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福王的千金明珠郡主!”游方郎中低声道,“咱们也是偷听监视她们的王府侍卫所说。柳公权定是冲着明珠郡主而来。”
云襄虽然从未见过柳公权,却也听说过天下第一神捕的大名。他心中突然有些担心起来,不是为自己,而是为那个女同行。既然明珠郡主与她在一起,而柳公权也已经盯上了她,恐怕她难逃这鹰犬之手。
望着虚空默然半晌,云襄缓缓道:“我不想放弃,既然柳公权并没有盯上咱们,就不必如此谨慎。”
游方郎中急道:“公子没跟柳公权打过交道,不知道他的厉害。只要他在少林,就决没有人能得手。我可不能让兄弟们跟着公子冒险。公子若要坚持,咱们只好先撤。”
云襄知道少了莫爷手下这些精明老千的帮助,自己更没有多少机会得手。沉默片刻,他突然问道:“这几天你们跟踪那两个女人,除了柳公权,还有什么别的发现?”
游方郎中想了想,回忆道:“她们先让风媒去查了两河巡抚赵福广大人的行程,然后又去见了那个神秘的老者。那老者随后就去找过‘影杀堂’的联络人。”
影杀堂是江湖赫赫有名的杀手组织,堂中杀手如云,云襄也有所耳闻。听游方郎中说起影杀堂,他心中一动,忙问:“她们打探赵巡抚的什么行程?”
“哦,赵大人应圆通方丈之邀,将于大会最后一天前来祭拜达摩。”游方郎中答道。云襄闻言心中陡然一亮,急忙问:“除此之外,她们还有什么异常举动?”
游方郎中道:“她们去见过那个神秘老者后,在县城里买了一只信鸽。后来又去见过一个专门为少林挑粪的农夫。”
“信鸽?农夫?”云襄满面疑惑,遥望虚空冥思半晌,他的脸上渐渐泛起一丝赞叹的微笑,喃喃自语道,“高明!果然高明!竟和我的想法不谋而合!”
“公子,放弃吧,没有咱们的帮助,你将一事无成。”游方郎中劝道。云襄笑着摇摇头,游方郎中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拱手一拜:“那好,公子多保重,咱们就先撤了。”
待那游方郎中离去后,金彪不满地问道:“既然莫爷的人已经放弃,公子为何还要坚持?神捕柳公权在此,咱们回避一下这老奸巨滑的家伙也未尝不可。”
云襄笑着摇摇头:“现在多了个更危险的对手,反而让人觉得越发富有挑战性。再说那女子的想法与我不谋而合,我真不希望她功亏一篑,所以我要在暗中助她完成。”
“她有办法对付那些少林和尚了?”金彪有些惊讶,“什么办法?”
云襄笑而不答,只道:“她会在这次盛会的最后一天才动手。在这之前,咱们要赶紧准备一些东西,还要找到引开柳公权的办法。”
“准备什么东西?”金彪忙问。
“咱们得有一只训练有素的猎鹰,”云襄笑道,“就像瓦剌人训练的那种猎鹰。”
瓦剌人训练的猎鹰天下驰名,不少中原大户人家,都以拥有一只这种猎鹰为骄傲。金彪虽不明所以,还是立刻点头道:“我这就去找,还有几天时间,应该没问题。”
“还有,咱们得另外再找几个帮手。”云襄若有所思地道。
“什么样的帮手?”金彪茫然问。只听云襄笑道:“就是那种信誉良好,只拿钱干活,从不刨根问底的江湖小贼。”
“懂了!”金彪恍然大悟,“我这就去办!”
金彪离去后,云襄眼中闪烁出一种莫名的兴奋,那是遇到挑战后的兴奋。能同时面对两个高明的对手,他心中不禁涌起一种好胜的冲动,甚至隐隐期待着决战那一刻的到来。

达摩圣寂日终于来临,这是少林纪念达摩盛会的最后一天,也是最为热闹的一天。在这一天中,不仅少林方丈圆通大师要亲自主持对达摩祖师的祭典,届时不少江湖上难得一见的贵客也将出席观礼,甚至还有两河巡抚赵福广应邀莅临少林,这将是这次盛会的高潮。
柳公权与蔺东海混在一干江湖豪杰之中,远远跟着舒亚男与明珠进了少林寺,在离她们不远的地方,几个普通江湖人打扮的王府侍卫,也在密切地监视着二人。众侍卫事先得到蔺东海的指示,所以个个都打起十二分精神,决不容郡主离开视线半步。柳公权也在心中揣测着对方可能的行动。凭多年办案的直觉,他知道舒亚男今日一定会有所行动。
这天下午,就在祭典即将开始前,一名知客僧匆匆奔入,一路高叫:“两河巡府赵福广大人,亲临少林祭拜达摩祖师,所有人等即刻回避!”
两河巡府执掌中原数省的行政大权,乃威震一方的封疆大臣,平日就算是豪门大户也难得见其一面,没想到今日却亲临少林。众豪杰多为江湖草莽,听得两河巡府驾临,俱好奇地伸长脖子向来路张望。
两队衙役手执仪仗,敲着开路铜锣一路进来。队伍中央是一乘八抬暖轿,直到达摩堂前的广庭才停步落轿。有随从撩起轿帘,就见一个蟒袍玉带的官吏低头钻了出来。少林圆通方丈立刻率寺中几个长老上前恭敬揖迎,赵福广交代了几句官面话,便催促道:“吉时快到了吧,下官公务繁忙,不能多做耽搁。”
“大人这边请!”圆通连忙示意。就在这时,只听人丛中有人突然一声高喊:“有刺客!”
话音刚落,就见围观的江湖豪杰中,一道人影陡然冲出人丛,闪电般直扑赵福广。几个衙役兵勇刚要阻拦,却被那人轻易突破。赵福广身后几个侍从立刻拔刀拦在他身前,齐声高喊:“快保护赵大人!”
