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顺理成章,余下的活口全都一刀毙命了。

  等赵归北急忙跑出来时,这些铁弗悍匪都死得精光。他狐疑地看着韩临风:“怎么一个活口都没留?”

  韩临风则慢条斯理地抬眼问庆阳:“小将军问你话呢!怎么一个活口都没留?”

  庆阳的戏瘾没有世子大,他抓了抓头皮,有些词穷,干脆用手指弹了刀背,粗声粗气道:“昨……昨晚新磨的刀,太他妈的快了,没把握好火候……”

  赵归北听得直眼,他虽然心思单纯,却并非傻子,总觉得这里面似乎有些什么事,可究竟是什么事儿呢?

  他抓了抓头皮,一时也想不明白。

  可是有一样,这次驿站遇到贼人,韩临风可亲自动手了!

  那等利落身手,丝毫不逊于庆阳他们!这还是京城里那个眠宿花柳巷子,当街乞讨付酒钱的浪荡公子哥吗?

  他这几天来一直萦绕在心头的疑问倒是有了答案——这个韩临风,是有大内秀之人啊!

  为何他以前在京城里,要颓唐荒诞度日?

  当离开驿站后,趁着赵归北去前方打水的空隙,苏落云在车厢里听了韩临风细细讲述驿站真假迷信的内幕,心里一紧。

  北镇王府真成了好捏的软柿子,谁都想要来踏一脚。

  原来世子这趟莫名其妙的差事,是这么来的。

  她轻声问道:“怎么办?你为何不拦下信件?那六皇子的信件一到王昀的手里,你不就是刀俎上的鱼肉了?”

  韩临风说道:“这信是拦不住的。不过我既然已经窥知他们的计谋,自然不会被动……他们不希望我将粮草送往嘉勇州,那我就得努力些,送够吃的粮食,让王昀将军打败仗都没有借口……”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是这短短几句若想要付诸实现,必定千难万阻,有着意想不到的难关。

  苏落云慢慢将头靠在他的怀里,此时车轮滚滚,眼看着离梁州也愈来愈近。而落云心中知道,他们离得暴风眼也越来越近了……

  如此又赶了两日,他们终于来到了梁州地界。赵归北要前往迁北大营,就此有些不舍地跟韩临风挥手告辞,并且直言,待他有空时,要去迁西粮草营找韩临风,跟他切磋武功。

  韩瑶见他要走,连忙将自己的药箱子递给了他:“赵公子,你拿着这个吧,我要到家里,拿着也没用!”

  赵归北也不迟疑,立刻接下,又拿了自己挂在马背上的袋子给韩瑶:“这是我母亲给我带的蜜饯和金桔麻团,我又不是小孩子,不爱吃这些,你拿去吃吧!”

  韩瑶觉得这么一赠一送似乎不太像话,于是故意绷脸道:“我也不是小孩子,你留着自己吃吧!”

  赵归北催动马匹,一伸手,就将零食袋子扔进马车:“都说给你了,哪来那么多啰嗦?”

  说完,他笑着挥舞鞭子一路策马而去。

  韩瑶方才差点被零食袋子砸到头,有些气恼地看着赵归北的背影。

  他跟京城里大多数的公子不太一样,自带着一股子阳刚的莽劲儿,跟她那长得细瘦的未婚夫相比,似乎太壮了些。

  韩瑶收眼不再看,故意挑剔地想:哪有富贵的公子长得那么壮实的……

  此时马车已经往梁州里走了。苏落云从马车里探出头,嗅闻着车外的空气。

  跟京城的温润不同,这里的风儿明显干冷了许多,伴着尘土粗粝的气息,还有一股股焦烟味道。

  她有些不明所以,一旁的韩瑶回答道:“梁州多砖窑,我们正好路过窑炉呢”

  苏落云点了点头,听着远处传来带着梁州口音的民谣号子声,倒是想起了韩临风跟她说起的梁州风土人情。

  这里民风淳朴,嗯,再说得直白点就是这里很穷,因为土地贫瘠,当地种的粮食产量不高,多半是靠黏土烧砖卖钱贴补家用。

  当年的魏宣帝真是给自己禅位侄儿的后代,选了块鸟不拉屎的风水宝地。

  当马车进城的时候,明显能听到小孩子在马车后的追撵打闹声。

  这在京城里可是没法想象的。京城的孩子可都知道要避让官眷马车。

  看来梁州的确地处荒凉,除了偶尔路过的客商,像这样大队车马往来的样子并不多见,才引得当地的孩子争相追撵。

  韩瑶倒是见怪不怪,从赵归北给她的零食袋子里抓了一大把,抛甩了出去,那群孩子大笑着纷纷蹲下去捡,终于不再缠着马车了。

  韩瑶顺手拿起个团子,剥开包裹的黄油纸,咬了一口,嗯,还挺好吃的!

