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来交接的同学早就换好实验服,俞熹禾和搭档记录好数据后就离开了实验室。

几个人约好了一起去食堂吃饭,发现同组的同学大部分都在。有几个男生聊起金融新闻,其中一个卷毛男生提起欧洲的资本市场,有人接了句:“我记得两年前有个新闻,欧洲某地的黄金被大量抛售,直接引发了当地地下交易市场的混乱。”

“那时候我在欧洲,背后控局的那位简直太厉害了,身份神秘,手段无出其右……我听说那位好像是个中国人。”

他们聊到一半,坐在俞熹禾对面的男生叫了一声她的名字,问道:“我们讲这些,你会觉得无聊吗?”

俞熹禾摇摇头:“不会。”她的长发高高地束起来,一双桃花眼微微弯起,气质温婉,一看就是出自名门,教养甚好的女孩。

坐在她对面的男生愣了一下,开玩笑道:“要不明天做实验的时候,我和你一组吧?”

原本和俞熹禾一组的搭档挑了一下眉,语气不满:“你这就直接越过我了?我才是熹禾的搭档。”

几个人起了哄。

那个男生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唇浅笑,看向俞熹禾的那双眼睛亮晶晶的。

吃完饭,大家一起去上课时,俞熹禾刻意走在了后面,那个男生等了一会儿,走在了她的旁边。

前面的人都默契地没有回头。

男生红着脸欲言又止的时候,俞熹禾先开了口:“我有喜欢的人,是那次聚会来找我的那个人。”她的声音很温和,语气认真。

她已经说得如此直白,相信那个男生一定会明白她的意思。

他愣了片刻,脸还是红的,支吾了一会儿,仍旧有些不死心,问:“那我是没有机会了吗?那个人是真的喜欢你的吧?”

虽然他早看出了那人眼中的浓浓爱意和毫不掩饰的占有欲。

俞熹禾“嗯”了一声。

她浅浅地笑着,笑容真诚,桃花眼弯起动人的弧度。

男生有些泄气,感叹道:“要是我早一点遇见你就好了。”

俞熹禾眨了一下眼睛,没有接话。

她想说,这和时间没有关系,不论其他人出现得早晚与否,她只会喜欢上陈幸。

这种感情,是生命里的有且仅有的,也是函数方程式的唯一答案。

这几周俞熹禾都和陈幸保持着联系,每天早上他都会打电话过来说早安,微微压低的声音亲昵得像是近在咫尺。

唯一一次没有接到陈幸的电话的那天,俞熹禾接到了另一个电话,是个费城的号码。

她看了一眼手机上陌生的号码,有些疑惑:“喂?”

那边一时没有回应。

此时正值下课时间,有认识的同学走过,和俞熹禾打招呼,她一一回应了,然后发现手机里还是没有回应,心里忽然有某种预感,试探地开口道:“陈幸?”

手机那头的人轻笑出声:“不期待吗?”

俞熹禾脱口而出:“你来费城了?”

“嗯。”他似乎是在外面,周围有汽车的鸣笛声和路人的交谈声。

“今天费城下雨了,你有带伞吗?你在公寓等我,我马上就要回去了。”俞熹禾看了看外面的雨,不等雨停就要离开。她正要冲进雨中时,他的一句话让她停住了:“我想我们应该很快就要见到了……”

通话戛然而止。

仿佛有感应一般,俞熹禾抬头就见到对面的教学楼后走出来一个身影,他撑着伞,逆着下课的人流而来,气质卓然,相貌出众。

俞熹禾惊讶不已,没想到他说的“就要见到”会这么快。

他撑着伞走到她面前,有些凉的长指拉过她的手腕,将她轻轻拉近,笑意在唇畔徐徐展开。

费城下了雨,室外的温度有些低,俞熹禾被他拢在怀里后抬起脸看着他,笑意在桃花眼里漾开。

她气息微浮,有些乱。

“你怎么突然来这里了?是有急事要处理吗?是不是很严重……”

