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云知道,这马车是游山樾派来的,不过她身边的侍卫却小声提醒世子妃最好不要上来历不明的马车。

  落云笑了笑,淡淡道:“财神爷的马车也不是谁想上就能上的,京城虽乱,可是梁州地界还没有变天,一会你们在后面跟上就是了。”

  说完,她领着两个侍女坦然上了马车。

  这马车一路行驶到了游山樾秘居的仙隐山。

  这相连的两座山,平日乡民游客都不得靠近半步,而落云下了马车之后,自有滑杆软轿接应,抬着落云来到了半山的院落。

  此处修筑的屋瓦精美,俨然是山中的皇宫一般。

  虽然此时夏季,但是山中阴凉潮湿,若是体寒之人,难免会觉得有些冷意。

  可是当落云脚踏院落地面青石的时候,却觉得有隐隐热气从鞋底传来。

  看来财神爷真是财大气粗,不光是屋子里,就连院子里也铺设了地龙,就算到冬季,也会雪落地面即化,雪水流入道路两旁的凹槽里,让主人欣赏庭院落雪,却不会弄湿鞋面。

  这个游山樾当真没有白来人间一遭,将所有的极致享受都研究得透透的。

  等入了屋子,绕过整幅雕梁画栋的檀木屏风,落云在帷幔重重间,看到了正在几位绝色侍女的环绕下,咕噜噜吸着玉嘴水烟的游财神。

  那些艳姝虽美,可惜脸上的脂粉堆砌得有些俗气,当落云走进来时,只一身淡雅素衣,肤色赛雪,峨眉轻扫,尤其是那双透着水波秋光的眼,便已经胜过香脂艳脂的浮华之美。

  游山樾虽然年岁甚大,却很爱欣赏美人。他虽然曾经见过落云,不过那时的她眼疾尚未痊愈。

  而现在这秋波灵动的美人,仿佛是给玉雕的美人注入了魂灵,似乎更胜从前数倍,

  游山樾看得眼前一亮,不由得坐直了身子,略略施礼后,吐出一缕轻烟之余,感慨道:“世子妃当真是老夫见过最美的丽人,听说您眼疾已经康复,可喜可贺啊!”

  苏落云早就知道这个游走在各种灰色地带的财神爷说话有些口无遮拦的放肆,便也没太计较,只是微微一笑道:“老先生照比上次也精神矍铄了许多。”

  游山樾哈哈大笑,一边示意人请苏落云坐下,一边道:“借您的吉言,只是不知世子妃突然寻访至此,所为何事?”

  落云也开门见山道:“如今各大驿道都已经中断,我虽然有店铺伙计在京城,他们也都逃出城了,不知京城内的近况。我想着游先生神通广大,消息灵通,便想来询问游先生,可知京城方面的消息?”

  游山樾略撇了撇嘴角,哂笑道:“老夫当初便提醒过世子,早些入京,可惜他却痴迷于北地这点州县土地的得失,迟迟不肯进京。我听说他已经出发了,不过恕老朽直言,他现在去,也是有些晚了!”

  看来游山樾对于韩临风不肯听他的话早些入京很是不满,此时说话都略带嘲讽。

  落云苦笑一下:“我不过是个内宅妇人,管些账本还略通些,可是爷们那些事情,真是一窍不通……我只想知道王爷和世子现在可安好,普天之下,能有这等通天本事的,应该也只有先生了,我此来也是姑且一试,不知先生可有消息?”

  美人一笑一愁,皆有独特之美。

  落云此时满面愁容,细眉轻蹙,那种我见犹怜之感,就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融化开来。

  游山樾听了落云不着痕迹的恭维很是受用,心内感叹美人正当花季时,又是忍不住得意炫耀:“世子妃谬赞了,不过老夫的确有比驿站更可靠的渠道,我在每个县乡都有专人饲养信鸽,这些信鸽都是名贵的品种,一只价值纹银一百两,又经过专门的训练,飞得更高、更快,更远。平日这些金疙瘩都是烧钱养着,可是到了特殊的时候就起作用了。普天之下再没有比我这些鸽子更可靠的驿道了。”

  看来游山樾很自傲自己比常人更神通的本事,毫不避忌地向苏落云展示。

  落云清楚这样一个几乎近拥天下财富的老男人想要的无非是人之恭维,所以她也是盛赞了一番后,便再问他可有京城的近况消息。

  游山樾嘿嘿一笑,意味深长道:“世子的本事的确不弱,可惜他之前将精力都用在了收复北地上。他但凡有裘振的一丝野心,只怕现在掌控京城局势也易如反掌!根据我得到的线报,现在他似乎还未抵达京城,不过我猜他大约也是到不了了……”

  落云蹙眉道:“京城里不都是些造反的流民吗?难道有什么不可预测的风险?”

