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氏听着这个,有些不忍心,不过博野侯发话,她是不会反驳的,当下只能是点头道:“是,一切听侯爷的就是。”

顾姗跪在那里,听着这一条条裁决,先是让她禁足在家抄写经书,那岂不是孟国公夫人的宴席她不能参加了?还有下个月桃花会她也不能参加了?

顾姗心痛。

又听什么丫鬟裁减一半,她一惊。

少了一半的丫鬟,各种不便,她可以忍,可是府里的下人怎么看?外面的闺蜜好友听说了怎么看?燕京城里的王公贵族听说了怎么看?会不会以为她已经不受宠,会不会以为她就要被送出去了?她以后名声怎么办?会不会没人和她做亲了?

顾姗窒息。

及至听到什么半年的月钱都没了,她瞪大了眼睛,都不敢相信了。半年的月钱啊,十二两银子啊,平生少了这么多,她日子怎么过?她怎么打赏下人收买人心?她怎么购置自己心爱的芳菲楼的脂粉?她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顾姗脸色惨白,身形摇晃,几乎要晕倒在那里。

而更让她绝望崩溃的是,她看到博野侯转首向顾嘉,用一种罕见的疼爱神情望着顾嘉:“阿嘉,今日之事,你也不必太过在意,字帖毁了,再去取一份新的来就是。人活在事,总是会遇到麻烦,坦然应对就是。”

……

顾姗绝望地捂着胸口,她觉得她已经败了,彻底地败了。

——

顾姗故意篡改顾嘉字帖的事,虽然顾姗自己最后依然死犟着不承认,但是大家看在眼里,都是心知肚明的。

博野侯直接下令处罚了顾姗,裁减用度,罚了半年月钱,又禁足她不能外出,这对于一个养在深闺的大小姐来说,无异于很重的处罚了。

而这种处罚对于顾姗来说,最严重的自然是面子。

她是从小养在博野侯府的女儿,但却不是亲生女儿。当这件事传出来的时候,侯府上下管事丫鬟自然都纷纷开始猜测,猜着她顾姗会不会被送走,猜着她顾姗会不会失宠。

如今出了这种事,她脸面丢尽,不知道多少人在笑话她,等着看她彻底被赶出去。

顾姗自己也觉得自己活着没什么意思,又得了禁令,干脆闷头留在屋内,长吁短叹,偶尔间也抄写经书应付差事。

彭氏来看过她几次,自然也是对她各种教导,那意思是以后不可再做这种居心险恶的事了。

顾姗脸皮薄不好意思承认,却是含泪继续狡辩,但是彭氏哪里信她,反而对她越发失望:“娘从小把你养到大,万没想到你竟做出这等事来!”

说完连连摇头。

顾姗待再说,彭氏却已经离开了。

顾姗绝望。

而唯一让她安慰的便是顾子青了。

顾子青虽然也有所怀疑,但在她一番哭诉下,便开始认为:“没想到她竟然有这种歹毒心思,设下毒计来害你!”

顾姗大喜,拼命拉拢住顾子青。

只可惜的是顾子青到底是男儿,又得每日去太学读书的,便是心里信她,也不能帮她多少。

如此一来,顾姗情境越发凄凉了,就连底下的粗使丫鬟和仆妇也都见风使舵,个个去巴结顾嘉,并不把顾姗放在眼里了。一时之间,冷粥冷菜不说,便是廊檐下的洒扫都有人怠慢起来。

更让顾姗难以接受的是,昔日和顾姗有些宿怨的红穗儿如今在顾嘉那里正是得宠,带了几个仆妇雄赳赳气昂昂地把顾姗门前栽下的凤仙花踩了个稀巴烂。

顾姗也是敢怒不敢言,只能憋屈忍着。

相形于顾姗的惨淡,顾嘉最近却是春风得意了。

彭氏现在对顾姗失望之极,对顾姗失望之后,自然对顾嘉抱以期望,顾嘉都能感觉到彭氏对自己更为看重了。

顾嘉见此情景,也是觉得好笑。

上辈子一直求而不得的,这辈子竟然轻易得了。但是得了后,她竟然没觉得有多高兴,只是觉得讽刺罢了。

原来母亲的慈爱,并不是靠着血缘使然,而是靠着自己那点子心机,这样得来的,又有什么意思呢?

