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半推半就间,分居数日的人终于又贴合在了一起。

  没有几个回合,苏落云就被他缠得难以招架。她最后干脆又是胡乱咬住了他的脸,想要用力,却有些舍不得。

  最后到底是让他得逞了,断食了几日的鲍鱼海参滋补大全,不要钱似的扑袭而来,滋补个彻彻底底。

  待得风歇云住,韩临风心满意足地翻身让她趴在了他的身上,让她静静聆听他慢慢变得平缓的心跳,然后轻轻道:“还记得我曾经躲着你吗?”

  落云没有说话,只是听着耳朵下的胸腔在沉稳震动着:“因为我那时便发现自己似乎对你动了心,可是你却无意于我,在你的心里,我只是个满身脂粉味臭味,没有影像的人。不像那位陆公子,最起码你的脑海里,还有他的样貌,记得他是个翩翩公子。”

  这……落云无话可说,因为他说得对,自己脑海里虽然勾勒了无数个他的样子,可是绝对跟韩临风真正的样子不甚相同。

  她的确不知道,她嫁的男人长得什么样。

  在夜幕的笼罩下,韩临风一时也难得地敞开了心扉,说了说自己的心底话:“我曾经努力试着避开了你,想着你我各自过自己的日子,可是你却偏偏总往我的眼前撞……等着我发现,有一个能圈住你的机会就在眼前时,我竟然有些欣喜,便不再犹豫,只想稳稳地套牢了你……虽然你指责我精于算计。但是能娶到你,是我这辈子,最不后悔的一件事……”

  与他分开的这些天里,发生了许多事,让落云无暇去想自己与韩临风的这一场冷战。

  不过此时此刻,突然听到他曾经狂饮陆誓的陈年老醋,又想到他对自己忽冷忽热的那段日子,原来是这等心境,苏落云突然释怀了。

  韩临风这么精明的男人,当初疏远自己,恐怕不止是因为发现自己对他无意吧。他应该也想到了,迎娶自己这样的女子,会得来旁人的耻笑,还有诸多的不便。

  可是最后,他却还是自己主动促成了这门不配的姻缘。

  其实跟她相比,他更需要勇气……

  想到这,她伸手,慢慢摸索握住了他的大掌,纤指与他的长指交错缠绕在了一起,低声道:“既然这么费心骗人,望君日后封侯拜相时,莫要生悔,低寻了跟自己不配之人……

  韩临风笑着也握紧了交缠的大掌,翻身将娇软喷香的女子压在了身下,低声道:“小混蛋,就知道怎么气人……”

  二人嬉闹的声音,不时传出房门。屋外的侍女们都含笑松了一口气——世子妃总算肯给世子好脸子了,两位主子和好如此,她们也能松泛松泛了。

  不过这二人和好的消息,显然还没传到苏家小院。

  第二天时,落云带着香草去看望了住在隔壁的妹妹苏彩笺。

  彩笺正让她的丫鬟喜鹊给自己洗李子吃,看苏落云来了,她便拿了一个递给了姐姐。

  落云咬了一口,味道酸得很,可是听耳旁彩笺吃得津津有味的声音,显然吃得很对胃口。

  在彩笺看来,姐姐今日倒是和蔼得很,似乎也愿意跟自己说话了,她都有些受宠若惊了,于是很是热情地跟姐姐闲聊,又小心试探地她跟姐夫和好没有,世子爷是不是还住在书房。

  落云没回答,只是微笑地反问她被父亲送来前的几个月曾经去哪里玩过。

  彩笺的的语气突然低落了些,不甚情愿道:“就是在家呆着,哪里也不曾去。”

  正端着一盘子瓜子进来的小丫鬟鸣蝉听了,还以为二姑娘记性差呢,顺嘴来了句:“二姑娘忘了,两个月前夫人病了,您担心得不行,不是曾去丁家看过夫人吗?”

  她快言快语话音刚落,一旁的丫鬟喜鹊和苏彩笺仿佛被门同时挤了尾巴,一起厉声道:“就你话多!”

  香草都被这阵势吓了一跳,不清楚这主仆抽的是什么风。鸣蝉也被吼得赶紧放下盘子,低头出了屋子。

  落云垂着眼眸,一口口吃下了那个酸李子后,又聊了一会,落云起身道:“我一会要去公主府赴宴,就不跟你闲聊了。”

  说完,她便离开了苏家小院。

  出了小院,香草纳闷道:“您今日有宴?奴婢怎么都不知?”

