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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郊外的土地庙早已荒废许久,尤其自平安镖局总镖头舒振纲在此停灵七日后,更是少有人来。传说自从舒振纲被埋到庙后的荒岭后,附近就常常闹鬼,荒庙中常有鬼火透出,甚至有流浪汉在那里遇到过披头散发,面目狰狞的恶鬼。从那以后,只要天一黑,就算最大胆的乞丐,也不敢再去那座荒庙借宿。
深夜,荒草萋萋的舒振纲墓前,浑身污秽、披头散发的舒亚男跪倒在地,望着父亲的墓碑,她在心中对他说:爹,你一定想不到女儿会变成这副模样吧?为了避过南宫世家的追杀和官府的通缉,女儿不得不像野狗一样生存。你一定对女儿非常失望吧?你放心,女儿决不让你含恨九泉。女儿名虽叫“亚男”,但决不做亚男!
默默回到庙中,舒亚男从神龛后的暗洞里掏出一本破旧的册子,她将册子捧在胸前,对着庙中那尊破烂不堪的泥像跪了下去,在心中默默祈祷:请原谅我吧!为了在这个邪恶的世界生存,我不得不以邪恶为师。我要用邪恶来武装自己,我要以十倍的邪恶来对付邪恶,我要以十倍的奸诈来对付奸诈!我要做把握自己命运的强者!
祈祷完毕,舒亚男点亮罩着破衣衫的油灯,借着那昏黄摇曳的微弱灯光,她神情庄严、眼神刚毅地翻开了手中那本《千术入门》……
复仇
黄昏时分,“锦绣源”绸缎庄的钱掌柜,像往常一样百无聊赖地守着他那冷清的生意。这个小镇穿得起绸缎的人本就不多,所以生意一直都很冷清。不过钱掌柜并不为此着急,因为“锦绣源”真正的生意不是绸缎,钱老板也不是真正的生意人,他与老婆马三娘——其实是钱三娘——是一对专门拐卖女人和小孩的人贩子。不久前他们花了点儿小钱顶下了这间快倒闭的绸缎庄,打算捞两票就走人,谁知开张一个多月,除了不久前那个傻乎乎的扬州女人,竟然一直没有新货上门。
就在钱掌柜准备关门的时候,一个穿得大红大紫、脸上浓妆艳抹的女人一步三摇地来到了店中。钱掌柜忙迎上去,边招呼着客人,边打量对方的模样和衣着。那是一个三旬模样的女人,虽然腮边垂下的鬓发遮住了她右脸颊,但还是能看出她有几分姿色。从衣着判断,应该不是真正的大富大贵,不过她的眼神却趾高气扬,那是一种小人得志后的张狂,贵妇或穷人都装不出来。钱掌柜立刻在心中做出判断,应该是一个大户人家管事的下人,大概刚受主人重用,所以就不知道自己的斤两了。钱掌柜在心中估价,将之归为食之无味的鸡肋。
那女人一脸不屑翻看着柜台上的绸缎,嘴里连声嘟囔道:“就这么点儿?这种样式的还有多少?”绸缎生意不好,钱掌柜也没进多少货,便漫不经心地问:“你要多少?”那女人指了指几种绸缎:“这种、这种,还有这边几种,每样起码要十匹。”
好几十匹绸缎,就算每匹毛利一两,那也是几十近百两的利润。钱掌柜立刻换上一副笑脸:“不知夫人一下子要这么多绸缎做什么?”
