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身后的男人哼起了歌,不成旋律的曲调,声音嘶哑含混,破碎的小调里还夹杂着奇奇怪怪的笑声。

骤然响起的这些响动扩散在空旷的通道里,荡起回声。

温书瑜顿时毛骨悚然,这时身后的人笑嘻嘻地喊了一句“女士”,吓得她立刻本能地加快脚步,绕过了第一个转角。

只要再绕过一个转角,就能彻底走出通道。

身后的脚步声忽然消失了,歌声也消失了,就像那个人彻底停在了第一个转角后。

然而就在她惊魂未定地猜测男人会不会再次跟上来的时候,身后突然追上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一只手蓦地隔着袖子抓住了她的手臂。

就像噩梦里隐有预感、最害怕的可能突然发生——

一切都猝不及防,温书瑜被吓得尖叫一声。

身后的人把她往后拖,“你长得真漂亮,像我死去的妻子……”

她惊恐地回过身,一边胡乱用包砸着对方一边拼命挣扎着,“你放开我!放开我!”

“你真漂亮,成年了吗,”男人咧嘴笑得下流又病态,“你可以和我——”

他一边说,一边奋力将她拖进安全通道,她根本没有任何足够与之抗衡和反抗的能力,只能被迫越来越靠近楼梯间的门。

“你放开我!”

下一秒,余光里忽然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紧接着尾随的男人发出一声吃痛的惨叫,握着温书瑜的那只手顿时因为疼痛而松开。

挡在她身前的高大男人转而揪住对方的衣领狠狠撞到墙上,另一只手攥成拳狠狠砸上对方的脸,发出“砰”一声闷响。

狼狈狰狞的鲜血从大胡子男人的鼻子和嘴角流下来,他痛苦地闷哼:“放开!住手!”

来人却恍若未闻,攥着他衣领的那只手骨节泛白,另一只手又狠狠往他肚子上落下第二拳、第三拳。

面色冰冷,眉眼狠戾。

温书瑜吓得呆住了,直到尾随她的男人再一次惨叫她才蓦地惊醒,忙急切地上前将人拉住,“别打了!再打会出事的!”

她手一碰到梁宴辛的手臂,才发现他肌肉都因此而紧绷着,蛰伏着凶猛而暴躁的力道。

她掌心慌忙盖住他手背,“别打了!我,我没事!”

梁宴辛冷冷地盯着痛苦呻吟的男人,下颌线因为紧咬着牙而绷紧。

手背上蓦地袭上带着点凉意的柔软触感,他呼吸一滞,竭力克制之后,差点再一次揍到对方脸上的手才堪堪停下。

“别打了,”温书瑜只知道重复这几个干涩的短句,“会出事的……”

梁宴辛厌恶地看一眼男人流淌着血污的脸,终于放了力道,攥着衣领将人狠掼到地上,居高临下地冷眼睨着。

司机姗姗来迟地越过围观的几人上前,动作迅速精准地将地上烂泥似的男人翻转过来,然后反剪住对方双手,将人压制在地上,另一只手则拿出手机报警。

梁宴辛闭了闭眼压下怒火与戾气,转身低头轻声问:“有没有伤着哪里?”

温书瑜怔怔地看着他,过了片刻才迟钝地缓缓摇头,“没有……”

男人脸上的表情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平静,但她却能看出他竭力用平静的表象来掩饰的痕迹。

眼底还带着戾气与暴躁,唇角的弧度还有些僵硬。

下一秒,他抬手把她抱进怀里,收紧的手臂动作有些僵硬,像是怕还没从刚才那种状态中抽离出来、怕弄疼了她。

他手掌轻轻覆在她后脑,带着静静的安抚意味。

“别怕。”他轻声道。

温书瑜思绪恍惚地靠在他胸口,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哭了。眼泪无意识地溢出眼眶后成了脸颊上变冷的水痕,直到蹭到他胸口的布料时脸颊才感应到凉意。

大概是刚才被吓到,然后又突然看到他来了……

她茫然地想着,脑海里毫无预警地闪回刚才的画面。邋遢的男人、紧随的脚步声、奇怪的歌声与笑声,还有那些神经质又恶心的话——

温书瑜浑身无意识地抖了抖,蓦地抱紧面前的男人,头紧紧埋在他胸前。

还好,还好……

还好他来了,还好有他在……

她眼眶迅速热了起来。

梁宴辛动作顿了顿,手又安抚地将她抱得更紧,“别怕。”

