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我会一直等你
苏黎世。
病房里，顾南浔已经两天没怎么合过眼，他一直守在顾中天的身边陪他偶尔说话聊天。顾中天大部分的时候是在睡觉，醒来的时候望着顾南浔，沉默很久后，才会露出一个笑容：“南浔……”
顾南浔很高兴，他凑过去面容舒展：“爷爷，感觉好些了吗？”
顾中天闭着眼笑了：“傻孩子，爷爷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了，好不起来了，有些事情，你要比我想得更开才对。”
顾南浔僵住唇角，凝视着顾中天苍老的面容，认真地道：“爷爷，你不能放弃自己。”
“南浔啊，我刚才梦到你奶奶了，她在家等我，给我煮了一大碗板面，放了香菜和辣椒，爷爷没出息地吃了两大碗呢。”顾中天缓缓笑着，声音有气无力。
顾南浔握住他粗糙长满老茧的手：“您先休息会儿，我让阿姨做一碗给您带过来。”
他刚要起身离开，顾中天拉着他的手半睁着眼道：“南浔，你跟爷爷说，你是不是有喜欢的姑娘了？”
他的心脏猛地一抽，呼吸一滞，然后点点头。
“什么时候带来给爷爷看看呢？”顾中天还在笑着。
“会的，您好好养病我就带阡陌来看您。”他哄着他。
“好好……”顾中天忽然闭着眼没说话，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阡陌是谁？不是我孙媳妇吗？”
他愣住，一时间笨拙得不知如何开口。
顾中天双眼无神地望着他问：“南浔，爷爷是不是耽误你谈恋爱了？”
顾南浔摇头：“爷爷，您说什么呢？”
“我记起来了……你结婚了，我孙媳妇从来不来看我，肯定是因为你把心思都放在我身上了，孙媳妇跟你闹别扭了，你这傻小子……”顾中天勉强皱皱眉头，有些恼怒。
顾南浔单手捂上自己的双眼，他忍住眼底的泪，头低垂着，声音颤抖：“爷爷，我很好，您别总操心我，好吗？”
“南浔，听爷爷的话，别因为我影响自己的生活……爷爷要你快乐……”顾中天有气无力地说着。
顾南浔胸口闷，眼睛酸涩得厉害，他起身对顾中天道：“我出去打个电话，爷爷您好好休息，我真的没事，我和阡陌很好。”
说完，他匆匆走出了病房。
病房外的长椅上，他低着头，想到生命垂危却还惦记着他的爷爷，想到他那么爱却不得不放弃的女人，他的眼泪终于冲破了最后的防线，无声地流下。
“怎么了？”远处一个人走过来，关切地问道。
顾南浔赶忙用手背擦干眼泪看过去，是高助理。
“没事，过户手续办得怎么样了？”顾南浔问道。
高助理皱眉摇头：“林小姐没接受。”
顾南浔目光失落，毫无意识地问出来：“她是不是特别恨我？”
高助理叹了口气，没说话。
从外省回来后的第三天，林阡陌参加了路征举办的那个生日party。
路征叫了公司的几个创业合伙人带着酒和才艺表演一起来给她庆生，他很早就在市中心的某家音乐酒吧预订了一晚包场。
林阡陌和梁好进了酒吧，两个人被满眼绚烂的装饰品震慑得不敢动弹，公司那些爱热闹的员工蜂拥进来，起哄地吹起了口哨：“林总，您这生日排场可以啊！”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走到一边对路征道：“让你费心了，包场和布置的钱我明天打给你。”
“快别开玩笑了，你觉得我会收你钱吗？”路征笑出了声。
她也觉得这样倒显得做作了，于是低着头没说话。
“喜欢吗？”路征问。
她点点头：“弄得挺好的。”
“你大学的时候每次过生日其实我都挺想去的，只可惜不凑巧，都赶上有事。”路征道。