这声“夫人”叫得那女人眉开眼笑,立刻手舞足蹈地嚷嚷道:“掌柜还真有眼光,一看一个准。你有所不知,咱们家每年这个时候都要采买好些绸缎,一来送亲戚朋友,二来也为小姐丫环整治几身新衣。往年这采买的差事都是老管家在管,今年却偏偏要我来操心。”
“不知夫人府上是哪里?”钱掌柜试探道。那女人不无得意地小声道:“是扬州南宫府,你该不会不知道吧?”钱掌柜又听到自己心里“咯噔”一声,忙道:“江南豪门,谁人不知?原来是南宫家夫人。失敬失敬!不知夫人怎么称呼?”那女人连连摆手道:“不敢当不敢当,现在还不是。不过很快就是了。”说到这,她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声音,“主人说迟早要给我个名分,这不,今年这采买的差事不就让我操心了。我那死鬼老公姓林,原也是南宫家的管事,你叫我林夫人好了。”
原来是个混到主人床上的小寡妇,连妾都算不上,能谋到个采买的差事,已经是天大的侥幸,却还妄想飞上高枝。钱掌柜心中鄙视,脸上却越发恭敬:“不知林夫人为何要到小店来采购呢?”林夫人神秘一笑:“主人原本让我去杭州,不过我想杭州物价昂贵,一匹布不知要费多少钱。小地方物价便宜,价格上也灵活些。”
钱掌柜心领神会。只要能赚到大钱,付些小费也无所谓。他连忙意味深长地笑道:“夫人放心,小人知道该怎么做,定要让夫人满意。”“可是你这里,好像没那么多货吧?”林夫人眼里有些怀疑。“货不是问题,小人马上就可以去进。”钱掌柜连忙赔笑道,“我有很多可靠的进货渠道,你要的这几种绸缎都没问题,只要夫人预付一点银子,我立马将货送到您府上。收到尾款后,我会按惯例给夫人一成的好处。”“一成?”林夫人眼里满是不屑,“那我还不如就上杭州进货好了。”
见上门的财神爷要往外走,钱掌柜连忙拦住,悄声问:“那夫人的意思是?”“起码这个数。”林夫人说着,缓缓伸出了一个巴掌。
疯了!钱掌柜心中暗骂,真是狮子大开口,居然要五成的回扣,难怪本分的生意人都不敢答应她了,难怪她会找到自己这没有名气的小铺子。钱掌柜面露难色:“这个……是不是高了点儿?夫人要的好处太多,价钱就要涨起来,价钱太高,我怕夫人没法向主子交代。”
“看不起人不是?”林夫人柳眉一竖,把腰一叉,“价钱你尽管开,我不还价。尽着这三百两银子买,一两银子都不用替我省。”说着林夫人大气磅礴地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钱掌柜眼尖,认得是通宝钱庄开出的大额银票,数目正是三百两!他两眼一亮,嘴里连声不迭地答应着,伸手就要去接。林夫人却收了回去:“慢着,你要拿钱跑了怎么办?”
“夫人放心,我这是多年老字号,怎么会干这种事?”钱掌柜急忙表白,“再说我的铺子还在这里,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庙嘛。”
林夫人满是不屑地四下扫了一眼:“这铺子打干算尽也值不了一百两。你我素不相识,我怎么放心将这么大张银票就这么交给你?”
钱掌柜无奈道:“要不夫人就先交三十两银子的定金吧,我将货送到府上后再收剩下的余款。虽然我相信夫人是诚心与我做买卖,但没有三十两的定金,这单生意我是不敢接的。”
林夫人一脸的为难:“可我现在除了这张银票,就只有几两散碎银子。不知镇上有没有钱庄,能换开这张银票?”钱掌柜连忙摇头,最近的钱庄要杭州才有,若让林夫人上杭州去换银票,钱掌柜又怕到手的生意飞了。正左右为难,却见林夫人突然一拍大腿:“有了!”说着她将银票一撕两半,将一半递给钱掌柜,“你先拿着这半张银票,等你将货送到我府上,我再给你剩下这半张。”