  游山樾咕嘟又吸了一口水烟,徐徐吐出烟雾道:“听说蔡州的东平王最先进京了……”

  大魏开国之初,各处藩王甚多。

  可自魏宣帝韩勖从侄儿那里敲诈了王位之后,也许是怕有人学了他的样子,便开始不断削藩,限制了各地藩王养兵的规模数量,一旦有逾矩的行为,便毫不留情打压削藩撤掉藩王的封号。

  到了现在魏惠帝的时候,各地的藩王几乎都不成器了。

  不过那个蔡州的东平王,连落云都有所耳闻,蔡州多盗贼,而这个东平王也是以剿匪著称,据说曾指挥部下一夜连挑十八寨,很是神勇的一位藩王。

  当时大魏流民四起,起义的队伍不断,所以像这类扩招民兵,帮助朝廷镇压起义农民的藩王就算队伍人数略微逾矩,朝廷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卸磨才能杀驴。若是藩王肯替朝廷分忧,非常时期,陛下也会稍微宽泛一下规矩。

  不过没想到,离京城最远的东平王,却能早早到了京城!

  这不能不让人怀疑,是有人偷偷给东平王通风报信,让他早早入了京城。

  想到这,落云不动声色,只是表情一松,略微舒心道:“若是有藩王入京,那也很好。只要能平定了京城的纷乱,百姓们也能早日安宁,若是世子知道,大约也会跟王爷回转,也就少了些折腾……”

  游山樾又是嘿嘿一笑,看着落云那光洁明净的脸儿,意味深长道:“世子妃不必太过忧虑,我觉得你的福气大约是在后头。自古红颜多薄命,我看也不尽然。能死的红颜,都是有些死心眼的。那些能够随遇而安,懂得顺势依附权贵的美人,自是有无边的富贵在等着她……说句不恭敬的,就算世子此番真出了些意外。您也不必太担忧了,不管怎样,我都会尽量保住您的平安,给你安排个好归处……以后若有事情,尽管来找我,仙隐山永远给您敞开山路!”

  落云似乎没有听出游山樾话语里的放肆,只是愁苦一笑:“借先生的吉言了,我现在只盼着世子和公公能早点回来,京城那么乱,我当初其实也劝他不要去。只在梁州过自己的日子不好吗?那等乱事,掺和进去总归不是好事……”

  游山樾听了这位世子妃的妇人之言,布满皱褶的脸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而又带了些微轻蔑的笑。

  女人啊,都是目光短浅之辈,看来这位聪颖的世子妃,也是不能免俗。

  不过来者是客。游山樾对于这位世子妃也很是大方。临行时,送了她几箱子珠宝首饰,其中光是名贵的红珊瑚头面就有三副。

  游山樾说这红珊瑚乃是改运的吉物,随身佩戴最是福瑞安康。

  在回程时,落云坐上了自己马车,一直沉默不语。

  香草看着大姑娘闷闷不乐的样子,也不知该怎么逗弄她开心,所以香草只能打开游山樾相赠的盒子,寻思给大姑娘看看,缓和下心情。

  不过当香草打开盒盖时,看着里面异常精美的首饰,不由得感叹:“那位游先生出手也太阔绰了!这样光泽的红珊瑚当真是罕见,千金难求啊!”

  落云冷冷地瞥向了那几盒子珠宝,只慢慢低语道:“其心……可诛!”

  香草听了,诧异地抬头看向了落云。

  她方才一直随侍在大姑娘的身旁,也听了游山樾跟大姑娘讲话。除了那老先生夸赞大姑娘的美貌时,有些老人家特有的生冷不忌讳,不够体面外,也并没有说出其他的冒犯之言啊?

