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都是得了死去太上皇默许的。毕竟太上皇本人也痴迷于修坟圈子,觉得一代帝师当初埋得那么寒酸,让后人修缮得堂皇一些,也显得他这个做陛下的爱重圣贤。

  韩临风现在抓住了王家违制的话头,那王家人就有些辩驳不得了。

第123章 离宫求去

  人家太子妃腆着大肚子亲自来谢罪领罚而来,他们也不好扯着妲己误国的理由大闹殿堂了。

  最后这次朝堂哭丧到底是鸣金收兵了。

  不过太子妃身为后宫女眷,没听陛下传讯便来到大殿之上,显然也违了祖制。

  于是落云被陛下言语申斥一通,勒令回东宫修身养胎,不准擅自出宫。

  那日回去的路上,香草和寄秋都心疼着自家的太子妃。

  甚至连建康宫的宗氏听了都叹气摇头:“这宫里的女人,还得时不时给爷们顶锅。落云入主东宫到现在,都未曾召见自己的父亲,却还是受了父族兄弟的带累……”

  说到这,她看了看在自己跟前侍奉的二儿媳郑氏,不放心地叮咛道:“现在朝堂上漫天的官司,你也要注意,嫁入我们皇家得事事谨小慎微,不可给你夫君惹祸!”

  郑氏只含笑听着,点头表示婆婆教训得是,她平日里一定得注意些。

  跟外柔内刚的大儿媳妇比,这个书香门第出身的二儿媳妇就恭顺和善多了。

  因为之前改诗集的事儿,韩逍婚后没少给这新妇冷脸看,可是郑氏却无半句怨词,只每日微笑迎着二皇子的冷脸。二皇子故意冷着她,她也不急不躁,只静心看着自己的书,写着自己的字。

  这份家教涵养,也是无人能及。

  就连大哥韩临风都劝慰韩逍:“父皇如果没有登基,像弟妹这般才之艳艳的大儒女子,你是够也够不上的。若是你不喜这样,也别耽搁了人家,早日散了,再娶些阿谀奉承的俗人来配你。反正郑家女不愁嫁,不必吊死在你这冰窖里!”

  时间久了,韩逍也有点泄劲儿,觉得自己怪没意思的,这几日跟郑氏的关系倒是有些缓和。

  可惜二皇子夫妻之情刚刚缓和,东宫太子的夫妻和谐,却终是被打破了。

  陛下权衡利弊,虽然查明了苏归雁并未徇私舞弊,懈怠了职权,可为了缓和与世家的关系,最终还是下达了惩处苏归雁的圣旨,将他左迁贬斥北地苦寒之地。

  这道圣旨一下,帝师后人总算顺气过来,觉得自己找回了脸面。而其余的世家也是幸灾乐祸。

  被帝师后人这么一闹,那均田制的权威也大打折扣,只要各个乡县的豪绅打出正经名目来阻止那帮穷鬼圈地,那么这新政也就渐渐废止了。

  如果大部分流民都有田种,那还了得?世家名下大片的田地上哪里雇佣佃农耕种?就算能雇到人,也不是以前低廉的价格了!

  现在苏归雁被贬斥,便是新帝向世家低头的第一步。

  圣旨下达的那晚,爱弟心切的落云也许是心中一时郁积难忍,替弟弟打抱不平,居然跟太子韩临风大吵了一架。砸摔东西的声音。就连外院的宫人都能听得见。

  怀夏当初因为怀着别样的心思,被太子妃申斥了一通,要轰撵她出去。后来怀夏哭哭啼啼地要求寄秋帮她求情,这宫里的宫人都是熬资历的,算起来,怀夏若是跟香草她们一样,等到来年再出宫,便算是服满差役,可以再额外得一笔安家费。

  最后,寄秋仗着胆子求了求情。也许是太子妃当时消气了,总算是靠着这两年的主仆情分,勉强同意她留了下来。

  虽然怀夏再也进不得内院,但是可以在外院里做一些粗浅的活计,只待熬到了的时间,便可以跟香草她们一起出宫了。

  那日,她在门口侧耳听着屋内的吵闹声,还有太子韩临风先是耐着性子小声劝慰,可是苏落云却丝毫没有让步之意,二人的声音越来越大。

  最后太子显然也是劝烦了,竟然盛怒之下痛骂苏归雁小子不识时务,见识浅薄,非要把这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演成朝堂上的大风大雨。

