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小姐一个人看展吗?”
温书瑜唇角正回落的笑弧难以察觉地僵了僵。
好吧,她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了。
“是的,因为看这种展时我都喜欢一个人待着,所以没和家里人一起。”她收回目光重新放在面前的这幅画上。
自己这话说得够明白了吧……
可惜对方却一副恍然不觉的模样,笑了笑接着道:“我前几年在国外对这方面有所涉猎,如果温小姐不嫌弃,我们或许可以一起欣赏。”
男人五官还算清俊,精心准备的笑容看上去倜傥爽朗,然而却有点用力过猛,透露出点小心与过分殷勤的痕迹。
温书瑜心里叹了口气,正要拒绝说“不用了”,却听见不远处却忽然传来脚步声。
听上去像是就在隔壁。一声又一声,慢条斯理,缓缓接近他们所在的展区。
她因为分神去留意,所以拒绝的话无意识地在嘴边停了停,一时没有说出口。
忽然,脚步声停了,下一秒隔开两个小展区的白色屏障被人掀开。
身高腿长的男人抬眸紧盯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喜怒。
温书瑜睁大眼,看着他抬脚踏进这片区域。
明明刚才也没发生什么,但是身处现在这种情形里……她莫名有点不自在。
“梁少。”刚才上前和她搭讪的人愣了愣,回过神立刻笑着开口喊道。
“打扰你们了?”梁宴辛挑眉,意味不明地轻轻嗤笑一声,“你们继续?”
嘴上说着打扰,浅棕色的眼瞳却冷冷地盯着搭讪的青年。
“不,当然不,是我打扰了梁少看展才对。”青年忙歉意地笑笑,转而询问似地看向温书瑜,眼里隐含期待,一副期待着她和自己离开这里接着去别处聊的模样。
“陈先生自便,我打算再在这里待一会儿。”说完,温书瑜朝他礼貌地笑了笑,然后往旁边走了几步,站到了另一幅画前。
青年讪讪地笑了笑,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梁宴辛,最后默不作声地走了。
温书瑜假装认真端详着画作,实则心跳得飞快,两只耳朵都竖起来留意着身后的动静。
搭讪的人走后,这一小片展区就蓦地安静了下来。
没有接近的脚步声,但她渐渐觉得如芒在背。
她交握在身前的手忍不住攥紧,落在画上的目光也有些飘忽不定,根本没办法心无旁骛地欣赏。
忽然,身后的男人漫不经心地走了两步,就像是准备端详下一副画一样自然而然地走动——脚步声的节奏听起来气定神闲,落在她耳中却莫名像猎人接近的倒计时。
温书瑜脊背僵硬地挺直着,犹豫着想转身,可是又矛盾地僵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那人身上清冽的木质香一点点包围她。
直到温热的呼吸也落在耳畔。
他站在她身后,俯身低头贴近她脸侧低笑一声。
“温小姐,”他轻佻地扬起尾音,“一个人?”
温热的吐息拂动柔软的鬓发,低缓磁性的嗓音直直钻入她耳中,掀起一片战栗。
“……不是一个人。”温书瑜脑子一热,小声脱口道。
“不是?”他紧靠她背后站着没有退开,“温小姐爱慕者众多,人都追到这来了?”
她蹙眉,赌气似地往前走了两步,“我说的又不是他。”
梁宴辛若有所思地直起身,盯着她背影看了片刻后忽然笑了,好整以暇地追问:“哦,那是谁?”
温书瑜没说话。
“是谁?”他再次靠近,抬手逗弄猫儿似地轻轻勾了勾她的下颌,“怎么这么喜欢吊人胃口?”
“你明明知道,还故意问我。”她被痒得下意识往后缩,却正好如了身后人的愿,一下跌进他怀里。
几乎是同一时间梁宴辛就抬手将人紧紧抱住,“就故意问怎么了。”
温书瑜被他这副理直气壮的口吻弄得又羞又气,“你能不能别每次都欺负人呀!”
“欺负?”身后的人贴着她耳边笑了,笑得格外不怀好意,“我还有好多种欺负人的方法,想不想试试?”
欺负……温书瑜立刻红着脸想歪了。
“不想不想不想。”她别开脸用双手捂着耳朵。
“就是想告诉你,这算什么欺负。”梁宴辛抬手扯下她一只手,“快说,不是一个人,那还有谁?”