“嗯。”他又应了一声,低低的,带着淡淡的笑意,满是宠溺。

紧接着他又说:“我很想你,晚一天见到你,我都无法忍受。”

俞熹禾放下刚刚提起的心,笑吟吟地看着他。她现在居然能够淡定地听他讲这些话:“真的啊?那陈先生,你引以为傲的自制力也不过如此。”

“我引以为傲的是你才对。”陈幸失笑,低头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周围人纷纷侧目看着这对相貌出色且般配的情侣,一脸羡慕。

雨声淅沥,如呢喃细语。

晚上,两个人吃完饭回公寓,正准备上楼时,俞熹禾的手机突然响了,竟然是程煜。

其实他已经很少和俞熹禾联系了,今天他的电话来得有些突然。

好在程煜只是问了问罗教授最近的身体状况。前段时间罗教授的身体不太好,经常学校、医院两头跑。程煜的导师和罗教授是好友,他打这个电话来,也不算奇怪。

挂断电话后,身旁的人随口问了一句:“是程煜?”

“他来问罗教授的情况。”俞熹禾收起手机,没有要隐瞒的意思,“我已经跟他说清楚了,以后我和他最多只会是朋友。”

在一方意有所图的情况下,哪里会有纯粹的朋友关系?俞熹禾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那时候她没有办法再拒绝。

陈幸不悦地皱一了下眉,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俞熹禾以为他有些不高兴,保证道:“我知道分寸的。”

可她哪里会清楚陈幸的行事准则?尤其是涉及到她,他不能允许有一点点的意外。

费城下了一个晚上的雨,第二天就晴了。

俞熹禾走出卧室洗漱完时,陈幸已经温好了牛奶,餐桌上还有形状完美的溏心蛋以及外卖送来的新鲜水果和寿司。

他还做了意面,搭配现刨的芝士。

俞熹禾穿着长衬衫,一头长发随意地散落在肩上,她坐在桌前安静地喝着牛奶。

陈幸一边替她擦掉嘴边的番茄汁,一边问:“今天早上有课吗?”

俞熹禾摇摇头:“早上休息,中午要去趟实验室。”

过了一会儿,她想起了什么,问陈幸:“你这次要在这里待多久?”

“我休假了,短时间内不会回国。”陈幸把装着寿司的盘子推至她的手边,示意她多吃点。

俞熹禾不解:“你是执行官,你休假了,你的工作谁来代替?”

“重要事项高层会开会决定。”

虽然他是这么解释的,但接下来的两天里陈幸经常接到电话,从国内打来的,都是和公司有关的。

他名义上是休假,却比之前更忙。

俞熹禾问起时,他只说是小问题。或许是他从不骗她,俞熹禾也没有深想,以至于一周后她才知道AK出了事。

有人对AK恶意施加压力,多方面下手,AK接连损失了好几个单子,市值一日之内蒸发近亿。

她在国外很少关注国内的金融资讯,林桃告诉她这个消息时,她都不敢相信。第一天市值蒸发近亿,第二天只会以倍数增长,只多不少。

林桃担心地问了句:听说这种针对从一个月前就开始了,AK实力这么雄厚,应该没事吧?

俞熹禾不知道。她不懂行情,也不了解这其中的手段,但她明白“恶意”两个字是什么意思。怪不得这几天陈幸那么忙。他经常一个人忙到凌晨,却在她面前隐瞒了这些。

俞熹禾是在上课的时候收到林桃发来的消息的,当时罗教授正在台上讲解一篇学术论文,距离下课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她越想越着急,于是她有史以来第一次早退了。

在回公寓的路上,俞熹禾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程煜。

俞熹禾没有心情接电话,她一心想着陈幸,觉得自己蠢得厉害——这么多天来她居然没有发现一点异样。就算她无意提到了,也被陈幸三言两语带过。

她没有接这个电话。

她很不安。

她回到公寓后,发现陈幸不在客厅,而是坐在阳台上,用德语在打电话,神情冷淡。

俞熹禾只能听懂很少一部分的德语,陈幸在整个通话中提到的专业术语太多,看到陈幸微沉了神色,她的心慢慢揪了起来。

AK出了事,他比谁都要担心。

陈幸结束通话后转身就看到了她。

此刻她一只手不安地攥着自己的衣领,赤足站在地板上,显得有些无措。

他没想到俞熹禾会突然回来。

俞熹禾问他:“AK是不是出事了?”