她的眼睛在彩灯的照射下明亮异常，看在他的眼里，有一秒内心的震颤让他失去理智，差点伸手去抱抱面前这个女人，不过还好，他忍住了。
“路征，我知道梁好跟你说了我和男朋友分手的事情，她是为了我好，可是，目前我还没有办法接受任何人，你……”
路征及时打断她的话：“我明白，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地给你过个生日，你不要多想。”
这句话让她感到很安心，她对着他笑了笑。
路征带来的那几个朋友太会耍宝，逗得气氛很是热闹。
角落里，梁好一边看着舞台上的表演，一边对林阡陌小声道：“阡陌，说真的，路征真的不错，对你又好，你再不考虑的话马上就要成为别人的了，你没看你公司那几个女员工一晚上那眼神就没离开过路征，有的时候你不争取就真的没有机会一直等你。”
林阡陌目光呆滞地看着舞台方向，悠悠念着：“不争取就真的没机会了，确实。”
她想争取，很想，她甚至想立刻飞到德国去。
一直到晚上十点多，一群人才在酒吧门口散了，林阡陌翻着包一阵头疼，貌似家门钥匙落在办公室里了，她懊恼了一下刚要走，路征说：“我送你回家吧。”
林阡陌摆摆手：“我先回趟公司，钥匙落在办公室了，我去找找。”
“太晚了，你一个女孩子不安全，我陪你去吧。”路征眉头微蹙，没容她拒绝，直接上车帮她开了门。
她犹豫了一下，上了车。
到了她公司门口，她急急忙忙地进去，果然在办公室桌上找到了钥匙。
她还怕是不知道被她丢在哪里了，要不晚上没地方去了还得了，幸好找到了。
从公司出来的时候，她听到门口一声发动机骤然响起的声音，她向远处看去，一个模糊的车身一晃而过。
她愣在原地，觉得那辆车异常眼熟，可是周围太暗了，她还来不及看清车牌号，车子便消失在了路口。按下心中那个不可能的想法，自我嘲笑了一声，她低头钻进了路征的车子。
失去爱情，她还可以忙碌事业，她用一个女强人的姿态来掩饰脆弱的内心，不然恐怕连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
她正在办公室里审阅最近签署的合作文件，布晓鸥敲门进来：“林总，那个气质美女来了，见不？”
林阡陌一愣：“霏雨？让她在会客室等我。”
廖霏雨一见了她就道：“咱们去你公司门口的咖啡厅吧？”
林阡陌不知道她有什么事，还是点点头，跟着她走了出去。
两个人点好咖啡后，廖霏雨才开口道：“我没打扰你工作吧，听说你最近公司事情特别多，又是新项目又是杂志社的。”
林阡陌摇摇头：“没事，找我什么事？”
廖霏雨有些疼惜地看着她道：“我来，其实是想跟你讲讲两个家庭的故事，我希望你能认真听下去。”
林阡陌见她神情专注，赶忙点头。
“第一个是我的家庭，从小我父母感情不和，大概在我初中的时候，他们就离婚了，他们两个人谁都不想要我这个累赘。”廖霏雨讲得很平静。
林阡陌听着心底却越来越寒，没想到天下还有这样的父母。
“不过好在我舅舅和舅妈很疼我，还肯出钱让我去瑞士留学，这么多年我很感激他们，没有他们，我可能活都活不下去。之后，我回国，自己创业，很辛苦，中间的挫折别人也很难想象，就在我事业稳步上升的时候，我才知道我离异的父母都各自生了二胎。他们听说我现在混得不错，两个人都打来电话找我借钱。”廖霏雨低头自嘲一笑。
林阡陌心疼不已地看着她美丽的面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我基于那点血缘关系，把钱借给了他们，没想到的是他们并没有打算还钱，就因为他们觉得我赚得多，他们可以无穷无尽地向我索取。”