  马车总算来到了北镇王府,香草好奇地打量了一下王府的宅门子,顿时大失所望,这不甚气派的门脸,真的就是王府?

  她趁着小郡主不注意,小声跟落云道:“这王府……都没京城里七品知县的宅门气派……”

  落云对香草道:“不许品头论足。”

  香草吐了吐舌,再不敢言语。

  韩临风翻身下马后,便来到马车前,搀扶着苏落云下了马车,而韩瑶早就下了马车,急着去见父王了。

  往府里走的时候,韩临风紧握了一下她的手,低声问:“有没有觉得害怕?”

  算起来,这是她成婚之后第一次见自己的公婆,一般女子难免心里忐忑。

  不过落云只是笑了笑,并没有说话。毕竟说不紧张,也有些太假。但是落云的性子,向来是想清楚了便会迎难而上,断没有怯场的道理。

  就算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她也没想到一入厅堂,就听到一个冷冷男声:“孽子跪下!”

  她身边的韩临风顿住了脚步,撩起长衫跪了下来。苏落云也只能跟着他跪下。

  看来这说话的应该是她的公公——北镇王韩毅。

  北镇王爷看来对韩临风在京城里的荒唐了解甚多,现在看他果真牵了个盲妇回来,登时心里存气,也不搭理新妇,冷声对儿子道:“你前往京城两年,别的没有学会,荒唐无序倒是无师自通!我们北镇王府的脸都被你丢光了!来人,将我的皮鞭拿来,我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孝逆子!”

  做父亲的教训儿子,苏落云这个新妇自然没有插话的余地,所以她没有说话,只能听着身旁传来皮鞭抽背的噼啪声。

  她以前听小姑子说起过北镇王抽打韩临风的事情,不过那都是年少时的事情了,没想到韩临风一路风尘仆仆地回来,刚进家门就挨起了皮鞭。

  她忍了又忍,那皮鞭声太刺耳了,就算男人没有出声,也能想象有多疼。

  她一忍再忍,最后还是忍不住了,突然朗声开口问道:“斗胆敢问一声,王爷您的这顿打是何原由?”

  北镇王也是气急了,他知道自己这儿子抗打,手里压根没有留余力。

  没想到,刚打了几鞭子,身边那个看起来娇娇弱弱的盲妇突然开口了。

  他的手不由得微微一顿,沉脸道:“你们二人是如何成亲的,难道心里没数?老子打儿子,须得什么理由?”

  落云稳稳道:“我和世子,乃陛下亲自赐婚,皇恩隆宠无比。成礼时,虽然不能面跪王爷与王妃,却拜过天地,叩礼恭谨,不曾减了礼数……王爷是因为没有亲自喝到儿媳递送的改口茶,所以责怪世子吗?若是这样,儿媳一会给王爷补上便是。”

  王爷没想到这瞎姑娘的胆子跟外表反差这么大,他皮鞭子一抽,一旁的女儿韩瑶都吓得如鹌鹑一般缩脖子了。

  这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小丫头片子,居然面不改色,搬出皇帝来压他。

  “你的意思是,你们俩乃陛下赐婚,我就打不得他了?他在京城里的那些荒唐,哪件拎出来,不能挨一顿?”

  落云继续道:“王爷说得对,子不教父之过。你的确得教训儿子。可世子的荒唐并非一天两天了,王爷若想管教,还需循序善诱些。现在嘉勇州危在旦夕,世子此番回来也担着兵部的公职,不日便要往前线监督运粮,若是他身上的伤势太重,被人看了,以讹传讹,被人误会是王爷不满陛下的赐婚,那便不好了!”

  北镇王眯起了眼,这次他可以十分笃定,这个瞎姑娘的确是在吓唬他,而且吓唬得是有理有据。

  那“世子荒唐并非一天两天”,是指责他一向教子无方,咎由自取。何必现在做样子?

