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因为这个发现而激动的颤抖,用力去拉身边鲛人的衣袖:“快看!他们的手…他们的手上,有和你一样的花纹!”

然而溯光却没有回答,只是回过身去,看到了她身旁插着的那把黑色长剑,将手放到剑柄上,低声唤了一句“紫烟”,然后将辟天剑紧紧地握在了手心,再不肯放开。

回过头,金座上冰封的戎装军人和他冷冷相对。

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个传说中的人物了,然而每次看到,心里都会涌起一种奇特的不舒服,宛如他第一次被领进这里时一样——那是一种充满了黑暗气息的、霸道绝伦的压迫感,每一个走近身侧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感到窒息。

掌心忽然一阵剧痛。溯光低下头,看着掌心里正在缓缓旋转的金色命轮,眼里闪过一丝冷光——是的,果然孔雀说的没错,随着三百年一度觉醒日的到来,这个被封印的魔又在蠢蠢欲动了,他身上的魔之力量在汹涌,试图挣脱封印和神戒复苏过来!

而前日那些闯入的冰族人,不知道在这里又举行了什么祭典,可能在试图将沉睡多年的魔性又唤醒过来。否则,今夜的这座山不会这样不平静。

他握紧了手,将金光熄灭在掌心里。

“今夜这里非常不对劲。”溯光转头,“我们快离开。”

山腹忽地动了一动,有一阵震动从最深处传来,隆隆而近,彷佛即将喷发的火山。

“快走!”溯光从金座前拔起辟天剑,一把将她拎起,“这里不能久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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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外面的时候,已经是下半夜。血红色的月亮挂在头顶,风砂里充斥着邪魔的呼啸,一股股苍黄色的风在山旁如林旋转,黑色的沙海如海潮涌动,聚集向了这座山的底部。

金色的转轮悄然旋转,他们从山顶的那个玉石平台上一掠而出。

就在他们脱身而出的刹那,整座山忽然间震动起来!

似乎内部发生了可怕的变异,长年覆盖在山上的风砂簌簌滑落,彷佛雪崩一般倾泻而下——在血红色的冷月下,有什么闪着金属冷光的东西从砂下显露出来,轰然鸣动。

“不好!”溯光低低说了一句,来不及将琉璃放下,立刻提气急掠,想要抢身奔下山去。然而整座山已经面目全非,由内而外剧烈地抖动着。在他们落足的瞬间,脚下的地面忽地陡然一斜、几乎让他们两个滑倒在地。

那个刹那,就连琉璃都惊住了——

是的,这座山在动!

这座孤零零伫立在荒原上的山,居然彷佛活了一样地动了!

“天啊!这、这是怎么了?”她不可思议地看着周围的一切——长年累月堆积的黄沙被震落,那座神秘的山露出了峥嵘面目:整座山都在发着光,映照着天空中血红的弯月,彷佛一只正在醒来的蛰伏魔兽!

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奔下山,背后却听到了一阵奇异尖利的金铁撕裂声,一道道被他重新封好的门忽地一起裂开,一股凌厉的风从敞开的山洞深处席卷而来。风里呼啸着无数亡灵。那些被拘束在光芒里的鬼魂被一种力量放了出来,嘶叫着向着他卷来。彷佛受到了驱使,要将他拖回洞穴深处!

是谁释放了那些恶灵?

是那些刚死去的冰族灵魂,是那个将自己祭献在光里的十巫么?那些悍不畏死的冰族战士前赴后继地踏上不归之路,葬身于他们九百年前的统帅身侧,仿佛献祭一般地将自己的魂魄融入了炼炉,从此与迦楼罗同在——这数百人和巫礼的死,绝不会只是白白的牺牲。

他们一定是为了某个惊人的目的而来,如今的异象便是前兆。

“快走!”溯光那一刹来不及多想,将她远远抛向地面,“逃!”

她惊声尖叫:“山——山在动!”

“这不是山!”溯光厉声,“是迦楼罗金翅鸟!快走!”

只是这样一分神,黑色的旋风已经到了背后。

琉璃被他扔了出去,腾云驾雾般地摔落山脚。她在半空中转折,然而还是一个踉跄脸朝下地落到了地上。幸亏落地处全是流沙,倒没有受什么伤。然而奇特的是那些黑色的流沙正在急速地流动这,她一落进去,就如被抛入漩涡那样身不由己地动了起来。

她惊骇地看到那些黑色的流沙如大海波浪般起伏,汹涌地汇向那一座山脚下,密密地渗入,竟然将整座山都托了起来!