  落云微微闭眼,再次回想着方才她跟游山樾的那番对话。

  她方才在仙隐山上装了半天的傻,可并不是真的傻!

  落云现在无比庆幸自己因为急着打探消息,而上了这山。

  游山樾虽然并没有说什么,可是落云从小就是在继母的眼皮子底下察言观色长大的,最会查看像继母一类笑面虎的脸色。

  游山樾这次对自己明显带了许多散漫不周。

  就好像上次,游山樾决定舍弃曹盛押宝裘振时,对多年的老友生死也可以冷漠得不闻不问一样。

  若是韩临风一切顺利,他断不会如此!

  而且那个东平王的平匪事迹甚是传奇。韩临风也曾说过。像那种一夜连挑十八营寨的事迹,多少有点江湖说书的路数。

  像曹佩儿那等水桶粗腰,都能被说书先生润色成纤柳细腰,其中水分之大,可想而知!

  这样的事迹,不是以讹传讹,就是有人故意要打造一代战神的神话,为自己积攒人心气脉。

  在朝廷不断削藩的情况下,帮助官府剿灭匪患,是再自然不过的养兵借口了。

  这个东平王应该也是借此蓄养力量甚久了。

  可是养兵最是烧钱,蔡州也不算富庶之乡……他会不会也是游山樾押注的又一匹黑马?

  这个老赌棍!精于赌术,应该不会孤注一掷。他当初不也是明投裘振,暗押韩临风吗?

  不过韩临风的铁面军,却一直致力于收复北地二十州,显然与游山樾豪赌江山意愿不甚相同。

  而那东平王早早就得了消息入京,大约也是收到了游山樾的密信,这才急急上京。

  再想想京城里突然一发不可收拾的暴乱,似乎都有人刻意操控的手笔……

  苏落云越是往深去想越是有些不寒而栗。

  这个游山樾,压根不是吕不韦押赌奇货的商贾一流,他这简直是唯恐天下不乱,越发肆意地操控京城动荡,仿佛恨不得大魏一朝湮灭才好!

  但他远在千里之外,若要操控京城风云,自然是更钟意趁手听话的傀儡。

  韩临风不够听话,那么早早入京的东平王显然更得游金主的心思……

  落云现在手里还有船行的生意,从那些老江湖的嘴里也打听到不少关于这位游财神的传闻。

  他似乎一早就绝了女色,所以除了一个病弱儿子外,再无其他子嗣。不过游山樾虽然不近女色,却养了不少的绝代丽姝。

  甚至有些年轻貌美的名流遗孀也因为生活困顿,曾投奔过他,过上了锦衣玉食,重回权贵茶宴的得体日子。

  最后在他的安排下,这些名噪一时的美人也尽是被安排到了各色权贵的枕席榻间,成为游山樾拉拢人脉的趁手工具。

  方才游山樾那番“美人要识时务”的话,看起来像老人家啰里啰唆的唠叨,可是落云却听得汗毛乍起。

  游山樾分明是当韩临风死了一样,如审视货色一般地上下打量着她,大约在心里已经肆意安排着她成为寡妇后的归处了。

  待韩临风失势,大约北镇王府的女眷,都会被这游财神精细挑拣,成为送给诸王的礼物……

  这只能说明在京城的动乱中,韩临风此时并不占上风。而那个东平王,身为魏惠帝同父异母的弟弟,胜算应该更大一些。

  一旦东平王称帝,势必要荡平所有阻碍,而韩临风麾下的铁面军自然成为他的眼中钉……

  想到这,落云再看向那一盒盒珠圆玉润的珠宝,仿佛看到了浊臭不堪的鱼虾一般,真是叫人觉得恶臭难忍!

  她此时恨不得一下子飞到韩临风的身边。当初若是她不听韩临风的阻拦,跟韩临风一起赴京就好了。最起码不必在边陲梁州两眼一抹黑地牵肠挂肚!

  不过既然留在了梁州,总也要尽力帮着他做些能做的事情。

  等回去之后,苏落云找到了做饭的老崔,直接问:“我听世子说,你以前曾是猎户,最擅长捕鸟?”

