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世遗跳了起来,叫道:“岂有此理,她已骗了沁梅一次,这次又去骗她!好,我告诉你,我是怎样和她结识的。我就是那次在大闹孟家庄的时候,与她认识的,她,她对我有一点恩惠,我,我……”忽然想起,他曾答应厉胜男不泄漏她身世之秘,更不能将她邀自己出海,同往寻觅乔北溟武功秘笈的事告诉旁人,虽然金世遗现在正在怒火之中,但想到自己答应过的誓言,话到口边,竟然结结巴巴地说不下去了。谷之华道:“你怎么不说下去了?”金世遗道:“我和她是约好了在这里会面。嗯,这一件事情请恕我不便向你说个明白。只、只要你相信我。我刚才说要向你解释,现在想来,解释也不容易解释得清清楚楚。呀,我还是这一句话,只要你、你相信我!”

  谷之华气往上涌,愤然说道:“我是你的什么人?你又是我的什么人?咱们本来就是各不相干的人,我要你解释做什么?你又要我信你做什么?”

  金世遗呆了一呆,听了谷之华这番话,有如利锥钻心,忽地眼泪迸流,伤心说道:“谷姐姐,你还不知道我的心吗?咱们相聚时日虽然无多,但我早已把你当作唯一的知己!我是无父无母,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来历的孤儿;你有父亲也等于没有父亲一样!咱们的身世同样可怜!咱们的师父又有那样深厚的交情,我最佩服你的师父,你也早知道有我这个人,所以一见了面,咱们就似早已经认识一般。难道咱们还不应相怜相借,却反要相互猜疑?我把沁梅当作我的亲妹妹,对你呢,唉,你难道还不知道我的心,还要我明白说吗?我的心早已交给你了!至于那位厉姑娘吗,我只是为了要报答她一桩恩德,事情完了,我尽了心愿,那就各走东西,各不相干了!你信不信我?嗯,你还是不相信我吗?好,我把心掏给你看!”忽地把铁拐一拉,拉出了那把铁剑,倏地向胸口便刺!

  谷之华大吃一惊,幸而她就站在金世遗面前,伸手可及,忙一把抓住金世遗的手腕,将铁剑托了起来,失声叫道:“快别这样,寻死觅活的算什么呀?”金世遗道:“谁叫你不相信我,我要把心掏出来给你看呀!”谷之华将他的铁剑插回鞘中,“嗤”一声笑道:“我也没说过不信你呀!你的心血淋淋的好不怕人,我要你掏出来做什么?”话未说完,金世遗便已抓着了她的双手,喜孜孜他说道:“谷姐姐,你何不早说,险些害我做了个糊涂鬼!”谷之华笑道:“你这个牛脾气,做了糊涂鬼也是活该!嗯,别胡闹啦,我给你说正经话儿。”

  金世遗说道:“好,我就等着你说正经话儿。”谷之华道:“你的厉姐姐随后就要来了 ……”金世遗心头一沉,打断她的话道:“她来就来,咱们说咱们的,管她作甚?”谷之华道:“不,你既然约了她在此会面,怎能不管她?你知道,孟、孟神通追着她呢!就是昨晚的事情,在即墨城的一间客店里,我也在那里,孟、孟神通的弟子也瞧见我了,我没命地逃了出来。厉姑娘不知被他捉去了没有,他,他,我知道他不会放过我的,只怕就要来了。你给我出个主意,是躲开他呢?还是见他?我想躲开他的,可是躲开了他,又怎样去救厉姑娘呢?”要知谷之华虽然气恼厉胜男骗她,可是厉胜男落在孟神通手中,她总是心有不安。

  金世遗道:“好,我正要报孟神通那一掌之仇!”谷之华道:“还有一个灭法和尚和他在一起呢!”金世遗一想,这果然是个难题,孟神通一人已难对付,加上了灭法和尚,自己是必败无疑,听谷之华的口气,她实在是不愿意见孟神通,而且他到底是她的父亲,自己也不好意思去做帮手。