回应他的,是怀里轻轻的抽泣声。

……

人很快被警察带回了警局,一查才知道尾随的男人并不是初犯,此前他已经在附近区域做过同样的事了。

——尾随,故意发出奇怪的声音或做奇怪的举动进行恐吓,然后再对独身的女性下手。

到了警察局后温书瑜按照流程回答了一些问题,梁宴辛后续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她不得而知。

她也暂时不太想问。

梁宴辛目光沉沉地看着身侧的娇小身影。

她正裹着他的风衣,闭着眼缩在旁边的样子像睡着了一样。

但他知道她没有。

原本他出于考虑想问她今晚要不要住到自己在英国的住所去,但考虑到她受了惊吓,换到陌生的环境可能会适得其反,所以只能压下念头。

车开到公寓楼下,梁宴辛没让司机动手,自己绕到车的另一侧准备打开车门。开之前他看一眼跟着下了车的司机,“车留着,一会你就可以走了。”

“梁少,您不回住处休息吗?”司机诧异道。

他捏了捏眉心,淡淡道:“我留下来守一晚。”

守一晚?司机心知对方让自己将车留下就绝不会是要留宿公寓的意思,所以这是要在车里坐一整个晚上?

可还没等他再问,男人就已经打开车门俯下身。

梁宴辛刚弯下腰准备将人抱起来,却见裹着风衣的人已经睁开了眼。那双眼睛黑白分明,此时正望着他。

“我抱你上去?”他轻声问。

她摇摇头,抿着唇垂眸,“又没受伤,我自己可以的。”

他身形顿了顿,最终后退两步,护着头顶让她下了车。

上了楼,温书瑜走到门前拿出钥匙,低头认真地开着锁。

梁宴辛站在一边看着,视野里都是她垂着的眼睫和微微抿着的唇,被他风衣包裹着的身形明明纤弱,却又像花茎一样兀自立着。

门开了,两人一前一后进去,他站在她身后看着她低头放好钥匙和包,又有条不紊地换鞋脱外套。

“想做点什么?”他忽然问,“洗个澡,好好睡一觉?”

他倒宁愿她继续害怕地像几小时前一样埋在自己怀里哭,或者和自己说她当时到底有多害怕。

想到这,梁宴辛一颗心像被狠狠攥住。

他不该让她一个人走过一条那么长的通道。

而她不肯一直在自己面前展露脆弱的一面,还是不够信赖的缘故吧。

他呼吸像忽然不通畅了,只好闭了闭眼默默缓和。

“好像是有点困了,”温书瑜扯了扯袖口,“可能要睡一觉了吧。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不是说这几天都没好好休息过吗?”

她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似地没精神,一方面是因为惊吓,同时也是因为……她想起刚才自己在他怀里的样子,总觉得不自在。

他的怀抱第一次给了她怦然心动以外的感觉。

安全感。她想到这个词,心里竟然钻出贪恋和依赖。这也让她有点惶惑。

梁宴辛看着她,“我留下来陪你。”

“不用,公寓很安全的,”她抬头轻轻看他一眼,又很快垂眸,“我也不会随便给别人开门,而且很快就睡觉了。”

半晌,他下颌线紧了紧,最后微微颔首,“好。”

门被轻轻关上了。

温书瑜手还攥着门把,因为离门板很近,所以能隐约听到男人离开时的脚步声。

她怅然若失地慢慢转身,慢吞吞地朝客厅里走了几步。

可就是简简单单一个转身和这几步的距离,熟悉宽敞的公寓忽然变成了一个空旷安静得可怕的空间。

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客厅,周围安静空旷得像能荡起回声。

掩着的厨房门变得让她不敢再多看,她耳中似乎还能捕捉到一些细微的动静。

就像从前看了鬼片一个人待在家里的感觉……可是却更可怕,因为那件令她害怕的事是几个小时前真实发生的。

没什么好怕的。温书瑜深呼吸默默安慰自己,慢慢走回卧室拿了居家服,然后走进浴室。

关上门,她打开花洒放热水。

水淅淅沥沥地隔着浴帘落在地上,连同浴室门一起形成一道隔绝浴室外声音的屏障。

失去对房子里其他空间的关注与感知让她有点没有安全感。

正准备脱掉裙子,温书瑜却突然听见了门外的一点动静——就像是什么东西蓦地被打翻了弄出的响动。

可是客厅里根本没人,怎么会?

