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嘉摊手:“那就让他们找就是了,左右也不可能一直找,找不到就当我被野狼叼走了呗。”

萧越一时也是无言了:“难道芽芽不要那三品诰命了,就打算在这里过一辈子?”

顾嘉猛点头:“是,我一时真没其他想法。”

萧越凝视着顾嘉,默了下,最后终于道:“你……一直打算一个人?”

顾嘉听他提起这个,笑了:“不然呢?我这辈子,是不可能成亲的。”

萧越别过脸去,望向那远处的夕阳,状若无意地道:“芽芽,这个世上,并不是任何男人都要妻子必须传宗接代的,便是非要,也可以收养过继同宗同族的,难道你就没想过寻觅一个适合自己,也并不在意你的身体的人吗?”

顾嘉听他这么说,想了想,之后笑着,坚定地摇头。

“我不想。”

她是有银子的女人,可以自己过很好的日子,为什么还要找一个男人?男人能给她什么,钱吗,权吗?

她对权没兴趣,而钱她自己就有足够了。

就算能找到一个不在乎她身子也不必非要传宗接代的来包容自己,可是那又如何?

无论怎么样,人家还不是要用一个“包容”的字眼。

何谓包容,只有对犯错了的人才用包容。

顾嘉看得清楚,在这个世道,一个女人你无法孕育子女,首先你就低人一等了。

男人不嫌弃你不抛弃你,那就是对你有恩,你就得感谢着,一辈子小心翼翼地敬着。

日子本来好好的,为什么非要给自己找一个债主呢?

萧越凝视着顾嘉,看到了顾嘉含笑眼眸中的坚定。

他是再了解这个妹妹不过的,她是个倔强性子,打定的主意再没法改的。

当下他默了半晌,也就没再说什么。

“好好照顾自己,若是有什么,记得让人给我送信。”

“哥,我知道的。”

萧越终究不放心,叮嘱了顾嘉一番,又把那管家叫过去叮嘱一番。

那管家倒是萧越信任的,姓王,是个老人家了,办事稳妥,之前萧越购置那些山地多亏了这位霍管家人头熟,帮着从中周旋。

如今恰好可以留给顾嘉当管家用。

顾嘉送走了萧越后,便出去看了一圈那山地,花了那么多银子买的,好大一片,自己盘算下若是以后朝廷要折现成银子,那得多少银子,天大的一笔。

她前后投到这里的银子也有上万两了,将来必能得个两万多两的。本朝白银稀缺金贵,两万多两白银是许多人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了。

顾嘉想着那么多银子,觉得自己重生一回,值了。

而这边顾嘉日子过得逍遥,那边萧越也时常给她传来燕京城的消息。

譬如萧平如今的学问大有长进,萧父萧母都颇为欣慰,还提到侯府里竟然帮探月找到了探月的兄弟。

她那兄弟竟然也当了个小官的,侯爷便把探月脱了奴籍,送过去和她兄弟团聚了,又让她兄弟另外为她婚配。

顾嘉听得探月这归宿,自是松了口气,替她高兴。

她重活一辈子,自己变好了,上一辈子自己知道的一些人,也都过得比上辈子好了。

日子就这么过下去,这一日眼看着就要入冬了,顾嘉过去她那片山地上看看,想着盐矿的事怕是怎么也得明年了,再明年那齐二过来前,自己怎么也得先把这山地安排好了。

其实这山地都是包出去的,哪一块能打野味,哪一块能伐树,又有哪一块可以用一大片果子来谋些银钱,还有哪一块可以用些鲜花来供应利州城里所需,这些都需要安置。

顾嘉想着提前安置妥当了,那自己明年开春就不必出门了。

这样万一齐二来了,也省得碰见,落个麻烦。

过去了山下,有当地的佃户和山里的猎户知道了顾嘉要来,明白这是自己的东家,提前摆了果盘茶水等着迎她。

待到顾嘉过来了,自然是先行拜见,之后又说起这山里情况,又是出产什么。

顾嘉一来早就请教过霍管家,二来上辈子也曾经随着齐二在利州居住过,知道利州的一些情况,是以如今那些佃户猎户一说,她立即明白怎么回事,并按照自己的想法给出建议,做下指示。