  苏落云神色凝重,低声道:“走,从后门回世子府。”

  于是她们绕了一圈,悄无声息地又回了世子府。

  今日韩临风原本该在府中休息,可是李大人临时找他有事,他便早早出门了。

  他走后,落云曾经吩咐门房,不要跟人提世子出去的事情。

  现在落云回来了,只坐在屋里算着账本,不一会门房来报:“苏家二小姐说给小郡主送绣花样子,来了世子府。小的按照您之前的吩咐,让她进来了。”

  落云想了想,低声吩咐香草道:“让人别管着她,远远盯着,看看她要做什么。”

  不一会,香草又来报,只是这次她还没开口说话,气得眼睛都要红了:“二小姐从小郡主院子里出来后,借口腹痛,甩开府里下人,自己带着小丫鬟喜鹊溜到了世子书房里去了……她……她这是想做什么!”

  落云垂下眼眸——今日世子走得急,连小姑子都不知道他出门了。

  按照往日的日常,世子这个时间会在书房里消磨独处一会。

  彩笺这辈子都没这么用脑子过吧,特意等了姐姐不在府的时候,处心积虑地要跟她的姐夫好好叙叙家常呢。

  想到这,落云站起身来吩咐道:“叫上几个嘴严的婆子,去书房里走一遭。”

  那日落云带人推门突然出现在书房里时,真是将彩笺吓得魂飞魄散。

  香草当时突然庆幸自己家大姑娘看不见,不然岂不是要腌臜了眼?

  只见那彩笺正一身薄衫,姿态撩人地横卧在世子书斋的软榻上,被突然闯进来的姐姐,还有她身后几个五大三粗的婆子吓得尖叫,忙不迭扯了衣服遮挡自己。

  几个黑脸婆子冲过去,就将彩笺给扯下软榻捆了起来。

  这时,原本在外面把风的丫鬟喜鹊也慌忙进来,见此情形,连忙急切道:“二小姐是在府里迷路,走累了,便来此歇息一下,你们怎么如此无礼,还要绑人?”

  苏落云是有备而来,哪里容得丫鬟喜鹊打马虎眼!

  那田妈妈领着另一个老妈子两步蹿跳了过去,一般推开阻拦的喜鹊,将二姑娘复又按回在了椅子上,然后放下了内厅的软帘子,只让她从帘子里露出一只手。

  随后,又走进来个郎中。老人家倒是见惯了高院宅门里的把戏,不看不问不多言。

  他隔着帘子,将手指搭在老婆子死死按住的那接截手腕上,略微品了品,立刻朝着世子妃鞠躬道:“您猜得不错,看着应该一个多月了……”

  苏落云虽然一早就猜到了会是这般,可是依旧闭眼倒吸一口冷气。

  她略定了定神,吩咐田妈妈:“去,叫小厮将苏家小院的那个丫头鸣蝉也捆起来,嘴也要堵上,没有我的令,任何人都不许跟她们说话。”

  等喜鹊被捆扎结实,拖拽走了,落云便在香草搀扶下,缓缓坐到了妹妹的面前

  彩笺此时也被捆着,被婆子按在椅子上,动也不动,看着姐姐这处置人的架势,也是吓得嘴唇发抖:“姐姐……你,你究竟要做什么?”

  待清退了旁人,屋子里只剩下亲信时,落云冷冷道:“好妹妹,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你隐瞒了一多月的身孕,非要磨着父亲把你送到我跟前,到底按的是什么居心?”

  彩笺也没想明白姐姐究竟是怎么看出自己的破绽的,设计将自己拿下的。

  听了姐姐一下子道破了她怀孕的隐情,哇的一声痛哭道:“你……你含血喷人,我要回去,不在这里受你的气!”

  就在这时候,田妈妈已经回苏家小院子,带来了苏彩笺的衣服箱子。

  等抖落开一看,田妈妈都臊得睁不开眼,放在箱子底下的那些个内衣,一个个薄若蝉翼,桃红柳绿的颜色,跟她现在身上的一个样子,怕是在勾栏院里选出来的吧?