  金世遗正在踌躇,忽觉得微风飒然,似有暗器袭到背后,金世遗反手一挥,大怒喝道:“孟老贼,你出来!”奇怪得很,他这一掌拍去,却不闻暗器落地之声。金世遗心中一凛,陡然间只见一条黑影从林子里凌空飞出,金世遗铁拐一迎,那黑影在半空中一个翻身,金世遗觑准了一拐扫去,竟然打了个空。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啪”的一声,金世遗的面门早着了记。对方拿着的似乎只是一根树枝,却比软鞭还要厉害,这一下登时在金世遗的面上抽了一道血痕,打得他火辣辣作痛!

  金世遗又惊又怒,就在这时,那黑影已在他的面前落下,斥道:“金世遗,你这小子真不是东西!”正是:

  豪气凌云甘受辱,只因爱恨两难消。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极望遥天愁黯黯

  眼中篷岛路漫漫

  金世遗这一拐方要打出,突然好似晴空响了一个霹雳,震得他失魂落魄,蓄劲待发的铁拐也垂了下来。原来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冯琳!她躲在林子里,金世遗和谷之华的说话她全都听到了。她实在气金吐遗不过,先摘了两片树叶打他,接着才露出身来,可笑金世遗初时还以为是孟神通。

  只听得冯琳继续骂道:“哼,哼!金世遗。你好,你好!我母女怎样待你,却原来你是这样一个负心汉子,你对得起我女儿吗?”越骂火气越大,树枝一抖,嚓的又是一下,金世遗张惶失措,用手一挡,登时手背上又被刷了一道血痕。金世遗叫道:“伯母,你对我的大恩大德我感激不尽,但男女之间的事情却不是这样简单的,我对沁梅也是视同亲妹一般……你,你肯听我说吗?”话犹未了,冯琳又是“嚓”的一下,大怒骂道:“还说什么?我都听见了,我恨不得杀了你!我的女儿没人要吗?你当我要勉强你不成?哼,哼!我真的要杀了你!”金世遗又羞又愤,垂手道:“好,伯母不谅,你就杀了我吧!我死了更好!”谷之华处此情形,也觉尴尬之极,叫了一声:“伯母,你还认得我吗?”冯琳瞅她一眼,道:“我认得你,这不干你的事,都是金世遗不好,你走开!怎么,你现在已经知道了他是个负心汉子,你还要替他求情吗?”谷之华碰上了这样一个不近情理的长辈,满腔委屈,嘤的一声哭了出来,掩面就跑开了。

  冯琳一连打了十几下,打得金世遗手上脚上脸上一条条的血痕,金世遗忍着疼哼也不哼一声,心道:“你把我打死最好,省了我许多烦恼!”可是冯琳打了一阵,火气渐渐消了,忽地长叹一声道:“好苦命的女儿呀,呀,打死你也没有用!”摔下树枝,狠狠地瞅了金世遗一眼,一个转身,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金世遗双脚酸软,周身疼痛,心上的痛楚则更要厉害得多。冯琳走了,谷之华也走了,只剩下他呆若木鸡地站在上清宫前。

  李沁梅和陈天宇分手之后,也急急向崂山赶来。她那匹大宛名马,陈天宇当年在西藏的时候,便是常常骑这匹马给她父亲传报军情的。陈天宇最爱这匹马,但为了要让李沁梅早日赶到崂山,他毫不吝惜的送了给她。所以李沁梅虽然被厉胜男所骗,一来一回,误了五六天的路程,但仍然能够和谷之华、厉胜男同一天到达崂山。李沁梅将坐骑托客店主人照料,满怀兴奋。一早登山,就在她母亲责打金世遗的时候,她也到了下面的山坳遥遥可以望见上面的上清宫了。

  就在这时,忽听有脚步声从后面传来,李沁梅起初以为是山上的道士,还不怎样在意,忽觉这几人走得很快,似乎不是寻常之人,心念方动,便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上面那座道观便是上清宫了,唉,上面似乎有人吵架,可不知是不是金世遗?”