那些佃户猎户知道自己的东家是个姑娘而已,原本难免存了轻忽之心,以为多少能糊弄下,如今见顾嘉言谈间对这山里情景倒是十分熟悉,且账目间也是精明得很,并不是那能糊弄的人,当下也不敢小觑,都打起精神来应对,谁也不敢耍什么心眼花招了。

顾嘉听了那些佃户猎户并租户们的话后,又带着霍管家一起去山里走走转转。

她上辈子曾经跟着齐二上来过,当时记得山上风景如画,好得很,以至于她还曾惋惜这么好的地方就要成为盐矿。

经过一番开采,还不知道这如诗如画的风景会变成何等模样呢。

如今带着霍管家并丫鬟家仆爬上那山,爬到半山腰时,往下看,却见山里的柿子树上柿子已经熟透了,红彤彤地挂在树上犹如一盏盏小小的红灯笼。

因此时已是深秋,树叶斑驳,红黄相间,望过去时竟是灿烂绚丽,好一番秋日山景。

顾嘉感慨一句:“此处秋景甚美,只是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她说这话,却是想起了上辈子来此处的情景。

那时候齐二还曾经带着她来山上游玩,是她刚来利州时他特意抽出时间来陪着的。

想想那会子,她倒是有些想念了。

那段日子,也是为数不多的他们摆脱了孟国公府的一切,无拘无束地过日子。

旁边的霍管家并不知道顾嘉的心思,从旁笑着道:“如今秋天,这山里可以有枣子,柿子,还有各样珍稀菌菇,到了春天,那就热闹了,漫山遍野都是桃花啊,除了桃花还有各种花,到时候山底下的花户会上来采买。所以这山里好啊,一年四季都是宝。”

霍管家以为顾嘉是在想着桃花,所以给她解释下。

顾嘉顿时不说话了。

她难得伤风悲月一番,霍管家竟然能给她扯到桃花可以卖钱。

好,很好。

这才是她顾嘉要的管家。

顾嘉决定给霍管家提点薪酬,这个满心想着挣银子的霍管家实在是太得她心了!

这山地看都看过了,一行人便要往山下去。

谁知道刚走了一段,就见山底下迎头过来几个猎户,应也是她所属的山地,不过并不认识罢了,他们热火朝天的地说着什么“燕京城里来的大人”。

那几个猎户看了顾嘉一行人,觉得衣着不一般,稍一打听,这才知道顾嘉是自己东家,连忙见礼了。

顾嘉想起刚才他们口中所说,不免问道:“你们刚才好像提到燕京城里来的大人?是什么大人?”

几个猎户见顾嘉问,自然连忙应答,就有那为首一个带胡子的道:“听说如今转运盐使司来了一位从三品的同知大人,是燕京城里过来的,他来了后第一件事就是要探查各处山里情景,今日恰好轮到来这处,刚才我们还看到这位大人的马,便难免说起来。”

转运盐政司??燕京城里来的??

只这两个关键词,就让顾嘉心惊肉跳。

她之所以敢大胆地跑出来,就是赌齐二明年才会过来的,所以想着早早地把这山地打理安置妥当了,明年等齐二来了,她就不出门,到时候把一切事宜交托给霍管家就行了。

可是……怎么现在竟然有燕京城来的转运盐政司大人?

上辈子有这么一回事吗?顾嘉努力想想,没有。

官场上的事,其它的她未必知道,可是这利州的转运盐政司,她还是熟悉的,那几年除了一个齐二,燕京城里再没差不多的人物过来了。

只是……若真是齐二,怎么是个从三品同知?不应该是从四品的副使吗?