  当田妈妈把那些狐媚式样的衣服扔在了彩笺的面前,彩笺连最后一丝嘴硬的力气都没有了,挣脱了婆子,背着手径直爬过来,倒在落云的脚失声痛哭道:“姐姐,求求你救救我,都是我娘把我给害苦了!”

  原来一个半月前,那丁佩的确是病了一场。

  丁氏自从回到了兄长家后,再也过不上以前苏家富户那种仆役环绕的日子,很不适应。

  她那长嫂也是会磋磨人的,眼看着小姑子失势,上次又没有在苏家占到便宜,害得自己的相公儿子挨了板子。心里憋闷了一肚子邪火。

  嫂子就想要从丁佩的手里再榨些钱银出来。若是丁佩不依,便成天指桑骂槐,痛骂家里的猫狗只知道吃,连往家里叼只耗子都不会。

  一来二去,丁佩一下子气得病倒了。

  可她也舍不得花自己的体己钱看病吃药,于是便给女儿捎信,让她从苏家套些钱银出来买汤药。

  那彩笺若只是让人捎钱,便也没有后话,可是她一直觉得父亲薄情,挂念着母亲,便偷偷带着喜鹊,雇了驴车来偷偷看母亲了。

  可惜她浑然忘了舅舅家的表哥都是什么混账德行。

  原本探病就应该立刻回去,可是她那大表哥非要强留她吃饭,然后又支开喜鹊去给丁氏煎药。趁着彩笺落单的时候,生生给彩笺灌了几两烧酒。

  喜鹊也是觉得不对劲,将火引着了,便急急起身往屋里走,却看见那丁家的大畜生丁顾才心满意足地提着裤子往外走。

  喜鹊吓得魂都飞了,急急往屋里跑,等撩开帘子,一看彩笺被糟蹋的样子,气得高声叫。

  丁氏原本病得迷迷糊糊,等听到西屋的动静跑来的时候,为时晚矣。

  看着自己的女儿被糟蹋了,她也是气得要跟丁顾才拼命,奈何那畜生的气力大,居然恼羞成怒,反手将丁氏打得鼻青脸肿。

  待彩笺醒酒过来,感觉不对,再听喜鹊抽噎的哭诉时,她也是头脑昏沉,起身就想往院子的井里跳。

  丁氏也是苦苦拽住她的手,不让她做傻事。

  丁佩的哥哥和嫂子从镇里回来,也知道了这家里发生了什么丑闻,不过这对狗夫妻却沾沾自喜,觉得若是这样,苏鸿蒙岂不是不得不将女儿嫁给丁家?

  虽然丁家以前也提过亲上加亲的事情,不过那时想的是要娶苏落云这个富丫头。不过现在若儿子能娶苏彩笺也凑合了。

  那到时候,苏家和丁家岂不是又结了表亲。

  可是丁佩却狠狠唾了那夫妻俩一口:“你们想得倒是美,难道还不清楚苏鸿蒙那翻脸不认人的德行?若是让他知道,只怕他将彩笺送到庙庵里剃了头发都便宜不到你们。我就指望着儿女翻身,岂能配给你们的狗儿子!若是逼急了我,看我不将你们全都告官,糟蹋良家妇女,就等着发配流放吧!”

  也是丁氏的一股子狠劲,总算震慑住了贪得无厌的丁家人。

  而她也是一顿苦口婆心的劝哄,让彩笺先当做没事人一般,回家再说。

  可谁想,就这么一遭,彩笺居然怀了孽种!

  这接下来的事情,彩笺有些不好意思张嘴了,可是苏落云已经猜出来了。

  “你母亲指望着你攀上大户,所以便打起了世子的主意,让你磨着父亲送你来这,然后你寻机会勾引世子,再将这肚子里的孩子栽在他的身上?”

  落云想起之前韩瑶的话,彩笺变着法儿从郡主的嘴里套问世子的日常——这是打算趁人不备,溜到花园子巧遇世子,再变着法地用狐媚手段勾人啊!