隔着几步的距离,陈幸刚刚通话时的冷色慢慢消退,他不想跟她说自己遇到的麻烦。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一个人撑着……”俞熹禾的话止在了唇边。她想说,你一个人撑着,该有多难熬——就像那时候她成为众矢之的,孤立无援一样。

她没有把那句话说完,而是问了一句:“AK出事你不回国吗?”

陈幸背着光,身后是缤纷的霓虹,让人感觉有些不真实。

即使是现在,俞熹禾也在怀疑,这近一年来发生的事是不是她一个人的臆想,然而,对方从始至终都保持着距离。

不知道过去多久,在她不安到极点的时候,陈幸抬步走近了她,长指拉下她攥着自己衣领的手。

“我现在回去,只会面临一个局面。”

俞熹禾惴惴不安:“什么?”

“被董事会弹劾,然后下台。”

他的声色很淡,不似刚刚和人通话时的冷冽。

“那你知道是谁恶意针对AK吗?”

陈幸念出了一个公司的名字,目光一如既往地平静,除了看她,还是看她。

而俞熹禾听到陈幸说出那个公司后愣神了几秒。

不为别的,只因为陈幸说的这个公司她是知道的。这个公司是程煜名下的产业之一,程煜来S大化学院,就是以这个公司的名义进行投资,与化学院合作的。

电光火石之间,俞熹禾想起那时候罗教授让她帮忙送资料去哲学院时,在路上遇到的程煜的朋友。那时候程煜的好友说过一句:“他这几天就是为了你在忙。”随后,他轻轻地“呵”了一声,意味不明。

刚好是一个月前,时间也能对得上。

大概那时候程煜就开始恶意针对AK了。

俞熹禾的心情顿时复杂起来,胸口闷闷地疼。她陷入困惑里不知道如何是好,只清楚这件事与她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那天见面之后,程煜还给俞熹禾打过电话,只不过她再没接过。由于罗教授的关系,俞熹禾没有删掉他的联系方式,他发来的消息里,她也只挑了公事回复。

他们两个,不可能再做朋友了。

俞熹禾回避着程煜,尽量忽视这个人的存在。

一周后,AK终于化解了危机,挽回了损失,不过陈幸并没有立马回国,反而继续留在这边,美其名曰休假。俞熹禾起初还有些担心,忍不住问了几句。每次陈幸都故意转移话题,笑着把她搂在怀里,说:“如果我没了工作,只能靠夫人你养我了。”

俞熹禾窘迫不已,不知道该把重点放在哪里,嗔怪道:“什么夫人啊?”

陈幸的手覆住她的手,十指相扣,时间从情侣腕表上静静地走过。

“抱歉。”俞熹禾的背后是他的胸膛,此刻那里微微起伏,是他在闷笑。

她刚要回头,就听到他接着说了下去:“忘记加姓氏了,应该是‘陈夫人’才更准确。”这一句落在俞熹禾的耳里别有意味,尤其是“陈夫人”这个词辗转于舌尖再滑出时,暗示得十分明显。

