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山臊也忒会抓准时机了,算起来,自己松开手臂也就那么眨眼功夫,这样的空档都能被山臊抓住?
是这山臊运气太好了?
有可能。
还有一种说法,那就是:机会总是光临有准备的山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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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臊身量本就瘦小,兼又诡诈,借着端木翠身体掩住自己,展昭若要用剑,自然投鼠忌器。
果然,展昭一怔之下,竟不知如何是好了。
展昭发怔,底下的妖兽脑子却分外活络起来,又一只山臊吱吱乱叫一气,忽的跃将起来抓住了前一只山臊的后腿,进而又欺身上来,这一来展昭承受的重量又增,眼见巨阙是抗不住了。
熟话说的好,趁热打铁——山臊显然是发觉此招甚是管用,于是乎第三第四只蓄势待发,俨然也要上阵了。
(好家伙,这是要拔萝卜还是怎的?)
展昭心下念头转得飞快,忽的眸光一紧,伸手抓住将两人系于一处的束带,腕上施力一弹,就听呲拉一声,束带断开。
布帛撕裂之声不大,听在端木翠耳中却不啻当头一击。
刹那间,被尚父弃于战场的诸般复杂心绪汹涌潮水般扑将上来,一颗心瞬间浮沉于滚烫的沸水之中,煎熬,却又无可奈何。
当年被尚父弃下,于瀛洲重生,杨戬曾问她心中可有怨尤,她一笑置之。
“战场之上,军令如山,为全局计,常需作手足之弃,端木是带兵之人,深谙此理,怎会心有怨懑?况且尚父为保我登仙,自弃神位,我只会感念尚父恩德。”
杨戬释然:“端木,你真是深明大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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扪心自问,真的一点遗憾都没有么?
当然是有的,弃子也好,背弃也罢,都绕不过那一个“弃”字,既“弃”,就说明她“可弃”。
可弃二字,让她觉得自己可有可无,这样的感觉,于任何人,都不会愉快。
不过还好,也仅止于不愉快而已。
这世间事,哪能件件让你如愿。
既然自己视同生父的尚父都能弃她,旁人弃她又有什么奇怪?
不管怎样,展昭陪她行路至此,结伴之谊,虽非长久,亦铭感五内。
端木翠一声轻叹,身子急速下坠间,双目微阖,唇角扬起一抹淡淡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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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闷响,坠地。
端木姑娘反是安然无恙的那个。
要问为什么,那是因为她身下有一二三四只山臊做垫背。
先前拽住她的第一第二只是断逃不掉的,等着下海捞金的那第三第四只也未能幸免。
对此,我们只能满怀同情地说一句:打斗有风险,加入须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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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貌似又跑题了,拉回。
前面说到端木翠是无恙,但是那一二三四只山臊可倒足了霉去了,本来从高处摔下来或是被高处摔下来的物事压下来就不是什么轻省事儿,何况最上头还压了一个端木姑娘?端木姑娘再苗条再身轻如燕也是一个有斤有两的大活人不是?
一时间,山臊唧唧乱叫分外聒噪,兼之痛的撂胳膊蹬腿——这样也好,紧紧钳住端木翠腰身的胳膊总算是松开了——天知道,她险些被勒死!
还未及吁口气,就听展昭厉声喝道:“端木,闪开!”
端木翠惊怔睁目,竟见展昭拔出巨阙,势如破竹般倒冲下来。
一时间反迷糊起来:他还下来作甚?
如此想着,下意识将头一偏,只觉眼前剑光一闪,巨阙紧贴她的鬓边疾挥而过,身下山臊惨呼
一声,身首已分。
适才端木翠掉落之时,周遭的妖兽已然围将过来,现下山臊惨死,或多或少将它们震慑了那么一下——说时迟那时快,展昭觑此空档,伸手托住端木翠的腰,臂上用力,暗喝一声“起”,
先将端木翠抛上了半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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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道中的妖兽一定是很少见到人抛人这样的稀罕场景的——或者说妖兽终究是妖兽,虽然脑子有片刻活络,但是大多数时候还是糨糊——与展昭这样的强敌对阵,居然临场开小差,统一抬头张嘴瞪眼睛,齐刷刷看西洋景去了。
此时不把你们这些碍手碍脚的家伙给了结了,更待何时?