怀里的人不情不愿地含糊说了三个字。
“说话怎么跟猫叫似的,”他唇蹭了蹭她耳侧,轻笑,“大点儿声。”
温书瑜垂着的眼睫微微颤抖,“……还有男朋友。”
话音刚落,抱着她的人忽然松了手,接着握着她的肩让她转过身,低头就启唇吻她。
“好乖。”他轻叹似地道。
“……不可以再亲了,”温书瑜猝不及防被他得逞,反应过来后脸通红地低头埋在他胸前,愤愤抗议,“不然口红又要没了,而且这里随时都会有人过来。”
梁宴辛压下焦躁,头疼地叹了口气,忍了又忍,还是开口道:“眠眠,这半个月的每分每秒,我都在怀念之前在英国的日子。”
只有他们两个人,她住在他的居所,满世界满眼都只有他,也不用顾及别人。
忽然间,他脑子里有了个念头。
这个念头他此前并没有刻意去想过,但是此时此刻却无比清晰地出现在脑海里。
他想要长久拥有这种两个人的生活与光明正大、肆无忌惮的亲密,只有一个办法。
也是一个对于他这种人、这个年纪来说本不该这么轻率就有的打算。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温书瑜正要开口说点什么,却忽然隐约听见有人正在靠近这片展区。她吓了一跳,忙伸手推他,“有人来了!”
等男人松了力道,她就赶紧几步跑到展区的另一边,将别在耳后的鬓发拨弄下来挡住犹带红晕的脸颊。
手忙脚乱地做完这一切后,她看着面前的画,做出一副认真欣赏的模样。
梁宴辛看着她这副模样眯了眯眼。
节奏略快的脚步声在隔帘前停下,下一秒来人推开隔帘进来,略一停顿后出声喊道:“梁少。”
梁宴辛不悦地转过头,认出来人后抬了抬下颌示意他说下去。
“找了好一会,没想到您在这里,”那人说,“夫人有事请您过去。”
他抬眸瞥一眼不远处那道纤细的背影,淡淡“嗯”一声。
……
“宴辛。”余光察觉人进来了,余音容放下杯子抬起头,正要说什么时目光却忽然顿了顿,表情渐渐变得有些复杂。
“你的……”片刻后,她蹙眉轻咳一声,抬手指了指领口的位置。
白色的衬衣领口处,染着一点眼熟的、浅浅的橘色口红。
第50章 还小
梁宴辛抬手碰了碰领口, 眉眼间浮现了然。
诧异之后他在心底笑了笑, 不要他吻她,却粗心大意地留下了更多把柄。
余音容打量着他的神色,心里的猜测渐渐成型清晰,犹豫片刻后她斟酌着问,“宴辛,是谁?”
“没谁。”轻飘飘的两个字, 敷衍的意味十足。
她沉吟片刻, “你有合心意的人了?”
这回面前的人没说什么,可也没反驳,只是面无表情地径直离开了休息室。
余音容震惊地望着他的背影。
儿子从小自己的主意就大,成年后更是左右不了他, 到后面很多事情他们做父母的就不再过问。尤其是在女人这一方面,她知道他挑剔,谁也看不上, 甚至懒得搭理怀有目的或者单纯表示爱慕的女人。
不知不觉一直到这个年纪, 她都快不抱希望地以为他要这么随心所欲一辈子了,结果……他却突然默认“有了合心意的人”?
余音容坐在原位, 慢慢地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按照他对别人向来不客气的那一套,如果单纯是哪个女人主动,他绝不会让对方肆意接近还在领口这么亲密的位置留下“唇印”。
显然, 只可能是他默许了。
她心里一阵激动,画展开幕进场都需要邀请函,所以对方肯定是受邀宾客里的一个, 而且他都没来得及察觉衬衣上的异样,肯定是在来之前刚见过面或者刚见过不久。
想到这她起身快步走到休息室外面去问助理,“刚才你找到宴辛的时候,他是一个人待着的?”
“是的。”助理刚点头,又面露迟疑。
余音容刚有点失望,见状精神一振,“还有什么事?直接告诉我。”
“严格来说刚才梁少也不算是一个人待着,当时那个展区里温小姐也在,只不过两个人没有站在一起。”
“书瑜也在?”