俞熹禾的脸瞬间红了起来,下意识就要抽回与陈幸交握住的手,结果适得其反,被他更用力地握紧。他从后贴近,另一只手擒住她的下巴逼她回身,然后低头吻住了她。

极长的一个吻,力道不重,温度炽热。

在俞熹禾不知情的时候,AK的难关“有惊无险”地度过了。

那天她还在实验室工作,陈幸给国内的助理打了个电话。

这些天里工作兢兢业业,还要不动声色地给对手公司“放水”的助理,接到这通电话后终于松了一口气。

在只听命于AK最高执行官的这个团队里,没有人会质疑他的决定,有的只是全然的信任。

即使陈幸下达的命令是无视对手公司的恶意竞争,暂不实施危机处理计划。

而现在,他们终于等来了陈幸的这通电话,这意味着他们终于可以反击了。

AK依旧是业界不可撼动的存在。

套住资金、打压项目、动摇高层人心等等,都是击败一个公司的手段。

从那场对赌开始,程煜就算计了许久。他曾经试图套牢AK的资金,打压陈幸,对方却仿若一块铁板,他的计划根本无进展,甚至给己方带来了不小的损失。

直到十一月初,程煜的计划才有了转机。AK一直在跟进的大案子突然谈崩了,原先投出去的巨额资金都打了水漂,一时间AK的损失惨重,甚至影响了公司的资金周转。

程煜来不及想其中具体发生了什么,刚想趁势打压陈幸,对方的反击却来得令他措手不及,仿佛之前的节节败退是幻觉。

程煜听着下属汇报的数据,泛白的手指紧紧捏成了拳。

难道陈幸在耍他?

程煜正为了此事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突然传来P大化学系的实验室发生火灾的消息,据说在场的几个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已被送往医院。

而发生事故的地点就在俞熹禾所在的实验室隔壁。

程煜接到消息,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在化学防治区的走廊上见到静坐在长椅上的俞熹禾。也许他本人也没有意识到,当俞熹禾安然无恙地出现在他视野里时,他松了一口气,原本皱起的眉头也平展了开来。

“熹禾——”他大步朝坐在长椅上的女生走去,在她带着惊讶的目光里,努力克制着想伸手抚上她脸颊的冲动,压下想通过触摸来证明她就在身边的念头。

“你有没有受伤?”

他从未对旁人有过这种放低身段、小心翼翼的态度,遇到俞熹禾,他有了无数例外,对方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将他推开。

俞熹禾从长椅上站起来,她的实验服在刚刚的火灾中烧到了衣角,雪白的布料上留下了一圈一圈的褐色印子:“出事的是隔壁的实验室,我没有事。”

“你没有受伤就好。”程煜道。

“谢谢程先生的关心。”俞熹禾的语气客气又疏离。

程煜想起他们第一次在赌场上见面时,她对待还是陌生人的他都没有这么冷淡。他忽然有些恍惚,忍不住将自己心里的话问了出来,即使他早已经猜到了答案。他问:“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我真的很担心你。”

得知化学系的实验室出了事故后,他给俞熹禾打过好几通电话,每一通都无人接听。

那时候的俞熹禾正在和同学一起处理事故,根本来不及接电话。直到后来到了医院,她才看到手机上的来电信息,然后果断地选择了删除。

因为她不想再跟他有任何联系。

俞熹禾深吸了一口气,说出来的话像刀子一样插在程煜的心口,她说:“程煜,我发现我错了,我们做不了朋友。”

程煜狠狠皱了一下眉。如果眼前的人不是俞熹禾,如果让他这样郁结的人不是她,按照他往常的作风,这个人不是就此后悔,就是永远消失……大概对方是俞熹禾,他到底舍不得。

“因为陈幸?”在医院的走廊上,他的话里有些自嘲,眉眼微垂,睫毛在眼下投下落寞的阴影。

一提起陈幸,俞熹禾就想起AK。这段时间程煜的公司都在恶意针对AK,若说是无意,谁会相信?她也有旁人不可触碰的底线,她一贯脾性好,却也比任何人都懂得利害关系,知道权衡轻重。

程煜也明白这些,他又道:“如果那场赌局,赢的人是你……”

是否一切都会不一样?