反倒是博野侯那边,顾嘉看得出,他是个脑子清楚明事理的,也是真心实意疼爱自己这个女儿。

想起博野侯,她又看向博野侯送给自己的那些珠子。

珍珠是好珍珠,如果拿出去卖应该很值钱的。

不过可惜的是牛嬷嬷当然不会让顾嘉拿去卖,牛嬷嬷已经盘算着这些珍珠用途了,说是取两颗来放在鞋面上做点缀,走起路来一定耀眼动人。再取一颗做了压裙的禁步,剩下的则是捡了合适的来做珍珠簪子,或者做裙子的时候用来缀在裙子上。

如此一番安排,那十八颗珍珠竟然已经有了去处。

顾嘉本来有些遗憾,不过待到那鞋子压裙禁步做出来后,她一看便喜欢上了。

那双绣鞋做得小巧玲珑,鞋尖尖上各有一个硕大的珍珠散发着莹润的光泽,映衬着那断面粉荷色的绣鞋,精致又金贵,让人爱不释手。

而那禁步更不必说,打了碧绿色络子来拢住那颗泛着紫光的珍珠,下面还点缀着五巧心形结儿,佩在裙子上,映衬得裙子都比往日好看了。

顾嘉纵然是立志不当什么好人的,但到底是闺阁女儿家,上辈子死的时候也不过是二十岁罢了,年纪还轻,见了这精致好看的物什也是爱不释手的。

牛嬷嬷看顾嘉喜欢,也是满意得很:“这种小东西,总是要慢慢攒着,遇到好的就留下来,时候长了,姑娘可佩戴搭配的头面小物会越来越多。”

一般姑娘家从小有父母操心的,自然是很早就攒着小物什,每一样也不是说非要多金贵,但得别出心裁,得花费心思。

顾嘉连连点头,欢喜不已,心里却又在暗暗打算:“这些小玩意儿虽然好看,但是以后我要离开,未必都能打包带走,可是若舍了,实在是心痛,怎么办呢?”

思来想去,心里想着,或许可以用剪刀把那珍珠绞下来,反正有珍珠在,大不了自己以后再慢慢做就是了。

牛嬷嬷不知道顾嘉竟然打着这种坏主意,正笑呵呵地把那绣鞋还有压裙禁足全都收起来:“过几日就是孟国公府的家宴,正好这几日天气也暖和了,姑娘穿着这双绣鞋,再配上之前做的淡青缠枝莲花的裙子,一定很好看。”

她美滋滋地想着,姑娘势必要在那孟国公府家宴上让人眼前一亮的。

人人都说孟国公府新认了一个女儿是个乡下土鳖,她们可真真是想错了。

第17章 顾子青的愤怒

孟国公府的宴席,提起这个来,顾嘉其实并没太多兴趣。

上辈子住了四年的地方,打了四年交道的人,如今能有什么新鲜的?

不过再世为人,她又踏入了这侯门之中,该应付的少不得应付起来。

这几日除了每日读书识字琴棋练习这种日常功课,她还要过去彭氏那边,听彭氏讲起燕京城里各大世家,以及孟国公府的种种。

“孟国公府一共有四个儿子一个女儿,长子,次子,四子都是国公夫人嫡出的儿子,唯独那三子是孟国公宠爱的小妾王姨娘生下的……”

彭氏说到这里,顾嘉忍不住在心里纠错。

不对,那庶出的三子其实不是王姨娘生下的,而是死去的孙姨娘生的。

孙姨娘产下三少爷后就血崩而亡,于是孟国公便把那个儿子挂在了他最宠爱的小妾王姨娘身上了。

彭氏向顾嘉科普一番后,最后语重心长地叮嘱道:“你自小长在乡下,从未见识过这豪门贵族的家宴,去了后必然有诸多不懂之处,不过你也不必担心,凡事都跟在娘身后,娘要你如何,你就如何。另外牛嬷嬷也会跟着你,遇到关键时候她会提醒你的。”

顾嘉连连点头:“嗯嗯,女儿知道的。”