端木翠被抛至半空,去势既尽旋即下坠,兼之听到下方传来妖兽惨呼之声,也不知展昭究竟如何,正自焦急间,腰间又是一紧,仰目看时,正对上展昭俯下的笑脸,心中一宽,待想开口说些什么,竟什么都说不出。
方才这番起落,瞬息万变,处处临场变招,却又端的不差分毫,连俺这样阅尽打斗的,都忍不住要拍桌子感叹一声:俺料中了这开头,没料中这结尾啊!
端木翠心中也不知是何况味,只觉好生疲惫,将头埋在展昭怀中,只盼着这场打斗快些结束。
再过了一回,忽觉浑身一震,知是重又履地,心中一惊,正想抬头,展昭俯至她耳边低声道:“我们进了岔道了。”
第66章 【人间冥道】-十三
端木翠心中一动,忙自展昭怀中挣脱下来,向岔道口看时,那些妖兽目光烁动不定,明明心有不甘蠢蠢欲动,却任谁也不敢上前一步。
展昭低声道:“看起来,它们忌惮的紧。”
端木翠点头:“这岔道深处,定然更加凶险。展昭,我们莫要往里走了。”
展昭有些不甚了然:“不……走了?”
端木翠伸手指了指黑魆魆的岔道深处:“妖兽聚在岔道入口不敢擅入,一定是忌惮里头有更难缠的物事——不管是什么,我们撞上了也绝讨不了好去。莫若在此处等上一等。”
说话间,背倚石壁慢慢坐下。
展昭思忖片刻,也撩开下襟在她身边坐下,问道:“等上一等?等什么?”
“曙光。”
展昭几乎忘记还有曙光这回事,一时语塞。
端木翠却似信心满满:“我只觉得周遭比方才亮上好些,你不觉得么?”
展昭倒确是不觉得有什么变化,但端木翠既如此说,他也并不拂她,只是问她:“手臂可还痛的厉害?”
端木翠实话实说:“是。”
顿了顿又加一句:“我困的更厉害些。”
展昭知她昨夜未眠,方才又经历诸多颠簸,料想也是乏得狠了,便道:“横竖一时无事,你不妨睡会。”
端木翠嗯一声,就势将头靠向展昭肩膀,安稳了片刻却又叹息着坐起,展昭奇道:“又怎么了?”
“你的肩膀太硬了。”
展昭一时无语,他的肩膀还是头一次如此遭人嫌弃。
要说展大人的肩膀,呃,之前因缘际会,或办案或救人,的确也有不少佳人倚靠过,试用下来满意度极高,端木姑娘可能是第一个投诉的客户。
展昭想了想,还是为自己的肩膀辩护了下:“所以那是肩膀,不是枕头。”
端木翠也不去理会展昭的话外之音,上上下下把展昭打量了番:“你身上,就没有软些的地方?”
看情形,是不需要展昭回答了,因为问话那位姑娘话音刚落,便盯住展昭腰腹笑的意味深长。
“展昭……”
“不行。”展昭拒绝地干脆利落,他当然知道就形状或是舒适度来说,腰腹处最最接近枕头,
但是若真的答应端木翠了……
四个字——
成!何!体!统!
“就只是垫一下,我又没有别的想法,”端木翠委屈,“你们大宋子民,于礼教守的也太严了些。”
“知道于理不合,就不该提。”展昭头也不抬。
“可是我是神仙。”端木翠嘟嚷,“也没什么于理不合的,再说了,也没有人看见。”
难得她如此低声下气,展昭无端心软,可是一抬首,看到端木翠的眼神——分明热切地看枕头的眼神!