  李沁悔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这正是孟神通的声音。紧接着又听得灭法和尚的声音说道:“好,咱们快些赶上去,不要让金世遗跑掉。”灭法和尚切记邙山之仇,他这次陪孟神通同来,固然还有另外的原因,但最主要则是为了要仰仗孟神通之力,向金世遗报仇。他的功力稍逊,耳目没有孟神通的灵敏,听不见冯琳责骂金世遗的声音。孟神通是听见了,但因距离大远,却也听不出便是冯琳。

  就在这片刻之间,孟神通和灭法和尚的声音又近了许多,李沁梅吓得魂不附体,没命飞奔。她要是躲起来那还好一些,孟神通他们赶着上山,未必会注意到她,她这一跑,登时惊动了姬晓风,一声叫道:“师父。前面有人!”孟神通追过山拗,看见李沁悔的背影,乐得哈哈笑道:“原来是你,跑不了啦!”他前几日才撞见冯琳,如今又遇见李沁梅,生怕他们母女相逢,李沁梅会揭露出他所做的坏事,登时起了杀机,要把李沁梅杀了灭口。

  冯琳打了金世遗一顿之后,既是愤怒,又是伤心,茫然地走下山坳的转弯之处,忽见李沁梅跑来,又惊又喜,急忙叫道:“沁儿!”李沁梅扑到母亲怀里,气吁吁的一时间说不出话。

  冯琳忽地叹了一声,说道:“沁儿,回去吧!不必上上清宫了。”李沁梅好生诧异,心想:“妈怎么知道我是上上清宫?”但追兵在即,她已无暇细问,缓了口气,叫道:“妈,有人追我!”冯琳大怒道:“是什么人这样大胆,敢欺负我的女儿?”话犹未了,只见孟神通一马当先,后面跟着他的弟子姬晓风和灭法和尚。

  李沁梅指着孟神通道:“妈,就是他!他坏得很,欺侮谷之华姐姐!”冯琳道:“好,你在这里等着,等妈杀了他给你出气!沁儿,你要听妈的话,千万不可走开。”

  孟神通陡然发现冯琳,心中一凛,未及打话,冯琳已是闪电一般地扑来,二话不说,举起手中树枝便打。她火气正旺,使的竟是天山剑法中精妙的杀手。孟神通自恃是金刚不坏之躯,闪得稍慢,只听得唰的一声,肩膊上先着了一记。

  这一下比她刚才打金世遗何止厉害十倍,但见孟神通的上衣片片破碎,肩膊上现出一道血痕,饶是他已练到将近金刚不坏之躯,也给冯琳打得火辣辣地作痛!孟神通大怒,双掌一推,呼的一声,登时把冯琳震得飞上半空!

  李沁梅失声惊叫,冯琳在半空中一个翻身,叫道:“沁儿,别怕。你看妈再打他!”冯琳自幼在猫鹰岛跟萨氏双魔练过猫鹰扑击之技,身法的诡异,当世无双!但见她在空中一屈一伸,把树枝当成剑使,唰的又是一招“天外流星”,疾刺而下,孟神通一掌劈去,冯琳身在半空,树枝一颤,竟比在平地上动手过招还更灵活,只听得“嗤”的一声,又把孟神通的衣襟刺穿一洞,幸而这次孟神通较有防备,早就闭了全身穴道,没有给她刺伤。

  由于冯琳身法太快,而孟神通的修罗阴煞功只练到了第七重,尚未能收发随心,在运用修罗阴煞功之时,还需要片刻运功,所以在开始的时候,不免稍稍吃亏。这时过了两招,孟神通已作好了运功的准备,真气布满全身,冯琳脚跟刚刚站稳,第三招正待刺来,孟神通大喝一声,双掌一扬,寒飙陡起,修罗阴煞功的威力登时见效。冯琳但觉遍体生寒,而且几乎被他的掌力卷入漩涡,幸而她的轻功绝技,天下无双,一觉不妙,身形微晃,便避开了孟神通的掌力。