钱掌柜接过半张银票,思忖半晌,无奈道:“那好吧,夫人给我留个地址和时间,届时我会亲自将货送到府上。”“七日后的正午,你将我要的货送到扬州南宫府后门,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林夫人说着匆匆写下一个地址,叮嘱道,“除了保障货物准时送到,你还得守口如瓶。这一次干好了,以后再有需要,我还找你。”
“夫人放心,在下心中有数。”钱掌柜知道她在说那巨额的回扣,不禁露出理解的微笑。
接下来,钱掌柜与钱三娘将金首饰抵给当铺,当了二三十两,又将卖舒亚男所得三十两,七拼八凑,进了六十多两的绸缎。
七天后,钱掌柜让钱三娘在店中留守,自己则与扮成小二的徒弟,以及两个新雇的伙计一起,押着满满一车绸缎,送到了扬州南宫府后门。远远就见那女人在街口翘首企盼,他连忙让车夫加快了速度。
“你们可赶来了!”林夫人气喘吁吁地迎上来,“管库房的虞婆婆还等着验货呢。”“还要验货?”钱掌柜有些心虚。只要稍稍了解行情的人,一眼就能看出这些货远值不了三百两。他怕节外生枝,正想开口要钱走人,却听林夫人悄然道:“不过是例行公事,不必担心。到时你什么话也不要说,什么问题也不要问,一切有我应付。”
面对威严肃穆的南宫府,钱掌柜只得将要钱的话暂时吞下去,赶着马车将货送进南宫府。门房早得到通知,任由钱掌柜押着马车来到南宫府后院,一个老态龙钟的妇人早已等在那里。林夫人忙赔笑迎上去:“让虞婆婆久等了,这批货总算按时送到,您老请过目。”老妇人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将车上的绸缎随意翻看了两眼,然后对钱掌柜一挥手:“送库房去吧。林家娘子,你跟老身来。”
林夫人对钱掌柜悄悄比了个“一切妥当”的手势后,忙跟着虞婆婆进了一道月门。钱掌柜正想跟上去,却被一旁监视的门房阻拦道:“库房在那边,瞎闯什么!”钱掌柜忍气吞声地指挥两个伙计将绸缎搬去库房。一车绸缎很快就搬完,却还不见林夫人出来,只有一个小丫头蹦蹦跳跳地从后院跑来,将几钱散碎银子扔给钱掌柜:“你们辛苦了,这是虞婆婆赏你们喝茶的钱,你们可以走了。”
“走?”钱掌柜一愣,“我还没收到钱呢?怎么走?”“你还要什么钱?”小丫头一脸奇怪。“这批货的货款啊!”钱掌柜忙将那半张银票掏出来,“这银票还差半张,快让林夫人给我送来啊。”
小丫头一脸疑惑:“林夫人?哪个林夫人?”“就是、就是方才随虞婆婆进去那个女人!”钱掌柜急道。“你是说林家娘子啊!”小丫头恍然大悟,“她已经收了货款从边门走了。她让我转告你,上个月初三,你借了她一笔账,今儿总算连本带利还清了,从此两不相欠。”
“上个月初三?”钱掌柜又是一怔,在心里急速回忆,立刻就想起那天自己正好将一个羊羔卖给“西湖瑶池”,赚了三十两银子。他心里“咯噔”一跳,陡然意识到不妙,急忙道,“那是我的货,你们怎么能将钱付给旁人?那林家娘子呢?她不是你们家的么,快让她出来对质!”
“林家娘子什么时候成咱们家的人了?”小丫头更是惊讶,“她是绸缎商林老板的娘子。”钱掌柜闻言心中一凉,立刻就意识到自己中了圈套,他不禁抓住小丫头吼道:“快将姓林的交出来!不然我要告你们诈骗!”
吵闹声惊动了不少人,虞婆婆最先从内院闻声出来。钱掌柜连忙丢下丫环抓住她,将手中那半张银票递到她面前:“快将另外半张银票交出来,你堂堂南宫世家,可不能赖我那三百两银子的货款!”
“三百两!”虞婆婆吓了一跳,“那些绸缎顶多就值六十两,账房已经将钱付给林家娘子了。先不说谁是正主儿,就凭那些便宜货要卖三百两,老身就能告你欺诈,送你进大牢。”
钱掌柜意识到自己彻底陷入了被动。如果告官,货物罚没不说,还要吃一顿板子。如果官府细查下去,说不定会查出自己贩卖人口的罪行。再说跟南宫世家打官司,想想都令人胆寒。他跪倒在地,痛哭流涕道:“求婆婆还我那车绸缎吧,那可是我全部家当啊,求您老慈悲!”