那几个侍从武功本也不弱,但在那刺客闪电攻击之下,竟只有招架之功,被逼得连连后退。圆通忙将赵福广护在身后,拉着他往后退却,边退边放声高喊:“快来人!保护赵大人!”
话音刚落,就见人丛中又射出两道人影,却是两个面目阴鸷的年轻汉子,二人暗器猝然而发,铺天盖地直打赵福广。圆通顿时吓得面如土色,两河巡府赵福广若是死在这里,少林恐怕担不起这个干系,自己这方丈之位肯定也保不住了。
顾不得自身安危,圆通飞身挡在赵福广身前,挥袖为他抵挡暗器。圆通只感到腿上一麻,竟被一支牛毛细针打中,跟着就见那两个刺客拔剑扑上来。圆通忙挥掌而出,二人却不与圆通硬接,飘然绕开,从侧面向圆通身后的赵福广和几个侍从攻去。圆通想要追击,却感到大腿发麻,完全失去了知觉,无法追上两个鬼魅般的刺客。眼看二人就要得手,就见一个彪悍的中年汉子突然越众而出,拔刀挡住了两个刺客。那汉子刀法刚猛飘逸兼而有之,以一敌二竟不落下风。圆通得这片刻喘息,忙放声高喊:“来人!快调十八罗汉前来保护赵大人!”
十八罗汉是少林武僧中的顶尖角色,一套罗汉阵能挡千军万马。不知群雄中混有多少刺客,圆通不敢有丝毫大意。
听到方丈呼唤,负责达摩堂守卫的九个武僧立刻飞速而出,十八罗汉分两班守卫达摩堂,另外九个因昨夜值守,此刻还在后面的禅房休息。
那出手帮忙的中年汉子见众武僧拦住了刺客,立刻收刀退出了战团。赵福广看清那人模样,不由惊喜交加地高呼:“蔺侍卫长快快救我!”
原来这汉子就是福王府的侍卫长蔺东海。他与柳公权一直在留意着明珠郡主和舒亚男,只等她们出手劫宝就当场将之擒获。谁知二人一直没有行动,直到刺客突然出现。蔺东海本不想管这等闲事,不过赵福广是福王门生,若看着他被刺而不出手相救,福王定会怪罪。而刺客的武功又非手下几个侍卫可以应付,所以他只得拔刀为赵福广挡住了刺客。
现在有少林武僧出手,赵福广再无危险,蔺东海刚退入人丛,就见一个侍卫匆匆过来禀报:“大人,郡主让几个不明身份的人抓走了!”
蔺东海一惊:“是怎么回事?”
那侍卫忙道:“方才骚乱的时候,达摩堂几个和尚刚出来保护赵大人,那个女人就溜进了达摩堂,明珠郡主则留在门外把风。咱们刚要随柳爷进去抓人,谁知几个不明身份的江湖汉子,突然从后面出手将明珠郡主点倒,扛起她就去了后院。”
“那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追啊!”蔺东海说着刚要举步,就见柳公权匆匆过来道:“那女人已进去了一会儿,蔺老弟快随老夫进去抓人!”
蔺东海一跺脚:“郡主被劫,我哪还有心理会旁人。”说着冲几个手下一招手,“快追!”
见蔺东海率几个侍卫向后院追去,柳公权也没有强留。这种将罪犯现场抓获的快感,他也不想与旁人分享。庭院中的骚乱即将平息,几个刺客已被十八罗汉困在阵中,正在做垂死挣扎。柳公权无心理会他们,拔开挤在身前的众多江湖汉子,正要向达摩堂扑去,就见有人挡在自己身前,破口大骂:“你他妈挤什么挤,没长眼睛啊?”
若在往日,柳公权定要让他好看,现在却无心理会,正要侧身从他身旁绕过,不想那汉子竟一把抓住了柳公权衣襟:“冲撞了大爷想就这么走?你他妈当自己是谁啊?”
柳公权心中暗怒,一把扣住那汉子手腕就势一扭,出手毫不容情。他的分筋错骨手不知拧断过多少盗匪的手腕胳膊,谁知这次竟然失效。那汉子手腕一翻脱出了他的掌握,大声呼号:“哎哟我的妈呀,冲撞了人不仅不道歉,还要动手伤人,你他妈还有没有天理王法?”
柳公权心中暗惊,这汉子武功高强,神情彪悍,眉心还有一道月牙形的刀疤,看来绝非寻常江湖莽汉。遥见那女骗子已悄然从达摩殿溜了出来,他顾不得有人阻拦,身形一晃想越过对方,却被对方拔刀拦住:“不赔礼道歉就想走?你他妈当老子好欺负?”
一旁有几个汉子也鼓噪起来:“拦住这老头,没准他也是个刺客呢!”
一听又有刺客,制服了三个刺客的十八罗汉立刻围过来,边上几个汉子齐齐向柳公权一指:“就是他,方才大家都在看热闹,就他神色慌张拼命往外挤,肯定跟刺客是一路!”
几个武僧一听,立刻将柳公权围在了中央。柳公权气得满脸通红,愤然掏出刑部腰牌,往几个武僧面前一亮:“老夫刑部总捕头柳公权,快去看看达摩堂中的东西还在不在!”
此刻圆通也赶过来,一听此话面色顿变,忙向一个武僧一挥手。那武僧如飞而去,片刻后神情慌张地回来,结结巴巴地对圆通禀报:“掌、掌门方丈,舍利子和《易筋经》……不见了!”
