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祁公主“啊”了一声,心中一阵怅然难过,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心想,他这般有一句没一句地回答,倒似是自己在搭讪找话一般,脸上莫名地烧烫起来,重又转过身去。

水声潺潺,桨声寥落,两人半晌无话。

明月渐渐西沉,圆盘似的挂在前方上空,水波粼粼,霓光闪耀,整条彩虹河仿佛都要融化开来了。夜风温柔,拂动两人的衣袖,猎猎飞卷,飘飘欲仙,越发象在天河畅游。

两人相隔数尺,气息相闻。看着月光将他的影子照在自己的身上,忽而紧密相依,忽而若即若离,尹祁公主心里嘭嘭地跳了起来,晕生双颊,转过头去。

河水清澈,幻丽流离。他的身影倒映在水中,被桨搅倏然碎,又波荡愈合,迷离而又神秘。

她心底忽然有些恍惚,又想:“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龙七他们的死,让他忽然变得冷淡许多?倒象是换了一个人似的。”想到此处,莫名地有些失落。

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探手拨弄水波。春葱纤指方甫探入河水,却听敖少贤厉喝道:“你作什么!”声如暴雷,震得她陡然一惊,船身摇曳,衣袖、裙摆尽皆浸湿。

还未回过神来,一只铁钳似的手便倏地将她手腕抓住,狠狠地朝后一扯。尹祁公主猝不及防,嘤咛一声,撞入他的怀中,又羞又怒,挣扎起身,红着脸嗔道:“你放肆!放手……”

方一抬头,撞见他的眼睛,陡然又是一惊,只觉一股寒意钻心彻骨,剩下半句话竟说不出来。

敖少贤目光凌厉狞恶,冷冷地抿着嘴,如一座刀削斧凿的险山高岳,气势咄咄逼人,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刹那之间,他竟仿佛变成了另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虽然俊秀依旧,但那温雅之态却荡然无存,浑身上下散发出如野兽般凶狂桀骜的危险气息,尹祁公主心中一沉,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还未说话,只听“吃”的一声,他竟将她的外裳撕裂开来,既而“吃吃”连声,转眼之间她的外裳、长裙都被撕扯得寸缕不剩!

须臾之间,她身上仅剩下鹅黄蚕丝亵衣,雪白玲珑的躯体几乎完全暴露在他的视线之下。

他蓦地一震,双眸中闪过狂野怪异的神色,周身仿佛瞬间凝结。

尹祁公主惊怒交加,羞得耳根红透,颤声喝道:“敖少贤,你想作什么?欺君罔上么?”

敖少贤呆了一呆,陡然醒觉,目中厉光大敛。蓦地松开手,将自己的衣裳解下,披在她的身上,伏倒沉声道:“在下一时失态,但此举万不得已,请公主恕罪。”

尹祁公主又羞又恼,又气又恨。拔身而起,眉尖一拧,原想厉声训斥,但心中莫名一酸,泪水反倒滚滚流了下来。泪珠刚一夺眶,便即惊觉,不知一向坚强的自己为何突然变得如此脆弱?仅仅因为这个男子露出了原形真相么?亏得自己先前竟为他牵肠挂肚!

想到自己与放勋二人处境孤单险恶,只能依靠眼前此人,心中更是一阵凄苦委屈。乘着他低头尚未瞧见,擦去眼泪,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坐了下来,淡淡道:“敖公子,起来罢。你这么做必有原由,说来让孤家听听。”

刹那之间,她又恢复为坚强从容的尹祁公主。声音虽转柔和,但语气骤变,刻意拉开两人距离。

敖少贤抬起头,双眸冷峻而凌厉,沉声道:“公主,你可知道为何自离京以来,叛军就如附骨之蛆,甩脱不得?这箭蛇水貂又是如何追循到你们的么?”

尹祁公主心中一跳,蹙眉道:“你是说……”

敖少贤指尖一弹,一道红光破舞怒射,“呼”地一声,散落在舱板上的碎衣裂帛登时燃烧起来。

既而只听“咝咝”几声轻响,浓香扑鼻,几道蓝影从火光里飞射而出,在半空顿了一顿,齐齐坠落,白烟直冒。

“这是什么?”尹祁公主花容微变,骇讶已极。

烟气缭绕,蓝光涣散,舱板上赫然多了几只半寸来长的淡青色甲虫,两两相抱,蜷作一团。

第五章共工少主

远远地,听见更梆敲了五下,晨鸡寥落。

尹祁公主倚立窗前,脸热如火,心跳似撞,怔怔地望着远处蓝黑色的天空,心事浮沉,思绪缭乱。

这两间客房在主阁二楼的东南角,她与放勋在里间,敖少贤在外间。此刻,他正坐在木桶中以热水驱除“合欢香”蛊虫。热汽蒸腾,丝丝缕缕地穿过隔门,如烟弥雾绕。

想起一路情状,想到适才情景,想到那双野兽般狂野的双眸,她心乱如麻,时惊时羞时慌时喜,低徊沉吟,从未有过的迷失茫然,仿佛宿醉未醒一般。被寒冷的晨风吹拂片刻,那躁乱不安的心情方始渐渐安定下来。

隔窗眺望,东方露出一丝鱼肚白,紫霞流舞,但天空依旧蓝黑昏暗。

突然想到明天正午即将到达九蟒城,她的心突然一沉,感到一阵尖锥扎刺般的痛楚,蓦地一颤,险些不能呼吸。刹那之间,心底忽然闪过一个古怪的念头,希望突然发生些什么变故,此生此世永远不必再到九蟒泽去……

但顷刻之间,又想到了病危的父王、重伤的放勋、悲戚的母亲,想到了这暗流汹涌、危机四伏的帝国……她又怎能不前往蛇国,不作那紫蛇侯的王妃呵!

“孩子,命运的司南不能由自己掌控,怪只能怪娘亲将你生在帝王家……”母亲那悲楚的声音倏然在耳边回荡,她视线陡然模糊,泪水冰凉地滑过脸颊。咬着唇,擦去眼泪,沉吟半晌,抛开那联翩浮想,走到放勋床前。

黑暗里,只能听见他急促而浊重的呼吸。他开朗顽皮的笑容、挺拔俊秀的身姿……这一刻都瞧不见了。

离京之前,是他自告奋勇作“赐姻使”,执意护送自己前往炎蛇国。“我要亲眼看着姐姐披上九彩霞帔,坐上百凤云车。今后那小子若敢欺负姐姐,瞧我不一脚把他踢到西荒极地。”他那时这么笑着说。

尹祁公主坐了下来,摸着他长衫下那空空荡荡的裤管,心如刀绞,泪水止不住又流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