于是继续不理睬她。
“不让垫就算了,”端木翠终于死心,犹有不甘地作白求恩氏最后陈词,“我一个神仙,不远万里,从瀛洲到宣平,一路上水也没喝上两口,到了宣平就忙前忙后,还帮人去开封府拿剑,也不知图的什么。进了冥道多灾多难,险些被妖兽吃了不说,胳膊都断了两截,只剩了最后一口气,休息也休息不好,因为只能枕着石头睡……”长吁短叹,作势就往地上倒过去。
倒没当真枕到石头,展昭适时拦住了她。
端木翠咬住嘴唇,一双大眼睛看住展昭,要多无辜便多无辜。
“怕了你了,神仙。”展昭叹气,微微撑起身子,将自己腰腹让了出来。
端木姑娘如愿以偿,终于枕上了心仪的“枕头”。
临睡前不忘许愿。
“希望我睡醒的时候,曙光就到了。”
展昭也咬牙切齿发了个誓。
“再多话,扔出去喂妖兽。”
“展昭你太小气了,”端木翠眼皮渐沉,不忘最后打击一下展昭,“佛祖舍身饲虎毫无怨言。我与你的交情比之佛祖与虎只深不浅,我朝你借个枕头,你就要扔我出去喂妖兽,未免叫人齿冷……”
眼见自己出力不讨好,展昭气结,待要呛她两句,忽听到端木翠气息浅浅,竟已睡着了。
展昭心下一怔,动作不觉放轻柔许多,低头看时,见她睡颜恬静,唇边犹有笑意,一时间心中说不出的柔和煦暖,因想着:若醒时有睡时一半乖巧,当不至于把人气到那般狠了。
如此想时,眸中笑意愈深,伸手帮她将遮住脸庞的秀发拂开,竟未曾留意到周遭莹光漫起,点点幽碧磷光之间,终于渐渐溶进玉色曙光来。
【本章完】
第67章 【温孤尾鱼】-一
鸡叫过三,天色明起,公孙策大门一开——
原本准备直面新鲜空气兼直抒胸臆迎接又一日新生活,谁知迎来一对状似逃难的男女。
难怪有人说,生活便是一连串意料之外珠串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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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分之一柱香的功夫之后,公孙策好整以暇地捧一盏热茶,细呷细品,兼听展昭讲述那发生在冥道的故事。
正听到咂舌处,梳洗整装完毕的端木翠自楼上下来,因问:“展昭,你说到哪了?”
公孙策关切之情溢于言表:“端木姑娘,听说你受伤了?”
“胳膊么?”端木翠刷的举起手臂,未等公孙策反应过来,上下左右一通摇摆:“已经好了,拎个千八百斤不成问题。”
展昭咳了两声,补充说明:“后来曙光重现,她法力恢复,手臂也就没事了。”
公孙策一时语塞:信息不畅,自己的关切之情也送的如此滞后。
“不管怎样,此趟冥道之行着实凶险——倒是多亏了展护卫在侧。”公孙策直觉展昭功不可没。
“话是如此,”端木翠想了想,提出个人意见,“展昭,下次救我,能不能不要把我球一样扔来扔去,五脏六腑都险些颠将出来。”
“还有扔来扔去?”公孙策好奇。
“可不是……”虽说受人救命之恩,端木翠原计划按下不表,但是听得公孙策问起,还是忍不住诉苦,“展昭素日里,都是这般救人?”
“当然不是,”公孙策断然否认,“将人抛来抛去成何体统?何况你还是个姑娘家,更加不妥。”
展昭暗暗叫苦。
端木翠一双眼睛瞪的溜圆:“先生的意思是,展昭只是针对我?”
“正是!”公孙策一脸严肃,“端木姑娘,难道你看不出来,展护卫这是对你心有积怨?”
展昭咬牙:这是多明显的挑拨离间啊……
“为什么对我心有积怨?”端木翠委屈,“我又没有得罪过他。”
“难道你忘记,刚开始时你将他困在屏障之中?”公孙策给端木翠指点迷津。
端木翠似有所悟,半晌,颇为幽怨地看展昭:“难怪在冥道之中朝你借个枕头都诸多搪塞,还说什么于理不合,原来公报私仇。”
“借个枕头?”
“就是……我受伤时倦了,借他靠一靠……展昭只是不肯。”端木翠说的含糊。
“这就更不对了,”公孙策摆事实讲道理,“展护卫以往办案,也救过不少官家小姐,或倚或靠,他何曾道过半个不字?”