  这一次是正面交锋,比起上次在客店中交手,自是大大不同。双方都出了全力,孟神通一掌紧似一掌,在离身丈许方圆之地,激起了一股阴寒气流。冯琳虽是技高胆大,却也不敢欺身进迫。好在她身兼正邪两派之长,当下以西藏红教的练气功夫,护住了心头;手中“树剑”使的则是白发魔女这一派的奇诡剑招;轻功提纵术却用萨氏双魔所传的猫鹰扑击之技,各种奇妙的功夫层出不穷。孟神通运到了第七重的修罗阴煞功,只不过和她堪堪打个平手。

  灭法和尚一见孟神通站稳了阵脚,心中怯意便减了几分。但他仍然不敢立即攻击冯琳,趁这机会,却想去欺负李沁梅。哪知冯琳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一见他身形跃起,便知他的用心,冷笑一声,如影随形,立即到了他的背后。

  灭法和尚禅杖一挥,呼呼风响。冯琳的树剑在他的杖头一点,飞身跳了起来,恰恰避开了孟神通从后面推来的一掌。但听得“轰”的一声,原来灭法和尚那一杖打不着敌人,却给孟神通的掌力震歪。灭法和尚收势不住,打中了身旁的一块大石,将大石打得粉碎!

  孟神通叫道:“灭法老弟,把老的收拾了还伯小的逃得掉吗?”要知孟神通虽属无恶不作的魔头,但到底是武学大师的身份,觉得在冯琳面前,欺负她的女儿,这实在不是一件光采的事情,是以出言招呼,暗中含有责备灭法和尚不该欺软怕硬之意。

  灭法和尚面上一红,强笑说道:“不错,咱们联手把这妖妇杀了再说!”他试过一次,冯琳的身法快如闪电,他也知道了除非与孟神通联手先除掉冯琳,否则休想欺负得了他的女儿。

  孟神通加上了灭法和尚,果然不久就扭转颓势,占了上风。但冯琳各种各式古怪的功夫层出不穷,他们要想打败冯琳,却也不易。

  金世遗被冯琳责打一顿,心中自有说不出的难过,想道:“人与人之间,真是难处。”新月爬上枝头,晚风吹来,竟使他感到一股凉意。他正待独自下山,观中走出一个道士,曼声吟道:“烦恼皆由心造,何如太上忘情?”金世遗忽地纵声笑道:“牛鼻子、臭道士,你说得对。烦恼皆由心做,何如太上忘情!但我可不想跟你做道士,嗯,我还是走了干净!”那道士一把拉住了他,笑道:“烦恼是走得了、避得开的么?来,我问你,刚才那个妇人,是不是天山派的冯琳?”金世遗道:“不错,你认得她吗?”那道士笑道:“这丫头活到几十岁了,脾气依然未改,好,且待我和她说去。”金世遗道:“我的事不用你管。”一手抓去,却不料抓了个空,晃眼之间,那道士已在十数丈之外,转过山拗去了。金世遗“咦”了一声,这道士的武功夫出意料之外。

  原来这个老道士早在五十年前便已名满江湖,乃是赫赫有名的关东四侠之首,道号“玄风”,和江南七侠是同一辈的人物,年纪比吕四娘还要大些,现在已是将近八十的高龄了。关东四侠中的其他三人——朗月禅师、柳先开和陈玄霸,相继去世,只他一人硕果仅存,收了两个小道士做徒弟,在崂山的上清宫隐居,也有二十余年了。因他内功深厚,避世潜修,看来不过与普通五六十岁的老人一般。崂山在黄海之滨,金世遗第一次从海外归来,便曾在他的上清宫宿过一晚。不过金世遗虽然早就和他认识,却并不知道他便是享有盛名的前辈高人——玄风道长。