圆通面色大变:“快封锁所有出口,任何人不得离开少林!”说完忙对柳公权拱手一揖,“没想到天下第一神捕柳爷在此,还望柳爷出手相助,帮忙缉拿盗窃少林圣物的贼人。”
柳公权一声冷哼,满脸阴沉。方才被那汉子和少林武僧一阻,那女骗子已混入人丛,不知去向,就连方才阻拦自己的那个汉子,此刻也不见了踪影。他眯起双眼环顾四周,声色平静地吩咐道:“立刻调集寺中所有人手,包围整个寺庙,不能让任何人离开少林一步!现在那两件东西还在寺中,丢不了!”
圆通连连点头:“舍利子乃佛门圣物,修为高深的佛门弟子,俱能感应到它的所在。只要贫僧与几个师兄弟四下一搜,定能将之找出来!”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和尚气喘吁吁地从后院跑来,对圆通禀报道:“掌门方丈,后院有两帮人起了冲突,其中一方自称是福王府的侍卫。”
圆通再次色变,连忙挥手道:“快去后院看看!”
众人来到后院,只见几个面目凶狠的汉子将刀架在明珠的脖子上,蔺东海与几个侍卫则将他们围在中央,却不敢轻举妄动,在他们之外,又有一群武僧将两帮人一起包围。柳公权一见那几人,不由嘿地一声冷笑:“江东虎,你越来越长进了,竟敢挟持福王的千金!”
领头那汉子一见是柳公权,顿时面如土色,忙结结巴巴地解释道:“咱们、咱们不知是福王千金,柳爷、柳爷恕罪!”
柳公权一声冷哼:“上次你抢劫镖行撞在我手里,老夫就已放过你一次,没想到你越来越大胆了,连福王的掌上明珠都敢动!”
江东虎几乎要哭出声来,连忙解释道:“咱们不知是郡主,若是知道,就算给咱们一座金山,咱们也不敢动郡主一根毫毛。”
“这是怎么回事?”柳公权冷冷问。江东虎忙道:“有人出三千两银子,要咱们挟持这位姑娘,看在银子面上,我就答应了,却不知……”
“那人是谁?”柳公权打断了他的话。江东虎茫然摇头,跟着又恍然道:“我无意间听他的同伴好像称他为香公子,真名却实在不知。”
“香公子?”柳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略一沉吟,他冷冷道,“立刻放了郡主,老夫可以替你向蔺侍卫长求情。”
江东虎连忙将目光转向蔺东海,嗫嚅道:“只要蔺大人送咱们离开少林,待咱们彻底安全后,自然就会放了郡主。”
蔺东海紧盯着领头的劫匪:“你们若现在放了郡主,我蔺东海可以当着少林掌门和众多江湖好汉对天发誓,决不再追究你们对郡主的冒犯。你们若敢挟持郡主离开少林,就算逃到天边,我蔺东海也必取你们项上人头!”话音刚落,他猛然挥刀劈向一旁的石碑,那石碑立刻应声而断,断口处平整如镜,就像是被切开的豆腐。他指着那断碑冷冷道:“若有半句虚言,就让蔺某如这断碑一般。”
蔺东海随手露了这一刀,不仅周围一干江湖汉子瞠目结舌,就连圆通与柳公权也满面惊讶。江东虎更是满面惶恐,胆怯地看了看一脸冷厉的蔺东海,最后他将目光转向柳公权。只见柳公权微微颔首道:“只要蔺侍卫长愿意放过你们,老夫也不会为难。”
江东虎与几个同伴交换了一个眼神,无奈道:“那好,就请蔺大人发个毒誓!”
蔺东海立刻举手朗声道:“只要明珠郡主平安,我蔺东海决不追究任何人。若违此誓,就让蔺某不得好死!”
江东虎两忙放开明珠,对她诚惶诚恐地一拜:“小人无心冒犯郡主,望郡主恕罪!”
明珠甫得自由,无心理会旁人,却扑到一旁一个青衫公子怀中,二人相拥而泣。柳公权一看那人模样,不由一声高喊:“来人,快将这盗窃少林圣物的女贼给老夫拿下!”
几个侍卫正欲动手,却见明珠转身拦在那人面前,面对柳公权质问道:“凭什么说我姐姐是女贼?”
柳公权忙道:“郡主,方才你与这女贼的一举一动皆在老夫眼中,她趁混乱溜进达摩堂盗窃圣物的经过,老夫全都看在眼里。”
“可有凭证?”明珠一声冷笑,见柳公权哑然,她坦然道,“方才我与姐姐一直在一起,你说她是窃贼,岂不是说本郡主就是同伙?”
柳公权头上冷汗涔涔,突然发觉自己漏算了明珠郡主这个变数,略一沉吟,他坚持道:“这女人是不是窃贼,只需搜身就能证明。老夫相信她还没来得及转移赃物。”
“不用了!”一旁的圆通方丈突然插话,“这位女施主虽然女扮男装混入少林,犯了少林清规,不过她身上并没有达摩舍利子。舍利子乃佛门圣物,只要它在贫僧周围三丈之内,贫僧都能感应到。”
明珠得意地冲柳公权扬起头:“你还有何话说?”
柳公权脸上一红,只得对圆通道:“搜查每一个人,每一处地方,老夫可以肯定,那两件圣物还在少林寺内!”
就在柳公权搜查少林寺的时候,一只从达摩堂飞出的信鸽已扑簌簌飞到山门外,它刚飞出少林寺范围,就见一只猎鹰从天而降,在半空中将它一爪抓获。然后猎鹰带着猎物,转眼消失在密林深处。
密林中,一个驯鹰人吹着口哨,向空中伸出胳膊,那猎鹰应声落到他的手臂上。驯鹰人取下猎鹰脚爪下的鸽子,转身交给身旁的云襄:“公子,你看是不是这个?”