  也许是因为太子动怒,苏落云终于不再争吵,却开始哽咽抽泣,然后怀夏便看到韩临风一脸怒色地匆匆而去。

  过了一会儿,只见寄秋也一脸丧气地端着水盆走了出来。

  怀夏连忙一把拉拽住她,悄声问这是怎么了?成婚两年多都没见两个主子脸红过,怎么今日吵得这么厉害。

  寄秋叹了一口气小声道:“陛下为了止住前朝的风波,决定将苏归雁贬斥到北边,听说那边之穷困比梁州还甚,常年缺水,一年到头澡都洗不上。太子妃心疼弟弟,想要太子在陛下面前求求情,不要将弟弟贬得那么远。可是太子却说眼下朝堂非议甚多,陛下的日子也不好过,他身为皇储怎么可能让父皇为难呢?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的吵了起来。唉,我也从没见过太子妃哭得这么厉害,那俩眼都红肿了。”

  怀夏心有戚戚,也是叹气点了点头小声道:“一会儿你和香草可得好好劝劝太子妃。”

  寄秋也点了点头,一脸无奈地将手里的铜盆递给了华夏之后,便转身回去了。

  那一天余下的时间里,怀夏往内院送东西到时候,都时不时听到苏落云哽咽的声音。

  怀夏知道,太子妃的软处除了太子,就是她那个亲弟弟,现在弟弟遭此大难,也难怪太子妃伤心了。

  这太子一走,便是一夜未归。到了第二天时,怀夏刚刚起床,就听着那院儿传来咣当一声响,紧接着就听到了太子妃紧绷的声音,高声问香草现在是几时了,怎么天还这么黑?

  太子妃说这话时,天已经大亮,正是艳阳高照之时。

  待香草慌忙进屋后,不久就听到香草悲泣地嚷道:“我的大姑娘,您这是怎么了?怎么眼疾又犯了呢?我昨日都劝你不要哭得太厉害,你非是不听……看看这可如何是好!”

  再接下来就是内院一阵兵荒马乱,那常年给落云看病的老郎中也是一路连跑带喘地拎着药箱子入了内院,不多时,那老先生便是摇着头,一路叹气地走了。

  怀夏守着门口,借着给内院送水的功夫又一把扯住寄秋,问太子妃是不是生病了,为什么她看老郎中的脸色不佳。

  寄秋愁眉苦脸地看了看左右无人,然后小声道:“我只跟你说,你可莫告诉旁人,我们太子妃的眼疾……似乎又犯了。”

  怀夏听得都瞪圆了眼睛,眼疾又犯了?那太子妃岂不是又看不见东西,成了瞎子?

  寄秋忍不住眼角泛酸,用手帕摁摁眼泪道:“谁也没想到啊,才没过几天好日子,居然又犯了老毛病。那郎中说只能先吃药针灸,也不知道这次还能不能将眼睛治好……这话我也只跟你一个人说,你可千万别跟旁人闲言碎语。这事如果传到朝堂上去,只怕那些臣子又要兴风作浪,说不定要给太子妃再添些堵。太子妃如今正怀着身孕呢,身子本来就重,若是再添愁思有了什么好歹,那可就事儿大了!”

  怀夏听了,赶紧点了点头,也跟着寄秋掉了掉眼泪。

  怀夏忙完了自己的差事,转身回到屋子里,在原地走了又走。

  她如今已成了外院的粗使丫鬟,不过是熬着出宫资历,在这宫里的前程算是夭折了。

  前两日太子妃从赵小将军那里拿了几位相宜将官的生辰八字要给香草和寄秋相看。听着那些男子的条件,当真是不错,而且他们都是赵栋麾下的将官,将来还要收复最后两州,建功立业,前程不可限量。

  因为是太子妃贴身得力的大丫鬟,又是从东宫里出来的,这样的女子样貌见识都不会差。那些光棍军官就算没看到本人,也都是很愿意。

  若是香草和寄秋同意了,嫁过去便是板上钉钉的军官夫人。

  可是这大好姻缘独独就是没有怀夏的份儿。这便是冷了昔日主仆之情,不再想着她的前程了。

  当怀夏听香草说漏了嘴时,心里一时难受得几夜没睡。自己这么久来在那瞎子跟前伺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只因为她一时心高想要努力赚赚前程,太子妃居然这般冷待她!

  如今是苏落云不仁在前,就别怪自己不义。

  像她这样的年岁处境,若不自己盘算了前程,还有谁能替她着想?

  想到这,她想起了自己新结识的贵人曾说过的话,于是赶紧找来了一张纸,拿起笔将东宫里发生的事情一一详细的记录下来。

  然后趁着去内侍监领东西的空档,朝着迎面走来的一个宫女微微使了使眼色,在宫墙边长长的回廊下,怀夏手里的纸条就传到了那宫女的手中。

  待做完了这一切,怀夏便端着领来的东西,又悄悄的回转了东宫。

  太子妃不给自己介绍如意郎中也无所谓,新结识的贵人出手阔绰,不光给了他许多稀罕名贵的首饰,在宫外更是以她兄长的名义买了良田百亩,屋院一座。

  只要自己帮贵人做了事情,有田有屋,待她回去后,想找什么样的郎君找不到?