  毕竟韩临风名声在外,是出了名的荒唐浪荡子,若是把持不住,跟彩笺有了苟且,那彩笺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栽赃,入府中做妾了。

  这种路数,也只有丁氏能想得出。毕竟她当初就是这般绝处逢生,一步步地攀上来的。

  只是有一样丁氏没想到,那就是自己并不是母亲胡氏,她们母女若是不招惹自己,她自能勉强维持姐妹的和气。

  可是现在这腌臜脏水都泼入自家院子了,她断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

  苏落云当即叫人备了马车,先将这主仆几个给遣送回了苏家。

  这样的糟心事,还是在苏家大宅子解决才好。而苏鸿蒙那边,也在两日后被苏落云给找寻回来了。

  当他回来的时候,才发现苏家的厅堂里跪着的不光是彩笺主仆,甚至那丁氏,还有丁家的夫妇,还有大侄儿也一并被落云派人跟捆了来。

  苏鸿蒙并不知情,一头雾水听完了大女儿的讲述,一时气冲肺门子,两眼一翻,当时竟然直直往后仰了过去。

  跟着回来的新妇谢氏,急得连忙换人拿来老爷的救心丸,又给他灌了茶水提神。

  待苏鸿蒙略清醒了了,气得抖着手直指着那丁家的大儿子丁顾才:“畜生一个!来人,将他给我扭送入官府!”

  谢氏听了,连忙一把拉住了苏鸿蒙。她才嫁入苏家,肚子里刚有了孩儿却遇到这种糟心事。

  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她可不希望自己的儿女将来因为家里的二姐而抬不起头。

  等听到了谢氏的小声劝解,苏鸿蒙努力压抑火气,转头问苏落云该如何解决这事儿?

  苏落云冷冷道:“丁顾才趁着彩笺醉酒,行畜生之事。按照大魏律法,玷污未婚女子,为了顾全女儿名声,应当秘审,作恶者杖责五十,发配边疆充二十年苦役。这样恶事,自然是报官了。”

  丁家嫂子一听,立刻对丁氏嚷道:“都是自家人,顾才跟彩笺也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长大的表兄妹,以前我们两家不也商议过亲上加亲吗?不过是小孩子喝醉了犯下的糊涂事,何必报官?我儿若出事,我丁家必不容你这下堂妇!”

  丁家大舅子也赔着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不是挺好的事儿吗?我儿一直没有配得良妻,恭喜苏大爷要当外祖父了。”

第64章

  这话一出,反应最大的居然是被捆的丁氏,她抬起骤然老了许多的脸,声嘶力竭道:“不可,万万不可!丁顾才是个什么狗德行?吃喝嫖赌样样都沾,十里八乡的好姑娘都没有愿意嫁他的!我的彩笺若是配了这样的,那后半辈子可都完了!”

  说到这,她拼命往苏落云的方向爬了爬,声泪俱下地哀求:“我知道我以前薄待了你们姐弟,可到底也照顾你们多年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最清楚,你妹妹是个没心眼的人,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但求世子妃您大人有大量,给你妹妹一条出路吧!”

  说完,她便不管不顾地用头磕地,给苏落云磕起响头来。

  苏落云平静说道:“你当然有功劳也有苦劳,若不是你巧妙帮彩笺安排,依着她的心眼,说什么也想不出借了父亲的口,赖在我家不走,打算勾引我夫君的恶心事儿。得亏我发现的早,若是再过些日子,彩笺在世子府里大了肚子,我和世子就算满身是嘴也说不清,你还真是赖上了大户,也一步登天,成了我夫君的正经岳母了……”

  田妈妈这时又将那一箱子勾栏衣服抱了出来,抖落给众人看。

  苏鸿蒙羞臊得眼睛都睁不开,再也忍不住,上去狠狠揣起了丁氏:“你个毒妇!祸害了我们苏家不够,又祸害起了自己的女儿!丢人现眼,脸都丢到世子府那边了!”

  丁氏也豁出去了,就是被踹,也高声嚷道:“反正世子风流惯了,在外面不知养了多少外室!府里多个妾侍,也不过多张嘴,她绝对不会抢落云的恩宠就是了!你这个当爹的也不想想,落云到底看不见,身边没个亲近的,能看得住那么风流的爷们吗?”

  苏鸿蒙气得已经头发丝都充血了,干脆扑过去,按住丁氏用拳头打。

  谢氏却怕苏大爷没轻没重,再打出人命来,她立刻叫小厮拉开了苏老爷。

  而苏落云这边已经将丁家母女的恶心算盘抖落了出来,也将供词,人证都梳理好了,一并移交给了父亲。

  依着她的意思,丁顾才这等恶行,自然要走公堂。若是秘审,只要遮掩得宜,也不一定会败坏名声。只是彩笺得回乡下老家,看看如何处置了腹中的孽种。

  可落云这番建议,连彩笺都哭哭啼啼地反对:“若是去了公堂,我的名声岂不是毁了?我可不要去尼姑庵!姐姐,你就收留我吧,好歹成全了我的名声!”