她不会回国向那个人表明心意,也就不会在自己出现之前就和他在一起。她不会有理由拒绝自己,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向她示爱,追求她,不必使用那些他曾经不屑一顾的手段。

说到底,是他晚了一步。

“不会是我。”俞熹禾打断他,“那场赌局,赢的人不会是我。”

她穿着被火烧出印记的实验服,站在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医院走廊上,清楚又直白地告诉程煜,那场赌局,她是自愿输给他的。

一开始,俞熹禾就知道自己不会赢。

赌场不会欢迎两种客人,一类是过目不忘、记忆超群的人,另一类则是数学天才。而刚好,俞熹禾是那种只要稍微费一点心思,就能记下出现过的所有牌面的人,并且除了化学竞赛外,她参加得最多的就是数学竞赛。

数独、概率统计等,都是她精通的。

她能大概率地推测出程煜的牌面大小,也清楚自己的牌远远不如对方,但还是义无反顾地押下了所有的筹码。所谓顺从赌局的结果,不过是因为她想给自己找一个理由,一个可以向喜欢的人告白的理由。

“不论你喜欢我身上的哪一点,今后都可以找到其他人替代。你费再多的心思,都是不值得的。”

如果在资本市场上,他是要血本无归的。

现在在情爱上,他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情爱沦陷能比资本沦陷好多少?

这时候,被烧伤的那个女孩出了诊室,俞熹禾想要上前时,程煜拉住了她的手腕,姿态强硬了几分。

在那个受伤女生惊诧困惑的注视下,程煜全没有平日里的温润,他又变成了拉斯维加斯冷厉狠辣的程少,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程煜盯着俞熹禾,一字一顿道:“对你,我势在必得。”

他再也找不到替代她的人,也不需要替代品,他要的是这个人,以及她的全部。

俞熹禾被迫着仰头看他,长睫仿若蝶翼,一双好看的眼睛里写满了疏离,她说:“你可以试试。”

试试是谁先败退。

这样的俞熹禾,怎么可能有人替代得了?就好比那场拍卖会上陈幸救下的那个女孩,即使她与俞熹禾长相相似,即使她也有一双桃花眼,她眼里含情带怯的模样再惹人怜惜,那都不是俞熹禾。

程煜扣着她手腕的力道不自觉地加重,她白皙的手腕上被捏出了红痕,但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冷漠地看着他。

两个人还在僵持着,旁边受伤的女生顶不住这种压力,弱弱地出声道:“那个……不好意思,我要回避一下吗?”

俞熹禾这才挣了一下手,示意他松开:“抱歉,我现在还有事。”不等程煜有所反应,她一把推开他,转头看向身旁的女生,道,“我陪你去拿药吧。”

说完就径自往前走,那女生连忙跟了上去。

程煜刚想追上去,手机突然响了,是中国公司的电话,向他汇报公司内部网络突然发生故障,程序员还来不及补救,已经有大量客户信息被泄露。

程煜皱起了眉,眼里聚起风暴,声音令人不寒而栗:“什么时候?”

“国内时间凌晨三点零一分开始,三十二分五十秒时修复,就是在这个时间段安全网程序瘫痪……这个消息最迟只能压到明天早上。”

信息泄露,数据安全形同虚设,这个消息一旦爆出来,公司立马就会失去公众的信任,公关能力再强,也难以力挽狂澜。股票市值下跌都不是最紧要的,更麻烦的还在后面,被泄露信息的客户里,有几位是大人物,对业界有非常大的影响力。

电话那头中国公司的负责人正焦头烂额地盯着电脑上跳动的数据,手心湿冷。他的秘书就站在一旁,脸色也是十分难看。

程煜冷静地让他先压住媒体,尽量稳住董事会和重大客户的情绪,他会尽快去一趟中国。

程煜走了与俞熹禾相反的路,在进电梯前,他问了句:“能查得出背后的操纵者是谁吗?”