“公孙先生!”展昭终于忍不住。
公孙策心情大好,很是得意地溜了展昭一眼:虽说搬弄是非不是君子所为,但是偶尔为之,的确是怡情怡性,妙不可言。
这边厢公孙策刚消停些,那边端木翠又叹开了,偏还故意叹得幽怨缠绵,直叹得展昭忍无可忍。
“你还要不要同公孙先生商量冥道之事?”
于是,话题总算是扯回正道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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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翠伸指在空中比比划划,为公孙策详述冥道情由。
“这里是个穹顶,冥道在此处一分为三,先生可看的明白?”
点划之间,冥道构图已隐现半空,哪里为顶、哪里分道,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展昭轻吁一口气:眼前图景太过惟妙惟肖,一时间竟有重处冥道的错觉。
“右首岔道是关押宣平亡魂的地方,我曾亲眼见到凿齿将亡魂押入。左首岔道是后来我跟展昭的藏身之所,”言及至此,端木翠有些许得意,“我早同展昭说,妖兽不敢入内,个中必有蹊跷。展昭,后来我带你入内看过,你总算相信了?”
展昭微笑:“何消你带我进去看,我自然相信的。”
公孙策使劲瞪大眼睛,试图从那小小岔道内看出端倪来:“这岔道内究竟有什么蹊跷?”
端木翠笑而不答,忽地袍袖一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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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策尚未反应过来,便听到无数翅膀拍叠之声,紧接着图幅中寸许方圆的岔道之内,竟飞出黑压压成千上万只血蝙蝠来,乍看只粒米大小,密密麻麻飞赴不绝,一出图幅见风即长,双目赤红如血,利爪虬曲如刀,更瘆人的是其面目,虽只拳头大小,偏五官具备,皱纹交叠,挤眉弄眼,怪异之至。公孙策猝不及防,腾腾腾连退数步,险些跌坐地上。
就听展昭急道:“端木,莫要吓先生。”
话音未落,只听端木翠一声清叱,眼前所现,顿化乌有。
即便知道方才所见皆是幻景,公孙策还是忍不住冷汗涔涔,展昭看向端木翠,目有责备之色。
端木翠低声嘟嚷:“公孙先生重任在肩,我只是想让他先适应一下。”
展昭语气略重:“先生要对付的并非血蝙蝠。”
“先生若连血蝙蝠都不怕,当不致忌惮鬼差。”
公孙策先是如坠云里雾中,继而头皮发麻:“为何是我重任在肩?让我习惯什么?鬼差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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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沉默片刻,字斟句酌:“公孙先生,此番当真是要偏劳于你。听端木所言,宣平死者,只要尸身尚在,还是可以返生的。”
公孙策这一惊非同小可:“当真?”
端木翠点头:“冥道罗魂不比黑白无常勾取人命——冥道鬼差收走的魂魄,都是不当死之人。只要尸身无损,将魂魄放归之后再以七星灯续命,返生理当有望。”
公孙策慢慢平复下来:“你所言及的七星灯,可是诸葛孔明在五丈原点起续命的七星灯?听闻要点七盏大灯,外围七七四十九盏小灯,个中又有本命灯,恁的繁琐。”
端木翠笑道:“是这灯没错,不过不必这般复杂。只要在尸首头脚七寸处各点一盏槐油灯,放归魂魄后护灯三刻不灭,当可事成。”
公孙策似有三分明了:“端木姑娘如此说,是想让我护灯?”
“名为护灯,实为救命。还乞先生成全。”
公孙策哑然,继而失笑:“端木姑娘,你怕我回绝么?事有可为不可为,既为救命,公孙策岂敢有二话?”
“有句话我须说在前头,羁押亡魂的妖兽即为鬼差,它们不会听任你护灯,兴许会用尽手段阻挠于你。”
公孙策大笑:“那也唯有兵来将抵水来土掩,鬼差来了公孙挡了。”
端木翠这一下好生意外,笑向展昭:“公孙先生的胆子,可比我先前所想大的多了。”
展昭轻声道:“公孙先生不是胆大,是任重而无畏,着实令人叹服。”
端木翠却不明白胆大与无畏究竟有何差别,疑惑了一回,也不再略萦心上。
倒是公孙策又想起一事,因问道:“你方才说亡魂被羁押在冥道岔道之中,又提及‘放归魂魄’,难不成要二进冥道?”