  她又拎出韩临风担着兵部差事,又是在暗示世子并非他说得那么不堪。

  最后一句“被人误会”,就是狠狠击打公爹的命门。毕竟北镇王府的家风就是缩起脖子做人,务求不招惹皇室猜忌。

  想到这,王爷都冷笑出声了:“你的胆子可真大,难道觉得自己是皇帝赐给我们北镇王府的,就可以出言张狂?”

  落云再次行礼,然后低头道:“世子虽然是王爷的儿子,但也是我的相公。您自可以教训儿子儿媳,毕竟我们是小辈,须得您时时指正。而我自是心疼自己的相公,看他被打,还不说话,岂不是铁石心肠的妇人?这只是天纲常理罢了……”

  这次,北镇王爷都要被这新儿媳妇给气乐了。他又重新上下打量了一番新妇。

  原先他以为儿子不过是被美色迷惑,才会娶了这小妇。

  可是现在一看,原来这个女子眼睛不灵,心眼子倒是蛮灵的,而这嘴是镶嵌了铁齿钢牙?简直是要咬下一块肉来!

  “好一个天纲常理!我若再打,岂不是显得我还不如你个小妇人懂事?”

  到了这里,那一股子火已经被这个盲妇人的强词夺理给冲散了。

  落云的样子生得太好了,便有了些优势。

  有些忤逆的话,被丑人说出,可能会让人忍不住想揍上一顿。

  可是由这么一个娇柔可怜的佳人说出来,若是勃然变脸,就有些自己不是男人的感觉。

  北镇王向来也不爱跟女人斤斤计较,于是冲着韩临风道:“行了,你已经成家,有护你的媳妇了,我若再打你,反而显得不识时务了!”

  说着,北镇王挥手扔了鞭子,复有坐回到了主位,对苏落云道:“是因为我还没喝你的改口茶,所以你一口一个‘王爷’地叫着?过来吧,奉了改口茶,我才好名正言顺地管教你这个儿媳妇!”

  就在这时,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宗王妃开口对王爷道:“王爷也是气性太大,哪有一进门就训子的?风儿这一路舟车劳顿,若是打得病了,可如何是好?来人啊,给世子拿药来。”

  韩临风对王妃道:“请母亲不必担心,父亲也是关心儿子,这才训斥几句,不过是几鞭子的打,无碍,还请二位喝一下新妇奉茶,让我们补一补孝道吧。”

  于是这迟来的改口茶,总算是递送到了王爷和王妃的面前。

  一旁宗王妃在接过茶时,不由得打量了一下这个大儿媳妇。

  这个苏落云生得果然美甚,双眸虽然看不见,却如蓄养着秋水映月,身段仪态也好,如此肤白貌美的女子,在京城里也算出挑的,难怪迷得韩临风神魂颠倒。

  关于这个新妇的事迹,她从奚嬷嬷的嘴里听闻了不少,没有几句好话。

  如今一看,小丫头果真是厉害茬子。

  不过听说苏落云乃商户女,从小便跟着父亲经商,自然混迹市井,练就得牙尖嘴利些,原也没什么稀奇。

  宗王妃平日里向来自扫门前雪,对于韩临风这个过继过来的儿子也不甚管教。

  那新媳妇只要不厉害到她的跟前,她都懒得去立新妇规矩。

  相比起来,她更关心女儿韩瑶为何不听她劝,从京城又跑回梁州了?

  不过韩瑶已经跟兄嫂窜供,就是咬死了说还没收到母亲的信就回来了。

  而且那峻国公府也给北镇王府写信,陈明了延期婚约的事情了。既然人家没有成婚的意思,她一个人死赖在京城要如何?当然是跟兄嫂回来。

  宗王妃有些恨铁不成钢,团圆宴席没有吃完,就将女儿叫到了屋子里,打算细细询问峻国公府的话头意思。

  而韩临风也被父王单独叫到了书房里问话。

  关起房门后,北镇王韩毅的态度倒是没有那么色厉内荏,只是开口冷冷问:“那个盲妇……是你愿意娶的?”

  韩临风将倒好的茶递给了父亲,道:“能得此妇,儿子心满意足!”

  韩毅皱了皱眉。那小妇人的确颜色姣好,难道儿子就这般被美色迷住了?

  他淡淡道:“婚姻大事并非儿戏,你娶这样的妇人,有没有想好了以后会遭受怎样的奚落嘲笑?”