廖霏雨摇摇头，端起手边的咖啡抿了一口：“这些事情不但没摧毁我，反而让我变得更加坚强，我想活得漂亮，让他们所有人都羡慕。接下来，我想跟你讲第二个家庭，是南浔的。”
林阡陌极快地抬起头来，她睁大眼睛，那里面渴望和焦急的神情已经出卖了她，是的，她忘不了顾南浔，怎么可能会忘记呢？
“南浔的出生只是因为他父亲需要一个继承人，顾卫铭不想他亲手打下的江山落入别人的手里。”廖霏雨道。
这话说出口后，林阡陌双手捂住嘴，不敢相信地微微摇着头，这太残忍了，太现实了……
“南浔从小没有感受到父爱母爱，幸运的是，他的爷爷很疼爱他，一切父母该做的事情都是他爷爷去做的，所以你也能看出来南浔有多关心他爷爷，多害怕失去他爷爷。”
林阡陌低着头，眼泪不停地在眼眶里打转：“我明白……所以我才没有自私地强行留住他啊……”
“不是的，阡陌，我话还没说完，我想说的是南浔的奶奶。”
林阡陌抬眼，眼睛已经模糊成一片。
“南浔做出和你分手的决定，我多少能明白一些，他的奶奶和他的爷爷生了一样的病，老年痴呆再加上器官瘫痪小脑萎缩，你知道他奶奶在病床上躺了几年吗？”廖霏雨说到这里，心疼得眼圈有些微红。
林阡陌无声地看着她，任眼泪横流。
“七年，整整七年，他不是因为不够爱你所以轻易放弃了你，是他怕爷爷这次也要在病床上躺上七年！他实在耽误不起你，你要体谅他的用心良苦。”廖霏雨在说完这一大段话后，终于还是没忍住眼泪。
而林阡陌早已哭得不成人形。她趴在桌子上，心里早已千疮百孔了，在每每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时。
“我今天来就是想跟你说，不是所有家庭都是幸福的，像我和南浔这样的父母是存在的，所以我们会为了亲人放弃一切，对于南浔来说，爷爷就是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阡陌，你明白吗？”廖霏雨伸出手覆盖在她的手背。
“他现在人在苏黎世，日夜守在病床前，他没有别的选择了，阡陌。”廖霏雨又道。
林阡陌不停地点头，哭得整张脸都变得通红，隔了好久，她才找回开口的力气道：“霏雨，谢谢你，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廖霏雨整个人一愣。
两天后，林阡陌再一次站在江麟家门口，江麟一愣，吓得六神无主，他挠挠头：“妹子，你这又是怎么了？”
林阡陌抬头，迎上他疑惑的眼神：“江麟大哥，你带我去找南浔好不好？”
“啊？！”江麟叹了口气，“不行不行！这绝对不行！我要把你带过去，顾南浔非得杀了我不可！”
“江麟大哥，我不勉强你，你把南浔家的地址给我，我自己去也可以。”林阡陌道。
“那更不行了！万一你走丢了，我这条命也得搭进去！”
“那好吧，我自己想办法，给你添麻烦了。”林阡陌眼神黯淡了下来。
看着她离开时的可怜样，江麟一阵懊恼，坐在那儿抓头发。
这几天林阡陌翻出一个最近有过合作的旅行社电话打了过去，让他们代办瑞士签证，不到一个星期签证就顺利批了下来，紧接着她又赶忙收拾行李，二话不说把公司的事情都推给布晓鸥，然后订了最快的航班机票。
在飞往苏黎世的飞机上，林阡陌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看着窗外滚动着的浮云，内心平和宁静。她想着同样一片天空一片云朵下，顾南浔是否也像她现在这般看得入神呢？十几个小时之后，她是不是真的能见到他了？