猎鹰嘴上套有嘴环,爪子上也包有绒布,所以信鸽只是轻伤。云襄取下它脚上系着的小竹筒,拔去塞子往掌心一倒,十八粒大小不一的舍利子尽入掌心。他微笑着将一张准备好的纸条塞入竹筒,重新系在鸽子脚上,然后望空一抛。信鸽立刻晃晃悠悠地往山下飞去。


千雄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少林寺却依旧灯火通明。柳公权指挥少林僧众和王府侍卫,仔细搜查了每一个宾客和寺中所有地方,却依旧没有找到《易筋经》和舍利子。望着那女贼若无其事地与明珠郡主说笑,柳公权的神情就如同看到十拿九稳的猎物从自己爪下巧妙逃脱的猎犬。
如果没有明珠阻挠,柳公权本可以将那女贼带回去慢慢拷问,但现在若拿不出真凭实据,明知她是窃贼,也拿她无可奈何。再说蔺东海也不愿明珠郡主与窃案扯上关系,没有他的配合,柳公权更感到寸步难行。
被拘押了半日的宾客足有数千之众,眼看天色已晚,众人的不满情绪渐渐高涨,纷纷鼓噪起来,鲁莽之辈更是要打出少林。圆通见状只得对柳公权道:“柳爷,贫僧已搜过寺内所有地方,敢肯定舍利子已不在少林。若再扣留群雄,影响少林声誉是小,恐怕还会引起不必要的冲突。”
柳公权在心中权衡半晌,颓然低下头道:“好吧,让他们走。我柳公权出道数十年,还是第一次眼睁睁看着窃贼在自己面前安然逃脱!”
见柳公权神情颓丧,一个侍卫犹豫道:“柳爷,有一件小事,小人不知当讲不当讲?”“什么事?”柳公权神情一派萧索,那侍卫舔舔嘴唇,嗫嚅道:“上次我们跟踪保护郡主时,曾见那女人买过一只信鸽。”
“信鸽?”柳公权心中有些茫然,抬头望望夜空,他突然感到眼前一亮,不禁一跳而起,抓住那侍卫厉声质问,“这么重要的消息,为什么现在才说?那信鸽在哪里买的?鸽子窝在哪里?”那侍卫忙往山下一指,“就在山下的县城!”
“快带我去!我要连夜找到那鸽子窝!”柳公权眼中,又燃起了新的希望。

第二天一早,少林寺后门响起一阵敲门声,将负责看管后院的慧明和尚从睡梦中惊醒,他打着哈欠从房中出来,骂骂咧咧地打开了后门。
“唷,是老刘啊,你不是病了吗?”慧明认得是后山的农夫老刘,少林寺所有茅厕的大粪都卖给了他,所以他定期要上门来挑粪。
“谁说我病了?”老刘一脸疑惑。
“你侄儿啊,”慧明随口道,“今日天没亮就来过,说是你病了,所以替你来挑粪,已经挑了一担走。”
“我没有侄儿,也没让人替我挑粪。”老刘越发奇怪。慧明也感到奇怪,想了想,不禁哑然失笑,“这他妈什么事啊,连大粪都有人偷!”
老刘无心理会慧明,挑着担子直奔达摩堂后面那间茅厕。天色还早,茅厕里没有人,老刘搁下粪桶,用粪勺探入池底,果然探到一个小小的包裹。他小心翼翼地舀起来倒入桶中,然后再将两个桶装满,挑着担子兴冲冲走了。
这可是值一百两银子的大粪啊!老刘只感到浑身是劲,几乎小跑一般将大粪挑到山溪边,倒掉大粪拿出那个用油布包得密密实实的包裹。老刘将包裹在溪水中清洗干净,仔细揣入怀中,兴冲冲直奔山下的县城,连粪担子都不要了。
来到那间约定的客栈,老刘正要上楼去找那两个姑娘,就被一个凶神恶煞的汉子迎面拦住,呵斥道:“这里已被我家主人包了,闲杂人等不得乱闯。”老刘正在为难,就见二楼那间房门“吱呀”一声开了,那个年纪小些的姑娘在楼上招手:“快让他上来,他是本姑娘的客人。”
老刘大着胆子上得二楼,立刻被那姑娘拉进房门,将一张百两的银票放在他手中,急急地问道:“东西呢?”老刘拿出怀中的包裹,双手捧着递到那姑娘面前。包裹虽然洗过,却还有一股强烈的味道,那姑娘捂着鼻子,用手绢包着接过包裹,立刻示意老刘离开。
老刘哼着小曲高高兴兴地下得楼来,正打算找地方喝上一杯,却见一个老者如猎犬般从暗处闪了出来,将他一把拉到一旁,盯着他的眼睛问:“你方才给那两个姑娘送去的是什么东西?”
老者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刺得老刘浑身不舒服,他老实道:“是从粪池里捞出来的一个包裹,那两个姑娘出一百两银子让我帮忙打捞。说是上次去少林寺进香时,不小心掉进粪池的东西。”
话音刚落,老者已如风一般离去,快得像猎犬出击。

二楼的房间中,明珠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拿着包裹,兴冲冲地对里屋喊道:“姐姐,咱们的东西送来了!”
舒亚男从里屋出来,一见那包裹模样,满面喜色顿时变成万般惊诧,“这不是那个包裹!”
话音刚落,房门突然被撞开,柳公权风一般闯了进来,一把夺过包裹,得意洋洋地举到舒亚男面前:“这是什么?”
舒亚男脸色煞白,咬着嘴唇一言不发。明珠则色厉内荏地喝道:“柳公权你好大胆,竟敢擅闯本郡主闺房!来人!快来人啊!”
几个侍卫应声而入,看到房中情形,却不知如何是好。柳公权见蔺东海也跟着进来,立刻举起手中包裹,对他洋洋得意地笑道:“蔺侍卫长来得正好,请做个见证,看看老夫是如何捉贼捉赃!”说着三两把拆开包裹,只见里面是一卷白纸和一封信,柳公权面色大变,仔细翻翻那些白纸,根本没有想象中的册子或秘笈。他匆匆撕开那封信,轻轻读道:“多谢舒姑娘为我做嫁,公子襄顿首百拜!”