负责人深吸了一口气,吐出一句:“查不出来。但是程少,最近与我们公司为敌的只有AK……但是我们没有证据。程少,我之前提醒过您,AK的执行官没有那么简单。”

公司安全网络存在漏洞,大量信息泄露出去,就这次而言,他们势必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远在中国海市的负责人眉头皱得紧紧的。

当初他和几位高层管理人员不止一次地提醒过程煜,即使他在美国产业庞大,就目前而言,也不适合与AK为敌。程煜不常在中国,来海市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那时候他们就提过一句:“伦敦有一个出了名的地头蛇,陈幸曾经和他合作过。在他之前,从来没人能从这个地头蛇手里占到两分利,但陈幸做到了——四六划分,陈幸占六,赢得非常漂亮。而在他入主AK后不久,AK的资金回报率达到有史以来的最高水平。”

多少人无条件地听从他,各大公司的管理层也因他重新洗牌。

这不仅仅是后生可畏,哪怕是今后十数年,估计也无人能出其右。

此次长达两个月的恶意竞争在最开始根本是毫无进展的,却在十一月初的时候出现了变数,程煜先前来不及细想这其中的缘故,直到今天亲眼见到俞熹禾,感受到她冷漠的态度时,他才明白了陈幸的目的。

陈幸这么做,无非是要告诉程煜——他的底线是俞熹禾。

如果他们只是单纯的竞争关系,AK没有受到任何损失的话,或许程煜还能和俞熹禾维持这种淡薄的朋友关系。事情发展到现在,程煜在俞熹禾这里已经没有退路了。

俞熹禾告诉他,她并不是不清楚结局,反而就是因为太明白了,才“孤注一掷”,押上八十万的筹码,以原本可以避开的败局换取对陈幸的告白。

陈幸,亦是。

因为化学试剂泄露引发的火灾事故,当时在场的师生都被叫去录笔录。

等全部都问完时,已经到了夜里。

俞熹禾下楼时,陈幸已经在楼下了。黑色轿车的一半车身隐没在夜色里,原本靠在车边的陈幸见到她后立马朝她抬步走了过来,很自然地伸手揉了一下她的发顶,只字不提自己等了多久,只关心地问道:“累了吗?”

俞熹禾忙了一整天,确实觉得有些疲惫,难得坦诚地点点头,道:“有一点。”

从事故发生之后一直到现在,她几乎没有休息过,从医院回来还要面对各个老师以及警方的询问,身心俱疲。于是她一上车就立马睡着了。她睡着之后陈幸接了一个电话,对方只说了短短的一句,就让他皱起了眉。

他说:“你没有告诉过她,在两年前那场拍卖会上,你买下了什么吗?”

说完,对方便挂断了电话。

车子刚好在红灯前停下,陈幸看了一眼身边睡着了的女生,冷淡的面色稍微缓和。他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披在了她的身上。她睡得有些不安稳,微微动了动,把大半张脸埋在了外套里面。

他小心地将她脸颊一侧的长发拨到耳后,声音极轻:“知道这件事后,你会是什么反应呢?”语气中满是无奈,但更多的是宠溺。

前方仍是红灯,费城突然下起了雨,挡风玻璃上瞬间雾蒙蒙一片。车窗外灯光闪烁,汽车的鸣笛声、行人的交谈声和雨声融合在了一起。

在红灯变绿灯之前,陈幸突然低下头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俞熹禾迷迷糊糊地醒来时,是在陈幸的怀里。彼时陈幸已经抱着她进了公寓的卧室,感觉到陈幸正要把她放在床上,她下意识地勾住了他的脖子,头靠在他的颈窝处像猫一样蹭了蹭。

“陈幸……”

陈幸知道她现在半梦半醒,只是下意识地叫了他的名字,但还是认真地回应她:“怎么了?”他的嘴角微扬,语气里满满都是宠溺。

此时夜色正浓,卧室里只开了一盏小夜灯,散发着浅浅的暖光。

俞熹禾的长睫先是颤了几下,然后睁开了眼睛,又很慢地眨了一下。她还没完全清醒,睡眼朦胧。

“你别吵我睡觉……”她松松地抓住他在自己脸上作乱的手指。陈幸没有挣开,反而心情愉快地问:“那我陪你睡,好不好?”