  老崔点了点头:“不光我会,我儿子比我更有准头,世子妃想要吃什么?我让他上山给你打!”

  落云也点了点头:“这个时节,吃禽鸟最补。我需要你们父子帮我打下几只要紧的……鸽子!”

  游山樾最引以为傲的消息途径,都是通过他那些价值千金的信鸽传达。

  既然现在驿道阻断,那么游山樾的鸽子们应该也是异常繁忙。

  用鸽子传递消息,往往需要每次同时放出五六只,避免半路出现偏差。既然这样,若能擒得几只,便可探听到消息了。

  游山樾一直隐居在仙隐山,那么在仙隐山处一定有传送信鸽的驿站。

  苏落云打算让老崔父子去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给家里添菜。

  老崔听完了落云的吩咐,立刻点了点头,领着他精瘦的儿子,背着几只弓箭,还有一个大竹篓便出去了。

  落云知道,那鸽子不是那么好打的。仙隐山的周遭也全都是游山樾蓄养的暗卫,若是想要避开他们的耳目,再将那些训练有素的信鸽打下来,难度可想而知。

  不过老崔父子都不是什么善茬子。

  当初在京城里,扮成囚犯摸入监狱,又利用缩骨术,越过围栏,勒杀了叛徒灭口的那个小瘦子,就是老崔的儿子。

  虽然仙隐山里暗卫匆匆,可是这父子俩一番乔装打扮后,摸上了半山腰,爬上树,变成了两棵“树人”。

  如此蹲了一天一夜后,父子两个各自拎着两只鸽子回来了。

  那鸽子也不是寻常能见到的样子,白翅粗脸,体型也比一般的鸽子要小些,一看就是飞翔的好手。

  而那些鸽子腿上绑缚着小竹筒,待落云打开一看,却有些傻眼。因为纸条上写的乃是一串数字,仿佛账本一般。

  老崔一看就懂了,道:“这是军中常用的给军情加密的法子,那些数字表示的书页字数,必须有个约定好的母本作为钥匙,不然这纸也是废纸一张!”

  用鸽子传递书信,若鸽子中途死亡落下,恐怕信息外泄,所以一般都是如此。

  可是游山樾传递的密信所用母本为何呢?这上哪里猜测去?

  显然这些纸条也要成为废纸一张。

  可是落云不死心,从书架上拿了基本寻常可见的四书五经查对,还是无果之后,又来来回回踱步,琢磨起游山樾这个人来。

  他这个人,骨子里带着江湖傲气,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十分自我。

  落云之前与韩临风在船上与游山樾同饮的时候,听游山樾的谈吐便知他不喜读书,不过那船装饰的书架上却摆着一套十几本的诗集,很是显眼。

  韩临风当时还问起过,游山樾说是他那病弱儿子因为喜好诗词,所以闲暇时写下的诗句,排遣病中心情。

  而游山樾则专门请人,将儿子的诗集编纂成册,还请了当世名儒为诗集作序,排印成册。

  虽然以前诗集也有卖过,不过儿子曾经说不喜自己诗集落入俗人之手,于是游山樾便又将诗集都收回来了。闲暇时,他最爱翻看儿子的诗集……

  想到这,落云突然里灵光一闪,回想了一下,写下那诗集的名字,打算去书铺子碰一碰运气,看看游山樾会不会拿了他爱子的诗集做了母本。

  可惜就像游山樾所言,那诗集都已经被大金主买得断货了,此后再没有翻印。

  落云心事重重地走出书局时,正好跟小叔子韩逍走了个顶头碰。

  韩逍见嫂子来书局,便顺嘴问她要买什么书。

  落云苦笑一声,并不打算回答,可没想到,她身后的伙计却突然灵光一闪,说道:“哎呀,府上小公子在没去惠城读书前,一直有订阅诗集的习惯,书局出了新书,惯例都要送给他一本……哎,我想起来了,公子您是不是也曾买过一本《见岳诗集》?”

  韩逍皱眉想了想,说好像是有点印象。

  不过那诗集整篇矫揉造作,无病呻吟。让人看了心里都发苦。

  当时他看了心中还大不忿,觉得若这样的水平都能印诗集,那他也能出了七八本!