  这次他要出海,想起玄风乃是一个避世清修的道士,与江湖人物无涉,断不会泄漏他的行踪,因此才到上清宫借住,作好出海之前的准备。想不到他一切都已准备停当,厉胜男尚未来,谷之华和冯琳却来了。而玄风道长也竟然是个大有来历的人物。

  金世遗望不见玄风的背影,心中想道:“这老道爱管闲事,就由他去吧,反正我也得走了。”他意冷心灰,但愿早早避开这些烦恼。

  心念方动,忽见一条黑影奔来,金世遗定睛一看,气上心头,冲口骂道:“厉胜男,你好,你好呀!”厉胜男格格笑道:“我有什么不好?限期未到,我就赶了来,总算得关心你了。”金世遗“哼”了一声道:“你为什么骗李沁梅?”金世遗瞪着眼睛看她,她却若无其事的抿嘴笑道:“金世遗,你的记性真坏,你忘记了赌输给我的事么?你准许我和你开三次玩笑,绝不生气,现在是第二次,还有一次呢,你往后还得小心!”

  金世遗给她气得啼笑皆非。厉胜男又是一笑说道:“别生气啦,谁叫你答应我的?你出海的船只准备好了没有?是现在走呢,还是过两天才走?孟神通和灭法和尚在追着我呢,你要是不想多惹麻烦的话,还是现在走吧!”

  金世遗叹了口气,说道:“你真是我命中的魔障!”厉胜男笑道:“你也是我命中的魔障呀!要不然我为什么不挑上别人,偏挑上了你?喂,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出海之约,难道你还要后悔么?”

  金世遗咬了咬牙,大声说道:“好,现在就去,早早报了你的大恩。”厉胜男接口道:“然后就可以不理我了,是不是呢?”金世遗给她说中心事,哑口无言,想道:“我一生爱捉弄别人,想不到如今碰到了对手,呀,这也真是报应。”

  厉胜男柔声道:“要走便走,你还在想些什么?是想等你的谷姐姐呢,还是等你的李妹妹?”金世遗似被利箭刺了一下,拾起拐杖,跳起叫道:“好,好,好!走,走,走!”满腔郁闷,蓦地发为长啸,接着朗声吟道:“人间白眼曾经惯,留得余生又若何……”厉胜男笑着接下去道:“海外仙山如何到,不教心底有愁魔!”金世遗本来是吟咏旧作,给厉胜男随口改了他后面两句,竟是极为切合他现时的心境,不禁心头一凛,想道:“若是真有海外仙山,我只怕更难摆脱她了。”但已没有他再踌躇的余地,尽管他心乱如麻,也只能是跟着厉胜男走了!

  孟神通与灭法和尚联手合斗冯琳,方自占得上风,忽听得远远有脚步之声传来,迅捷之极,声音刚刚入耳,抬头一看,山坡上已现出一条黑影。孟神通心中一凛,心想:“莫非是金世遗来了?”忙催紧掌力,不惜耗损真气,运用了第七重的修罗阴煞功向冯琳连发三掌。这三掌一发,有如狂涛巨浪,一个接着一个打来,饶是冯琳功力精湛,也像置身巨流急湍之中,身不由己的随着他的掌力转了几个圈圈。

  灭法和尚一见有机可乘,又即大喝一声,挥杖进击。冯琳大怒道:“你这秃驴也敢欺负我么?”解下腰带,迎风一抖,登时将灭法和尚的禅杖束住。孟神通跟着一掌拍出,击她背心,冯琳松了腰带,暗暗运劲一送,灭法和尚正在用力夺杖,突然失了重心,几乎栽倒,幸而他本领不弱,禅杖一挑,跳了起来,这才消了冯琳那股暗劲,趁势一招“云龙三现”,禅杖再打下来。冯琳以迅捷无伦的身法,在间不容发之际,再闪开了孟神通的一掌,灭法和尚禅杖上的绸带尚未解开。她一个转身,将绸带一接,灭法和尚的掸杖给她拖过一边,“云龙三现”本是一招三式,他刚刚使了一式,其他两个式子已是“现”不出来。