  想到这里怀夏神情复杂地瞥着内院,微微冷笑,然后自在哼着小曲儿,抱着需要浆洗的衣服,在院子里惬意地捶打起来。

  不过从那天起,怀夏就再没看过太子妃出过这院子。

  看来这位眼疾甚重,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太子妃怕被人看出破绽来,便不敢出门了。

  而太子闻讯倒是急匆匆回来了,看着苏落云眼疾又犯,也是一脸凝重,可惜太子妃却不怎么搭理太子了,据香草说,两人终日说不上一句话。

  毕竟苏落云现在可不是边远小乡的偏宗世子妃,而是堂堂大魏皇储的王妃,也是未来的皇后。

  若是大魏的皇后是个瞎子。简直是有损大魏朝之尊严,让四面朝拜的属国贻笑大方。

  可惜东宫虽然把消息紧紧捂住,朝堂上不知怎么的还是得了消息。

  就在陛下上早朝之时,有谏官请奏陛下,询问太子妃犯眼疾之事到底是不是真的。若是真的,为何不告知天下,为太子另择良妻?

  虽然现太子妃品行端良,并无大错,但她这眼疾一犯,便已经犯了七出之中恶疾之罪。

  就算太子顾念夫妻之情,不肯休掉太子妃。也只能把将她降为侧妃,再另外册立身体建康无恙的良人。

  陛下似乎并不知情,听了言官的请奏,十分震惊,表示自己从来未曾听说过太子妃又犯眼疾之事。

  于是韩毅也派了太医前往东宫一探究竟,结果到那一看,果然如此,那太子妃目光迟钝,完全是看不到的样子。

  这下子,坐实了太子妃眼瞎之后,太子要么休妻,要么降妻为妾,无可商量。

  在御书房里,韩毅父子之间又是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爱妻心切的韩临风明确表示,落云与他同甘苦,共患难,他岂能为了堵住天下悠悠众口,而犯下如此不义之事?先前责罚苏归雁,就让他自觉对不住落云,如今就算父皇降旨,他也绝对不会休妻!

  那天父子俩吵得甚是厉害,最后没法子,苏落云挺着大肚,在侍女的搀扶下,一路摸索去书房劝架。

  韩毅看到孕中的儿媳妇,似乎也自觉有愧,倒是不再喝骂韩临风,对苏落云说话也还算温和,但是话里话外的意思,也是劝苏落云要懂大体,识大局,不要为难了太子。

  不然的话,韩临风这储君的位置是保不住的!

  那日回去后,苏落云又请了郎中来,问老郎中自己恢复视力的希望有几层?可是老郎中为难摇头,表示希望渺茫。

  落云听了,倒也平静,只是吩咐了侍女将箱子里的衣服翻出来晾晒一下。

  只是随后一天夜里,内院突然灯火通明,太子怒气重重地冲出去时,怀夏又守在了院门口,一把拉住了急匆匆要出去找人的寄秋:“这又是怎么了?”

  寄秋急得直跺脚:“太子妃……突然不见了!还……还留了一封和离的文书给太子!”

  啊?怀夏听得都傻眼了,连忙跟寄秋说:“我跟你一起去找!”

  结果她跟寄秋一路匆匆追撵太子,却在后宫的角门处,看到了堵住太子妃的太子。

  韩临风的大掌死死捏住了佩挂的宝剑剑柄,捏着那和离文书,问苏落云这是何意。

  苏落云语调清冷道:“这宫里的日子太苦累,我早就过够了,如今犯了眼疾,倒是不错,你我就此和离了吧……当然你若忌讳自己抛弃发妻的名声所累,也可以跟世人宣告,就说我旧疾复发,暴毙而亡了,如此一来,你也不必背上负心人的骂名……”

  这次,还没等苏落云说完,韩临风已经抽出宝剑,一下子将她手里的包囊挑飞上了天:“苏落云!你的眼瞎,难道心也瞎了!我如此赤诚待你,就是拼了不做皇储,也不想辜负了你,你却如此冷情,至我一片真心不顾!你怀着我的孩子,你想这么轻快走人,没那么容易!”

  听了这话,苏落云的身体微微摇晃,然后转过身去哽咽哭了起来。

  那一夜,闹得甚大,怀夏立在了寄秋的身后看得分明,一向冷峻的太子都气得眼中含泪。

  最后,撕扯之间,也不知怎么的,那太子妃竟然一把夺过了太子手里的长剑,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表示太子若不放她出宫,她便自裁在韩临风的眼前。

  韩临风也知道苏落云的脾气,一时间虽然气得全身发抖,可还是顺了苏落云的意思,让她带着香草等丫鬟出宫去了。

  这太子妃出宫的风波自然也是被些嘴不严的宫人散播开去。

  在鲁国公府,正逗弄儿子的方二也是听着来人的禀报。

  “那个苏落云当真是主动求去的?”