……会不会是梁宴辛?她胡乱猜测,但又很快否决。因为对方手里根本没有公寓的钥匙。

她手一僵,屏息怔立片刻后立刻打开门锁跑到客厅,然而客厅里空无一人,厨房门还虚掩着,看上去一切都没什么变化。

是她太过疑神疑鬼,听错了吧?门关得好好的,怎么也不可能有人偷偷跑进来。

也有可能是没放稳的东西正好倒了。

温书瑜怔怔地转过身,鼻尖却莫名其妙地一酸,她也说不上为什么,可就是莫名其妙地想哭。

她冲动地快步走到门前,手搭上门把时却又停下了。

他肯定已经走了,都好一会了,肯定已经开车离开了吧。

她懊恼又后悔地红着眼靠在门上,早知道就不让他走了……就算说自己因为害怕想让他留下来陪着又怎么样呢?

死要面子活受罪。

温书瑜吸了吸鼻子,一边用手指拨弄着门把手,一边眨眼把眼泪憋回去。

要不然,就看一眼吧?万一呢?

想到这,她立刻直起身把门打开。

锁芯“咔嗒”一声弹开,门缝渐渐扩大,可是却只露出了空荡的走廊。

温书瑜拉住门把手,咬着唇。

果然,他走了……

就在这个念头腾起的下一秒,一只手忽然握住门边将门又打开了些,一只手抓着外套的男人出现在视野中。

他还是从她公寓离开时那副模样,只穿着衬衣西裤,风衣外套是随意抓在手里的。

看样子或许他根本就没离开,从刚才起就一直守在门外。

男人看着她一怔,神色略有些诧异,但很快又蹙眉紧盯着她,问道:“怎么又哭了?”

比平时更温和沉静的语气里包裹着急切和担心。

他竟然没走。

温书瑜一颗心忽然重重地落了地,刚才那种惊弓之鸟的情绪也随之烟消云散。

她没忍住,眼眶里又涌出一点眼泪,只好飞快地眨了眨眼,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讷讷开口:“你能……先别走吗?”

第39章 衣服穿好

“你能……先别走吗?”

两人之间一瞬间安静下去, 温书瑜忽然又有点后悔, 可是话说都说了,她只好硬着头皮小声补救,“我的意思是,你才刚送我回来我就赶你走,是不是不太好——”

话音未落,一只手忽然盖住她的眼睛。

就像在马场那次一样。

黑暗中, 她听见他无奈地低低叹了口气。

温书瑜愣住了, 下一秒,她就被拥进一个怀抱里。

“我一直在等你叫我留下,”说着他顿了顿,片刻后才接着道, “可到最后也没等到。”

对方的胸膛宽阔结实,她靠着他时还能听见胸腔里有力平稳的心跳,蓦地, 所有的委屈与不安都得到了安抚。

突然从他身上获取到的安全感和依赖感让她眼眶发热, 将从前会因此而产生的羞窘抛在脑后。

甚至,她差点想在他怀里蹭一蹭, 然后再用双手环住他的腰,就像几个小时前一样。

但到底还是忍住了。

“你没走吗。”她垂着眼,嗅了嗅他身上好闻的气味, 衬衣下的皮肤传出热度,让她脸颊也跟着微微发热,“……我还以为你走了。”

“我怎么敢走。”

温书瑜心口颤了颤。

“即便这么害怕也不想依赖我?”他问, 说着忽然笑了笑,极轻的笑声里带着点自嘲,“也不愿意在我面前哭。”

她第一次听见他这样的语气,有点不知所措。

“就是个小孩儿,在我面前硬撑什么。”

“我不是。”她埋在他胸口瓮声瓮气道。

梁宴辛目光动了动,手轻轻揉了揉她后脑的发丝,“和五年前不是一个意思,只是想让你别在我面前逞强。害怕就哭。”

这样只会让他很有挫败感。

“我只是……”温书瑜心口酸酸涨涨的,“我只是,不太习惯。”

不太习惯在他面前这样。虽然危险之后也抱着他哭,可那更多是出于惊吓之后寻找安全感与可靠依赖的本能。

抱着她的男人没说话,半晌才慢慢开口:“什么时候才能习惯?”