端木翠神色颇为郑重:“确是如此,曙光力弱,只能让冥道显形一个时辰。方才在冥道之中,法力甫复,曙光便行退却,我只得与展昭匆匆离开——初探冥道,可说是一无所成,二进冥道势在必行。而且,为了不耽搁时辰,再入冥道之时,我会径自去寻温孤尾鱼,放归魂魄一事,要请展昭帮我去做。”
公孙策心惊:“那岂不是很危险?端木姑娘,你进了冥道就失却法力,如何去寻温孤尾鱼?展护卫要单独对付妖兽么?可有万全把握?”
端木翠笑道:“公孙先生,你要护灯,岂非也有危险?谁敢讲有万全把握?尽力趋吉避凶罢了。”
一席话说得余皆默然。
端木翠见两人面色凝重,倒是暗悔自己将话讲的重了,忙又拿话来说淡:“先生且放宽心,在此之前,我也会做些准备——如果事先在你和展昭身上写上符咒,鬼差当不能轻易近身。”
公孙策皱眉:“那么你又当如何?”
端木翠笑道:“吃得一堑,如何不长一智?此番我都想好了,开始就要同曙光之灵讲定——冥道显形之后,它们不要再傻愣愣挂在中天,径自来找我便是,我带着曙光入冥道,就不会再有失去法力的风险。”
公孙策细细想了一回,心下稍定:“这样听来,似乎已有八分妥当。只盼着莫要再出意外状况才好。”
端木翠禁不住苦笑,因想着:若能事先预知,只怕也不叫是意外了。
第68章 【温孤尾鱼】-二
事既议定,接下来自然要由李掌柜的出面张罗,于是一通打门,唤起睡眼惺忪的聚客楼掌柜。
李掌柜的倒也不是闷头不问事之人,听过公孙策吩咐,径自将心中疑惑道出:“宣平有疫以来,为防瘟疫扩散,因疫而死之人的尸身向来是就地焚毁,公孙先生,现下不但不让烧,还要一并送至城隍庙存放,又要首尾点灯,实在……”
李掌柜的面现为难之色。
又不能将个中原因向他细解,公孙策唯有含糊其辞:“在下颇通玄异之术,或许能招得魂归也未可知。”
“招魂?”李掌柜的眼珠子险些没瞪出来,“先生还会招魂?”
公孙策汗颜,硬着头皮继续忽悠:“略通一二。”
李掌柜的还待感喟几句,端木翠却嫌他啰嗦:“掌柜的,你照办就是了。公孙先生若真能招得魂归——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可谓功德无量。就算是招不回来,你们又有什么损失?横竖试上一试。”
听着确也在理,李掌柜的心一横,跑腿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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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得此刻,展昭与端木翠方才真正消停下来。
一时相对无话,反觉白日漫漫,呆了半晌,端木翠叫饿:“公孙先生,有吃的没有?”
公孙策朝灶房努了努嘴:“昨夜剩下的饭菜,都在那了。”
“就没有早膳么?”
“你也看到了,李掌柜的是直接被叫醒了去忙活的,哪里有空备餐?”
“那先生不做么?”
“应该由我做么?”
“那展昭不做么?”
“应该由展护卫做么?”
如此超强对答,展昭听得面部一阵抽搐。
末了,端木翠终于在公孙策的引导下了然自身使命,老老实实进了灶房。
八分之一柱香的功夫之后,期期艾艾出来请展昭入灶房“议事”,公孙策好奇之下也想跟进去看看,端木翠说死也不让。
展昭心下叹息,待看到几个熏得乌黑的碟子里其状难辨的烧焦物事,更是以手抚额,呻吟不止。
端木翠陪着小心解释:“原本只想那个……加热一下,谁知道三昧真火威力太强,直接烧成好像炭一样了。”
展昭毫不客气:“你若不作神仙,改行卖炭足可养活自己,卖炭翁还需伐薪烧炭南山中,你就地取材,无本生利。”
端木翠不吭气了,她确有这么点好处:但凡自己真的做错了或者理亏,立刻心慌气短斗志不在。
顿了顿,清清嗓子,老调重弹:“我一个神仙,不远万里,从瀛洲到宣平……”
“一路上水也没喝两口,到了宣平就忙前忙后,还帮我去开封府取剑。进了冥道九死一生,好容易脱险还要进灶房备膳,是吧?”