那座山渐渐升起,竟然在沙海之上移动,仿佛是大海在托着巨舟乘风破浪前进。震动中,山上覆盖着的砂全部滑落了,整座“山”折射出金铁般的光泽,正在发出令人恐惧的低沉声音,就像一架开始隆隆运转的巨大机械。

血红色的月亮在头顶高悬,眼前一切宛如噩梦。

琉璃惊讶到没办法说出话来——不,不可能…眼前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难道,真的是传说中存在于“神之时代”的迦楼罗金翅鸟?破军的座驾,冰族人造出的最高武器!

那架九百年前就遗失在历史里的、拥有无限杀戮力量的魔之机械!

只是一个失神,她便被脚底的流沙带出去几丈,向着山底下裹去。这片大漠彷佛忽然间疯了般地沸腾了,她几度挣扎想要站起,然而黑色的流沙藤蔓一样缠着她的小腿,竟然彷佛活了一样死死不肯放。跌跌撞撞之间她已经被拉到了山脚。山底黑色波浪的中心,全部都是一片白森森的骸骨,有人类的,也有牲畜的,堆积如山。

她陡然明白过来——原来,这些年萨特尔从西荒掳掠去的血肉祭品,都放在了这座魔之山的底部!这些邪魔,到底是受到了什么召唤,要以这里为圣地进行祭献?

她被黑色流沙缠绕着,踉跄地想着山底那堆白骨推去,急切间一眼瞥去,看到那些白骨和黑沙之上,赫然浮动着一条小小的银舟!小舟里,隐约还躺着一个白衣少女。

这…是幻觉吧?还是又遇到什么新的邪魔了?

来不及多想,她提了一口气,用尽全力掠起,身在半空,仰天吹起了口哨。

声音方落,血红色的月下一片乌云迅速移动而来,噗拉拉地飞向她的头顶。

“阿朱!”琉璃大声呼唤,红色的比翼鸟有灵性地俯冲而下——在那些黑色流沙再度涌来之时,她顺利地翻身跃上了鸟背,从地面腾空而起。

比翼鸟振翅直飞,扶摇而上,穿越了风暴。

在高空里看下去,冷月下的狷之原情状可怖:无数苍黄色的龙卷风云集在山脚,黑色的流沙汹涌而来,在流沙之浪和苍白的骸骨之上,那座山彷佛活了一样在移动,速度越来越快。从半空里看去,琉璃这才清楚地看出那座空壳的“山”原来并不是真的山,覆盖其上的砂层震落后,露出的居然是一个巨大的机械!

折射着冷冷的金铁光泽,彷佛一只金色的鸟。黑色的流沙托着它彷佛踏浪般地疾行,这个机械发出低低的鸣动,速度越来越快,竟似要飞起!

“迦楼罗!天啊…居然真的存在!”琉璃再也忍不住地脱口惊呼起来,却是惊喜狂热多于害怕,她睁大眼睛看了半日,忽地回过神来,锤着比翼鸟的背,“快,回去!他还在里头呢,去找出来!”

彷佛也知道此地危险,比翼鸟在半空盘旋了片刻,低鸣了一声,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折返,一头冲入了冲天的黑雾里。

“喂!那个谁——”在俯冲下去的时候,琉璃对着地上大喊——直到这时,她才发现自己居然还不知道这个鲛人的真名,迟疑了一下,她重新扯着嗓子对下面呼喊:“那个谁,听得见么?你在哪里?快上来!——这座山太邪门,居然要飞起来了!”

然而下面一片昏暗,黄尘滚滚里根本什么也看不见。

比翼鸟在风砂里急速穿行,避让着那些旋风和沙魔,不过几个来回便渐渐显得有些力不从心。琉璃心下焦急,知道再这样下去可能无法支持太久,然而就这样一走了之似乎也过意不去。就在犹豫之间,忽然听到一阵凌厉的巨响!

那一瞬,那些凝聚在一起的苍黄色旋风彷佛被无形的力量重重一击,四散消失。那气流是如此强劲,就连空中飞行的比翼鸟都无法控制身形,踉跄地往下掉了几丈。

风砂散开的刹那,琉璃看到了她要找的人。

那个不知道名字的鲛人站在风暴中心,手中的辟天剑上盛放出巨大的光华——他站在那里,身形前倾,双臂灌注了全部的力量,一击斩落在风里。那把长达数十丈的“剑”正落在那座“山”上,格挡住了那个庞然大物!