  田妈妈在一旁听得都气乐了:“难道你们母女抢惯了我们大姑娘,就以为世子府什么腌臜东西都能收留?世子爷可比陆公子的眼光高,人家连方二小姐都瞧不上,岂会看上你这样的?也不看看世子府里的丫鬟都比你有才有貌有品!”

  谢氏心里也掂量了一番,显然也不同意落云告官的提议。

  她在旁边开口道:“落云,你莫要生气,这里的事儿,也不需要你操心了。族中大事,自有家法族规,此事还要从长计议……”

  苏落云明白新夫人谢氏的意思,父亲是想公了还是私了,那都是苏家大家长的意思了。她一个外嫁的姑娘无权代劳。

  所以尽管那谢氏之后又再三挽留,苏落云还是起身走人了。

  谢氏乃农户出身,父母都是精于算计。当初她迟迟不肯应苏家的婚事,就是觉得苏家老爷的前妻是个事儿。

  如今一看,果真应验。

  好在这家里的大姑娘是个明白事儿的,趁着他们没回来前,居然已经将人给提审完了,就看苏老爷怎么安置姑娘了。

  不过告官显然不好,出了这种事儿,万一张扬,不光是苏家的名声臭了,就连她弟弟都要受牵连,面上无光。

  谢氏不傻,知道在这个家里应该逢迎哪座真神。

  这丁家母女也算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居然算计到了人家世子妃的头上,若是苏家轻拿轻放,岂不是大大得罪了世子府?

  想到这,谢氏将苏鸿蒙拉拽到里屋,给他掰扯了起来:“如今彩笺已经大了肚子,眼看就遮掩不住,就算将丁顾才扭送官府,将彩笺送入尼姑庵,也备不住丁家大肆宣扬,让家里的大小爷们儿抬不起头。依着我看,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就让丁顾才娶了彩笺得了。”

  苏鸿蒙光是听都觉得恶心坏了:“那我岂不是要成为丁家的亲家?那一家子无赖,我躲都来不及,为何要去沾染?”

  关于这点,谢氏也早就想好了,她小声道:“他俩没有媒妁之言就私相授受,就是触犯了苏家的家规。老爷你也得狠狠心,写下份父女义绝书,与彩笺断了父女之情,从此以后,她不在苏家的族谱,跟她母亲的姓氏去。出嫁时也不要从苏家走,给她另外租了个院子抬出去得了!”

  苏鸿蒙听了谢氏的话,做父亲的恻隐之心又升出了些:“这……那彩笺以后岂不是无依无靠,任着丁家欺负了?”

  关于这点,谢氏也想好了:“你做父亲的心疼女儿,给她厚重些的嫁妆就是了,我看你那位前夫人也不是省油的灯,自然也会维护女儿。说起来,这知根知底的表亲,倒是比嫁入两眼一抹黑的人家要好。”

  正所谓,有了后娘便有后爹。若是做继母的为人方正,心存慈悲,对待继子继女并无偏差,自然是一家子其乐融融。

  可若这继母存着刻意偏私之心,难免带着男人也跟着歪心肠。

  以前苏鸿蒙跟着丁佩,歪了心眼薄待落云姐弟。现在他新娶了谢氏,不免又开始偏了心眼,只打算起自己的小算盘,全然忘了以前是如何偏爱彩笺这个二女儿的。

  苏鸿蒙原本就厌恶丁家,听了谢氏的话,竟然觉得有几分道理。彩笺的肚里怀里孽种,再大就遮掩不住了。

  她不肯听自己的话,居然私下里跟丁氏来往,还被丁氏给引到丁家,这才被人占了便宜!留着这么个缺心眼的在家,指不定以后还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那丁家的大儿子再怎么不成材,跟彩笺也是年龄相当,更何况是亲上加亲,想必丁家也不会薄待她。

  从此以后,他只当没了这个女儿,就此跟她一刀两断!

