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虞。”

轻柔的女声传来。

思虞略一怔,倾了倾伞柄循声望去——自家大门前,寒微身着一袭无袖湖水绿纱裙站在太阳底下,一手挡在额前,半眯着眸看她。

因为阳光太刺眼,思虞看不真切她脸上的表情,但从她喊自己的语气中隐约察觉出她的小心翼翼。

她快步走过去,将伞往寒微那边移过去一大半:“不是约好了去原岸咖啡厅等吗?你怎么直接来我家等了?”

寒微牵牵嘴角,神情有些不自在的回她:“我们以前都是一块结伴去的,所以我来你家等你,希望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要好。”

思虞楞了楞,却没说什么。

那件事寒微并没有错,她自然不会迁怒于寒微。

只是寒家父母现在恨不能吃她的肉,大概这辈子都不想见到她这个人听到她的名字,当然也不会允许自家女儿再和她来往。

那天在医院闻珊连自己的女儿都打,如果她知道自家女儿仍在和害她儿子的‘罪魁祸首’来往,肯定不会轻饶。

“思虞,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寒微忽然问。

思虞敷衍的笑笑,“你也瘦了。”顿了顿,“你哥现在怎么样了?”

寒微神色一黯,“他的左眼已经无法恢复视力,只有微弱的光感。至于以后还能不能站起来,医生的说法是很不乐观,就看以后做复健能不能恢复一些。”

思虞招手拦下一辆空车,两人前后坐进去后良久她才又问:“你恨我吗?”

寒微一楞,“恨你什么?”

思虞转头看向窗外,“是我让你哥哥变成那样,你心里难道就真的一点都不怪我?”

“那又不是你的错,你只是正当防卫,要怪也是怪我哥咎由自取。”

思虞皱眉,不知道怎么的寒微这番明显是为她打抱不平的话她听了却感觉有些不舒服。

但又说不出不舒服在哪,总之就是怪怪的。

她和寒微认识这么多年,在她印象里寒微一直是个直爽而仗义又性格开朗的女孩,只是这次她未免仗义过头了,毕竟失明又瘫痪的那个人是她亲哥哥。

车子停下,两人选了个靠窗的角落各自点了饮料和糕点。

“思虞,锡云哥那天在医院看都没看我一眼,他是不是恨所有寒家人,包括我?”

寒微的声音将思虞游离的思绪拉回。

敛去其他心事,她望向对面一脸担忧的好友,摇头说:“他不是那种分不清是非的人,你别多想。”

“可是他——”寒微的话被自己包里传出的手机铃声打断。

思虞见她脸色一变,慌忙去掏手机,猜想是她母亲打给她的。

果然寒微一看来电显示就冲思虞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接听电话。

思虞听不到闻珊在电话那端说了什么,只看到寒微的脸色越来越白,口里也只是发出‘嗯’‘哦’这样的单音节,直到她挂了电话,思虞也没听她说过别的。

“思虞,我要回医院了,我妈说我哥吞了汤匙要自杀,我……”她越说越慌,起身时还打翻了面前的咖啡,弄了自己一身。

这已经是思虞第三次听说寒辙要自杀了,像他那样高傲爱面子胜过性命的男人,大概是无法接受自己变成又瞎又残的废物,所以宁愿死了一了百了?

其实,她对寒辙多少是有些内疚的。

虽然他曾试图侵犯她,但她也没想过要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寒微离开后,思虞独自在咖啡厅里坐了许久。

直到太阳西下,她才起身离开,而桌面上的咖啡和糕点半点未动。

沿着街道走了一段路,路过一家新开的餐厅时被颜色绚丽的外墙吸引,下意识多看了两眼,没想到一看就定住挪不开视线了。

两个初中生模样的

小女孩从她身边路过,见她雕像般站着不动,视线却紧盯着某一处,好奇的望去一眼,其中一个一下惊呼:“哇!好帅的男人!”

“对哦,难怪这个姐姐会看呆。”另一个附和。

思虞仿若未闻,视线完全不受干扰的隔着大片的玻璃窗望着餐厅靠窗的位置坐着的那个熟悉的男人。

他看起来精神不错,俊挺的容颜意气风发,举手投足矜贵优雅,连抽纸巾擦拭嘴角的动作都那么好看,微笑的时候有多迷人就不用说了。

思虞望着他,一颗心沉入谷底。

他说他去国外几天,一去就是一个多星期,那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是压根就没离开a市,还是提前回来了却为了躲她而假装仍在国外?