  那人低声道:“游先生在宫里自有门路,自然打听得清清楚楚,如今太子妃已经不在宫里,不过太子似乎不放心她,让她暂时住在了以前的世子府里……这几日太子意志消沉,一直在宫中烂醉如泥。”

  方锦书听了微微冷笑了一声,然后笑声一点点渐大:“他当初费劲心思娶那个瞎子,也是没料到自己会有成为太子的一天。这可如何是好,他眼里满身优点的女人,却只眼瞎这一项,就不配成为未来的一国之母,他若真心爱她,倒是舍了国储之位啊!”

  说到最后,方锦书的眼里都笑出了眼泪。

  那人抬头看了一眼笑得有些异样的瑞王遗孀,又和缓开口道:“游先生派我来,是想问瑞王妃下一步的打算。瑞王生前在世家里的名声就好过六皇子。游先生对瑞王也是仰慕甚久,可惜他为奸人所害,让大魏痛失明君。若是您能扶持起幼主,游先生定当舍尽家财,辅佐幼主上位。”

  方锦书抬眼看着来人,再次眼眸转冷道:“游先生是觉得我傻吗?那皇位可不是先帝失心疯,白白送给北镇父子的。人家的手里攥着精兵良将,我的手里有什么?只一个吃奶的娃子。扶持幼主?他一个江湖商人,真是敢空口白牙地忽悠人!”

  来人笑了笑,按照游山樾的吩咐游说道:“您以为韩临风如何两手空空壮大了铁面军,背后都是我们先生的金银撑腰,将他们父子一路扶持上去。您又以为那丰州墓园的风波真是那么凑巧而来?只可惜新帝上位之后,倒行逆施,做着祸国勾当,不肯听从那些良臣谏言,实在是让游先生太失望了。新帝的确手握兵权,可是有韩临风这个太子在,他才是长着尖牙利爪的狮子,若是太子不在了,一只病弱的老猫,又有何惧?”

  方锦书听得心念一动,低声道:“难道那苏落云的眼睛也是游先生的手笔?”

  那人说道:“这倒不是,可她就算不瞎,游先生原本也有法子对这夫妻二人出手,让他们出些意外。不过现在天公垂怜,倒是天助瑞王妃您!只要这韩临风一蹶不振,朝堂自然有声音反他,只要您能说服鲁国公,那么您成为亲政太后的日子也指日可待!”

  若是以前,光是“太后”的名头都会叫方锦书恶心半天。可是现在她终于明白了,自己若只是个孀居的寡妇,在那人的眼里简直连个瞎女都不如!

  什么男人情爱,都是狗屁!再也没有比手里握着权力更香甜的!总归有一日,那个满脸傲慢的男人,会匍匐在她的脚下,懊悔着自己当初的轻慢!

  想到这,她再次抬起头来,道:“你细说说游先生的打算……”

  却不说鲁国公府后院酝酿的阴谋,再说东宫的寝宫中,连蜡烛都没有点上几只,满地狼藉的酒坛,还有一个倒卧在床榻上四仰八叉的男人。

  当赵栋接了陛下的旨,来东宫劝说太子时,一进去就差点被酒坛绊了个跟头。

  他来到床榻前,向太子施礼问安。可是床榻上的男人却动也未动。

  赵栋半抬起头,看着纹丝不动的韩临风,想了想,还是逾矩抬起了手,伸到太子的鼻下试探还有没有气儿在。

  就在他伸手的刹那,原本如死狗一样酒气熏天的男人突然睁眼,两眼清明地打量着赵栋伸过来的手指。

  赵栋看储君健在,倒是略微松了口气,收回手臂道:“陛下担忧太子您一蹶不振,想着臣在北地与太子私教甚好,便让臣来劝劝太子。”

  韩临风复又闭上眼,淡淡道:“有什么好劝的,我意已决,她若不肯回来,便让出太子之位。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维护不了,还配作什么储君?”

  赵栋知道自己此时,应该说些什么劝谏的忠臣良言,可是听了韩临风的话,他自己却愣愣站在床前,也不知想些什么,最后拎起了地上还没有洒净的半坛酒,汩汩地饮了两大口。

  那酒顺着短鬓胡须洒在了衣服前襟,他也浑然不在乎。

  韩临风闭眼等了一会,再睁眼时,就看见了赵将军牛饮的样子。他慢慢侧躺,用手臂撑着头,凤眸眯起,探究问道:“你……不是来劝孤的吗?”