  后来,他还磨着母亲也出了钱银,自己攒了一本诗集,印了百来本,分发给了亲友,这才心里略微舒服了些。

  落云听了大喜过望,一把拽住了小叔子的袖子,让他赶紧回府里去,将那本诗集给她找出来。

  韩逍从来没想过俗人嫂子居然也这么热爱诗词,在翻出那本落灰的诗集后,还郑重将自己写的那一本交给嫂子雅正。

  可惜他并不知俗人嫂子拿着诗集做的却是破解密文的勾当。

  结果这么一试,不出所料,游山樾果然是拿了爱子的诗集做了破解的密文。

  用自己儿子绝版的偏门诗集做母本,若不是落云突发奇想,还真想不出来!

  而那字条上的密文基本都是京城方面汇报的最新情形。

  信里说,东平王已经联合了藩王里最有势力的三王,一同进发逼向王皇后暂居的行宫,那里虽然有长溪王家的军队护卫,但是应该也坚持不了太久。

  至于北镇世子,一直没有出现在京城附近,大约是行军受阻,不能及时赶到了,应该也是无望这次角逐了,毕竟东平王已经占据了先机,若是他联合了三王,只怕后到的韩临风要吃亏了。

  看到这信,落云只觉得心狠狠揪了一下。依照韩临风的行军速度,原本应该早早到达京城,可是这密信里却说他迟迟不到,究竟是半路发生了什么意外?

第107章

  破解了密文之后,落云在屋内转了好几圈。

  这时老崔父子主动来说:“世子妃,您若信得过我们,我们即刻出发前往京城打探世子的消息。”

  落云沉声道:“我跟你们一起去!”

  老崔一听,立刻晃起脑袋:“那可不行,这兵荒马乱的时节,你若出了意外,我们可怎么跟世子交代?”

  落云已经想好了,她沉声道:“我不会入京城,前往京城的路途上不是正好经过茂林县吗?我弟弟在那为官,我可以暂且停留在他处。等你们探听到了消息,可以往茂林送信,那里距离京城不过几日的路程,总好过千里迢迢送往梁州。”

  崔家父子还是不愿,不过落云主意已定,她道:“你们不必难做,若是满府侍卫都不愿送去前去,那我自己花钱去镖局走镖也是一样的。”

  老崔也知道这位世子妃主意大,与其让那些不知底细的江湖中人护送,还不如自己人护送更安心。

  在准备出发期间,落云一直让崔家父子紧盯着仙隐山的动静。

  崔家父子说,那仙隐山上的鸽子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飞来几只,不用看都能想象山头群鸽忙碌飞舞的场景。

  任谁也想不到,一个已经知天命之年的瘦削老头子,凭借着手里掌控的惊人财力,正在千里之外的深山之中操控天下诸侯,享受着舞弄权术的掌控之感。

  这么看来,他押赌下的几匹黑马里,就数韩临风是不易摆布的。眼下朝中生变,游山樾也到了要有所取舍的阶段,而韩临风便是他要舍的了。

  眼下大局未定,游山樾也并没有在表面跟韩临风扯破脸,可是落云希望韩临风能及时知道游山樾和那几位藩王的勾当,免得落了被动!

  不过在走之前,落云觉得自己该先研究一下游山樾其人。这几日她也不断找人探问了关于游山樾的许多旧闻。她忽然发现,当初游山樾年轻时曾经因为违反了魏宣帝定下的圣德先帝忌日,不可宴饮赌乐的规定,在忌日里豪赌被官兵抓捕,入狱一年。

  就是在此期间,他的妻儿不得人照顾,又被仇家压迫,过起颠沛流离的日子,最后他的妻子惨死,儿子流落街头患上了痨病。

  等游山樾出狱之后,便是血腥的报复,那些迫害过他妻儿的仇家都是家破人亡,儿女凄惨,死得都甚是离奇,不能不叫人怀疑都是游山樾下的黑手。

  落云看着底下人收集上来的信息,看着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虽然那些仇家才是害死他妻子的直接凶手,可是依着游山樾睚眦必报的性子,怎么会不记恨下圣旨害得他入狱不能照顾妻儿的魏朝皇族呢?

  他这么多年,撒下了这么多的财力,积极培养一个又一个藩王暗桩,真是只是在押赌?