目光呆滞的望了眼他对面完全看不到脸却身形婀娜端庄的女人,她并不是那晚被他称做女朋友的琵琶女,那么又是谁?

他到底有多少个女人?

心口忽然痛得厉害。

她深呼吸,抬手按住胸口跌跌撞撞离开。

走了不知道多久,夜色完全暗下来,双腿已经抗议地每走一步就痛一下。

她停下来,狼狈的蹲在路边,看着车来车往,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想她在他眼里一定恐怖如蛇蝎,所以他才唯恐避之不及,连见都不愿见她。

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捣住脸,眼眶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蓄满了的泪水无法承载的滚落而下。

“思虞?”

夹杂一丝不确定的好听男声传来。

她楞了下,抬起湿漉漉的小脸,茫然望着那张自车窗口探出来的清隽俊容,嘴唇张了张,却发不出声。

顾筠尧微拧眉,下了车走来。

他没问她怎么会一个人蹲在这里哭,这种事情,她想说自然会说,不想说的时候问了反倒会让她难堪。

扶她起来绕到副驾那边打开车门让她坐进去,他把车开去朝歌。

车子停下来时,思虞失控的情绪冷静下来,只是眼睛仍是红红的,一看就知道狠狠哭过。

顾筠尧带她去自己在朝歌的休息室。

“浴室有崭新的洗漱用具,你可以洗把脸,我叫些吃的东西上来。”

顾筠尧边说边拿起茶几上的话筒。

思虞环住自己窝在沙发上,听他打电话点了几道菜名,忽地开口:“叫瓶酒?”

顾筠尧微倾一下眉,点头。

思虞去浴室洗漱出来,饭菜等所需的东西已经送上来。

顾筠尧打开一瓶香槟分别给各自面前的郁金香型高脚杯里注入三分之二,思虞坐下,还没等顾筠尧开口,她便端起自己那杯香槟仰头就口气搬空。

顾筠尧哑然,在思虞把空杯递来时开口:“这种香槟的后劲不小,像你这样,很快就会醉。”

思虞微歪着头看他,一脸的无所谓:“我就是要喝醉,越醉得快越好。”

顾筠尧没继续给她倒酒,而是舀了一小碗奶白色的奶油鱼汤递过去:“先喝些汤,这样就算喝醉胃里也不会那么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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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8酒后失控(3000~)

顾筠尧的体贴举动让思虞想起冷锡云以前对自己的温柔呵护,而现在他呵护的女人却已经不再是她,这让她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忍不住夺眶而出。

顾筠尧静静望着无声流泪的小女孩,却无从安慰。

他没经历过刻骨的男女感情,所以无法体会她内心的痛苦,但看她哭得这么伤心,他心里愈发坚定自己不需要爱情是对的。

爱情是华而不实的奢侈品,除了会让人痛苦、伤心、彷徨和患得患失变得不再是自己外,最后还能拥有什么?

他习惯掌控一切,那些会超出掌控范围不受控制的东西,他会毫不犹豫的舍弃甚至避开。

反正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只要不曾拥有,就不用怕会失去。

最终他还是又给她满上酒,因为实在不忍心看她再哭得没完没了。

“筠尧,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不知羞耻,然爱上自己的哥哥?”

大脑有些晕晕沉沉时,思虞开始发问。

顾筠尧见她大半个身子都从沙发上滑落半靠半坐的倚在沙发和茶几之间,一手撑着额头一手端着酒杯摇晃杯里剩余的香槟,一副随时会崩溃的表情,忍不住就叹气。

“我没有,在我眼里你一直是个好女孩。”

“你骗人。”

“我没有。”

“那你也会爱上自己的亲哥哥吗?”

“……”

顾筠尧确定她已经醉了,伸手去拿她手里的酒杯,却被她闪避开,动作还特别灵活,一点也不像是醉了的样子。

可她说出那样离谱的话,分明就是醉了。

“思虞,你醉了,不能再喝了。”

思虞笑了笑,胡乱拨着自己一头长发叹息,“醉了吗?可为什么我还记得他骗我要出国,却在餐厅里陪其他女人有说有笑的吃饭?”

顾筠尧一楞:“你是因为看见锡云在餐厅陪别的女人吃饭才蹲在马路边哭?”

“他骗我,我心里难受,难受就哭咯?”思虞语气幽幽地。

“他应该是早上才回来的,你可以问他本人,而不是以自己看到的为准,说不定是你误会了呢?”

