个公道。”齐二突然一本正经地道。

“真的?”顾嘉喜出望外,可是又有些担心:“可那个官说了,他要查封,不给我啊!”

“我会过问这件事,让他把铺子还给你。”齐二道。

“多谢齐二少爷为我伸张正义。”顾嘉这次是诚心诚意地谢他。

他这个人做事有一说一,既然是要帮着自己去说,那就是光明磊落地去办,定会帮自己把铺子要回来的。

齐二望着顾嘉,一脸诚恳无奈:“顾姑娘,你孤身一个姑娘家,在这利州城经营商铺,自然是不知道这里面多少门道,又有多少隐秘,一不小心,只怕便会被那黑心掌柜给坑了去。”

顾嘉想想,好像也是的,自己这次不就差点被坑了吗?当下虚心请教:“二少爷,那依你之见,我该如何?”

齐二道:“你若需要,可以得一盐引,光明正大地做官盐生意,凡事若是和官盐有了干系,鬼神回避,阿猫阿狗之辈自然不敢轻易招惹你。”

便是寻常官府,遇到这官盐生意,也不敢轻易管的,而是交给盐政司来处置。

可以说,在大昭国,盐政是无人敢管的存在。

“盐引?”顾嘉愣了下。

要知道,在这大昭国,盐引就是银子啊!

你躺在那里什么都不干,只要你有了盐引,自有一大批没有盐引的货商扑过来愿意和你一起做生意,不用你出本钱不用你出人力只需要你分银子!

要不然为什么盐政那是举世无双的大肥缺呢!

可是如今,齐二竟然要给自己盐引?是这个意思吧,她没听错吧?

她沉吟了一番,却是道:“这盐引自然是千好万好,只是哪里轻易得的,我从不敢肖想的。”

齐二凝着她,道:“你既是缺银子,那就先做这门正经生意吧,明日我会命人把盐引送过去,上面所批并不会很多,但是却足够你挣够锦衣玉食了。”

顾嘉听着这话,惊喜不已,不过想想,还是犹豫了:“这个……无功不受禄,怎么好意思呢……还是算了吧。”

她是很想要这个盐引的,有人拿着盐引在她面前晃悠晃悠,她能不心动吗?可是,齐二给她盐引?

一则是不想欠他这个人情了,二则是……齐二为官清廉,怎么会轻易把个盐引给自己呢?

她这么想着,却是突然记起来,盐引在这世道是很难拿到的,不过对于齐二这种盐政司的官员来说,倒是轻而易举的。再清廉的盐政,这当官的也是有些门道的,比如每个盐政司的官员都有一些手头可以灵活调用的盐引,是用来做人情或者用作其他的,这算是公开的,每个盐政官都有的活动盐引。像这种盐引,便是自己不用,回头也会被别人送出去的。

所以齐二竟然相信了自己的鬼话连篇,直接要把他自己手底下的那些盐引给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