  赵栋放下了空空的酒坛子,用衣袖摸了摸嘴道:“我就是个粗人,用兵打仗还行,哪里是会劝人的!我若有那本事,我老婆也不会还在云州不回来了……太子,你还有酒没有?”

  韩临风却是无奈地摇头笑开了:“我宫里现如今缺什么也不缺酒……难得有一知音,今日你我不醉不归!”

  最后,这对曾经战场杀敌的同袍之交,各自散开了胸怀,拎着几坛子酒,在清风明月下一同畅饮了起来。

  毕竟从某个角度讲,他们也算是天涯沦落人,虽然仕途得意,可是都是一不小心,就弄丢了什么重要的人……

  不过并非所有人都能如赵栋这般体谅太子。这几日韩临风在宫中醉酒不理朝政,朝堂之上言官的奏折也是弹劾不断。

  用那些言官的话讲,就算天崩地陷,一国的储君也当岿然不乱。就算是宫闱不宁,太子妃闹和离,堂堂太子怎么可以像浪荡情子一般,如此颓唐呢!

第124章 青鱼巷口

  就在前两日,太子跟赵栋将军居然一起喝得酩酊大醉,走到东宫之外大耍酒疯,甚至冲撞了正好要去陛下寝宫的淑妃。

  两个醉汉胡言乱语,冲撞了妃子的坐辇还嬉皮笑脸,吓得淑妃花容失色,跑到陛下面前好一顿哭诉。

  陛下最爱宠淑妃,听闻这二人无状,气得怒发冲冠,责罚太子长跪宗祠,而赵栋也被一纸调令,调回去北方养兵放羊。

  就在陛下和太子关系日趋紧张的时候,宗氏也总算是召见了自己的父亲和弟弟。

  宗庆如今新封了侯爷,也是面带得意之色。不过他入宫谒见皇后,除了一叙亲情之外,还是要跟女儿商量些顶要紧的事情。

  如今女婿出息,成为国之储君,他也摇身一变,成为国丈。

  只是这国丈花期太短,等那韩临风上位的时候,这等荣宠就要换人享受了。

  趁着朝野群臣围攻太子私德有亏,陛下和太子也闹不和的时候,他当然得给自己这少根筋的女儿好好筹谋一下,省得白白给别人做了嫁衣。

  宗氏起初只是听着父亲挨着自己小声细说。可是越听她的眼睛瞪得越大,最后吓得她猛一推父亲:“你当这是哪里?梁州的乡野王府?怎么敢这般胡言乱语,妄议国事!”

  宗庆看着女儿大惊小怪的样子,就觉得到底是妇人,不能成事。

  “陛下的嫡子,原本就该是逍儿!若不是你当初心善,有他什么事儿?他一辈子是母亲低贱的庶子,出不了头来!如今听那风头,他是要舍江山就美人,愈加得陛下不喜。既然如此,他下去了,逍儿便是顺位的国储,有名有分!你不趁着这个机会使一使气力,待那个什么淑妃又生出个杂种来争抢太子之位,你连哭都哭不出来!”

  宗氏原本就是耳根子发软的人,而父亲的这一番话,也是说得她的心左摇右晃。

  而接下来几日,不断有世家臣子的夫人在跟她闲聊时,委婉表明了世家的人心所向——诸位大人都觉得二皇子为人好学谦良,深的诸位大人的欣赏,宗氏彻底动心了。

  毕竟韩临风放言为了苏落云,宁可不做太子,可怨不得别人。

  他若不做,自然要让给弟弟。就像父亲所言,趁着那些宠妃们还没生出子嗣来,这事儿早早定下来,才不能生变。

  她心里如此想的,也叫来了儿子偷偷商议此事。

  那韩逍平日里虽然看着孤高自傲,其实也是没有经过什么事情的,被母后这么一说,方寸大乱,一时想到自己将来也许能够坐在龙椅上号令群臣,心里也有些飘飘然。

  结果他回寝宫时,心里也是装不住事情,一时得意忘形,跟自己的王妃郑氏闲说了那么一嘴。

  结果郑氏越听眼睛瞪得越大,沉默了一会问韩逍:“二皇子您是如何想的?”

  韩逍道:“母后说,那些臣子私下拥戴我,也许这几日早朝时,就会有言官请奏,恳请陛下废国储,改立我为太子。我能怎么样?当然是父皇母后怎么说,我便怎么做了!”

  郑氏默默看着韩逍满面遮掩不住的喜悦神色,先是屈身道:“那妾身便提前恭贺二皇子高升了……”

  说完之后,她转身来到了桌案前,铺好了纸张,研墨蘸笔,开始挥腕写起字来。

  韩逍知道自己的这位王妃才是真正的大雅之人,心道:莫不是她要和诗一首,为我助兴?