“我没误会,他就是躲着我不想见我。”思虞说着又仰头把香槟喝光,然后扔了酒杯挪到顾筠尧这边来抱他。

顾筠尧抚额,刚要拉她坐回沙发上,就见她把脸埋在自己胸口无意识的一遍遍喊着发小冷锡云的名字。

想了想,他掏出手机拨通一组号码,电话接通便道:“你过来朝歌这边,她在我的休息室。”

挂了电话不到半个小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顾筠尧将身上霸占他大半个身体的人儿拉下,刚要起身却又被抱住。

“别走,你是我的,别丢下我去陪别的女人。”思虞闭眼抱着他哀求,完全把他当作了冷锡云。

无奈,顾筠尧只好半搂半抱的拥着她一同去开门。

门打开的瞬间,冷锡云看清楚亲密偎在发小胸口的妹妹,俊容一下变色,几乎是想也不想地,大脑还没反应过来,长臂已经探出去将思虞自发小怀里捞入自己怀抱。

顾筠尧若有所思的挑了挑眉,却没说什么,倾着嘴角侧身走出去。

“离开的时候记得给我带上门。”

冷锡云感觉发小刚才那记眼神很不寻常,但他眼下却无暇顾及。

关了门抱着思虞走回沙发旁,黑眸扫了眼茶几上几乎未动的饭菜,落在那瓶容量为5oo毫升现在却只剩不到三分之一的香槟上,头疼的揉了揉额,俯身去拍思虞的脸。

思虞感觉有人在拍她的脸,努力睁开眼,待到隐隐约约认出视野里出现的那张面孔,就以为自己是置身梦境,胆子也大起来,双臂搂住他的脖子拉下他的脸来便没头没脑的吻上去。

冷锡云没料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回神时呼吸里已经满满的香槟的味道。

思虞有过之前和他接吻的经验,虽然时间很短,但也多少熟练了些,不会再笨拙的咬到他或自己的嘴唇。

而且因为喝醉以为自己在做梦的缘故,她完全放开来,随着内心的渴望肆无忌惮的边亲吻他的嘴唇边爱抚他的身体。

冷锡云额头青筋一跳,在她的手探入自己衬衫领口指甲无意刮过他胸前那处小小突起时下腹犹如电流窜过,那处一下变得火热。

她天生体温偏低,喝酒后身体温度却高得吓人,身体每一处肌肤都在酒精的烘托下变成让人移不开眼的玫瑰色,极其诱人。

冷锡云喉咙动了动,几乎就要克制不住回应在自己口中兴风作浪的小粉舌,但理智告诉他,不可以。

他捉住她想继续往下探的手,扭头闪避她的吻,思虞不依地扭着身子动来动去。

而因为他是被迫压在她身上的,她这样扭来扭去,让他那处滚烫的硬/挺顿时无所遁形,火热的隔着她小洋裙抵在她腿间。

这样的情况让冷锡云觉得有些狼狈和难堪。

他竟然对自己的亲妹妹有这样强烈的欲/望,比起意图倾犯她的寒辙,他又好到哪里去。

“我好想你……”

不知什么时候思虞再次缠住了他精实的腰身,粉润的唇瓣一张一翕:“锡云,我好想你,你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为什么骗我出国却又和别的女人一起吃饭……为什么你不要我……”

和别的女人一起吃饭?

冷锡云愕然,他白天赶回国内时已经是中午了,恰好齐莘那时打电话来说他在c市赶不回来去机场接他从巴黎回国的女友,让他代为接一下。

之后两人顺便去了一家新开不久的餐厅吃饭,选的恰好是靠窗的位置,难道那么凑巧刚好被她看到?

“……你不想我么?”思虞目光迷离的望着他,发出梦呓般的声音。

冷锡云呼吸窒了窒,无法出声。

整整八天他忍住不打电话给她也不发信息,甚至把她的电话设置拒接来电,他以前从来没这样忽略她过,这次就是希望借出国看能不能让她因为自己的冷落忽略而斩断对自己的感情。

但似乎起了反作用,这么多天没见,她对自己的感情好像更疯狂热烈了。

“你不想我没关系,我想你就好……”思虞一个人自问自答,滚烫的吻落在他喉咙的突起上,让他心头猛然一悸,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体内炸开来。

以为她又要没完没了的和他纠缠,没想她却轻轻闭上眼一副昏昏欲睡的姿态。

而很快,耳边便响起匀称的呼吸声。

他松了口气,拨开她缠住自己身体的手脚坐到一旁的沙发上,目无焦距的盯着茶几上的饭菜试图转移注意力平息体内那股奔腾的情/欲。

室内冷气开得很足,睡着后体温降下来的思虞把自己蜷缩成一团还是觉得冷,不时的翻身寻找温暖的源头。

冷锡云看她一眼,起身走进里间的卧室,拿了条薄毯出来,扶她坐起来将她包了个严严实实,然后抱起她离开。

回到家时父亲还没回来,正在厅看肥皂剧的沈碧如出来开门,见女儿被儿子抱在怀里,隐隐还闻到一股酒气,不由皱眉:“小虞喝酒了?”