  就在此时,玄风道人已然赶到,哈哈大笑道:“琳丫头,可还认得老道么?”冯琳道:“哈,你这牛鼻子原来还活着呀,这二十年你躲到哪里去了?”玄风道:“老道未舍得死,要看看你们的后辈英雄呢。哈,琳丫头,你还是三四十年前那副淘气的模样。”

  冯琳说话分心,几乎给孟神通一掌击中,急忙说道:“待我赶走了这个臭贼,再和你说话。”玄风踏上一步,笑道:“这么多年不见,一见面你却忙着别的事情,未免对不起老道吧?”冯琳道:“喂,我不要你帮手!”玄风笑道:“我只是要和你说话,谁给你帮手。”他轻轻松松他说笑,竟是旁若无人的插了进来。

  灭法和尚见不是金世遗,喝道:“哪里来的臭道士,疯疯癫癞的要找死么?”玄风道:“老道活了这么大岁数,正自活得不耐烦呢!”说话之间,又迈进两步,激战中,哪有他插足的余地,但听得“呼”的一声,灭法和尚的禅杖已是拦腰打到。玄风道:“岂有此理,我和故人叙旧,你却来打扰我!”拂尘一展,把禅杖缠住,饶是灭法和尚功力深湛,竟不能移动半步!玄风不理会他,却向冯琳笑道:“琳丫头,我不是给你帮手,但这个臭贼打我,我若给他打死,岂不是不能和你说话了,没办法,只好挡他一下,你不会怪我吧!”

  孟神通见状大惊,一掌拍出,玄风“咦”了一声,道:“天色好好的,怎么突然冷起来啦?”反手一挥,孟神通心头一凛,但觉对方的掌力并不强劲,却如春风拂面,令人懒洋洋的提不起劲来。

  冯琳嗔道:“被你这么一搞,我这场架可要打不成啦!”玄风道:“我未曾向你问罪,你反而怪起我来了?”冯琳道:“这倒怪了,我有什么得罪了你呢?”说话之间,孟神通又是一掌打来,玄风道:“好,琳丫头,你别恼,我让你和他打个痛快。”冯琳使出“移步换形”的轻功身法,避开正面,还了一招,忽觉孟神通的掌力似乎减弱了几分,正待追击,玄风忽又拦在他们中间,嘻嘻笑道:“琳丫头,你可不能只顾打架,就不顾和我说话。”冯琳的功夫虽高,但对付孟神通这样的邪派第一流人物,却还不能分心两用,气得停了脚步,说道:“好吧,老道士,你要说就爽爽快快地说吧。”

  玄风说道:“好,你听着,我现在要向你问罪了。金世遗是我的客人,你为什么在我的门前打他,这不是存心不给我面子吗?”冯琳道:“哈,原来这小子还是你的客人!玄风老道,这件事你不管也罢。”玄风道:“老道一生就是爱管闲事,何况发生在我的门前,我怎么能够袖手不管?”

  玄风和冯琳在强敌围攻之下,谈笑自如,竟是完全不把对方放在心上,就在这说话的时候,灭法和尚已连击了两杖,孟神通也发了两掌。玄风傍在冯琳的身边,他并不发击,只是随着冯琳进退,但在他举手跨步之时,却自然的发出一股柔和的力道,将对方猛烈的攻势消解了。这样一来,冯琳当然容易招架了。孟神通是个武学的大行家,这时已知道玄风内功的精纯,远在冯琳之上,幸而他还没有还击,若他还击,只怕自己的修罗阴煞功也未必抵挡得住。