公子襄?香公子?柳公权顿时恍然大悟,两眼一黑差点儿晕倒。望着信上那三个飘逸如仙的落款,他的眼眸中闪烁着猎犬闻到猎物时的兴奋微光,一字一顿地从齿缝间迸出三个字:“公、子、襄!”
话音刚落,就听房中“咕咚”一声响,舒亚男毫无征兆地软倒在地。柳公权方才读的信,内容和信鸽送来的信一模一样,舒亚男一日之内已经是第二次被公子襄羞辱,这打击超过了她的心理极限。
“姐姐!”明珠慌忙上前扶起舒亚男,只见她双目紧闭,气若游丝,竟是晕了过去。明珠不禁对众人吼道:“出去,都给我滚出去!”

少林寺两大镇寺之宝,《易筋经》和达摩舍利子,此刻就静静地躺在云襄的书桌上,他却对它们完全失去了兴趣,甚至都不想再多看一眼。萧索地对金彪摆摆手,他索然道:“收起来吧,它们在我眼里,就值五万两银子。”
金彪满是虔诚地翻了翻《易筋经》,又看了看舍利子,不由大失所望,“全是梵文,一个字也看不懂。这些就是舍利子?混进沙石里,恐怕就再找不出来。就这两样无用之物,居然有人愿出十万两银子来买,不知他是傻瓜,还是我金彪是傻瓜?”
话音刚落,就听门外传来小二的声音:“公子,有位姑娘求见。”
“姑娘?”二人都是一惊,他们已经换过客栈,莫爷的人也不可能找到这里。金彪连忙将东西包起来收入怀中,云襄过去打开房门,一见那个披着斗篷的少女,他又是一惊:“是你?你怎么会找到这里?”
少女进入屋中,优雅地取下斗篷,对云襄扬起她那张娇美的面容,“别以为就你能找到咱们。”见云襄眼底有一丝警惕,她又补充道,“你放心,就我一个人。”
云襄向金彪使了个眼色,金彪立刻心领神会地出门望风。云襄仔细关上房门,笑道:“明珠郡主怎么有暇来看望我这个不入流的小骗子啊?”
“你很得意是吧?”明珠很想用眼光表达自己的恨意,可心里却怎么也恨不起来,“你赢了两个弱女子,果然值得骄傲一下。”
“你们可不是什么弱女子。”云襄哑然失笑。
“废话少说,那两件东西要多少钱?我掏钱买!”明珠简洁地道。云襄笑着摇摇头:“郡主,这世上有许多东西,花多少钱也不一定能买到。”
“那你想要什么?我爹爹贵为福王,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他弄不到。只要你开个价,无论多离谱我都不会皱眉。你不知道这两件东西,对我姐姐来说有多重要。”明珠急道。
云襄很是反感,他收起笑容冷冷道:“它们对少林也很重要。郡主请回吧,这两件东西在我眼里,现在是无价。”
明珠咬着嘴唇恨恨地盯着云襄,突然将手举到胸前,慢慢解开了自己的衣襟。云襄面色微变,连忙喝道:“你要干什么?”
“我想用自己这千金之躯,换你手上那两件东西。”明珠眼中闪烁着决绝之色,略显纤秀的胸部很快就暴露出来。云襄连忙背转身子,急道:“郡主请自重,莫让云襄小看了你。”
这话像针一般扎在明珠心上,让她浑身一颤,不由自主地停下手。虽然她并不害怕向面前这男子脱衣献身,甚至心底深处还有一种隐隐的期待,但被他小看的警告,却让她芳心大乱。她连忙掩上衣襟,放声大哭:“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云襄回过头,柔声问:“这两件东西,对你真有那么重要?”
“你不知道,它对我姐姐来说有多重要,”明珠泪水涟涟,惶然无助,“它就如同我姐姐的第二次生命!现在我姐姐卧病在床,一连数天不吃不喝,我却完全帮不了她,我真是没用!”
云襄望着凄然欲绝的明珠,迟疑道:“你能不能……带我去看看舒姑娘?”
明珠眼中一亮,连忙抹干眼泪:“咱们现在就去!”

马车在客栈外停了下来,明珠对云襄悄声道:“柳公权已经离开了这里,现在客栈中就只有几个侍卫。我先去将他们支开,你悄悄上去,左手第二间房。”
云襄在马车上望着明珠将几个侍卫支走后,他才独自进入客栈,缓缓登楼而上。轻轻推开房门,只见房中光线昏暗,一个柔弱的女子无力躺在床上,瞑目如死。云襄见她锦被半遮亵衣,本待退出,但心中的关切超过了礼教大防,他缓缓来到床前,默默打量着熟睡中的对手,只见她脸颊上那道伤疤虽然狰狞丑陋,但她另一边脸却是那般英俊秀美。现在她的脸色白皙如纸,几天不见,竟消瘦如斯!
虽然她清醒的时候是那般刚毅坚强,但此刻的她是那样柔弱无助。云襄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他心中突然涌起一种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不过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轻轻为她掖好被子,正欲悄然退出,却被她项下那个项坠吸引住了目光,他呆呆地望着那个熟悉的项坠,感到冥冥中似乎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主宰着自己的命运。
那是一颗生有“心”字的雨花石!那是他曾经失落的雨花石!

心中突然的悸动将舒亚男从睡梦中惊醒,一睁眼就发现一个人正在床前俯视自己,她一惊,慌忙拉过被子遮住胸膛,失声惊问:“什么人?”
