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嘉闭上眼睛,试图将这个画面从脑中驱除,试图去想一些美好温暖的事情,可是无论怎么样,她都无法忘记这一幕。
她用两手捂住耳朵,但是耳朵里却突然传来一句话“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这是上辈子的齐二说的,说这话的时候,他正在烛下读书,偶尔间抬首看她,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哎……
顾嘉长叹了口气,重重地叹了口气。
狠狠地咬咬牙,她对王管事吩咐道“王管事,去,告诉三皇子,我顾嘉愿意把今年庄子上所产的棉花统统捐献出来,请三皇子命人代为做成棉衣发送给那些穷苦之人!”
她说话速度很快,快到不给自己思考和反悔的时间。
骑在马上的王管事一下子就傻眼了“二……二姑娘?这行吗……这可是咱庄子上一年最大的出产……”
因为种这一批棉花,那庄子从今年开春后就没种其他的,现在收了棉花也已经耽搁了秋茬的麦子,等于整个冬天这田地就是闲置的,必须待到明年开春再种。
这就是一年只产一茬的啊!
若是那批棉花全都捐献出来,等于说这一年庄子上几乎是没有任何收入,而庄子上来的还要吃饭付工钱,那庄子一年就是入不敷出的,这怎么可以呢?
顾嘉望了眼王管事,很是淡定地道“不过是些许一年的产出而已,算不得什么,那里有不知道多少穷人在寒风中等着棉衣,人活在世,不能只图谋利,还要想着一个义字。”
王管事愣了下,之后眼中涌现热泪,敬佩地对着顾嘉深深一拜“二姑娘高义,王某自愧不如,在这里给二姑娘磕头,替天下受苦百姓谢二姑娘!”
在这之前,王管事也是诚心跟着顾嘉做事的,是看中了顾嘉的聪明大方,眼光毒辣能看准生意窍门,又舍得给底下人使银子,世故精明的王管事知道,跟着顾嘉做事不会吃亏的,比跟着别人强。
是以无论是做买卖,还是当初使用计谋诈出顾大姑娘顾姗的阴谋,王管事都是铁了心效忠顾嘉的。
可是如今,顾嘉这一番话,是实实在在让王管事敬佩得五体投地。
王管事活了这么大年纪,又多年经商,自然是“唯利是图”的,做买卖赚的就是银子,他当然不会干不赚钱的买卖。
这一路走来,看着那些穷困之人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最终冻死在路边,他也是心有戚戚焉,鼻头泛酸!
可是心酸是一回事,如果他有那么一大批能挣钱的棉花,能否拿出来接济人又是另一回事了。
王管事觉得自己走不到,所以当他听到顾嘉义无反顾地要捐献棉花的时候,顿时敬佩得五体投地。
那王管事热泪盈眶夸赞了一番后,便赶紧骑着马去找三皇子说这件事了。
王管事一离开,顾嘉顿时泄气了。
她呆呆地坐在马车里,没了之前说那番话的慷慨,剩下的唯独是对自己白花花银子的心疼。
好心疼,好心疼。
可以后悔吗?
那是她的棉花,她的银子啊!!
旁边的红穗儿开始听得顾嘉那么说也是愣了,之后反应过来,那边王管事已经骑着马屁颠颠地过去找三皇子说这事儿去了。
红穗儿知道这事儿想阻拦已经来不及了。
“姑娘,这怎么可以,现在棉花价格太高了,这些棉花至少值个上千两银子呢,就这么直接白白送人了,你不心疼吗?你想想你这大半年操心劳力的为了什么?”
顾嘉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在流泪。
是啊,至少上千两银子,她操心劳力的为了什么?凭什么白白送了啊,至少应该要点钱的。
现在去追回王管事还来得及吗?
“哎……这下子庄子岂不是要赔钱了,姑娘的银子不是都给了萧大少爷过去外面买地,那姑娘手头都没剩下什么余钱了!”
顾嘉想到这个,心顿时抽抽了下。
是啊,几千两的银票子,都去买什么山地了,手头什么钱都没有了,全盼着这一批棉花卖了换点现钱,这下子好,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
一路上,红穗儿忍不住替顾嘉心疼,就这么一直絮叨一直絮叨,顾嘉就这么听了一路,越听越后悔,越听越心疼,心疼得晚上吃了两大碗粳米饭。
——反正这是侯府的,不用自己花银子。
“来日方长,银子我还是可以想办法再挣的,今日不挣明日挣……”她这么安慰自己“那可是人命,我不好发这种人命财。”
如此对自己一番道德说教后,她心里好受多了。
不过好受是好受了,她想起来齐二,却是感慨,还是要远离这齐二啊。
若不是遇到了他和三皇子,她是万万不会脑子一抽去捐献什么棉花的。
远离齐二保财运!