  李沁梅站在一旁,听了玄风的话,大吃一惊,叫道:“妈,你为什么要打金世遗?”冯琳道:“这小子不是好人,惹得妈生气了。”李沁梅道:“你凭什么说世遗哥不是好人?”冯琳道:“打完了这场架,我慢慢和你再说。”就在这时,山顶传来金世遗长啸的声音,李沁梅道:“呀,他还在上面!”一个转身,向山顶便跑。冯琳叫道:“梅儿,回来!”李沁梅哪里肯听,跑得更加快了。冯琳叫道:“你不听妈的话吗?好,这场架我不打啦!回来,回来!”退出圈子,去追她的女儿。玄风哈哈一笑,也随着走了。

  孟神通听得金世遗的啸声,也是大吃一惊,心想要是金世遗也赶了到来,不必老道士出手,这场架已是必输无疑。在这紧张的关头,冯琳去追她的女儿,在他自是求之不得。

  冯琳追上女儿,柔声说道:“梅儿,不要再找他了,回去吧!”李沁梅道:“你不让我见他,我也不跟你回去。”冯琳道:“傻孩子,他、他已有了另外的人,还会把你放在心上吗?”李沁梅怔了一怔,忽地大声道:“不,我不信!”冯琳苦笑道:“你不信妈的话?”李沁梅道:“纵然他真的欢喜了别人,我也得向他问个明白。”她口中说话,脚步却是一刻不停。

  冯琳叹了口气,心道:“这孩子的执拗脾气,比我还要厉害得多。”知道无法拦阻,只好由她。上到山顶,但见上清宫前静悄悄的,哪里还有金世遗的影子?”

  李沁悔失魂落魄,呆若木鸡,冯琳好生难过,拉着女儿说道:“回去吧,他不肯见你,你找他也没用。”李沁悔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问她母亲:“他当真是喜欢了别人?是谁?是谁?”冯琳深知女儿脾气,心想:“不如告诉了她,让她死心。伤痛一时,总比纠缠不清的好。”便道:“他欢喜的恐怕还不止一个呢!既有什么谷姐姐,又有什么厉姑娘。我也不知道他真正欢喜的是哪一个!”李沁梅叫道:“谷姐姐?厉姑娘?咦,那不是谷之华和厉胜男吗?”冯琳道,“不错,谷之华我是认识的,她是吕四娘的关门弟子。那个厉姑娘我也是见过的,大约就是你说的厉胜男吧?”李沁梅道:“妈,你没有听错?”冯琳道:“我一路跟踪她们二人,到这上清宫时,正听到金世遗向谷之华倾诉心曲。哈,好笑得很,他最初还误把谷之华当做那个厉姑娘呢。原来他正是和厉姑娘在这里有约会的。”

  李沁梅喃喃说道:“他和厉胜男在这里约会,呵,我明白了!”冯琳道:“你明白了就好!”李沁梅道:“这是怎么回事,我一点也不明白,一点也不明白!”冯琳摸摸她女儿的额角,并没有特别发热,不觉糊涂起来,心想:“她怎么一忽儿说明白,一忽儿又说不明白呢?”她怎知道:李沁梅第一次所说的“明白”,是指“明白”了厉胜男为什么要骗她这回事;第二次所说的“不明白”,那却是真的不明白了。

  玄风道长气喘吁吁地赶来,笑道:“你们两母女是为了金世遗吵嘴吗?”其实玄风道人的轻功本领绝不在冯琳之下,他是有意落后的。李沁梅一把抓着了他,冯琳道:“梅儿,你见过这位玄风道长,叫一声道长伯伯。”李沁梅问道:“道长伯伯,你可知道金世遗到哪里去了?”玄风笑道:“你母亲将他打跑了,我怎知道?”但见李沁梅泫然欲位,不忍再开玩笑,装作想了一想的神气,又道:“他在我这道观住了将近一个月,请工匠造了一只海船,恐怕是出海去了。”