  再想想京城此时的乱象,苏落云觉得游金主哪里是在扶持君主上位?他其实秉承着众生平等的原则,管你是平民还是皇家,得罪他之人,最后都要你家破人亡!

  想到这,落云的脑子里也是飞闪着各种念头,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要控制住游山樾。

  可是游山樾的身边蓄养许多高手,在各个州县应该也布置了无数眼线,若是布置不够周全,稍微有些动作就要打草惊蛇,反而会让疯狗跳墙,坏了大事。

  所以思来想去,落云只能暂且不管这只幕后黑手,先确定了韩临风的安危再说。

  就这样,落云准备了一番后,决定从水路前往茂林县。

  落云来梁州这一年里,又购入了几家船行,坐自家的船,走动也方便些。

  至于宗王妃那边,落云是上了船才托人给婆婆送了信,至于出门的理由也很简单——铺子里香料缺货,她亲自去上货!

  依着她对宗王妃的了解,若是如实告知,恳请婆婆恩准出门,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倒不如先斩后奏,等以后再说。

  在此期间,老崔父子又去打了几次的鸽子。不光拦截了从京城而来的消息,还有游山樾给京城东平王的密信。

  那些信大约的意思:那三王的门路,他已经疏通好了,身边皆是安插了眼线,只要东平王笼络住其他诸王,抓握住时机,善加利用,莅临龙位,指日可待!不过在诸王之中,其实那北镇王府是最大的威胁,还望东平王要礼待北镇父子,将他们笼络稳住才是最好,至于那带兵勤王救驾的驸马赵栋,威胁也不甚大,他已经想了法子稳住赵栋……

  别的还好,这个游山樾说他能稳住赵栋,真是让落云心头火起。

  她实在想不通,像赵栋那么一个性情耿直之人,怎么会接受游山樾的摆布?

  她将这些日子来破解的密信汇总到一起,让老崔收好转给韩临风。

  船行的快船都带着大帆,在不考虑舒适的情况下,可以行走很快。

  一路上,也不知是晕船还是怎么的,落云忍不住恶心地吐了好几次,脸色白得跟纸一样,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去。

  香草寄秋她们这些丫鬟看了都心疼,想要跟船夫说让船开得慢些。

  可是落云却拦着不让,只说她并不碍事,快些赶路才是正经。

  等到了茂林县时,老崔他们也就此与落云分道扬镳,换乘了马匹继续赶路,沿途打探世子他们的下落。

  对于家姐的突然到来,苏归雁是毫无准备。得了下人通报的时候也是欣喜不已,竟然等不及车夫,亲自驾着马车来船坞接姐姐。

  他在之前家书里,早知道了姐姐的眼疾恢复的消息。

  等看到姐姐落云从船上下来,撩起帏帽轻纱眉眼含笑看向他时,苏归雁看着姐姐灵动的眼睛,顿时激动得哽咽出声了。

  在落云的脑子里,归雁还是她失明前半大孩子的样子,虽然她失明的时候,有摸过归雁的个头和眉眼鼻梁,可真看到一个老成稳重的少年郎君高高大大地立在眼前时,也是一阵难以抑制的激动。

  姐弟俩抱在一处,又哭又笑,一时都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热络寒暄一番之后,落云眼望四周,发现茂林县的河埠头还算平静,并无沿途其他地方流民四散,杂乱无序的样子。