云襄连忙退开两步:“舒姑娘,是我,云襄。”
“你怎么进来的?明珠呢?”舒亚男心中稍安,不知为何,一听到云襄的名字,她心中的害怕立刻消失无踪。她至今无法将眼前的对手,与传说中那个作恶多端的千门公子襄联系起来。
“是明珠带我来的,”云襄连忙道,“听说你病了,所以来看看你。”
“来看我的笑话?”舒亚男一声冷笑,勉力想表现得坚强一些,但虚弱的身子却一点儿不争气,稍一激动就喘息不止。
云襄轻轻叹了口气:“这两件东西对你来说真有那么重要?或者说输赢真有那么重要?”
舒亚男无言以对,其实她并不是伤心夺不到那两件东西,就无法恢复容貌,而是生气被人彻底击败,却还不知败在哪里。尤其对方巧妙夺去自己的东西,还留书羞辱嘲笑,更让她气愤难平,加上先前被柳公权当场抓获的紧张,所以才突然晕倒。望着面前这从未认真对待过的强大对手,她不知道应该感激还是该仇恨。是他夺走了自己费尽心机才弄到的东西,但也正是他暗中插手,才使自己免于被柳公权当场抓获。她恨恨地盯着床前这文弱的书生:“你别得意,我从哪里跌倒,还会从哪里爬起来。现在你马上给我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云襄点点头:“你好好养病,争取尽快好起来。我希望你是个顽强的对手。”说完他转身出门,再没有回头。
我要尽快好起来!我一定要好起来!舒亚男在心鼓励着自己,掀开被子挣扎着下床。突然,床头有个陌生的包裹吸引了她的目光,她匆匆打开一看,赫然就是《易筋经》和十八颗舍利子。

空旷无人的长街上,金彪追着云襄不住在问:“你就这样将那两件东西给了那个女人?你就这样将五万两银子拱手送人?五万两啊!”见云襄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金彪气得满脸通红,“疯了,你他妈简直是疯了。咱们费尽心机才得到的东西,你就这样随随便便给了别人,这究竟是为啥?你要不说清楚,老子跟你没完!”
“因为,舒姑娘比我们更需要那两样东西。”云襄停下脚步,一脸歉然地转向金彪,“阿彪,原谅我这一次,以后再有这种事,我一定先跟你商量。”
金彪直愣愣瞪着一脸坦然的云襄,眼里的怒火慢慢平息下来,他无奈一声长叹,伸手挽起云襄道:“他妈的,不原谅你还能怎么着?”停了停,他又有些担忧地问,“莫爷那里,咱们怎么交代?”
云襄笑道:“莫爷的人早早就离开了少林,没人知道咱们曾经夺得过《易筋经》和舍利子。”金彪恍然点点头,跟着又心有不甘地嘟囔道:“五万两啊,就这样没了。我要是你爹,非打死你这败家子不可!”

少林丢了《易筋经》和达摩舍利子的消息,很快就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人们奔走相告,纷纷加入到搜寻《易筋经》和达摩舍利子的行动中。
江湖上虽然掀起巨大波澜,少林却一如既往地平静。和尚们每天依旧开门迎客,各做各的功课。这天,一个外表富态的青衫老者在寺中上完香后,对领路的知客僧道:“大师,请替老夫引见一下圆通方丈。”
知客僧不冷不热地回道:“圆通方丈不是谁都能见的,施主见谅。”
老者从怀中掏出一只锦盒递过来:“麻烦师父将这个盒子交给圆通方丈,他一定会见老夫。”
知客僧将信将疑地接过锦盒,看在老者捐了不少香火钱的面上,他不好拒绝,只得拿着锦盒出门。不过他不敢去找方丈,只好将锦盒交给了达摩堂首座圆泰,并将那老者的请求也转告了对方。圆泰心不在焉地听着知客僧的禀报,不以为意地打开锦盒,只看了一眼就面色大变,连忙问:“这人在哪里?”
知客僧忙道:“就在大雄宝殿!”
“你一定要稳住他,我立刻去见方丈。”圆泰说着就急奔后面的云房。当圆通方丈看到锦盒中的东西时,急忙道:“快请他进来。”
青衫老者很快就被领到方丈的禅房,不等他坐定,圆通立刻拿出锦盒中的东西,两颗舍利子和一张《易筋经》的封面,连忙问:“施主这是什么意思?”
青衫老者微微一笑:“剩下那十六颗舍利子和《易筋经》,此刻就在我家主人手上。一口价,一百万两。”
“什么?”圆通以为自己听错了。只见青衫老者若无其事地补充道:“一百万两通宝钱庄的银票,一个月之内筹齐,少一文都免谈。”
不等圆通开口,圆泰已握拳怒视那老者,正想动手,却被圆通挥手阻止。打量着泰然自若的老者,圆通一脸难色:“一百万两银子,完全超出了少林的承受能力,就算将整个少林变卖都不够。能不能……”
“那是你的事情。”老者挥手打断了圆通,“这是敲诈,不是谈生意,没有什么价钱可讲。老朽今日前来,就听你一句话,行还是不行?”
圆通犹豫片刻,艰难地点了点头:“行!”
老者呵呵一笑:“果然不愧是少林掌门!”说着他起身来到房门口,从袖中掏出一只信鸽望空一扔,然后回头对圆通笑道,“这一个月老朽就留在寺中为质,等我家主人收到银子再走。你放心,我家主人收到信鸽,自会妥善保管贵寺圣物,决不再另找买家。”
知客僧将老者领去客房后,圆泰不由对圆通竖起拇指:“还是掌门师兄高明,先稳住他,再想法追查幕后主使和圣物的下落。”
圆通摇头苦笑道:“你看那老者的气度,行事的从容,显然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如何追查?我敢肯定他身怀剧毒,只要咱们想从他身上追查线索,他定会果断自杀。就算他不死,咱们从他身上也不会得到任何线索。他的主人定是千门枭雄,早已考虑好方方面面,岂会将圣物下落告诉他,再将他送到少林来?”