第78章 王玉梅的亲事
顾嘉因为齐二大破财,开始的时候心里不好受,不过后来想想也就想通了。便是一时破费了上千两,那又如何,左右自己可以再挣银子。
便是以后挣不得银子,靠着这庄子一年几百两的收成足足够自己吃喝不愁了。以后攒个两年钱再离开这里寻个好去处,也能过得自在。
也恰好这时候王玉梅邀请她过府去赏梅,顾嘉原本有些懒散不想去的,不过想想王玉梅那腌臜夫婿的事,到底还是过去了。
王玉梅这个人的品性不错,她并不想看一个好姑娘就那么落入贼窝了,如果能帮她一把那是最好的了。
顾嘉过去王尚书府上的时候,齐胭已经到了,正在那里叽叽喳喳地品评着燕京城的热闹事。
原来距离明年三月省试已经没多少日子了,现在燕京城里已经有人开始下注开赌,他们要赌最后谁能当上明年的状元郎。
王玉梅笑道“现在不少人赌莫三公子必能状元及第,毕竟他的才华大家都知道的,五经三史,无所不晓,又写得冠世文章,下笔皆是珠玑,便是皇上都夸呢。”
齐胭一听莫三公子,颇有些不屑“这个人也不过是空有才学却无品性罢了,沽名钓誉之辈,便是当了状元郎又如何!”
她是对莫三公子很不喜欢的。
王玉梅听着笑了,没说话。
她素来性情温柔,遇事给人留三分情面,除了上次在孟国公府因为齐二的事失态大哭,其实时候都是温和含笑的,自然做不出痛斥莫三公子的事。
顾嘉听着,却是想起了莫三公子往日种种作为,又记起自己去庄子里时,听说莫三公子还请了朋友前去踏雪寻梅烧鹿肉吟诗作对。
她想着,当莫三公子弹唱听曲饮酒作乐好一番风雅的时候,齐二那个傻子正陪着三皇子在雪地里给穷人发棉衣的。
都是世家公子哥,都是膏梁子弟世受皇恩,性情人品处事真没法比。
想想上辈子自己竟然被这么一个人迷住,恨不得跑回去戳瞎上辈子那个自己的眼睛。
齐胭又道“其实我哥哥也是饱学之士,文韬武略无一不精,经史之书尽在腹中,只是不比得别人,做得花样锦绣功夫,其实未必别人差了去,说不得也能当个状元郎!”
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没底的。
毕竟齐二虽然也是出类拔萃的,但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特别是那莫三公子的文章确实是锦绣天成,曾经被当朝最有才学的太傅称作本朝难得一见的奇才。
这样的齐二,未必能在莫三手底下讨得什么便宜。
况且省试之时为南北大会考,到时候会有南方来的才子和北方才子一较高低,江南历来出奇才,鹿死谁手未可知。
王玉梅一听齐胭提到齐二,顿时不说话了。
齐胭见王玉梅这样,知道提到了王玉梅的伤心处,多少有些尴尬,嘿嘿笑了几声“这是男人们的考试,和我们有什么相干,我们又不能去放注赌一把,也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王玉梅知道齐胭为自己圆场,轻笑了声,却是道“阿胭,你不必顾虑我,你们两个都是见了我那日失态的,我心里把你们当成好姐妹,今日就和你们说说我心里的实在话。我一直仰慕令兄,但是我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蒲柳之姿不堪入令兄之目。可我家里要给我做亲了,我终究不甘心,想着自己放手一搏,若是令兄心中也有我,那我便能圆了自己的心愿,如今果不其然,我这一举不过是自取没趣,从此后正好死了心,摆正了定盘星,家里安排什么亲事我都认了。”
齐胭听着这话,自是有些感慨,想着若不是自己二哥哥心仪了顾嘉,这王玉梅当自己嫂嫂也是不错的。
顾嘉呢,听得这个,竟是暗骂齐二,想着这人真是个呆子,王玉梅哪里不好了?论家世人家是户部尚书之女,论才学人家也是饱读诗书,论相貌人家模样上等足足配你齐二,便是论性情,那也是燕京城贵女中一等一的。
实在是个睁眼的瞎子,也不知道心里惦记着哪个小妖精,竟然看不上人家王玉梅!