当下自是诸多疑虑,只怕是那齐二早早地来了。

又因齐二应该是第二年过来利州,便多少存着一丝期望,问起来那猎户:“这山路崎岖,那位大人竟然来山里巡查,身子哪受得住?”

猎户听闻,忙解释道:“那位大人看着年纪轻轻,不过弱冠之年,且身子强健得很,怕是不畏惧这山里崎岖的。”

年纪轻轻?弱冠之年?

听得一句,顾嘉的心就凉几分,听到最后,整个人仿佛被浇了一盆冷水。

她才逍遥了多久,他怎么就来利州了?不是应该明年才来的吗?不是应该来的时候就已经成亲了吗??

霍管家看着顾嘉就这么从淡定从容突然就变成了一脸迷惘,而且仿佛身子都矮了半截,也是纳闷了:“姑娘,你没事吧?”

顾嘉虚弱地摆摆手:“没事,没事,我看——”

说着间她看看这山路,想着那同知大人既然是从这条路经过,她还是赶紧避开走另一条道吧。

于是她吩咐说:“那边山上有什么?我们顺便过去看看吧。”

霍管家:“可是……姑娘你刚才不是说,都是大同小异,只看这边就可以了吗?”

顾嘉眨眨眼睛,一本正经地说谎:“此一时彼一时,我想着还是各处看看吧。”

行,你是东家你做主。

霍管家二话不说,又带着人马陪着顾嘉去别处转。

顾嘉心里慌,生怕这时候齐二上山来双方走个正着,那她这么长日子的折腾就白忙乎了,当下就要赶紧改路前去另外一个山头。

谁知道就在这时,便听得山路下方柿子树后面已经传来了脚步声并说话声。

其中一个道:“大人,这山上的舆图可在?”

另一个便说起这舆图如何如何的。

顾嘉心顿时一缩。

果然是没错的,那问舆图的正是齐二。

这声音,一听简直是让人心肝颤啊!

顾嘉此时再也顾不上别人怎么想了,急匆匆地提着裙子带着霍管家就走,她不敢言语,只挥手示意霍管家。

霍管家也听到下面说话声了,依他的意思,既然恰好碰到了盐政司新来的大人,那还不如打个招呼,再塞点白银元,说不得哪日遇到什么事,还能指望人家通融通融的。

可是看顾嘉那胆小样儿,竟然是惊慌失措撒腿就跑。

霍管家愣了下,看看就要走过来的那几位大人,再看看自家东家,摇摇头,只能是带着仆人们跟上去了。

哎,没办法,别看平时挺精明,其实到底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姑娘家,并不懂得这些关系门道的。

不过想想也是,难为这么个姑娘家了。

顾嘉并不知道霍管家怎么想自己的,她这个时候也已经顾不上霍管家怎么想了,落荒而逃后,她总算是避过了。

长舒了口气,她继续恢复了之前淡定从容的样子,开始问起霍管家这座山那座山的。

霍管家见此情景,也是愣了,心说自家东家这变脸也真够快的。

——

当日顾嘉回到家中,开始盘算着今日的事。

可真是险,差点就撞到了齐二。

好死不死的,她竟然跑到了利州这么一个齐二必然会来的地方。

可是转念一想,她也没办法啊,她的身家性命全都变成了这里的山地,她不来看着怎么行?

不要银子,难道喝西北风去啊?

想明白后,她也就不犯愁了。

“看来以后我是不好出门了,应该指挥霍管家并底下几个能顶用的管事去操心外面的事,我就稳坐中军帐,当那诸葛亮。”

“反正那齐二在利州也不过两年,若是一切顺利,我再寻个时候躲出去住一段散散心,等我回来,他怕是已经调回燕京城了,又怎么会轻易碰到呢!”