  于是他也是兴奋含笑,眼巴巴地坐等着。

  结果,郑氏写好了之后,将那张纸呈递给韩逍时,韩逍定睛一看,鼻子差点没有气歪——那郑氏写的居然是一封和离求去的文书。

  “你这是跟我大嫂学的?没事写这个东西作甚?这是什么惊世大作吗!我跟我皇兄还得人手一份?”

  韩逍虽然老早就怀疑这女子有大才学,心里是看不上自己的。可是真印证了,堂堂皇子还是气得原地蹦高。

  难怪皇兄这几日意志消沉,堂堂皇子,被个女子递送休书,太也他妈的气人了!

  郑氏看着气得跳起的二皇子,语气沉沉道:“我当初听祖父言,二皇子心思至纯,为人清高,不屑于专营,我这才放下顾虑,点头应下这门亲事。因为我觉得与您这样的人相守,日子就算平淡些,却也心安。可是现在不过是朝前一些别有用心之人的风言风语,您就如此沉不住气,居然想要僭越兄长,坐着承袭之梦。您的志愿太高远,与小女子的为人志向不同。郑家虽然没有丞相之苗,辅国之才,但几代为人都是潜心学问,远离朝政争斗。道不同不相为谋,小女子自觉不配,就此求去,还望皇子恩准!”

  二皇子觉得自己听明白了,瞪大眼睛道:“哦,我明白了,你就是瞧不起我!觉得我不如我大哥才学,不配做这一国储君?”

  郑氏虽然平日温婉,为人谦和,可是现在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她索性也不怕得罪了二皇子:“太子文韬武略样样俱佳,扫平北地十八州,功勋卓著,更是带头推行新政,剪除大魏政务弊习。可就是这般铁腕人物,却遭到朝前群臣如骇浪巨波一般的声讨,试问一声,您又有何功绩威信,坐在那等高处不胜寒的位置上?那些朝臣是当真觉得您有惊世伟才,还是觉得您比太子更好拿捏?你今日一说,我竟没有半点喜色,只觉得您若真顺着那些臣子之意,前方之路血雨腥风,一旦深陷……万劫不复啊!”

  说到了最后,郑氏已经哽咽出声,泪水打湿了粉嫩的面颊。

  他们新婚燕尔,也正是情意渐浓时。韩逍婚后才慢慢了解自己的这位妻子是何等藏拙之人,她不光精通金石刻章,而且诗词歌舞造诣无不精深。

  也难怪郑家祖父看不上他写的酸诗,跟这位真正的才女相比,自己简直如浅薄刚开蒙的稚儿一般。

  而现在,郑氏声泪俱下的一番话,也算是震醒犹在美梦里的他。

  他现在正跟着皇兄学习处理政事,在朝堂上也聆听过数场老臣们与父皇唇枪舌战。每次看到父皇被老臣气得怒不可遏,却要投鼠忌器,拼命压抑怒火时,他都觉得当皇帝其实怪没意思的。

  以前韩逍都是身在父兄之后,悠哉游哉,学着处理文书之后,便可回宫刻刻印章,喂一喂游鱼笼鸟,日子过得好不惬意!

  可一旦成了太子,就得像父兄那样,跟一群似狼似狐的老臣们斗智斗勇。

  他虽然自认为自己才学斐然,可是那些政务俗事,他也的确是处理不来啊!

  想到这,他从母后那里听闻这储君变动的喜悦,顿时消弭了大半。

  意乱心慌间,韩逍忍不住问郑氏:“可是皇兄若不愿意当太子,就得是我了,那父皇也没有别的儿子了。他们非要将我架在火塘上烤,那我该如何是好?”

  郑氏一看二皇子还算能听得进她的话,语气略缓,站起身来,附在二皇子的耳边,细细说了起来……

  这几日,陛下几乎每次见了太子,都有些恨铁不成钢,总是将他痛骂一顿。

  加上彦县这几日又有流民闹事,发生土地争抢的械斗,韩临风便亲自带人前往查看情况了。

  也算是寻了避开父皇痛骂的借口,避走离京。

  韩临风离京之后,这朝堂上的风气就开始变得诡异。

  这日又是群臣苦口婆心地劝谏,再次有人拿韩临风的血统出身说嘴,直言跟大皇子相比,其实二皇子这个正宗嫡子,才是适合的人选。

  陛下沉默地听着,转头看向了自己的二皇子。

  毕竟今日群臣的口径一致,绝非临时起意,像是事先窜好了词一样,就是不知道他这个二儿子是何反应了。

  若是没有被郑氏劝解,那么韩逍大抵是会恭谨听着,若是父皇被群臣劝动,那么自己也只能顺水推舟了。

  可是现在父皇探究的目光投递过来时,不知为何,韩逍微微打了个激灵。

  再见满殿老臣,都是披着人皮的邪魔妖怪,正虎视眈眈地琢磨要将他这只涉世未深的羊羔蒸煎煮炸呢!