正想着,王玉梅便说起如今她家里给她要订的亲事“是信远侯家的嫡长子,一直跟随祖母住在金陵老家的,这次才从金陵回来。”
提起这门亲事的时候,王玉梅面上微微含羞,语调也轻了起来。
齐胭听着,颔首道“这个不错,好门第。”
大昭国的爵位诸如国公侯伯都不是轻易得的,那得是乱世之时有天大的功劳才能封赏的。
像齐家的孟国公爵位还是之前老祖宗跟着本朝太祖皇帝打天下才拿到的,一直荫庇子孙到如今而已。
比如莫大将军虽然战功赫赫,但是也不过是大将军而已,并没有封侯,距离国公爷这个位子更是差了一截。
如今大昭国除了皇室的王爷外,另有两国公十一侯爵,其中侯爵甚至还包括了戎守边疆时代承袭的那种侯爵,这统共的十三家可以说是大昭国除了皇亲国戚外最显贵的家族了。
王玉梅自己也觉得还不错,只是想起齐二,终究有些惆怅而已,轻笑了声“也未必能成,和你们两个亲近,就提一下,万万不可外传。”
齐胭自然是明白的,若是不成,传出去了对王玉梅不好,连忙答应了。
顾嘉听得这什么信远侯家的嫡长子,顿时咯噔一声,想着这果然是来了。
那信远侯家的情况说来也是复杂,早年的侯夫人只得了一个儿子,就是这位长子胡云图,后来侯夫人因为难产人没了。人没了后,信远侯便续了一房也就是如今的信远侯夫人。
这位嫡长子胡云图自小跟随祖母祖父生活在南陵,也没怎么近信远侯的边,一直长到二十岁这才被祖父母送回燕京城要做亲事的。
本来这身份什么的也都匹配,可是这位胡云图在那金陵无父母管教,自小放荡不羁,寻花问柳不知道干出多少腌臜事,以至于落下一身的脏病。
王玉梅嫁过去后,开始还不知道,后来也被染上。
女儿家得了这病,下场之凄惨可想而知,顾嘉事后想想都觉得不寒而栗。
她望着这眼前的王玉梅,浅淡的笑意,从容可亲的小姑娘家,不过才十五岁而已,这样的小姑娘家,一时在齐二那里遇到了些挫折,但是并没有怨恨哪个,也没有自怨自艾,而是放下了这一腔喜欢,柔顺地听从家人的安排去奔赴属于自己的未来。
可是她哪里知道,接下来等着她的是什么呢。
她沉吟了下,还是开口道“这位信远侯家的大少爷自小生长在金陵,和别个可不同,到底不是知根知底的,是不是应该多打听一下?最好是派个人过去金陵,查一查这位大少爷的老底,可别有什么不光彩的事。”
若是真能事先查一查,或许这场祸事就能够避免了。
王玉梅道“这个婚事是我父亲和信远侯一起商议好的,他们两个算是莫逆之交,自然是容不得怀疑的,便是我母亲也做不得主,所以……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齐胭拧眉,想了想“其实阿嘉说的也有道理,确实不知道他这个人品性如何,若是能打探下最好了。”
顾嘉见齐胭也帮着说话,趁机又道“万一是个不干不净的呢!”
她这一说,王玉梅脸色微变,勉强笑了下,却是摇头“那倒是不会的,信远侯家的老太君可是个精明强干的,当年把信远侯府打理得井井有条,我母亲说,这样的人教养出的孩子她放心的。”
顾嘉话说到这份上,不曾想王玉梅根本不听的,一时也有些无奈,想着好良言难劝该死鬼,大慈悲不度自绝人,自己应该放弃吗?
不过想想女子染了花柳病的惨状,她又实在不忍心,干脆道“到底是一辈子的终身大事,怎可以这么糊涂就嫁了,玉梅,我觉得你怎么也得让家里人过去金陵查一查,说不得这人已经在外面养个外室什么的。我之前就听说过这样的事,若是养了个外室还有个外生子,那嫁过去岂不是凭白膈应人!”
她不敢说那胡云图有个花柳病,只好胡乱编排外室之类的事。
王玉梅脸色更加不好看了,她才被齐二给拒了,正是心里不好受的时候,好不容易家里做了一门亲事,她自己也算是满意的,想着终身有托,也就释怀了。
不曾想,顾嘉竟然一径地说那胡云图的坏话,仿佛怎么也不信胡云图是个好夫婿。
她勉强笑了笑道“这……到底是侯门之家,哪可能做出这种事……”
齐胭也没想到顾嘉竟然这么说话,连忙暗地里扯了扯顾嘉的衣襟,又对王玉梅笑道“阿嘉她这个笨蛋,怕是听说了什么不好的事,唯恐你所托非人,这是担心你,只怪她这张嘴不好,说话太直!”