“住嘴!”虞婆婆一声断喝,“那批绸缎咱们已付过钱了,你还敢在此啰唆?想讹诈怎么着?来人,给老身赶了出去!”几个如狼似虎的家丁不由分说,架起钱掌柜就扔了出去。他心有不甘,还想冲进去要钱,却被一阵乱棍给打了出来。想到这批货就这么不明不白地丢了,他一下子瘫在地上,欲哭无泪,一旁的徒弟忙扶起他道:“师父,咱们不还有半张银票么?”这话提醒了钱掌柜,他慌忙翻身而起:“快!快赶去通宝钱庄!”
通宝钱庄是皇家钱庄,在各大城市都有分号,都坐落在繁华街道,十分好找。钱掌柜进门后直奔柜台,将手中半张银票递进去:“伙计,麻烦帮忙兑换这张银票。”柜台内的管事接过一看,不禁哑然失笑:“你拿半张银票来兑换什么?”“多少总能兑一点吧?”钱掌柜急道,“就算兑换不了三百两的一半,但兑换一百两总可以吧?要不八十两也行。”
管事笑着将半张银票递了回来:“你难道不知,所有钱庄只认印鉴?你这半张上面没有印鉴,如何能兑换?”钱掌柜忙仔细一看,果然上面没有一丁点印鉴的影子,显然那女人在撕开的时候,特意避开了印鉴。他心有不甘地问那管事:“如此说来,这张银票就这么报废了不成?”
管事耐心解释道:“银票是客人在钱庄存钱的凭证,咱们不能因为它有所损坏,就侵吞客人的银子。虽然银票损坏的情况极其罕见,但咱们对此也有所规定,只要能保持银票上印鉴和数目完整,咱们就会按票支付,哪怕像这样被撕去了一半,咱们也不会少付一个子儿。”
钱掌柜再次拿起银票一看,才发现上面既没有印鉴,也没有数目,那女人撕给自己的这一半,根本就是无用的废纸……
牛刀小试!当舒亚男在临时落脚的客栈中,照着《千门百变》一书上的法子,仔细洗去脸上的伪装时,在心中这样评价着自己。“林夫人”已经完成了她的使命,从此将在这个世界彻底消失,她相信下一次自己就算站到钱掌柜面前,他也认不出来。
轻轻抚摸着到手的六十两银子,她心中有种莫名的成就感。第一次活学活用《千门三十六计》中的“借花献佛”,果然奇妙无比。自从看了南宫放那些专门骗人的书之后,她渐渐感觉,用头脑而不是用拳头复仇,会给人一种更大的成就感,她对此甚至有种隐隐的嗜好。望着手中加倍讨回来的卖身钱,她心中复仇的快感无以言表。
回想整个过程,并没有特别精妙的设局,唯一多下了些工夫的是与虞婆婆结识,并通过她在南宫府混熟,靠着些小恩小惠,她在南宫世家出入自由,这让她有种火中取栗的冒险刺激。她要小心地接近和了解这个庞然大物。她清楚地知道,要对付南宫世家,自己现在无论是实力、经验还是头脑,都还远远不够,现在最好是躲得远远的,远离南宫世家眼线无处不在的江南,让他们暂时忘掉自己这个小人物。
不过在离开江南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
退房离开客栈后,舒亚男完全变了副模样。垂下的鬓发遮住了伤疤,使她看起来就像一个单纯无知的少女,姿色虽不出众,却充满了青春的朝气。登上客栈外预约的马车,她对车夫简单地说了一个地址:“金陵!”