这么想了后,她舒心多了。

不过想想齐二的事,还是觉得意外,便忙给萧越修书一封,问起燕京城中的情景来。

约莫半个月光景,萧越的回信来了。

顾嘉打开,却见里面写道,齐二自打她失踪后竟然是茶饭不思大病一场,病好后,三皇子看他在翰林院当编修也没什么意思,就为他请命求个外任官出去散散心,当时皇上正愁利州盐政司缺了一个可靠妥帖的,看到三皇子推荐过来的齐二,想起齐二能文能武性子又踏实,便御笔一挥,直接把齐二派到了利州上任了。

除了齐二,萧越的信里还提到了博野侯府的事。

之前博野侯的小妾探月终于寻到了自己的亲兄弟,且亲兄弟还做了个小官,博野侯自然是把小妾探月送过去和她自己兄弟团聚,又允她另行婚配。

这本来是好事,按说从此后也算是了结了彭氏一个心病,省的她为探月吃干醋了。

可是谁知道博野侯和彭氏的关系依然不好,听说博野侯是说念着孩子的面,不休,她若不愿意和离也就不和离了,可是这辈子都不想看到彭氏的。

彭氏哪经受得住这打击,一病不起,自此绵延病榻了。

顾嘉看得这般情景,想着彭氏病了,也有些无奈。

按理说这个人对她实在是不好,根本是没有把她当亲生女儿对待的,她上辈子确实存了许多怨恨,可是重活一世,她万事还算顺心,心态也就平和了。

平和后,反而不那么斤斤计较别人的对错了。

到底是生身母亲。

顾嘉当下便道:“准备下,过几日我去附近的佛陀寺拜一拜,许个愿。”

她这当女儿的没那病榻前伺候的孝心,就在佛陀寺捐个香油钱求佛祖保佑下,也算是尽尽自己心意了。

这样一来可以出去欣赏下秋景散散心,二来也算是勉强对得起良心这一关。

至于那齐二……

她觉得,她才新官上任,正应该烧三把火的时候,怕是没那闲心出去游玩吧,想必碰上的几率很小,就不必担心了。

此时的她自然没想到,她竟然是如此地不走运。

——

顾嘉是打定了主意的,谁曾想连着几日竟是秋雨绵绵不绝,那秋风一吹,便有被秋雨打湿了的斑驳黄叶飘落在地上,好一派凄冷的秋日景象。

顾嘉倒不是那伤风悲月的人,虽则一个人过活,但胜在自己能做自己的主,省得个憋气,当下把那藏着的各样头面又拿出来摩挲一遍,没事了读读书算算账,看看自己到底有多少银子,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又过了两日,好不容易雨停了,顾嘉探头看看外头,跟个被关在笼子里的鸟一般向往着出去转转,于是赶紧命底下人准备好马车,自己简单梳妆,穿上寻常衣裙后,便出门去了。

天依然是阴着的,并不见晴,只是不怎么下雨了而已。这利州城外好像颇爱柿子树,官道两旁,那远处的山岭上,尽是柿子树,有农人爬到树上去摘柿子,偶尔一阵小雨洒下来,大家吆喝着说说笑笑的。

车夫甩出清脆的一鞭子,马车走在官道上,马铃铛发出叮当的声响,顾嘉惬意地看着这人间烟火气儿,看那农妇吆喝着自家小子女儿的摘柿子拿筐的,颇有些意思。

正惬意着,突而间,车夫一声悠长的“吁——”,马车停了下来。

顾嘉纳闷,探头看出去。

旁边的丫鬟小穗儿低声咕哝着,便问那车夫:“这是怎么了?”

车夫却是道;“前面好像出了事,过不去了。”

顾嘉往官道前面看,果然见有三五辆车停在那里,并不往前行的,再往前看,几个男子正拿着锄头低头忙着什么。

无奈之下,顾嘉只好让车夫过去打听下,一打听之下,顿时觉得这事儿不顺。

原来连日的秋雨,那经年失修的官道在被湿透了后,竟然塌下去一处,这么一来,挡住了半条官道,马车是过不去的了,只能容许乡间小推车或者行人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