彭氏看着乖巧的女儿,不知怎么就想起了顾姗,一想起来便是长叹口气:“阿姗这孩子也真是的……不知道钻了什么死牛角尖!其实若不是因为这事儿,让她带着你去参加孟国公府的宴席最好了,她认识许多和你年纪相仿的姑娘少爷,正好可以帮你引介几位朋友认识。娘素日来往的都是娘这个年纪的夫人,和你也没什么话说。”

顾嘉一听都无语了,简直是想翻白眼。

她这个娘,怎么脑袋这么糊涂呢?难道说顾姗对自己做出这种事,还不能说明这是一个笑里藏刀奸诈狡猾之辈,竟然还指望她帮自己引荐几位朋友认识?她不给自己设陷阱让自己掉坑里自己就得千恩万谢了!

慢着慢着……

提起陷阱,顾嘉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上辈子她就曾经跟着顾姗过去孟国公府啊,当时姐妹们一起玩儿,她竟然在划船游湖心岛的时候被忘在了岛上,当时冻得不轻,幸亏那齐三发现了不对劲,救了她。

为什么那么多姐妹去玩儿,她竟然被落在岛上?现在回想下,当时顾姗好像是说让她捡一些岛上的柏叶,说是最近彭氏头疼失眠,正想找柏叶熏香,而别处柏叶都没有这岛上的好。

她傻,信以为真,捡了一片两片三四片,最后贪多想多捡,一抬头,姐妹们都已经上船走人了。

而那些人离开前竟然没有人叫她。

后来她上岸后,大家都说:“不是说你已经提前上船回来了呢。”

是谁说的她已经上船了?

当时她也没细想,只以为别人想错了吧,再说自己也没事,就不再追究。

可是现在回忆下,这明显就是顾姗搞出来的一出把戏啊!

特别是后来她巴巴地把柏叶给彭氏的时候,彭氏瞥了一眼,只淡淡地说:“这个东西,也值得你捡回来。”

顾嘉想起这事儿,只想捶自己脑袋啊!

她之前生了怎么样一个榆木疙瘩脑袋?还是说重活一世再次投胎的时候她的脑袋被大师开光了才大彻大悟?

……

“阿姗她被你爹禁足也有些时候了,怕是憋闷得很吧。”

彭氏又低叹了一声。

顾嘉看她那长吁短叹无可奈何的样子,突然想笑。

也亏得自己这辈子对她的母女之情没什么指望,要不然还不得被气死。

用脚底板想都知道她娘在想什么,肯定是心疼那个姐姐了呗。

她心疼顾姗,却不好意思直接明说放顾姗出来,又怕自己直接做主博野侯那里说不过去,便开始旁敲侧击这么说。

其实还是想自己来主动对博野侯提起这事儿吧。

她想起上辈子的事,其实已经有了主意。

既然顾姗在这孟国公府的家宴上会对自己使坏,那自己这次顺手推舟,做个好人,就去父亲面前帮她求情,让她得以参加这个宴席,然后在她使坏的时候,反将她一局,让她自食恶果好了。

不过她面上却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抿唇轻笑了下,乖巧地继续坐在那里吃着果子。

彭氏说了这半晌,见女儿竟然毫无动静,不免失望,叹了口气道:“我有些累了,你先回去吧。”

——

顾嘉从彭氏那里出来,脚步轻松,心情愉快。

她觉得就在刚刚,她领悟了这事件幸福快乐的真谛。

那就是不要有所期望。

当你不再期望的时候,即便那个母亲让自己再怎么失望,自己也不会伤心半分了。

她上辈子为什么傻得撞了南墙也不回头,为什么屡屡碰壁却依然痴心不改,就是她总以为,那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亲生母亲,总是会疼爱自己的吧。

呵呵,别傻了。

正想着间,便见前面回廊上过来一个人,锦衣华服,容貌俊美,只是神情过于冷淡。

那不是自己那嫡亲哥哥顾子青么。

顾嘉见了顾子青,连招呼都懒得打一场,眼睛望天,施施然走过。

反正恰好她今日身边无丫鬟,他也没带仆从,没人看见,她懒得装了。

就在她即将和他错身而过的时候,顾子青突然道:“见到自己的哥哥,你竟然都不知道见礼吗?这就是你博野侯府千金的教养?”