俞熹禾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意识慢慢清醒,要松开手时反被他握住,压在床上。

俞熹禾没有往其他的方向想,反而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道:“那你可以讲个睡前故事吗?”

陈幸挑唇道:“就只需要我讲故事?”他难道只有这一个用处?

“嗯……你还可以提出问题,做出假设。”她回道。

将近凌晨一点,陈幸看她的神色越来越清明,担心再这样下去,她恐怕要睡不着了,于是认命地担负起哄她睡觉的职责。

床头柜上放着一本大部头的化学文献书,陈幸拿过它,翻开其中一页,对着满目的化学专业词汇沉默了好一会儿。

要想追俞熹禾,不在化学这方面下点工夫真的是很困难……

陈幸转眸看了她一眼,她已经埋进了被子里,目光清澄地看着他,带着明显的期待。

这种纯英文专业书,正经严肃得没有一点娱乐性。

陈幸从首页念起,英文流畅悦耳,音色低沉磁雅。不论哪种语言,经他的口说出来,都是那么动听。在她入睡前,陈幸给她掖好被子,轻声说了句晚安。

时间倒转回十一月初,费城仍然下着雨。

飞越重洋,陈幸以休假的名义来到俞熹禾身边——想见她,一刻也不能等。

然而就是在这天,俞熹禾告诉他,程煜想继续和她做朋友。

呵……朋友?

即使当时俞熹禾还补了一句:“我知道分寸的。”

陈幸这么爱她,怎么可能会不相信她?可就算只是朋友关系,他也不能忍受。

他想要的,是绝对地拥有,是独占。

那天晚上,陈幸决定暂时无视对方的恶意针对,暂停反击计划。在AK董事们看来,这决策无疑是在开玩笑。陈幸后来跟俞熹禾说的那句自己将被弹劾,确实不假,只不过那是某位老董事血压飙升时的怒话。

在外界看来,AK被接连打压得难以招架了,直到AK突然宣布与华尔街最有影响力的银行家达成合作。业界一片震惊,AK的股票也跟着连续上涨,很快便将之前的损失弥补了回来,进而反转情势,获得巨大收益,AK在业界的地位依旧不可撼动。

不到最后,鹿死谁手,输赢在谁,都是未知。

——但俞熹禾一定归他。

第05章

在劫难逃

陈幸无奈地笑了一下,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子很容易被我欺负。”

“你这是恃宠而骄。”俞熹禾道。

陈幸没有反驳,反而承认道:“嗯。”

他确实是在恃宠而骄,恃爱行凶。

十一月份的费城秋景正好,植被黄红渐染,层次分明。

陈幸的假期只有二十天,在这二十天里他并不是全然放手不管AK事务,与国内高层管理人员和董事会开视频会议是常态。

接近年底,各大公司都进入最繁忙的阶段。

这天是周末,俞熹禾就坐在陈幸旁边写论文,他在打电话,不过不是谈公事。俞熹禾无意听了一会儿后,才反应过来,电话那边的人是严嘉。

俞熹禾抱着笔记本电脑打算换个地方继续写论文,结果刚刚起身就被陈幸拉住了手。俞熹禾回头困惑地看着他,他还在打电话,因为离得近,俞熹禾清晰地听见那边严嘉说了一句耐人寻味的话:“要是在古代,为了一个俞熹禾,你能兵变夺权了。”

兵变夺权……俞熹禾窘迫了一下,更想抱着笔记本电脑回房间了。

陈幸看她的反应就知道,刚刚严嘉的那句话,她一字不漏地听到了。

兵变夺权?为了得到她,那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和严嘉简单地说了几句就挂断了电话,拉着她的手并未松开。

窗外阳光泼洒,远处是蔚蓝的天穹。俞熹禾低头看着他。她有预感,陈幸有话要对她说。

果然。

陈幸问她:“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有一些事我瞒着你,你会不高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