她一愣,微微张着嘴,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我想要比起你的家人来说更多的习惯,”他低下头,“懂吗?”

沉静低缓的嗓音离耳畔很近,认真得不带任何平时会有的诱哄与暧昧,比起之前他那句“喜欢”而言,给她的是截然不同的感受。

温书瑜紧张地屏住呼吸,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回答。

半晌,梁宴辛轻笑着低叹一声,“你就是来折磨我的。”

她脸一烫,莫名窘迫起来。

“还在哭?”他忽然伸手来探她的脸颊和眼角。

温书瑜有点不习惯这么温柔的他,转了转脸躲开他的手,“没有哭。”

这种温柔忽然让她莫名联想到几个小时前,他对那人挥拳相向的模样。

她从没见过那样的梁宴辛,虽然看着格外狠戾,与平时散漫漠然的样子截然不同,可是她也很清楚他是因为自己才那样的。

梁宴辛手落了空,停顿片刻后他手又落在她后背,“抱歉,我不该让你一个人进去。”

那么一条长且安静无人的通道,楼梯间还有监控死角,如果他不是等在外面时听见了她惊慌失措的喊声……后果不堪设想。

梁宴辛脸色慢慢冷了下来。

现在这种情况,他已经没办法原谅自己。如果是更糟糕的情况,他无法想象。

今天要不是怕吓到她,他大概更难停手。

“不怪你。”怀里的人脑袋动了动,“这种事又没有谁能预料到。”

“不用怕。那人是再犯,拘留日能达到最上限。”他克制着怒气岔开话题,“到时候跟我一起回国,这边你一个人,暂时没办法让我放心。”

温书瑜愣了愣,“我还以为你会让我马上回国。”

“所以你来英国的确不是有什么事要处理,”他轻笑,“只是为了躲我。”

她脸一红,一边蠢蠢欲动想从他怀里退出去,一边心虚辩驳,“我是真的有事才来的……”

“回国的事不着急,我过来的确是有生意需要处理,”梁宴辛没理会她干巴巴的解释,“而且好不容易没其他人打扰,你觉得我会就这么放你回去?”

回去之后说不清会有什么变数。一想到温家那几个男人,他拧了拧眉。

温书瑜被他这句别有深意的话给弄得心慌意乱,忍不住又当了一次鸵鸟,“我,我要去洗澡了。”

男人轻笑,顺势就松了手,“去吧。”

没了怀抱遮掩,专注落在她脸上的视线让温书瑜不敢抬起眼看他,更不敢去细细体会两人之间那种微妙的变化。

她转身强装镇定地快步进了浴室。

知道梁宴辛待在客厅之后,她一个人待在浴室时就再也没了那种不安和提心吊胆的感觉。

热水一点点安抚了思绪。

洗完头和澡,温书瑜围好浴巾,把头发用干发帽裹住,然后取下挂在一边的家居服准备换上,可是取下来翻来覆去地找都没找到原本放在一起的内衣。

她傻眼了,赶紧又仔细翻了半天,可是就是没有。除了内衣其他的什么都在。

怎么回事?她记得自己拿了的啊!

……总不会是从房间里拿出来的时候掉在地板上了?

走进浴室这一路她都没发现地上有什么东西,那只有可能是掉在房间里了。温书瑜松了口气,自己的房门是关上的,至少不会被梁宴辛看到。

可是,她现在要怎么办?家居服是白色的,里面不穿就这么走出去……温书瑜满脸尴尬地赶紧晃了晃头。

想了想,她凑近门板喊道:“梁……”

卡壳在称呼上,她顿了顿,干巴巴地咳嗽一声,“梁宴辛……你在外面吗?”

没人回答。

那就是不在了?说不定在厨房或者阳台?

温书瑜轻轻打开门锁,打开门小心朝外面探头。

没人,她只需要围着浴巾再把家居服的上半身套在外面就行了,然后再快点跑回房间,这样就不会显得太奇怪。

就在温书瑜准备把探出去的头肩缩回来的时候,一阵脚步声忽然传来,梁宴辛转眼间就出现在了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