“是的,温小姐当时在专心看展,所以我就没上前打扰。”
余音容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转身慢慢关上门。
刚才书瑜也在?那会是谁呢?宴辛他总不可能当着书瑜的面和别人举止亲密。
那就是在别的地方见的面?
她刚在沙发上坐下,身形顿时一僵。
等等。
书瑜……也在?
展区的分划和分隔是她亲自设计的,她当然清楚每个展区都是相对独立与封闭的空间。这样一个空间里,他们两个……在一块儿?
想到这一点,余音容有意识地略一回忆,终于明白为什么梁宴辛领口的那点颜色看起来那么眼熟。
浅浅的橙红色,和今天书瑜用的口红颜色一模一样。
是巧合吗?
刚才她想起赵棠如说的那件关于称呼的事,理所当然地认为宴辛只把小姑娘当孩子看待,她自己也因为年龄差所以从没有往那方面想。
可她却忽略了五年前的小姑娘已经长大了,出落成了漂亮惹人喜欢的女人。
人群中总是瞩目、一旦出现就会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如果是她,似乎也能够想得通。
可是小姑娘才多大啊!二十出头的年纪,大学都还没毕业,她从前打牵红线的主意也是介绍的年龄相近的青年,从没想过会被自己儿子这头狼给默不作声地叼走。
如果是真的……
余音容再也坐不住了,直接站起身推门走了出去。
楼上找了一圈没看见人,她想了想往楼下走。走到大厅时远远看到温跃父女和梁宴辛相对站着,她目光不动声色地在两边打转。
温书瑜微微勾着笑弧的唇上染着一层浅橘,脚上穿的是一双细高跟的凉鞋,这样一来缩小了和梁宴辛之间的身高差,唇与下颌大概齐平后者的肩颈。
至于梁宴辛,他原本空空如也的领口处多了条领带,正好将唇印的位置给挡住了。
余音容心里跳了跳,正打量着,忽然看见两人仿佛无意似地对视了一眼,四目相对后小姑娘忙垂下了眼,她对面的男人则气定神闲地收回了目光。
余音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有意识寻找蛛丝马迹的缘故,总觉得这两个人一看就有问题,而且身高位置、口红颜色也都正好对的上。
她心里各种滋味涌现,最后默默叹了口气,调整神色走了过去。
“在聊什么?”走近后她笑着道。
温跃笑答:“被你这次的画展启发,和宴辛聊了聊关于新项目的构想。”
“能给你们新思路是我的荣幸,”余音容半开玩笑道,接着转头看向温书瑜,“书瑜,听他们聊这些闷不闷?”
“还好,”温书瑜抿唇笑了笑,“也就一点点闷。”
“要不要跟我一起走走,我们一起聊一聊画?”
“好啊。”温书瑜莫名有点紧张,但出于礼貌还是点头应了下来。
应下后她下意识抬头看向梁宴辛,下一秒又飞快别开了脸,为自己这种小动作而感到懊恼。
余音容笑得亲切,“那我们走吧。”
在提出一起走走之后,她就敏锐地察觉到了某束目光。转身前她朝梁宴辛看过去,竟然从他淡淡的神色中读出了点不悦与不赞同的意味。
甚至还有……防备?
余音容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哭还是该笑,最后她不显山不露水地瞥了回去,然后带着人不紧不慢地走了。
两人穿过大厅朝展区走去。
“书瑜,”余音容用闲聊的口吻开口道,“之前贺湛的事我还没好好跟你说声抱歉,当时一心希望两个喜欢的晚辈能认识认识,但有些忽略了你的感受。事后我冷静下来想了想,觉得挺过意不去的。”
温书瑜忙摇了摇头,“这事我已经不介意了,阿姨您不用放在心上,况且之前那份‘赔礼’我也已经收到了,而且很喜欢。”
虽然她那时一时冲动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出了丑,但现在看来也不算太糟糕的记忆,或许还是让一切往好的方面改变的催化剂。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余音容笑了笑,“不过,你别怪阿姨好奇再多问一句,你这样的小姑娘都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温书瑜刚要张嘴回答,心里蓦地一虚,眨了眨眼先在心里默默组织了一下语言,“大概是……成熟稳重的吧?”