那座在黑色沙海之上迅速移动的“山”,受此一击,就这样生生地慢了下来。

“天哪…”琉璃一瞬间几乎不相信眼前的一切,直到风砂全部散开她才惊呼出来。

那一击的力量是惊人的,不仅生生扼住了巨山的移动,连那些聚啸的魔物都被震慑了心胆。然而,彷佛被什么蛊惑着,那些魔物只是静止了短短一瞬,瞬地又咆哮起来,汹涌扑来。

溯光的脚步略微有些踉跄,彷佛力气不继,往后微微退了一步。

“小心!”琉璃失声,“看住脚底下!”

已经来不及了——那一瞬,那座“山”底下的沙浪全数汹涌而出,彷佛黑色的怒潮扑向了溯光,将他兜头淹没。溯光双手持剑,正在将眼前这个庞然大物一点点逼停,甚至来不及抽出手去对付天上地下四面扑来的邪魔。

“闪开!”琉璃来不及多想,闪电般地反手从肩后的箭囊里抽出那支金箭,张开弓,对着脚底下便是一箭射了过去——箭尖上凝聚了一点光,一分为二、二分为四,金箭落处,一道光扩散开来笼罩住了那个鲛人,流沙底下发出一声模糊的嘶喊,沙地猛烈地翻涌着,居然彷佛波浪荡漾般齐刷刷退开了一丈。

“快上来!”琉璃在狂风飞沙之中压低比翼鸟,对他伸出手,“你没事么?”

溯光没有回答,保持着一剑击出的姿态,也没有伸手去够她的手。剑上夺目的光芒渐渐黯淡,从数十丈缩成数丈,又逐步消失——就在琉璃奋力探身拉住他衣袖的刹那,他的身子陡然往前一倾,毫无预兆地跌倒在了沙漠上,再也不动。

“喂!”琉璃失声,那一惊非同小可,“你怎么了!”

比翼鸟在掠低后迅速飞起,然而琉璃拉着他的袖子不肯放开,在一瞬间吃不住力,不但没有将他顺利拉上鸟背,反而一个倒栽葱掉落了下来,落在了黑色的沙漠里。

迦楼罗金翅鸟已经停了下来,只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在原地不动。然而那些沙魔和邪物却在一旁虎视眈眈,黑色的沙如潮水一般汹涌而来,在他们两人身周聚集,一波一波,竟然垒起了足有三丈高!比翼鸟在她头顶尖利地叫着,几度俯冲,想把主人接出去,然而黑色的沙魔环绕着地面上落单的这两个人,比翼鸟每次扑到地面不足三丈之处就被黑色的旋风逼退。

然而不知道忌讳着什么,那些云集的邪魔竟然迟疑着没有蜂拥扑来。

“该死的…快起来!”琉璃看着眼前的景象,也不由有些胆怯,低声骂了一句,想把那个跌倒的鲛人扶起来。在俯身的刹那,她看到有一层奇特的霜凝结在他苍白的面容上,令这个人彷佛沉睡在冰雪下,一点生气都没有。

不会就这样死了吧?

“喂!喂!”她顾不得自己跌得全身要散架,用力拍打他的脸颊,“起来!快起来!——否则我们就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任凭她重手打着,那个人一动也不动,全身上下冷得彻骨。糟糕…真的死了么?她心里咯噔了一声,这回麻烦可大了。然而,就在那一瞬,那些已经聚集到三丈高的黑气彷佛终于下定了决心,瞬忽动了起来,彷佛雪崩一样,兜头扑了过来!

“天啊。”琉璃失声惊呼,甚至来不及呼唤比翼鸟。

——真不该回来救这个家伙!竟然会把自己的命也送在这里!这下可好,回不了南迦密林了!怎么向爷爷和族里的人交代?

眼前黑雾漫天,风里到处都是邪魔的嘶喊,彷佛暴风雨呼啸来袭。她下意识握紧了胸口悬挂的玉佩,在危险逼来的那一刻,急切之间,她背后陡然展开了两道雪白的光芒!

有一对小小的翅膀,从她肩胛骨下生长出来,迎风而舞。

不等翅膀长大,她便急切地俯下身,吃力地抱着失去知觉的鲛人,忍着刺骨的寒冷,想要把他拖起来,足尖微微离开了沙漠,腾身飞起。

然而刚离开地面不足一尺,琉璃便哎哟一声跌落下来,和溯光一起重新落到了沙漠。那对刚伸展开的翅膀瞬间消失了,那里什么都没有,连衣服都是完好无损,彷佛方才那一对伸出来的翅膀是个幻觉。

“该死!还是不行么?”她抚摩着肩膀后,瞪着溯光,打了个哆嗦,“这死鱼怎么那么重啊!冻死我了!”