端木翠笑的分外热情:“展昭,你真是……善解人意。”
“从你口中听到夸赞之语,还真是难得,”展昭没好气,“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你让我进来,究竟为的什么事?”
“自然是……请你帮忙。”
“帮什么忙?”展昭故作惊讶,“让公孙先生把这些炭给吃了?”
“当然不是。”端木翠笑得面颊发僵,“展昭,你还记不记得,上次你煮粥,险些把开封府的灶房……给烧了?”
真是……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哪壶不开提哪壶!
那次险些烧了开封府灶房是不假,但明明事出有因:若不是当时刺客正好来犯,他也不会离了灶房——谁能预料到灶膛的火烧将出来,引燃了柴堆?灶神不明因果,便去跟端木翠搬弄口舌,着实可恨。
“记得,又怎样?”
“那这次……”端木翠吞吞吐吐,目光便在展昭与碟中炭之间逡巡。
展昭先是莫名,尔后瞠目结舌。
“你不会是想说……这些炭是我烧出来的吧?”
端木翠笑的愈加温柔:“展昭,反正上次已烧了灶房,这一次你帮我下厨,烧焦了菜也不稀
奇……”
展昭径自打断端木翠:“为什么是我烧焦了菜而不是你?”
“我是神仙啊,”端木翠再次把身份问题摆上桌面试图博取展昭同情,“如果公孙先生知道我连这些小事都做不好,岂不是颜面尽失?”
“你的意思是,我把菜烧焦了就很风光?”
“人家只是同你商量商量,”端木翠委屈,“你就这么咄咄逼人。”
展昭无奈:“菜烧焦了就烧焦了,公孙先生也不是非吃不可,跟先生实话实说,先生不会为难于你。”
“那多没面子……”端木翠小声嘀咕。
姑娘哎,你是有多爱面子……
展昭终于无语,凑近碟中炭又端详了一回,实话实说:“不是我不帮你,你自己看看,我实在是没那个本事将菜烧焦成这等模样——先生何等聪明,定不会相信的。”
“那你总有办法吧?”端木翠对展昭寄予厚望。
展昭苦笑,只得给她支招:“平日里脑子倒聪明,此刻反糨成一团了?既是神仙,穿墙出去,现下正是早膳时分,去临近人家借些来,也可蒙混过关。”
“借些……”端木翠喃喃,蓦地双眸亮起,“是了,我怎生没想到,我这就去。”
笑吟吟转身欲走,却又被展昭拽住。
“身上有银子没有?”
“还要银子?”
展昭掏出碎银子给她:“都是普通百姓人家,你还真白拿了别人的?记得与人些银子。”
端木翠接了银子,忽得又想到什么:“那先生那边……”
“快去快回,我替你瞒过便是。”
端木翠喜上眉梢:“展昭,我便知找你没错的。”
展昭不答,含笑目送她穿墙而没,这才掀帘出了灶房。
公孙策果然有些好奇:“端木姑娘找你何事?”
“端木她……”展昭脑子倒也转的飞快,“问起先生喜欢吃什么,也好有个准备。”
“都是昨日剩饭,还能翻出新来?”公孙策笑着摇头,“不过端木姑娘也真是有心。”
展昭暗道一声惭愧,暗暗期盼这位“有心”的姑娘快快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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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翠这次倒没让展昭失望,不多时便笑盈盈自灶房出来,左手捧了个蒸笼,右手端着盛满饺子的瓷碗,身后还跟了三四个忽上忽下的海碗,凑近一看,酱菜有之,米粥有之,油馍有之,卤肉有之,掀开蒸笼,却是热腾腾一笼包子。
看起来,是扫荡了不少家。
公孙策讶异:“端木姑娘,这不是昨日的剩菜吧?”
“当然不是。”
展昭舒了一口气:她若答曰“是”,才真真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