金陵为六朝古都,繁华极于江南。即便到了初更时分,秦淮河上也依旧灯火通明,丝竹管弦不绝于耳,莺歌燕舞荡漾河上,演绎着世间最廉价的悲欢离合和爱恨情仇。
就在秦淮河最灯火辉煌的时候,金陵提刑按察司的闻师爷,打着酒嗝儿离开了花船。劝回了几个相送的同僚后,他独自醉醺醺地往回走。想起明日的会审,他不得不匆匆往回赶,为明日的判决书做最后的润色。作为刀笔吏,他一向对自己的差事兢兢业业,况且明日的会审,是有人状告南宫世家侵占农田扩建马场,已经闹出人命。受害者在扬州状告无门,这才将官司打到了金陵提刑按察司。这事牵涉到南宫世家,按察司上下都不敢掉以轻心,而他收了南宫瑞的钱,更是不得不打点起十二分精神。
自从上次由同窗殷师爷牵线搭桥与南宫瑞结识后,他就成了南宫瑞在按察司最信赖的伙伴,钱包也急速鼓了起来。不过他依旧穿着破旧的皂衣,住着最普通的民房,决不让同僚和上司因银子问题对自己有所猜忌。他只将收到的每一笔存入钱庄,并将数目仔细记录下来。看到那越来越庞大的数字,他就像看到自己告老还乡后那幸福奢侈的晚年。
闻师爷心中想着心事,没留意到街口拐角处窜出的一道黑影,被那黑影一撞,不由摔倒在地。闻师爷正要发火,待看清那黑影是个年方双十的妙龄少女,骂人的话连忙咽回肚中,掸掸衣衫站起身来,关切地问道:“姑娘你没事吧?”那姑娘无暇理会闻师爷,不住回头张望,隐约能听到远处有呼喝和脚步声,正向这边奔来。那姑娘情急之下,转身藏到街边一堆垃圾后,连连对闻师爷作揖哀求。闻师爷正在奇怪,就见几个面相凶恶的汉子奔了过来,领头的汉子对他吼道:“老头!方才那个姑娘往哪边跑了?”
闻师爷犹豫了一下,往身后随手一指,几个汉子立刻向那边追了过去。待那帮汉子走远,那姑娘才从藏身处出来,对闻师爷盈盈一拜:“多谢先生相救!”“这是怎么回事?”闻师爷忙问。那姑娘眼中泛起点点泪花:“他们要将我卖到青楼,我不从,好不容易才跑出来。”
闻师爷叹了口气:“姑娘是哪里人氏?深更半夜,可有落脚之地?”那姑娘摇头道:“我家在扬州,在金陵举目无亲。今晚我就在街头流浪一宿,明日一早我就逃回扬州。”
闻师爷仔细打量那姑娘,见她虽然算不上绝色,却有一种烟花女子所没有的清纯,尤其那凸凹有致的身材,更涌动着青春的气息。他连忙道:“我的住处离这里不远,姑娘若不嫌弃,就到我那里将就一宿吧。”见那姑娘有些犹豫,闻师爷笑道,“莫非我长得像坏人,让姑娘不放心?”那姑娘脸上一红:“先生是好人,那、那就太麻烦先生了。”
长街尽头,方才追人那几个汉子又慢慢折了回来。一个汉子小声在问:“老大,咱们这么跑一下子,就赚了整整五两银子,那姑娘这是要干啥?”领头的汉子伸手搧了他一巴掌:“问那么多干什么?”说完,他却又若有所思地自语道,“我想,她要干的事,肯定不止值五十、甚至五百两。”
……当闻师爷从睡梦中霍然惊醒,才发现外面已是天色大亮。依稀还记得昨晚在那个姑娘秀秀所喝茶水中下蒙汗药的情形,他连忙高喊秀秀,却无人应答。猛然想起今日的会审,他无暇理会秀秀的去向,晃晃晕沉沉的头,匆匆拿起桌上封好的判决书,立刻赶往按察司衙门。
会审本已经开始,因为闻师爷的迟到不得不推迟,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况,惹来按察使张大人不满的白眼。闻师爷战战兢兢地将文书交上去,自忖凭着自己花了莫大心血琢磨润色的判决书,可以稍稍减轻张大人的不满。
张大人简单交代了案情后,拿起判决书正要宣读,却愣在那里半晌不得开口。闻师爷偷眼打量他的脸色,发觉上司满脸阴霾,忙小声问:“大人,这判决书可有不妥?”