早上七点，顾南浔被闹钟叫醒，顾卫铭打来电话让他参加瑞德两边的视频会议，他皱着眉头，洗漱，穿好西装，钻进书房打开电脑开会。
他看过顾卫铭公司的账目，觉得自己毫无理由将个人资产拿出来去填补顾卫铭的窟窿，他能回来帮忙，已是仁至义尽。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讨论，顾南浔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将医疗设备的尖端制作技术作为条件卖给竞争公司来拉资金赞助，或者以技术为条件被大公司收购，保留职工，转换经营模式。”
听到这些，顾卫铭的内心多少感到一些自豪和欣慰。
开完视频会议，顾南浔起身下楼吃早餐，王阿姨做了他喜欢吃的虾仁馄饨。他舀起来一勺子，看着汤水里浮着的馄饨，忽然想到了前几个月的时候，林阡陌给他做过的一道虾仁料理，她花了很多工夫做的芒果虾仁。也是奇了怪了，他本来是不喜欢任何甜味料理的，不知道为什么那盘芒果虾仁就是那么的好吃，害得他最后一个都没给林阡陌留，为此她翻了好几个白眼给他。
他低声一笑，他怎么老喜欢欺负她呢？
此时，他看着手里的勺子，忽然就笑不出来了，时过境迁，他可能再也吃不到那么好吃的芒果虾仁了。
吃完最后一口，他拎起公文包出门去总公司上班。
大门一开，一个扎着丸子头的女孩正坐在他家门口，双手抱着膝盖，下巴放在膝盖上不知道在想什么，这场景着实让他一愣。
女孩的背影有点熟悉，他静静地站在她身后没动，思绪还在和自己的潜意识做斗争。
他刚要伸出手拍她的肩膀，女孩子似乎感觉到了背后有人，脸侧过来，只是一点点，他感觉自己的血液瞬间凝固在了血管里。
不到一秒，那些凝固的血液似乎又带着汹涌的气势奔向他的五脏六腑，一时间的冲击感让他感觉头晕目眩。
两个人都没说话，林阡陌侧着脸，带着点不满地看着他。
他瘦了，下巴的胡子没刮，好在底子不错，这么看上去倒像是个魅力十足的大叔，她奋力掩饰住自己内心的狂躁和激动，慢慢站起来面对着他，看着他僵硬的五官和呆滞的目光，心里蓦地一笑，这男人被吓傻了。
他喉咙不自然地滚动了一下，才开口低声问：“你自己来的？”
林阡陌专注地仰着头看他，一秒钟都不想错过，然后点点头。
“谁告诉你我家的地址的？你怎么过来的？怎么不告诉我？初晓呢？”
顾南浔的一大堆问题脱口而出，连个停顿都没有，她什么都没回答，只是冲过去一头扎进他坚实的胸膛里，她紧紧地搂住他的腰身，什么都还没说就已经泪水泫然。
顾南浔感觉脑子空白了一阵，他几乎本能地就抱住了她，随后他愣了一会儿才松开她，抓住她的胳膊，皱着眉头问她：“你到底怎么过来的？”
林阡陌都没抱够他，可是他的大手按着她的胳膊，刻意让她跟自己保持距离。
“我找霏雨要了你在这边的地址，我过来后又有点紧张，也没想过跟你见了面第一句话说什么，就干脆坐在你家门口等你。”她道。
弄明白了整个过程后，他忽然发了火，冲着她低吼：“谁让你过来的？还自己一个人过来？迷路了怎么办？碰上坏人怎么办？你以为这边治安就那么好？万一我搬家了怎么办？霏雨给你的地址不对怎么办？这些问题你都没考虑过就这么鲁莽地过来？”
林阡陌被他吼得一阵蒙，她低着头站在那里不说话，这些问题她确实都没考虑过，当时只想着只要签证能顺利下来，她就这么一路疯狂地赶到他身边，不畏任何阻碍。
“你不接我电话，我就给你发短信，我要是迷路了就发短信告诉你，我想你不会不管我的。”她忽然小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