  韩临风微微一笑:“世人愚钝,若都知落云的好,这样的女子也轮不到儿子了。”

  韩毅摆了摆手,他虽然不太认同儿子的话,可是这种“情之所至,一往情深”,他在年轻的时候也经历过。

  荒唐上头的时候,大抵都是不听人劝的。

  既然这荒唐的姻缘,顶了陛下赐婚的名头,也算面子过得去,他这个做父亲的也懒得去管了。

  男儿在世,换女人如换衣,娶妻并非顶要紧的,三妻四妾,能过一辈子的,往往也非当初娶的那个。

  王爷更在意的,是那兵部的差事,这个听起来却有些要命伤神。

  梁州离得嘉勇州不算近,但是往来消息还算畅通,那个地方如今危在旦夕,韩临风这样一个毫无履历之人却被派往了那里,实在透着蹊跷。

  于是韩临风便将驿站密信的这一段,讲给了北镇王听。

  这一番听下来,北镇王的面色阴沉,问他:“你既然都被摆布在了棋盘上,便不得不充当棋子,可有破解的法子?”

  韩临风稳稳道:“眼下只能以不变应万变,先将军粮筹备齐全,一步步行事再说……”

  那天,韩临风与北镇王在书房里密探甚久,直到掌灯时,才回转了自己的院子。

  虽然晚宴时,王爷和王妃都领着女儿离开,有冷落新妇的嫌疑。

  不过苏落云并非那种敏感内向之人,也不会因此悲春伤秋。

  她带着自己侍女仆人,在王府下人的带领下,在世子以前的院子安顿好。

  然后她便让香草扶着,在这院落里里外外来回地走,好让自己尽早熟悉这里的地形。

  她不喜欢被人搀扶的感觉,以前每换一处地方,都是如此,待熟悉了之后,便可以自己日常走路了。

  待韩临风回来的时候,苏落云已经让人调好了药汁,还有温热的毛巾。

  方才王爷那几鞭子抽得那么响,怎么可能不伤肌肤?

  待韩临风脱下衣袍后,苏落云伸手一摸,果然后背都肿起一道道老高的红痕了。

  “怎么下手这么狠?原来我爹还不是最混账的……”

  落云一时心疼极了,竟然将自己的心里话一不小心给溜了出来。

  韩临风忍不住笑:“我父王方才给你的改口红封难道不够厚?你居然人后说公爹的坏话!”

第69章

  苏落云自知失言,连忙用毛巾沾了药汁就往他的后背上摁,韩临风立刻大声喊疼。

  他刚觉得落云心疼自己,可现在这副上私刑的架势,又叫他疑心她想要弑夫。

  落云却不上当:“得了吧,方才被抽得那么狠,都不吭声,现在却大声嚷嚷,是吃定了我心软好欺负?”

  韩临风一看她不上当,干脆趴在她的腿上,在床榻舒展后背,方便她上药。

  “父王不知你我相知过程,大约也以为我做了荒唐事,所以才这般气愤。”

  落云却摇了摇头,无声叹了口气。其实韩临风不说,她也知道做父亲的看到自己的儿子娶了个瞎子回来,怎么会心里舒服?

  不过跟王爷相比,她其实有些担忧日后跟王妃的相处。毕竟男人们外出做事后,只剩下女子在家,若不顺眼,必定要生是非。

  韩临风似乎猜到了她心中所想,翻转了身子,伸出长臂抚摸着她细白的脸儿:“我父亲不讨厌你,不然在厅堂上也不会这般轻饶了我。只是再过两日,我就要去忙于公务,一出门,也要十天半个月,把你一个留在这,我还是有些不放心……”

  落云失笑道:“我又不是孩子,你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韩临风当然不放心,他说道:“母亲向来是自扫门前雪的,我弟弟在惠城书院读书,她每个月还要去惠城几日看望韩逍。若是无事,她应该懒得管你。我父亲虽然是雷霆火爆的脾气,但是打惯了儿子却从没打过女儿,你下次气他的时候,把握些分寸,应该也无事。若万一真受气了,也一定要等我回来,不要自己闷声不响,带着你银票枕头走人。”

  他的这位世子妃可是有钱豪横的,当初捐给彦县那么多,没想到还有这么多家底。

  若是她真在梁州待得不顺了,大约也不用跟他这个夫君商量,抬脚就能走人。

  所以他得事前讲好,不然等他的马追上去,非一脚将她藏钱的宝贝枕头踹碎了不可!