圆泰一呆:“那咱们怎么办?”
“付钱!”圆通苦笑道,“除此之外,还有何办法?”
“咱们哪有那么多钱?”圆泰急道,“就算把少林整个卖了,也凑不齐一百万两啊!”
“凑不起也得凑!”圆通断然道,“卖庙产,卖田地,向武林同道求借,向善男信女募捐,变卖少林秘笈,让弟子外出化缘……总之要想尽一切办法,凑齐这笔银子!”见圆泰很不理解,圆通叹息道,“咱们若不全力筹集这笔银子,江湖上会说咱们少林爱庙产爱钱财,胜过爱祖师的秘笈和圣舍利,以后少林还如何在江湖立足?只要咱们尽了全力,就算筹不齐这笔银子,江湖同道对少林也会更加敬重。”
圆泰恍然大悟,连连点头:“掌门师兄果然有理,师弟这就去办!”

少林被敲诈一百万两银子的消息,在江湖上掀起了更大的波澜。无数江湖豪杰、善男信女在痛骂劫匪无耻的同时,纷纷慷慨解囊,为少林捐款。各大门派、世家、帮会更是相互攀比地捐出巨资,助少林渡过难关。那些原本无人问津的少林秘笈抄本,立刻成了江湖上的抢手货。一部《易筋经》和十八颗舍利子,少林居然愿意用一百万两银子赎回,那些少林秘笈抄本卖五十两就一点儿不贵,不仅不贵,还便宜得就如同白捡一般。
一个月后,少林不仅凑够了一百万两银子,还保住了绝大部分庙产。它没有被这次打击击倒,反而声望日隆,为整个江湖敬仰,成为整个武林当之无愧的第一大名门正派。当少林迎回《易筋经》和达摩舍利子时,它的声望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就在少林声望如日中天的时候,圆通方丈却突然宣布闭关修炼。人们闻讯不禁竖起拇指夸赞:“这才是视繁华如粪土、视名利如云烟的得道高僧。”
就在圆通方丈宣布闭关修炼的第二天深夜,一辆马车悄悄离开了少室山。马车来到一个岔路口,赶车的汉子回头悄然问:“掌门方丈,咱们现在去哪里?”
话音刚落,他的头上就吃了一记爆栗,跟着车中传来一声斥骂:“不长记性的东西,说过多少次,别再叫我方丈。”
“是!袁老板,小人记住了。”赶车的汉子连忙道。
车中,戴着假发的圆通完全一副商贾打扮,伸头看看方向,他往北一指:“北京!”
“去北京干什么?”赶车的汉子有些惊讶。话音刚落又吃了一记爆栗,就听圆通骂道:“只管干活,不许提问。”说完,圆通轻轻叹了口气,自语道,“有些事,无论如何得亲自跑一趟,说什么也不敢假手旁人。”
赶车的汉子听得莫名其妙,却再不敢多问,一扬鞭,马车立刻向北驶去。
七天后一个深夜,商贾打扮的圆通出现在北京城一座巍峨府第的侧门,轻轻敲敲门上铜环,一个老家人应声探出头来问:“什么人?”
圆通悄声答道:“河南袁老板求见先生。”
老家人没有再多问,立刻开门将圆通放了进去。随着老家人穿过曲曲折折的长廊,最后来到一间雅致的书房,只见房中有个儒雅的白衣老者正在案后夜读。圆通一见正要行礼,那老者抬手阻止道:“大师方外之人,不必多礼,看座!”
待老家人上茶退下后,圆通从怀中掏出厚厚一叠银票,恭恭敬敬地递过去:“这次多亏先生指点贫僧这招‘请贼上门’,贫僧不过花了几万两银子,却赚了近一百万两!那些原本没多少人买的秘笈抄本,现在卖到一百两银子都有人抢。更没想到有那么多人为少林捐款,光这一笔就有数十万两之巨。不仅如此,少林百万赎回达摩圣物的壮举,更让少林声望如日中天,这全拜先生妙计所赐。这五十万两银票是贫僧一点儿孝敬,不成敬意,望先生笑纳。”
“搁下吧。”老者若无其事地淡然道,就像收下五两银子一般轻描淡写。圆通忙将银票搁到桌上,这才退回座位垂手而坐。
“这次那千门弟子是如何得手的?”老者随口问道。圆通忙将《易筋经》和舍利子失窃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最后笑道:“这次柳公权突然出现在少林,让贫僧心中好不担心。尤其怕她将赃物藏在身上,让柳公权搜个人赃并获,所以就说自己能感应到舍利子的存在,勿需搜身。谁知那女子竟然将舍利子用信鸽送出少林,将《易筋经》投入粪池,再买通挑粪的农夫正大光明地弄出去。完全出乎贫僧预料,先生手下有如此弟子,实乃千门后起之秀!”
老者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微微颔首道:“果然出人预料,深得千门随机应变的真传!尤其是根据两种东西的特性,分别用不同的途径运出。把握最大的信鸽运送舍利子,把握小些的粪担子就运《易筋经》,行事大胆而谨慎,果然精明过人!可惜,她不是我的弟子。”
圆通有些意外,见老者没有深谈,他也不敢多问,便转开话题小心翼翼地问道:“朝廷册封少林一事,不知可有眉目?”
“这事我会放在心上,大师不必担心。”老者说着端起了茶杯,圆通见状连忙起身告辞。待他一走,老者身后的屏风后,悄然闪出一个衣衫锦绣的贵妇人,那妇人虽然已是年过四旬,面容却依旧娇艳如花。她撒娇一般坐到老者腿上,环住他脖子问道:“无双,你干吗要管少林的闲事?难道就为了这点儿银子?”