  一问之下,才知茂林之所以治安稳定,都是因为胡家舅舅及时派兵过来的缘故。

  上次彦县救灾时,落云托舅舅捐了一大笔银子,当时舅舅听了落云的,隐去了她的名头,按水军营的名头捐了出去,给那水军的督军博了个一心爱民的好名声。

  恰好陛下派官员巡查,听了当地民生,奏与上司,这位督军还得了嘉奖。

  想着胡雪松平日里也是为人机敏,甚为能干,督军非但没有追责胡雪松擅自带兵去彦县救灾之罪,还提拔了胡雪松一下,让他从了个空缺,掌管半个水军营。

  自从京城大乱,群龙无首,那骚乱也渐渐从京城扩展向了四外的郊县。

  各个地方驻守的军兵每日接到了调令往往不下三四个,各种皇子名头的都有,可是一个个都没有配上虎符兵印,所以无论是谁的名头的调令,兵卒们都不敢妄动。

  胡雪松担心着自己的两个外甥晚辈。在梁州的那个太远,够不着,而在茂林县的自然要维护周全。

  他在水军营待命,没法亲自过来,就派了一队人马供苏归雁差遣。

  如此一来,再加上茂林县里本就有的民兵,总算是维持了地方的安稳,不必担心有流民侵袭。

  等回到了府邸,落云也看到了与弟弟刚刚成婚的弟媳妇钱晓玉。

  她乃淮山刺史钱伯雍的掌上明珠,正经的大家闺秀。

  就像当初的介绍人李归田所言,钱小姐的相貌平平,身材还有些微胖,跟容貌清秀的苏归雁站在一处时,看着不甚搭。

  不过落云知道,弟弟不看重女子的外表。

  他跟钱晓玉说话时,眼神带笑,而钱晓玉也是时不时凝神看着弟弟,夫妻情浓,关系融洽尽在不言中。

  小夫妻俩应该性情相投,日子过得甚好。

  钱小姐虽然其貌不扬,却是下嫁苏家,言语间丝毫没有看轻苏家商贾门户的意思。

  落云自然是满心感谢她对弟弟的垂爱,命香草奉上了自己给弟妹准备好的见面礼。

  除了名贵精致的布匹头面之外,还有母亲留给她的一对羊脂玉的手镯,落云这次也可以代替母亲 ,终于能亲自套在儿媳妇的手上了。

  再说钱晓玉,先前也是听说了自己的这位姑姐长得好看。可是亲眼见时,才发现,这般容貌出众,气质脱俗的女子,光是用好看形容哪里能够?

  怪不得一个商户女子能嫁入王府,光是这份倾世容貌,也是让人忍不住心生爱慕了。

  不过等二人说上话时,钱晓玉又发现这位家姐跟自己以为的那种温婉随和,却空有外表的女子不同。

  只坐下不到一会的功夫,闲话了几句家常之后,落云便问了弟弟关于最近时局的重重变化,许多要紧的人事,居然是他们这些离京城不远的官眷都不知道的,也不知远在梁州的姐姐如何知晓得这么细。

  而且她的谈吐气度,一点也不输给世家的千金小姐。夫君自幼失恃,却依旧能在商贾之家成才,有这样的家姐教导,是错不了的。

  于是虽然是初次见面,可是钱小姐对于落云这位姑姐渐渐生起了一份心底的尊敬。

  落云跟弟弟和弟妹简单说了韩临风也入京的事情。

  京城动荡,就算烽火未燃,各路诸侯也要入京勤王。所以北镇王爷领兵,原也该是他作为皇室子嗣的本分。

  只是眼下的情形,实在动荡不明,一旦新君登基,苏归雁有些担心姐夫最后落得心怀叵测,被问责的罪名。

  落云现在也不知将来的情形如何,毕竟韩临风一直没入京城,下落不明。她只担心韩临风不要被那东平王蒙蔽利用,做了别人手里的刀剑才好。

  虽然相隔不远的京城纷乱一片,可是隔着一道山的茂林县依旧岁月静好,小小的县城依旧过着衣冠简朴,鸡鸣而起的安逸日子。

  弟弟家不是王府大院,更无什么长辈,落云本来可以日日晚起,可是却夜夜无眠。

  老崔他们也一直没有送来消息,落云心里焦灼,每日都吃不下饭。

  这天闲来无事,她又带着侍女侍卫在河埠头处散步,顺便看看有没有船来。

  结果,她到了河埠头时,却发现好几艘大船停靠在了河埠头上。

  看那架势,似乎是官船,不时有仆人搬着行李鱼贯而下,还有几个官家模样的,问船坞负责登记船只的小吏:“你们茂林县的县丞在哪里,还不快些来迎接京城贵人!”

  就在这时又从船上下来几人。

  落云立在旁边的树下,并不认得这些锦衣玉袍之人。不过寄秋却连忙低声道:“世子妃,这下来的人……有鲁国公府,还有竣国公府的人,这些豪门京城里的世家怎么都跑到茂林县来了?