  落云压根没想过自己要落跑,没想到他竟然臆想得这么妥帖细致,听到他要踹碎她的宝贝枕头,再次将她给逗笑了。

  刚刚因为婆媳相处而生出的隐隐担忧,也被他的言语逗得笑没了影儿。

  待回过神来时,人已经被他按在了被窝里。落云急急喊道:“等等,我还没下地检查蜡烛……唔……”

  韩临风可受够了每夜跟在娇妻身后灭灯,也不打算今日再跟在她的屁股后面做巡山的哼哈二将,只笑着咬着她的下巴,然后将她拖拽入了缠绵的漩涡里。

  这小妮子最近一扫刚刚成婚的羞涩,与他在床上也愈加大胆,惹得他总是不够。

  一时春闺旖旎热络,床边的烛光终于渐渐转弱,滴落在灯盏上堆砌成红脂蜡山。

  待韩临风睡着的时候,本该也睡着的苏落云听了听耳旁有规律的呼吸声,将手伸入了枕头下,从里面取了装了香药的荷包,轻轻嗅闻一下,再将它放在衣服里,挨着肚脐处……

  这是个隐秘的避孕法子,香药也是根据古方自己配的。

  落云并不讨厌韩临风。若二人是乡野里寻常的夫妻,男耕女织,跟这样能干的男人过日子,应该会很舒心,相守一辈子也是平淡幸福的一生。

  可他偏偏不是寻常人。他这一支在皇室宗亲里地位尴尬,满族如履薄冰。

  今日王爷将他召唤进府里,父子俩不知密谈了什么,可是苏落云能明显感觉到,那位王爷跟儿子一样,都不是糊涂过日子的人。

  北镇王府不缺钱,可是门面修得却比七品官员还寒酸,如此韬光养晦,心思莫明。

  若是以前,苏落云会远远绕开这样的水深人家。

  可惜她被韩临风一路拐骗,入了贼窝,偏还与他相处甚佳,还没到和离的地步。

  虽然韩临风说得轻描淡写,但是王爷和王妃对她的不喜,也显而易见。

  以后她能不能在北镇王府安处下来,也未可知。如此一来,也只能走走看看,摸索前行。

  光是大人怎么都好说,若有了孩子,牵涉顾忌就太多了。她自知眼盲,若不安稳,以后照顾不周孩子,只会让小娃娃白白来人世间跟她遭罪。

  那荷包里的麝香味并不重,却莫名叫人心安些。

  放好之后,落云睁着眼,看着永远一团黑的苍穹,无声地对韩临风说了声对不起——现在的她,还不能为他生下孩儿……

  就像韩临风所言,到了梁州,便要忙于筹备粮草的事宜了。

  虽然还不知六皇子那边还有什么后续的举措,但是光筹备粮草的第一关,便开始棘手了。

  因为打劫了叛军裘振,大发一笔横财,梁州的粮仓还算丰盈。

  但是若要保证前方几州在战事时熬上数月,还是有些不周全。所以若是前方打持久战,后方的粮草官就得做万全准备。

  只是正经来路的粮食,这个节骨眼弄起来有些费劲。

  幸好韩临风与李归田大人的私交愈加深厚,李大人说,工部的大船已经建造完毕,到时候,他一定会排除万难,留出足够的船帮助北地运粮,解了韩临风的后顾之忧。

  而苏落云在京城里经营香料时,结识了不少船贩客商,再加上筹备彦县的法事,她也认识了不少粮商。

  这些粮商里有几个走的是明暗两手买卖,除了明面上的正经粮铺子,私下里也有不少运粮的渠道。

  落云将这些人脉关系也都交给了韩临风,让他手里有些备选,早早做了筹划,务求万无一失。

  只有保证有粮,韩临风这个督运才有得运!

  毕竟京城里的那位六皇子已经给韩临风准备了一双精精致致的小铁鞋。就等着粮道出错,顺理成章推卸了王昀只退不打的责任。

  韩临风此番接任的官职其实不算小,乃是迁西军营掌管粮草的总督运。

  手下正经管着二十余个押运官,外加三百人的押运兵卒。

  韩临风一到梁州,原本的督运便给他接风洗尘,欢迎新督运入营。

  老督运拍着新任者的肩膀,意味深长道:“世子爷,看来你在京城里人脉甚广啊,竟然能谋得这么好的差事!”