顾嘉笑了笑:“哥哥,你说得对,我家教不好。”

顾子青一怔,他知道这个妹妹可不是个好相与的,如今她竟然这么痛快地承认自己家教不好?

谁知道顾嘉却轻轻淡淡地道:“从小无父母教养,家教确实不够好呢。”

顾子青脸色顿变,他突然明白了,自己说这妹妹家教不好,其实是把自己父母都给骂进去了。

子不教父之过,这怪谁呢。

顾子青还是很孝顺的,只能用憋便一般的脸色在那里闷声道:“罢了,不提这个!你刚才去母亲那里,又说了什么?”

顾子青觉得,这个妹妹去母亲那边,必是撺掇了什么,或者又给阿姗使了什么绊子。

顾嘉挑眉,淡声道:“我说的事,却是和哥哥有关呢。”

顾子青狐疑:“和我有关?什么?”

顾嘉笑了,笑得单纯无辜:“我和母亲说,怕是二哥哥心里有人了,应该开始说亲了。”

顾子青大惊,盯着顾嘉:“你什么意思?不要胡言乱语?你一个闺阁女儿家,怎么说出这种话?”

顾嘉却依然在笑:“二哥哥,难道你不是心里有人了吗?不要瞒我呢,我这做妹妹的,还盼着给你当红娘呢!”

顾子青脸红耳赤:“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心里有人,又到底是谁?”

顾嘉看他那窘迫的样子,简直是想哈哈大笑:“二哥哥,你太好玩了,我不过是和你开个玩笑逗一逗你,瞧你这认真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做贼心虚呢!”

顾子青羞恼成怒:“你简直是不知羞耻!”

顾嘉拿手指头刮自己脸,吐舌头,故意气他:“分明是你自己羞羞羞,却来说我,我才不羞呢!”

顾子青看她那得意洋洋的小样子,恨得咬牙切齿:“我警告你,你若胆敢在父母面前胡说八道,我定不会饶了你的!”

顾嘉故意道:“若我偏要去父母面前胡说八道呢?我要说你顾子青不知廉耻欺负我这个亲妹妹,我还要说顾姗阴险狡诈有意下毒害我!”

顾子青满面鄙薄地望着她:“父母怎么会把你这样的人领回来?我顾子青耻于有你这样的妹妹!”

顾嘉故意大怒:“顾子青,你这只蠢头村脑的秃驴,我看天下再大,也大不过你缺的心眼。仗着自己命好,当了个富贵窝里公子哥,就以为自己撅起尾巴可以上天了?你以为你是个什么贼东西,还以我为耻?我呸,吃你粮了还是喝你家酒了?你若真有那能耐,爬回十几年前让你的娘老子别生下我啊!”

顾子青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地望着顾嘉。

他哪里想到,顾嘉一个女孩儿家,长得模样也是清纯动人,年纪也那么小,骂出话来竟然这么难听?!

然而顾嘉还没歇气呢,冷笑连连地看着顾子青,突而道:“我怎么突然觉得你像两头蠢驴。”

顾子青颤抖地伸着手指头:“你,你你你——”

顾嘉笑,轻轻地道:“因为一头猪已经不足以形容你的愚蠢。”

说完这话,转身就走。

顾子青气得跺脚,简直是恨不得追上去痛骂顾嘉一通,只是他从小长在侯门,又学的是圣人之道,白生了一张嘴不知道怎么骂人,空长了两只拳头却不知道怎么打人,如今气得便是两手发颤,也只能干瞪眼看着顾嘉离开罢了。

他兀自生了半天闷气,便说要回去歇息,谁知道走到半路,却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顾嘉当时走的方向,并不是要回她自己的秀苑,反而是要去知言堂。

她要去知言堂做什么?

顾子青陡然想起顾嘉曾说过的,她说“我要说你顾子青不知廉耻欺负我这个亲妹妹,我还要说顾姗阴险狡诈有意下毒害我”。

顾子青跺脚:“坏了,坏了,她刚才气成那样,心性又如此恶毒,必然是要去父亲面前告阿姗的黑状来欺凌阿姗!阿姗本来就被她冤屈了正禁足着,她若是再去告黑状,那阿姗岂不是吃了大亏?”

“不行,不行,我得去和父亲说个明白!”

顾子青挽起袖子,向着博野侯的知言堂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