  落云也听了一愣,虽然她之前跟这些豪门贵妇都都饮过茶,可那时她还眼盲,自然不认得她们的模样。

  就在这时,又从一位女子戴着遮纱帏帽由着侍女搀扶,正走下来,

  她身后还有一个妇人抱着个襁褓中的婴孩也跟着下了船。

  落云知道了这些人的身份,便转身想要走,可是没想到,那戴着帏帽的女子突然扬声喊道:“苏落云?”

  因为天热,又有侍卫跟从,落云一路走过来时并没有戴帏帽,似乎是被相熟的人给认出来了。

  而这喊话的声音……落云不由得转头望了过去。

  就在这时,那女子也掀开了帏帽,露出一张花容月貌的脸。

  落云并不认识这女子,不过她身后的香草却惊讶小声道:“这……不是瑞王妃吗?”

  落云心里也一惊,不由得又仔细打量了这“第一次”见的方家老二。

  以前她知道韩临风回绝了这位方二的热烈追求,并不觉得怎样,不过就是性格不合,不甚喜欢罢了。

  可现在当她看清了方锦书的眉眼容貌,不由得暗自佩服了一下韩临风当初的定力——这样的绝色女子他都能忍心拒绝?

  要不是落云已经睡过了他,还知道他很好睡,当真会以为他是不近女色的柳下惠呢!

  再说那方二也没想到,在这穷乡看到了远嫁梁州的苏落云。

  下意识里,她抬头四望,想要找寻那只能出现在梦里的高大身影。可惜苏落云身边除了丫鬟和侍卫,并没有她想见的那个男子。

  看瑞王妃撩起了面纱,她身边的侍卫却紧张了起来。他们一路逃亡到这,都不让这位瑞王妃在人前显露真容,谁想到这位任性的王妃却突然撩开了面纱,暴露了自己的行踪。

  领头的侍卫统领是鲁国公府的家臣,之前受了鲁国公夫人的嘱托,一定要细心些,千万不可让人发觉二小姐的影踪。

  所以他立刻拔出宝剑,想要斩杀了看到方二的苏落云他们。

  不过苏落云跟从的侍卫可不是吃素的,还没等那侍卫长领人过来,就已经纷纷抽刀护在了苏落云的身前。

  就在这时,鲁国公夫人她们也看到了苏落云,不由的心里一惊,面面相觑。

  方锦书却不屑冷笑了一下,开口道:“她又不是六皇子的人,不必这般草木皆兵,且容我跟她说一会话。”

  待侍卫退下,方锦书又往前走了两步,上下打量着苏落云。都说梁州的水土不好,最伤人肌肤,可是面前的女子,似乎比离京前更添了几许风韵。而且她的眼睛……

  “你能看见了?”待看到苏落云的目光一直随着她转,方二惊诧道。

  苏落云点了点头,跟方锦书施礼后道:“请瑞王妃不必担忧,我不过是暂居弟弟家中。这里乃是穷乡,并无京城耳目,您与家人自可放心离去。”

  方二闻言,却是自嘲地笑了一下,离开?她又能往何处去?

  她当初不巧跟九皇子拌嘴,一气之下不告而别,抱着儿子回了鲁国公府,没想到就这么凑巧逃开一劫。

  当皇宫发生宫变,瑞王府被团团包围时,经验老道的鲁国公一下子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虽然老六和老九都是他的女婿,可是如此权力相斗下,亲情又算得了什么?六皇子容不下自的亲弟弟,又怎么会放过他的妻儿?

  鲁国公夫人一听,只抱着二女儿和外孙痛哭流涕。她老蚌生珠,好不容易拼死生下的女儿,竟是来渡劫的吗?

  最后老夫妻俩商定一番,决定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女儿和襁褓中的外孙送走,让她去松原老家那里避一避风头,到时候,再看时局如何决定接下来的出路。

  只是当时六皇子派人把守了驿站水路,方二在老家臣的乡间院子躲避了许久。只是后来,京城居然大乱,鲁国公府也收拾细软,跟着几大世家纷纷逃出了京城。

  当初陛下派了好几个人出来送信,其中还有一个他准备立九皇子为皇储的圣旨,当初送出来时,本是想着投递老臣,可惜那送信的人被追杀,匆忙就将圣旨扔入了京城府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