  他并非讽刺,而是真心实意地夸赞。因为这督运官若是在平时,当真是千金难求的肥缺。

  守着军需粮食的官职,还怕捞不到油水?

  韩临风含笑道:“是六皇子器重,在下也是铭记在心。”

  如此客气一番,老督运便拍屁股走人了。韩临风看着他那几大马车的家私,半响不语。

  看来这个督运还真是正经肥缺,最起码,上一任督运似乎赚得是沟满壕平,满载而归。

  这粮草军营的将官,大部分都是守家待业,带着家眷常年驻扎。

  为了迎接新督运的到来,这些属下们特意请了惠城酒楼的厨子来,在营地里大摆宴席,迎接新上司。

  听闻都是带着家眷的,所以韩临风也带着苏落云来军营里走一遭,吃一吃接风宴,大家也正好相熟认识一下。

  不过他们二人来之前,这营帐里的人已经笑开了。

  原来有从京城新调来的押运官,正跟相熟的老乡讲述了一遍这位新督运的来历,以及他那盲夫人蹊跷的姻缘。

  这等有意思的八卦,简直听得一众属下和家眷都乐开花了。

  我的天啊,朝廷这是派了什么“神仙”夫妇下来!尤其是这北镇世子,居然还曾当街乞讨垫付酒钱,怎么听起来糊涂又窝囊?

  如此贵子,居然娶个瞎子老婆,他本人得是昏聩到什么地步?

  先前的督运善于逢迎,对听话懂事的下属,也不太管束。大家一起发财,其乐融融。

  现在上司突然调任,来了个新督运,这些手下一时心里还有些忐忑。

  可是现在知道了来者是什么货色,大家的心里也是一松。只待一会来人,挑拣好听的拍拍马屁,大家也就天下太平,相安无事了。

  当韩临风带着苏落云入营帐的时候,起身相迎的那些下属倒是毫无防备的一愣。

  我的天,朝廷这是派了什么神仙夫妇下来?

  只见男子长身玉立,面容俊朗,一身黑色戎装衬得腰板笔直,看向人的时候,眸光深邃逼人,让见者下意识要躲闪。

  而站在他身旁的女子身材窈窕,容姿明艳,行走之间,宛如细步踩莲,被一圈狐毛围脖衬得脸颊细白如雪,尤其是那一双眸子,真是星辰汇聚入秋水,乌发之上盘着珍珠镶嵌的芙蓉花,看上去雅致极了。

  如此郎才女貌的一对,同时映入眼帘,真是冲击得人一时无话,只顾着傻傻欣赏。

  最后,还是迁西军营的一位老押运官陈群最先反应过来,满面带笑前来相迎。

  陈群是迁西粮草营的老资历,原本众人都以为下任督运应该由他接任,没想到京城天降了个纨绔子。

  陈群表面没有说什么,这心里却老大不乐意。

  上任督运便是个甩手掌柜,底下一应事务都是由着陈群来张罗。

  本以为伺候走一位爷,便该他升迁了,没想到又派下来个废物点心,还是梁州北镇王府的世子。

  陈群在此地耕耘甚久,也知道北镇王府是个什么样的破落户——就是顶了皇室宗亲名头混日子的没落门户,没什么了不起的。

  所以他表面恭敬,可是这心里却对新任上司没什么敬意。

  当几盏酒罢,韩临风问起了粮草营的辎重数量,还有运粮的日常时,陈群笑道:“这些都记录在册,不急不急。您一路风尘仆仆而来,还是先歇息一下。在下一向帮着上任督运掌管粮草营的事务,也会尽心帮着世子您熟悉的。”

  落云听了这话,将酒杯慢慢放下了。她掌管铺子时,也遇到过这样的掌柜,表面上看起来热情客气。

  可是一问铺子上的要紧事儿就一推三六五,所问非所答。

  这类人,往往私下里搞了鬼名堂,欺负东家年少,自己就瞒天过海,混些好处。

  韩临风好像没听出来的样子,冲着陈群微笑举杯:“如此说来,有了老陈你,我到不用心急了,对了,我对营地还不熟,一会便请你代为引路,去粮库走一走?”