  于是苏鸿蒙便照了谢氏的话,如此操办起来,现在请示了族叔,以忤逆不孝的名头,将彩笺从家谱里剔除干净,然后再另外在县城里给彩笺租了房子,连同他给彩笺置办的一笔不算丰厚的嫁妆,外加婢女一起都送了过去,再命令丁家人择吉日迎娶了彩笺。

  毕竟苏鸿蒙握着丁家的把柄,若是儿子不想见官,就得老实些对彩笺负责。

  那彩笺也不知是不是又得了丁氏的授意,出嫁前又跑到青鱼巷子阻拦落云的车马,让彩笺哭诉,换得姐姐的心软可怜。

  苏落云看着妹妹拦车,倒是笑了。

  整个苏家,也就是她的那位前继母最了解她嘴硬心软的弱点了。

  彩笺扑过来后又是老生常谈,求着姐姐为她想出路。

  苏落云听了,连骂都懒得骂了。

  当初她被彩笺推倒,落得眼瞎,彩笺私下里哭哭啼啼述说自己的不小心与懊悔之情,让落云心软不再刨根问底的追究。

  彩笺要跟自己争抢陆家的婚约,她也没有多计较,让给妹妹好了。

  后来种种件件,彩笺哪次不是以自己无心之过搪塞?

  可是这世道并不是谁弱谁有理。

  彩笺被丁家无赖糟蹋了固然可怜。当初若是径直找她这个长姐主持公道,自己一定会心软,替她想个正经的出路。

  但是彩笺并没有,而是将算盘打到了自己姐夫的头上,甚至打算给她这个长姐捏鼻子喂屎。

  人蠢点倒没什么,就是怕又坏又蠢。

  她对彩笺不是没有半点姐妹情谊,可惜这点情谊彩笺并不珍惜。

  再说了,她当时在苏家,也是陈明了厉害,指出告官这条正路,也唯有这般,才能免得自己嫁入丁家那样的火坑。

  可惜她的提议,无人肯应,既然如此,她又何必菩萨心肠泛滥?

  所以就算彩笺拦马车哭得凄惨,落云也没有让人停下来。

  彩笺这次来,还真不是丁氏的指示,而是她对于父亲的安排实在是绝望了,每次想到丁顾才那张恶心的脸,她都反胃得想吐。

  无计可施下只能想法子骗过家里的婆子,自己一个人偷偷跑来求姐姐。

  从小到大,这家里最靠谱,最维护弟妹的就是这个长姐了。

  曾经的彩笺觉得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做姐姐的就应该让着妹妹。

  可是现在看着长姐竟然都不愿意见她,彩笺的心彻底慌了,只能扑在轿子后面哭喊:“姐姐,我真的错了。你从小就疼我。小时候去老家,我们去郊田玩,田庄的孩子欺负我,还往我的裙子上扔泥巴,是你举着大石头追了那孩子半里地,硬是将他砸躺在地,回去却你被父亲责罚,不给晚饭吃……我半夜偷偷爬起来,从厨房给你偷吃的……这些我都记得。姐姐是我糊涂,不该听了母亲的话,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负你,姐姐,你倒是理理我啊……”

  眼看着马车绝尘而去,彩笺扑倒在地,脸上的灰尘混着泪水,抹花了脸,哽咽得不能自已,她坐在地上抱着双腿哭了好一会。

  曾经,她仗着父母宠爱,觉得抢了姐姐的也理所应当。当初她跟姐姐争抢陆公子时,也没见姐姐如此生气,只是风轻云淡地让给她了。

  怎知这次,她还没有成事,就被姐姐抓了现行。当她被姐姐审的时候,看着姐姐冒着寒气的脸,真是怕极了,也后悔极了。

  原来,姐姐以前不在意,是因为她争抢的,都是姐姐不想要的。

  可是她若碰了姐姐真正在意的东西,姐姐会如母虎一般亮出獠牙,不许人碰……

  就在她抽泣着爬起的时候,却发现田妈妈不知什么时候,又回来了。

  她虎着脸瞪着彩笺,冷声道:“大姑娘对你已经是仁至义尽。可知脚上的泡,都是自己磨出来的。你对大姑娘犯下的那些事儿,也是蠢坏透了!”

  彩笺跪着抱着田妈妈的腿:“姐姐是不是肯救我了?我真不能嫁给丁顾才那样的男人!”