说着,狠狠地白了顾嘉一眼。
王玉梅忙道“没什么,没什么,我也知道她是一心为了我好,我明白她心思,没有怪阿嘉的意思……可是这门亲事,我母亲也见过对方的,我父亲和信远侯又是至交好友,他们断断不会欺瞒我的……所以我倒是没什么好担心的。”
顾嘉见此,明白了。
王玉梅这个人太善良了,所以如今是铁定信了,不会生疑的。
这可怎么办?
第79章 三品淑人
从王尚书府中出来后,齐胭把顾嘉拉到一旁,无奈地说教了一番“你怎么可以这样,当着玉梅的面编排她未来夫婿的各种不是,你这不是给人家找不自在吗?也是玉梅性情好,明白你不是坏心,要不然人家直接把你打出来都可能的!”
王玉梅在被她二哥哥拒绝后,伤心之下,能够收拾起来心情另找夫婿,其实是很能想得开的姑娘了,人家高高兴兴要找夫婿,不能上去给人家添堵。
“譬如谁家才生了个小孩人家做满月,你跑过去说你家孩子以后会死,话是实话,可是不中听不是吗?”
顾嘉没想到齐胭平时看着大大咧咧,可是说起大道理来竟然是一套又一套的,当下也是意外得紧,瞧了她半晌,最后笑了。
上辈子自己傻,也不懂看人,不知道齐胭是个好心肠的姑娘,只看她表面嚣张跋扈便没多接触,重活一辈子,可真真是发现了上辈子自己的蠢。
她目光柔和地凝视着齐胭,忍不住笑道“阿胭,你说得很有道理,这些都是人情世故,我以前怎么就不懂,多亏了你教我。”
齐胭看她那样子,恨不得用手指弹她脑门“少和我皮!你干嘛没事让玉梅心里不痛快,是不是故意的?”
顾嘉叹了口气,摊手“我也不知道,我总觉得那个什么侯府嫡长子从小不在燕京城长大的,谁知道是个什么样人?比如说那莫大将军府上的三少爷,人都说他好,可是你我都知道的……”
接下来的话就意味深长了。
齐胭想了想,好像也有道理。
她自己未来的夫家虽说不是燕京城的,可那也是世代相交知根知底的,可不像这信远侯家的长子,以前在金陵,她们都从来没接触过的。
“罢了,我们还是不要操心了。”齐胭皱眉想了一番,也是无法,只好道“这都是玉梅父母要操心的事,我们便是替她担心,也不能代她做主的,她父母既然觉得很好,那想必是也信得过的,你我说这个,倒像是毁了别人婚事的,总归不好。”
顾嘉自然明白齐胭的意思。
王玉梅要做亲事,她就去做,聪明世故的做法自然是不声不响,毕竟人家嫁得不好也不会赖到自己头上。
可是……她明明知道这姑娘后来凄惨的结局,又怎么能坐看她陷入泥潭之中毁了这一辈子呢?
毕竟王玉梅人确实是不错的,就算今天说了那么不讨喜的话,她也没有恼了自己的意思。
“别想了,你看那边!”齐胭指着马车外面一处,惊奇地对顾嘉道。
顾嘉悄悄地从车帘后头看过去,只见那里竟然是一家赌局,这赌局里一群人熙熙攘攘的,正在热烈地押注,那些人说话的声音时而传入耳中,听那意思却竟然是在为了明年开春的新科状元在下注。
“之前只听说燕京城里大小赌坊已经为了这个下注,不曾想竟然这么热闹?大家这么操心新科状元啊!”
赌坊里的赌徒们竟然对于谁当新科状元这么上心?现在已经是人人关心国事的年代了吗?
齐胭呸了一声“他们哪里是操心新科状元,我看分明是操心能不能赢钱,赌徒,凡事都是拿来赌一赌。”
说着间,她侧耳倾听了一番,皱眉“这些人怎么一个劲地嚷着要下注给莫三,莫三就那么能耐,连赌徒都认定了他能考第一?”
顾嘉道“没办法,名声在外嘛。”
而且那些赌徒也确实没押错的,这一年开春的省试莫三就是以第一名的成绩进入了殿试,之后在殿试中凭着出口做得锦绣文章的本事获得了天子青睐,钦点为当年的新科状元,披红挂彩踏马观花游尽燕京城,风光无限一时的。
齐胭低哼一声“要不我们也去下注!”
顾嘉微惊“我们也去下注?我们押哪个?”
齐胭理所当然地道“当然是押我二哥哥了啊!”
……
顾嘉顿时不说话了。
齐二固然也是文采飞扬,可是这一年他是考了第三名的探花。按说第三名探花也是风光八面了,但到底不是状元。
如果齐胭真去押齐二为状元,那齐胭就是白给赌徒们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