  陈群听了连连点头,满口称是。

  于是一行人吃完了饭,又在屯粮的粮仓走了走。

  梁州土地贫瘠,不甚产粮,但幸好天气还算干燥,适合储存,天南海北运来的辎重都要在这里储藏,然后再运往前线。

  嘉勇州虽然离此不远,可是气候却大不相同,那里因为靠山,气候阴冷潮湿,是存不住太多粮的。所以每隔一两个月,就要运一次粮。

  在巡查粮库的时候,韩临风又不紧不慢地问了些要紧的问题,比如这些粮库的底座有些陈旧破损,为何还不修缮?要是雨天渗水,粮食岂不是要发霉了?

  不过陈群这个老油条还是言语打着太极,就是不聊正事。

  若换个雷霆手段的上司,当场就会申斥陈群,给他来个下马威。

  可韩临风却好似不懂官场驾驭下属的这一套。在自己的部下面前,被副手这么下脸子,那位世子也不恼,居然还频频点头,俨然地里新长的菜,让羊啃了都不自知。

  如此一来,陈群彻底放心了:就这?来几个都是白搭!

  其余的部下也纷纷放下高悬着的心,有几个甚至还大着胆子跟韩临风邀约赌局,准备以后得空小赌一把,松泛一下。

  韩临风也是来了兴致,居然不能等,再回到大营时,与众位部下玩起袖子摇着骰子,玩得不亦乐乎的样子。

  如此荒诞走板的接风之宴席,在场的家眷们也是未曾见过。

  一个个瞠目结舌之余,互相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下眼神,转而意味深长地看着苏落云。

  一个瞎子,本就可怜,却嫁给了这个吊儿郎当的男人。

  其中一个夫人,还压低嗓子,跟陈群的夫人说道:“我听说这位在京城里包了好几个花魁娘子,跟许多小姐也有些风流野史,你说,他怎么就找个瞎子当老婆?”

  陈群夫人仗着苏落云看不见,挑了挑眉,在摇骰子的声音里也压低了嗓门道:“找个看不见的,才不好管他,风流起来,也更自在啊。”

  她这一番话,再次引得诸位夫人捂嘴闷笑。

  落云坐得离夫人们不算太远。看来这几位夫人是仗着营帐里嘈杂,才在一起交头接耳打趣着她这个瞎子。

  可惜她们不知道,瞎子不光鼻子灵,耳朵也分外灵。在一片漆黑中,她只能专心聆听声音,辨别周遭的变化,所以这些奚落之言,一点也没浪费,全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不过她微笑着不动声色,直到其中一位夫人,又开始小声道“堂堂世子,怎么喜好赌博”时,

  她突然出声无奈地笑:“我家世子就好这个,若不赌得过瘾,回去吃不好,睡不香……香草,再给世子拿些银子,免得他耍得不痛快……”

  众位家眷一听,得!我的娘,这么小的声音,她怎么也听见了?难道她们先前说的坏话,也被世子妃听到了?

  一时间,就算落云看不见,也能猜到,这几位夫人一定面色青黄,犹如秋天斑斓的菜地。

  诸位夫人心里忐忑,可是看苏落云气定神闲的样子,又好似没有听到。

  一时间,她们的心就像爷们儿手里的骰子,也跟着忽上忽下。

  苏落云偏还频频冲着她们笑,惹得夫人也跟着回笑,全然忘了她是看不见的。

  好不容易,韩临风玩得尽兴,这些手下虽然公事上不交实底儿,可赌桌上却个个大方得很,输给了新上司不少的钱银。

  韩临风伸了伸懒腰,吩咐庆阳将银子收一收,就准备送夫人回梁州了。

  他们回来的时候,已经华灯初上。梁州不像京城,到了夜晚就清冷多了。不过街角巷尾还是会有汤面摊在支着火。

  两个人在粮草营虚以委蛇,其实都没吃踏实,已然错过了饭点,若回王府叫厨下做东西吃,也要等等。

  于是韩临风干脆拿赌赢的银子请客,请落云在街角的汤面棚子里吃热乎乎的汤面。

  这类民间小食,讲究的是味浓解馋,与王府里精致的搭配又是不同。

  韩临风在落云的汤面里加了一勺辣子,喝上一口足够驱散夜晚的寒凉。

  落云毫无防备地喝了一大口,结果呛得鼻头都红了。

  韩临风笑看着她娇憨的模样,又在她的碗里加汤,冲散味道。

  落云没好气道:“我现在就指着鼻子呢,你这一勺辣子加进去,我的鼻子都要废了。”

  方才在粮草营巡视粮仓时,她也跟着一群女眷,走在这些粮草营的军官后面。

  虽然看不见,可是她的鼻子却嗅闻到了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