  李沁梅听了,拔脚便跑,冯琳叫道:“梅儿!”李沁梅道:“我要把他唤回来!”冯琳没有办法,只好和女儿一同下山,走至海边,但见月光之下,海平如镜,极目远眺,隐隐可以看到海中心一个黑点。李沁梅叫道:“世遗哥哥,你听得见我吗?”冯琳仰天长啸,随着鼓荡丹田之气,发声呼道:“金世遗,你回来!”冯琳使出“传音入密”的上乘内功,在毫无阻隔的海面上,最少可以传出十余二十里,可是那只船却不见回来,再过一会,连黑点也不见了。李沁梅海边怅望,目断遥天,禁不住伤心泪下。

  其实冯琳的叫声,金世遗是听到了的,但是,可惜他没有听到李沁梅的声音。他只道李沁梅已往苏州,哪想得到,她竟是和母亲同在海边向她呼唤。金世遗本来就要避开冯琳,他只听到冯琳的声音,反而吓得他赶紧张起风帆,船走得更快了。

  厉胜男笑了笑,道:“这妇人是谁?”金世遗冷冷说道:“天山冯琳。”厉胜男笑道:“啊,原来是李沁梅的母亲,岳母唤女婿,你为什么不答应她?”金世遗怒道:“你胡说什么?”金世遗被她迫着一同出海,对她一直是冷冷淡淡的不假辞色。厉胜男却似并不放在心上,过了一会,忽然一本正经地说道:“金世遗啊,你听过一句‘同舟共济’的古语么?”金世遗道:“怎么?”厉胜男噗嗤笑道:“你知道这句话就好了,你尽管对我不高兴,可是如今咱们同在一条船上啊?”金世遗拿她没有办法,心想海程遥远,不知何日才寻得到那个古怪的海岛,总不能终日不言不笑,冷漠对她。这样一想,对厉胜男的怒气便减了几分,说道:“我本来对你没有什么,只是你太欢喜捉弄人了。”厉胜男笑道:“我不过是学你的行事而已,说到捉弄别人,你还是我的老前辈呢!”金世遗啼笑皆非,回想起自己过往种种向人恶作剧的事情,暗笑这真是一个“活报应”。

  厉胜男聪明活泼,好比一枝解语鲜花,懂得的古怪事儿也颇多,金世遗和她在浩瀚无边的海洋之中航行,倒是减了不少寂寞。金世遗这只海船是雇工定造的,比海客载货的洋船当然小得多,但用的是上等木材,十分坚固,速度也要比一般海船为快。他在船上贮备了两个月的粮食柴火,就是欠缺新鲜的肉食,厉胜男不懂得掌舵,闲里无事,就在船上钓鱼,她烹调的本领倒是不错,每天给金世遗弄饭洗衣,天天吃鱼,也弄得出许多花样,把金世遗服侍得甚为周到。这样航行了几天,金世遗虽然还谈不上对她有什么好感,但最少对她的恶感却是减轻了许多!

  在海上过了几天,闲来无事,金世遗就给她讲一些武林中的奇闻异事,厉胜男也将她祖先的故事讲给金世遗听,原来她的祖先就是在三百年前邪派中有数的人物——厉抗天。厉抗天是当时邪派第一高手乔北溟的弟子,又是他的管家,当时也曾闻名天下。不过过了三百年之后,如今知道乔北溟的已经不多,知道厉抗天的,更是少之又少,据厉胜男说,乔北溟当年受了重伤之后,厉抗天甘冒性命的危险,一直不肯离开他。后来以形势所迫,乔北溟孤身出海,临走之时,把他的武功典籍都传了给他。乔北溟则发誓要待自己融会了正邪各派的武功,达到了超凡人圣的地步之后才重回中土。可是他一去之后,就永远不回来了。厉家藏有乔北溟的武功典籍,代代相传,从来不敢向外面露过口风,却不知怎的会给孟神通知道,杀了厉家男女数十口,抢去了若干秘典,其中包括了练“修罗阴煞功”的秘法。厉家只逃出厉胜男的母亲和当时还在襁褓中的她,而她的母亲也在几年前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