“你自己看!”张大人说着将判决书扔了过来。闻师爷捡起来一看,顿时面如土色。这哪是什么判决书,而是自己收到各种好处的详细账目,这些账目不仅有时间、地点、数目,还有行贿者的名字。他慌忙道:“小人、小人一时拿错,这就回去拿来。”“不用了。”张大人不阴不阳地道,“交到本官这儿来,这账簿以后说不定会有用。”
在张大人逼视之下,闻师爷不得不将账目交了上去。虽然衙门里并不禁止相关的人收受好处,但上司最忌讳下属背着自己捞大钱。闻师爷的账目竟然让张大人都有些忌妒。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自己在衙门的差事恐怕是到头了。只见张大人仔细将账目收入怀中,然后从封存文书的信封中又拿出一张状纸,对闻师爷冷冷道:“判决书在这里,不过你看看自己写的是些什么?”
闻师爷胆颤心惊地接过来一看,浑身不禁冰凉。那果然是判决书,不过判决结果却与计划中的大相径庭,它居然判南宫世家败诉,不仅要赔偿原告的田地,还要为他们强买强卖的行为坐牢。这判决书他是万万不敢宣读了,今日这会审已彻底毁掉,对南宫瑞的保证也已落空,他知道得罪南宫世家的后果,那恐怕不只是丢掉差事那么简单了。
闻师爷突然意识到,昨夜中了蒙汗药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那个少女也不是什么上天赐给自己的礼物,而是放倒自己、窜改改文书,并将自己最隐秘的账目暴露于天下的骗子……
听到闻师爷惹上官司,被按察使革去差事下狱的消息后,舒亚男换了副面容准备离开金陵。金陵乃至整个江南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留念,这两次行动都跟南宫世家有关,相信很快就会惊动他们。为策安全,应该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直到他们完全忘了自己的存在,才能再悄悄地回来。
收拾起简单的包裹,舒亚男下楼来到客栈柜台,正要退掉房间离去,一个在楼下喝茶的算命文士施施然凑了过来,满是惊讶地打量着她,小声道:“姑娘,你印堂发黑,两眼无神,要小心近日有牢狱之灾啊!”
舒亚男皱眉掏出一小块碎银扔给那术士:“去找别人算命吧,我不信命。”那算命术士接过碎银随手抛了抛,脸上泛起一丝莫测高深的微笑:“姑娘将老夫当成了街头小骗子?真不在乎按察司的大牢或南宫世家的追杀?”舒亚男心中暗惊,脸上却不动声色:“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那术士微微一笑,浑浊的三角眼中闪烁着狐狸般的幽光:“姑娘不明白没关系,你只要知道,莫爷要见你。这个世上还没有几个人能让莫爷相请,也没有几个人能拒绝他老人家的邀请。”
舒亚男犹豫了一瞬,道:“那好,请先生带路。”
莫爷
城南是下里巴人聚集的城区,工匠仆役杂居于此,空气中充斥着贫民区固有的臭味。在一间乱哄哄的茶楼,当舒亚男随着那算命术士来到后院,看到为自己开门的那猥琐汉子后,立刻就明白对方何以会盯上自己。当初自己雇了帮街头闲汉,在闻师爷面前假扮青楼打手,这汉子正是他们的头。
“莫爷已等你很久了。”那汉子猥琐地笑着,将舒亚男和算命术士迎进去后,就带上门悄悄退了出去。房内光线幽暗、空气浑浊,一个衣衫古旧的枯瘦老者闲闲地坐在竹椅之上,正睁着白蒙蒙的眼眸对着进来的舒亚男,脸上浑无表情。算命术士忙上前一步,小声道:“莫爷,您要找的人已经来了。”老者不置可否,指指一旁的竹椅:“姑娘请坐。”舒亚男依言坐下,她已看出,这老者虽然双目俱盲,但他那种泰然自若的从容却让人不敢轻视。待她入座后,老者将头转向她的方向,淡淡道:“冒昧相邀,还望姑娘恕罪。”
舒亚男道:“无妨,能见到莫爷这样的人物,也算不虚此行。”
“你知道老朽是什么样的人物?”莫爷故作糊涂地反问道。舒亚男笑道:“虽然以前从没听说过莫爷的大名,不过一看言谈举止,就能猜到莫爷必非常人。”莫爷拈须一笑:“姑娘出自哪一门下?烧几炷香?”舒亚男一怔,茫然道:“我不知莫爷说的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