冷锡云点头。

“她什么时候学会喝酒了?又为什么喝酒?还醉成这个样子?”

“齐莘他妹生日,她喝了一点点就醉了。”冷锡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对母亲撒谎成习惯了,谎言竟然说得如此流利。

“不能喝就别喝啊,醉了也是自己难受。”沈碧如责备的戳了下睡梦中的女儿的额头,叹气:“我去给她煮点醒酒汤,免得她醒来头痛。”

“好。”

抱思虞回房安置好,正要回自己房间,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锡云,陈司机打电话来说你爸突然昏过去了,现在正在送往医院,你拿这个赶紧过去!”

冷锡云脸色蓦然一变,接过母亲递来的东西便快步下楼。

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医院,下车后拿起母亲递给他的那只大号信封,抽出来看了眼见是父亲多年来的诊治病历纪录,皱眉快速翻过,目光却忽地顿住,在看清楚里头的内容后俊容爬满震惊!

069信封里的秘密(3000)

“庄叔。”

庄医生刚从病房出来摘下口罩,就听一个声音喊住他。

抬眼,看到来人神情微微一楞,随后笑起来:“是锡云啊,早就听你爸爸说你回国了,都说女大十八变,这男大也变得不少啊,真是越来越帅气了。”

冷锡云打小就习惯了父亲这位不但职业是医生就连名字也叫医生的至交好友的幽默,所以对他的调侃见怪不怪。

只是眼下他根本就没有心情说笑。

庄医生见他一脸严肃,一手搭上他的肩拍了拍:“别担心,你爸爸没大问题,他是因为工作时间太长身体疲劳所致的脑动脉供血不足,只是暂时性的昏迷,很快就会醒了。”

庄医生不但是这家医院的心脑血管内科主任,私下还是冷邺霖的家庭医生,他的身体健康问题一直由庄医生负责调理,所以冷锡云听他这么说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咦?你还带了你爸爸的病历纪录过来?”庄医生望着他手里拿着的那只大号信封问。

“是我妈让我拿来的,大概是以为能在医院给我爸诊断病情时用到,因为她不确定您是否在医院。”

“说来也凑巧,你爸爸送来时我刚好打算要下班。”庄医生说着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又看了看时间,然后说:“我先去给你爸爸下医嘱,你可以进去看看。”

冷锡云像是欲言又止,最后却也只是点点头。

推开病房的门,一眼望见病床上躺着的闭目昏迷的父亲,脸色有些苍白的他看起来憔悴和疲惫,这样的父亲完全是一个被工作拖垮了身体的正逐步迈入老年的中年男人,丝毫没有半点印象中那个冷厉严肃又独断专横的父亲的影子。

一个人支撑那么大的公司,大事小事都要亲力亲为,这么拼命工作,身体不被击垮才怪。

他走过去,静静凝着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显得温和一些的父亲,脑海里浮现他之前不经意在父亲的病历翻看到的那张报告单显示的内容,一时心头滋味繁杂。

过了一会庄医生返回病房,“锡云,我家里有点事要急着赶回去,你爸爸没什么大碍你让你妈妈别担心。另外我已经交代过来接/班的医生——”

“庄叔,我想问你一件事。”

冷锡云忽然打断他。

庄医生怔了怔,见他神情分外认真,笑说:“什么事这么严肃?”

“我爸是不是二十几年前发生过车祸?”

庄医生神色微微一变,像是有些诧异过了那么久的事情他怎么会知道。

冷锡云捏紧手中的信封,想说什么,却听庄医生说:“这件事是你爸爸最大的忌讳,我不管你是从哪里得知的,总之以后不要再提起。”

“为什么?”

“他在那起车祸中失去很多,留下很大的阴影,所以才一直不愿意提。”

冷锡云察觉庄医生目光闪躲,明显是没说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