梁宴辛好像跟“成熟”稳重不沾边?这么说应该不会让人多想吧?
“成熟稳重,”余音容心情复杂地重复了一遍,斟酌着笑道,“我还以为你们年轻小姑娘都喜欢年纪相仿的呢。”
成熟稳重?这不就是喜欢年纪大点的?
见身边的小姑娘只是笑了笑没说话,她心里忐忑,想了想又语气温和地叮嘱:“喜欢成熟稳重的也没什么不好,不过这种男人心思比你重,所以也要小心别被对方迷惑了。”
她和赵棠如关系好,也真心喜欢面前的小姑娘,不管是出于朋友间的情谊还是将心比心都做不出一味偏帮自己儿子的事。
十岁的年纪差,温家能放得下心,能松口吗?
试探完小姑娘,梁宴辛那边她也得好好问一问才行。
……
画展开幕在傍晚散场,宾客陆陆续续地离开。
温书瑜跟着家里人乖乖上了查,即便知道某人就在身后望着自己也不敢回头,只在上车后隔着车窗看了一眼。
男人正半垂着眸听身边的人说话,这一刻有所察觉似地忽然抬眼。
这一眼让她心口倏地满涨,唇角也忍不住翘了翘。
很快,司机开着车缓缓驶离。
温书瑜收回目光,蓦地有点怅然若失。
现在她一点点尝到了这种背着所有人谈恋爱的苦恼——随时提心吊胆小心翼翼,要分别了都不能好好道别。
这样长此以往地让他陪着自己隐瞒,以后他会不会真的很生气或者干脆厌倦了?
想到这种可能性温书瑜有点心慌,可是又拿不出什么好的主意。
到底什么时候才是告诉家里人的好时机呢?要不然……让葭柠和阿周给自己出出主意?
那就要先告诉她们了啊。温书瑜抿着唇,不知道为什么笑意抑制不住地漫了上来。
……
看着车渐渐开远,梁宴辛慢慢收回目光,耐着性子敷衍了身侧的人几句。对方察觉他无心多谈,笑了笑又客套两句后便识趣地走了。
他站在原地没动,若有所思地盯着不远处。
“宴辛。”
他目光动了动,转身朝身后看过去。
余音容上前站到他身侧,笑了笑问道:“最近是不是很忙?忙的话其实今天不来也行,我能理解。”
说话时,梁家司机正好开着车停在两人面前。
梁宴辛淡淡看她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而倾身拉开后座车门。
余音容却没急着上车。她略一沉吟,没再隐晦试探,“今天你不是因为画展来的,对不对?是为了见某个人?”
梁宴辛手臂搭在车门上,漫不经心地换了个站姿。
“是谁?”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浅棕色的眼瞳难辨喜怒,“你不是都猜到了。”
虽然今天早已经猜测了一大堆,但是忽然听见确定、肯定的答案,余音容还是没忍住轻轻倒抽了口气。
“什么时候的事?”
“上个月。”
“……在马场的时候?书瑜也是因为这个突然走了的?”
梁宴辛拧眉,收回手转身就要走。
“等等!”余音容整理了一下情绪,无奈地叹道,“宴辛,你现在是什么心思?认真的?”
面前的人停了下来,转身时松开紧皱的眉头嗤笑一声:“不然?”
她正要问这份心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却忽然想到了那次贺湛的事情之后他们在回程车上的对话。
【才刚来,就帮别人把终身大事都打算好了。】
【我这不是喜欢书瑜,所以不想便宜了别人嘛。】
【亲儿子也算别人?】
【怎么,你总不会真的对书瑜有什么心思吧?】
【没有。】
现在看来应该是早在那个时候就有端倪了,怪她一时疏忽,怎么会不觉得他主动问起这些话的举动很反常?
她记得自己当时说“你跟书瑜年纪也不合适”,同样也是被年龄差给弄得忽略了这种可能。
余音容心里有点忧愁,但是莫名又有点高兴——为他这回的“认真”,还因为他合心意的那个人。
抛开别的担忧不谈,这么好的小姑娘能做她儿媳妇当然最好。
眼光不错,三十一年也没白活,竟然这么悄无声息地就把小姑娘给拿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