  想到这,他突然出列抢扑跪地,对父皇高声呼喝道:“请父皇明察,这些臣子打着担忧社稷的名义,却要置我与皇兄的兄弟情谊不顾!挑唆离间!其心可诛!”

  群臣万万没想到这个二皇子居然是这个反应,一时间他们都些反应不过来。

  韩逍学着郑氏说过的话,历数了一下自己皇兄的赫赫功绩,带着哭腔道:“我皇兄如此丰功伟业,只因最近意志略微消沉,犯了些小错,就被这群臣子拿来说嘴。难道是当他以前在战场杀敌流出的血汗都是瓢水泼地不成?我一个年纪尚轻,身无寸功的人,又怎么能跟皇兄相比?哦,也许是有人觉得我这般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应该比雷厉风行的皇兄更好拿捏摆弄吧?先皇夺嫡之争,差点殃及了大魏江山社稷,此等教训就在眼前。父皇!再有说此等话之人,请一定严惩!这种贼人就是祸国的根本!那心肝胆脏都是黑的!”

  说到最后,二皇子脖子上的青筋都蹦起来了,声嘶力竭,仇视满殿妖魔鬼怪!

  这下子可好,那些举荐二皇子的臣子,算是把马屁拍在嫩羊蹄子上了。

  他们好心好意举荐国储,结果这二皇子不但不感谢,居然抽风反咬大骂他们居心叵测!

  大魏几十年来,都没有这么诡异和谐,兄弟敦睦人伦之画风了!

  气得那些带头举荐的老臣一个个胡须乱颤,指着二皇子乱抖手指却又说不出话来。

  不过身居高位的韩毅却是舒心地笑开了。

  他其实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小儿子居然是这样的反应。韩逍这般说话,明显是得罪了满朝老臣,完全是豁出去,自断皇储之路的样子。

  但是如此一来,也是让那些群臣看到,他韩毅养得两个儿子都不孬!比魏惠先帝的那些勾心斗角,互相拆台的儿子们强得不止一点半点!

  当爹的脸上有光,所以再看向自己的小儿子时,韩毅的眼里也满是赞许,觉得关键时刻,小儿子总算没有给老子丢人。

  既然二皇子都这么说了,就差亲自拿刀破开臣子的肚肠,看看他们是不是黑心肝了,这劝谏陛下改立皇储的戏折子就没法唱下去了。

  宗氏也是后来听闻了儿子居然在朝堂上骂遍了诸臣,急得她一拍膝盖,将韩逍叫过来好一通埋怨。

  韩逍想起自己差点被老娘忽悠上贼船,也是一瞪眼,责怪宗氏有些妇人目光短浅。

  然后就如上次回京一路上吓唬老娘一样,韩逍细数典故经史上那些谋蹿兄弟皇位的人都是什么遗臭万年的下场。

  母亲就算读书少,难道不知春秋郑夫人偏宠小儿,以致跟大儿子“不到黄泉,毋相见”的典故?

  说到最后,宗氏觉得自己简直离乱国盗贼夫人只有一步之遥了。

  若论讲义典故,宗氏向来是说不过小儿子的,更何况韩逍的脑袋最近被自己的才女新妻开过光,这一通说辞下来,宗氏也有些后悔自己被父亲说软了耳根。

  等到这次朝堂纷争后,宗庆再次求见的时候,宗氏干脆又是称病不见,免得自己耳根子软,再被人给忽悠了。

  就像小儿子说的,家里有棵大树便好乘凉,那些爷们的事情,她可不想掺和……

  这么想着,宗氏倒是有些思念起离宫而去的大儿媳妇来了。

  也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好不好,以前觉得她不讨喜,说话总爱气自己,可是每次自己拿不动主意的时候,那妇人倒是能给她定一定心,拿拿主意。这么长久看不见,还怪想她的……