老者不悦地瞪了她一眼:“阿柔,我说过多少次,别再叫我无双,靳无双这个人已经不存在了。”
“我不!”阿柔不悦地撅起小嘴,“我就要叫你无双,你永远是阿柔心目中的天下无双!”
老者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怕了你了,记得在人前千万别这样叫。”
《千门之花》 方白羽 著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心里有数。”阿柔说着扫了桌上的银票一眼,幽幽叹道,“我知道你不是为了这些钱,你是在找云师兄。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你依旧还在找他。”
老者一声冷哼,面色陡然阴沉下来:“云啸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怎能不找他?何况他手中的《千门密典》还下落不明。这个世上能让我感到威胁的,就只有云啸风,也仅有云啸风!他若不是因为你,我也未必能赢得了他。”
阿柔轻轻叹了口气:“你们男人,为啥都喜欢争强斗胜?为啥就不能和睦相处?想当初咱们三人在师父门下学艺,那是何等的逍遥快乐。谁能想到,你和云师兄为了阿柔,竟然会反目成仇,无法共存于世。”
老者突然哈哈大笑,“你不懂,女人永远都不会懂。就算没有你,云啸风和我也无法共存。他和我一样,都是决不屈服、决不认输的男人,只有不断地战胜和征服,才能让我们感到生存的意义。所以,只要云啸风还活着,就一定会来找我。这一次他将比以前更谨慎、更隐蔽、更有耐心。我虽根深蒂固、实力雄厚,他却有敌明我暗的优势,鹿死谁手还真不一定。千雄从来就不能并存于世,而我和云啸风,偏偏就是当世两大千雄!”
阿柔眼中有些黯然,却还是决然道:“阿柔虽然不懂,但却永远都会站在你这一边。谁让你是阿柔心目中永远的天下无双呢!”
老者忍不住在阿柔脸上轻轻一吻,哈哈笑道:“云啸风最大的弱点,却刚好是我最大的优势,他这辈子注定是一个失败的角色,永远都别想翻身。”
二人缠绵片刻,阿柔突然有些惋惜道:“这次少林之行,你那得意弟子若不是有伤在身,倒是个最好的人选。只可惜他伤在命根,就算康复也彻底废了。”
“我却不这么认为。”老者淡淡一笑,“我这弟子最大的弱点就是好色,现在这弱点没了,当他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千道中来,必能成为千门不世出的绝顶高手。”说到这老者话题一转,指指桌上的银票,“这些钱你收着吧,帮我把老五叫来,我找他还有点事。”
阿柔听话地收起银票,整整衣衫飘然出门。片刻后门外有人敲门,老者淡淡道:“进来。”
房门悄然打开,一个略显富态的青衫老者推门而入,此刻他已没有独闯少林时的嚣张,也没有说动舒亚男时的神秘,而是像温顺的恶犬般恭恭敬敬地来到书桌前,垂手问:“主上,你找我?”
白衣老者敲着桌子随口问道:“那个帮你盗出《易筋经》和舍利子的女子,现在在哪里?”
青衫老者忙道:“我已依约送她去‘天工手’杜先生那里,请杜先生处理她脸上的疤痕,大概这两日就该完成了吧。”
“查过她的底吗?”
“查过,不过暂时还没有线索。我只是无意间在杭州雅风楼碰到她反千南宫豪,发觉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所以才用她去少林走一趟。”
白衣老者想了想,迟疑道:“会不会是莫老二的弟子?”
“不会!”青衫老者连忙摇头,“我留意过她那些手法,完全是随心所欲,无迹可寻。莫老二教不出这样的弟子。”
白衣老者沉吟片刻,吩咐道:“你留心一下她,我对她很感兴趣。”
舒亚男这十多天来,脸颊已痛得有些麻木,连续十多天让人在脸颊上绣花,任谁都不堪忍受,但舒亚男一声不吭忍了下来。她不奢望文上的花纹能全部遮住疤痕,她只希望这花纹能让自己脸上的疤痕,看起来不那么狰狞恐怖。
“好了!”文身的老者终于上色完毕,收起工具转身就走。他刚出房门,一直在门外焦急等候的明珠就风一般闯了进来,一见舒亚男模样,她不禁吃惊地瞪大双眼,张着的嘴好半天也没合上。
舒亚男不敢问明珠的感觉,她怕自己最大的希望,换来的却是更大的失望。见明珠眼中渐渐噙满了泪水,她的心也在往下沉。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她摸摸光滑的脸颊调侃道:“是不是吓坏了你?”
“姐姐快看!你快看啊!”明珠连忙将一面铜镜捧到她面前,激动得几乎不能自持。舒亚男盯着镜子中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呆呆地不知所以。
那是一张俊朗秀美的面容,脸颊旁一朵盛开的水仙花,不仅无损于她的美貌,还为她的英武增添了一丝暖融融的柔美。娇艳的花瓣鲜艳欲滴,令人目醉神迷,那是一种不属于人间的妖异之美。
舒亚男转过脸,细细查看原来的疤痕,只见蚯蚓般的凸起已经被完全削平,疤痕的位置被巧妙地文成了花茎,与图案完全吻合在一起,即使细看也看不出疤痕。明珠喜极而泣,兴奋地将她拥入怀中,忍不住在那花瓣上轻轻一吻:“姐姐,我要是男的,肯定被你迷死!”
泪水盈满了舒亚男的双眼,她不禁双手合十跪了下去,低下头在心中默默祈祷:苍天啊!我犯下过那么多的罪恶,你不仅没有施以惩罚,反而以最大的慈悲将美貌加倍地还给了我。我该怎样才能报答?
那朵人盛开在舒亚男脸颊上的鲜花,宛如来自天界的仙葩,散发着一种妖异、神秘的光芒,仿佛就是那传说中的千门之花……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