就是那么缓了一缓,黑色的流沙铺天盖地而来,沙浪里隐隐凸现出各种狰狞的魔物的脸她闭上眼睛,脑海一片空白。不会真死在这里了吧?这回可糟了!

就在那一个瞬间,忽然有一道流星划破黑暗,直射而来!

刹那间,一切都安静下来了。

这片大漠忽然寂静得如同大海。狷之原荒凉如死,红色的弯月下,只看到一幕奇特的景象:所有黑色的流沙都退开了,露出平整的地面,足足数百丈的方圆里没有丝毫的邪气,只留下无数邪魔的尸骸,在滋滋地消融。可见方才的一瞬间,发生了多么可怕的一击。

怎么回事?是这个鲛人做的么?她惊骇地想着,推了推身边的男子,却发现那个冰冷的鲛人还是毫无反应,显然方才逼停迦楼罗的那一剑已经耗尽了他的力量——他身上的佩剑飞了出去,远远地插在了大漠上,剑柄上明珠忽然间发出了耀眼夺目的光。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又是这把剑自己飞了出去?

琉璃双肩后的光芒陡然消失,脚重新踏上了沙漠。她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肩后,忽地惊呼了一声:她身边背着的弓和箭,居然不知何时不见了!

她抬头四顾,眼角蓦地瞥见一层微光。

“天啊。”琉璃低低叫了一声,再也忍不住惊骇,直直地凝视着夜空,彷佛见了鬼一样——砂风猎猎,血月悬空。在这样一个充斥着邪气的荒原上,黑暗的天幕下,赫然有一个穿着紫衣的女子漂浮在夜空里,手里握着属于她的金色弓和箭。

——难道,方才就是这个女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借了她的弓箭,一箭射穿了无数的邪魔?!

“你…你是…”她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忽地想起了什么——对!这个女子,不就是刚才在破军面前拦住她的那个人么?这个紫衣女子到底是谁?如此神出鬼没,幽灵般不可捉摸,是人是鬼还是剑灵?

紫衣女子彷佛被风吹得微微转身,凝望着她温柔地笑,眉目如画,长发如黑缎直直垂落肩头。她放开手,金色的弓和箭登时悬浮在空气里,静静交错成十字。她对着少女笑了一笑,点了一点手指,那副弓箭彷佛活了一样,瞬地回到了琉璃的箭囊里。

“你是谁?”琉璃喃喃,不可思议,“是活人还是死人?”

那个紫衣女子没有说话,只是在血红色的弯月下微笑,忽地凌空转过身来。在她转过身的那一瞬间,琉璃失声惊呼出来——她的背后!这个女子的背后,赫然有着一个巨大的窟窿,将整个身体都掏空,只剩下一个薄薄的躯壳!

琉璃吃了一惊,倒退一步,心里虽然诧异,却并不恐惧——或许是因为这个女子身上没有丝毫邪气,就如金座上那个鲛人女子一样。

那个紫衣女子在虚空里停了片刻,身体彷佛雾气一般渐渐稀薄。在消散以前,她忽地风一样地飘近,俯首凝视着昏迷中的鲛人,抬起手轻抚他的脸。

有虚幻的泪水,从她苍白的脸上滑落。

琉璃看得出神,脑子一亮,脱口而出:“你…难道就是‘紫烟’?”

那个女子抬起头来,将手指竖起放到了嘴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琉璃怔了一下,在这短短的对视里,她注意到她眉心有一粒朱砂痣,彷佛一滴血从颅脑里透出,殷红夺目。紫衣女子看着她,又俯首看了看昏迷的溯光,抬起头,将手指竖在唇上,再度轻轻摇了摇头,眼神温柔如水,悲戚而亲切,彷佛在请求着什么。

虽然她没有说话,琉璃却明白了她的意思,讷讷:“好吧…我不说出去。”

紫衣女子的容颜笼罩在一层白光里,看不清楚,然而不知为何却令她觉得熟稔亲切。她微微笑了一下,合掌做了一个感谢的手势,忽地抬起手指,点了一点不远处插着的那把辟天剑。指尖指向之处,那把剑忽地凭空跳了起来,在月夜下呼啸着飞来,竟然直直刺向那个女子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