  再说仙隐山的游山樾,此时已经坐在了赶赴京城的船上了。

  自从韩临风毫不客气地回绝了他免田税的要求之后,又接连颁布了缩紧钱庄的政策,他名下别的生意也被折腾了几个来回。看那意思,是准备养肥猪,割肥肉了。

  虽然在韩毅登基之初,游山樾动了撤生意走人的心思,但那个时候,是他手中无牌,一旦韩氏父子跟他翻脸,他是必输无疑。

  可是现在却不同了,凭借着他长久经营的人脉,派出的几十个说客已经成功联络了京城的世家。

  各地手里有兵权的藩王虽然所剩无多,但也在隔岸观火,只要京城生变,他们也会顺势闻风而动。

  最主要的是,手握金银能通鬼神,京城守备军虽然都是韩临风的亲信部下,可总有一两个贪财之辈。

  游山樾已经收买了其中两个西宫门的守将。这偌大的宫城只要开了个小口子,便可以让人长驱直入了。

  虽然当初他还挑唆人去说服宗庆,想要再看一场皇家韩氏兄弟争权自残的好戏。

  可惜韩毅的那个小儿子读书读得脑壳坏掉了,压根烂泥上不了墙,毫无相争之意。

  不过宫内那对父子现在不和,根据他在宫内的可靠眼线禀报,韩临风去彦县之前,还跟陛下大吵了一架,想要陛下准许苏落云回宫。

  陛下没有松口,于是韩临风负气出走,去了彦县躲风头,看来十几日是回不来了。

  一辈子沉浸赌桌上的游山樾凭借着老赌棍的直觉,觉得自己下手亮牌的时机到了。

  想到韩临风最近愈加不修饰言辞,对他的冷言羞辱,游山樾已经许久被没这么憋气窝火了。

  还有什么比亲眼看到忘恩负义之徒遭报应,更畅快的?

  他到了这个年岁,坐拥财富,将许多权臣公侯玩弄于股掌之间,能让他感到快乐的事情实在不多了。

  不过想到自己能再次扳倒一个韩家的皇帝,游山樾只觉得血管里沉寂已久的老迈迟缓血液,都开始隐隐沸腾了起来。

  人人都已以为当皇帝才是至高无上的享受,殊不知他这个地下的帝王才是真正操控大魏命脉之人!

  谁生谁死,都在他的运筹帷幄间……

  立在船头,游山樾阴沉地笑开了——都说韩临风命硬,阎王几次不收,他上次在彦县洪水里死里逃生,也让人啧啧称奇,就是不知这次,那彦县若是发洪水,他还能不能再有这等狗屎好运了……

  彦县新河坝再次决堤的消息传入宫中时,恰好是半夜。陛下惊得从龙床上跳起,命令京城的守军快快去彦县查看情况,救出太子。

  几日后的朝会时,还是没有身陷彦县洪水的太子的消息。

  据说这次决堤比上次还要严重。因为毫无征兆,是河堤炸裂,彦县的大部分人都在睡梦中,毫无逃生的机会。

  根据驿站来报的消息,储君韩临风和随从正好在彦县最低洼的地带,身陷汪洋洪水里,大约是无生还希望了。

  这消息一传来,陛下当时就身子往后一靠,直直晕死过去。吓得群臣也都慌了手脚,急忙唤来御医。

  明眼人都知道,陛下这是急火攻心,一时魇住了。后宫嫔妃眼看陛下被抬回宫里,一时间也是哭得梨花带泪。

  不过陛下也许是忧思长子,暂无赏花的心思,待醒来后挥手让嫔妃退下,只让自己的结发老妻宗氏相陪。

  鲁国公散朝回来,关起房门,神情严肃地跟女儿道:“那个游山樾怎么有这般通天的本事?那彦县的河堤明明刚刚修好,怎么又炸开了?”

  方锦书神情木然,冷冷道:“因为他笼络了一大批裘振的部下,那裘振最擅硝石药火,当初嘉永州的城墙都能炸裂,再炸河堤有什么难的?”

  听闻到韩临风下落不明,凶多吉少的时候,方锦书没有掉下半滴眼泪。

  自从知道了韩临风当初写信给她,居然是跟先帝爷使的激将法后,她对韩临风的爱意便全都一股脑地转成无尽的恨。

  只是她没想到,那游山樾居然收留了裘振的手下,偷偷前往彦县炸开了河堤,让韩临风这么死去了。

  不能亲眼看到他一脸悔意地在自己面前匍匐忏悔,方锦书如今只觉得一股乱草缠绕在了胸中,毫无舒爽质感,只叫她憋闷得喘不过气来。

  不过她也无暇顾及自己的心情,因为今夜,正是京中大乱之时。

  游山樾已经买通了后宫门的守卫,会放裘振的余孽手下混入宫里。而宫里自然有人引导他们一路畅通无阻地进入皇帝的寝宫。

  韩氏父子皆死于叛贼裘振余孽之手,也算是种体面的死法了。

  到时候,皆在京城的世家,会拥戴九皇子的遗孤重新继承大统。

  而她成为太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韩氏父子颁布新政统统废掉。这也是世家拥戴她们母子上位的条件。

  京城的暗流酝酿甚久,大家的利益筹码掂量得差不多了,就该付诸行动了。

  鲁国公之前对这游山樾其实一直半信半疑。他虽然知道这人本事奇大,可是若说能将女儿扶持为太后,便有些神乎其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