  田妈妈将手里的一张纸递给了她,说出了落云让捎带的话;“大姑娘说了,人这辈子关键是要自救。她不曾将自己的眼瞎全怪罪于你,所以她努力自救后半生,并未怨天尤人。现在,你深陷泥潭,也要学会自救,路就在你自己的脚下,前方如何,谁也不知,端看你自己的选择了。”

  彩笺赶紧打开那张纸,却是落云帮她亲笔写的诉状。

  诉状里一五一十陈明了丁顾才的罪状,在请官府替她伸冤定罪的同时,还陈明了银款赔偿,以及秘审顾全名声的请求。

  这案子有人证,就算丁家不肯认,还有喜鹊为证,更有她腹内的胎儿为铁证。再加上丁顾才的乡间风评,很容易办成铁案。

  到时候,彩笺自然不必嫁给此等罪犯,而她得了丁家大笔赔偿银子,就算苏家不认她,她也可以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选买薄田宅院安身立命。

  若是运气不错,找个品行好的乡间贫寒的男子不介意她的过往,便可招赘入门,也可太太平平地度过后半生。

  那一纸诉状,是落云作为姐姐,能为彩笺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做的最后一点事。

  彩笺有些傻眼,因为这和她原来设想的援手大相径庭。

  为何姐姐非要她诉诸公堂?落云嫁的男人可是皇亲国戚,若是私自解决,岂不是更好?

  可田妈妈听了她的话,连冷笑都有些懒得笑了:“大姑娘说了,她能想到的法子只有这个。你若信她,便自照做。若是不信,就自想法子吧。”

  说完,田妈妈便用力甩脱了她,转身回去了。

  苏落云也没有再派人去苏家过问这些事儿。

  她给彩笺出的方子,并非要报复,害她名声尽毁的下策。若是她自己也遭遇此等恶心事,大约也会如此,甚至宁愿玉石俱焚,也不会跟那种禽兽共度一生。

  父亲总骂她铁石心肠,岂不知,她在苏家才更像是那个掌事的大家长,瞻前顾后,样样都放不下。

  看落云惆怅,韩临风从背后抱住了她。关于自己那个蠢货小姨子的闹剧,他后来也知道一些,自然也猜到了苏落云不开心的原因。

  落云顺势靠入他的胸膛,缓缓地说了自己的心事,末了苦笑道:“你说,我是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心肠还是不够狠?”

  韩临风慢慢搂紧了她,低声道:“你不一向如此吗?明明有一群糟糕到极点的家人,却一直努力拉拽着他们。也正是这样的你,才让我心动心疼……”

  犹记得她父亲倒卖御供闯祸时,这个女子也是前一刻伤心落泪,下一刻又是擦干泪水,努力想着解决的法子。

  他自知自己绝对做不到落云的这点。

  表面温和的他,其实有着硬冷到极点的心肠。可是他希望自己的身旁站着这样一个内心柔软的女人,也可以像包容家人那样,无限包容没有那么美好的他。

  这个女人身上的一切,都仿佛为他量身定制,让他渐渐迷醉甘之如饴……唉,只是他要离京时,这个女人到底会不会也把他当成不离不弃的家人,始终坚守在他的身边呢?

  落云一直没有等来府尹的伸冤鼓咚咚作响,倒是苏家悄咪咪地开始张罗苏彩笺的婚事,准备从租来的院子里抬走嫁人。

  显然,彩笺还是没有勇气走出那一步,还是听了父亲的话,准备嫁给了自己的大表哥。

  当彩笺要成婚的前两日,谢氏专程来世子府,跟苏落云说起这事儿。

  苏落云只是淡淡道:“父亲倒是没变,永远将自己的名声利益排在儿女之前。若是父亲和大夫人你觉得将彩笺嫁给丁家是好的,我这个嫁出去的外人自然也没话说……不过有件事,我得跟大夫人你先说好,我弟弟归雁的亲事,以后不劳父亲操心,毕竟他常年经商,认识的人脉有限。最近世子已经为他寻了几户人家,正在斟酌着验看八字。我父亲一向耳根软,他若听了别人的煽动,给归雁配了不相宜的亲事,我这个做姐姐的,横竖也不能让别人顺心……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她说得是真的,因为苏彩笺的事情,也给她提了醒,她要早点给弟弟定亲,免得父亲起幺蛾子。

  世子告诉她,说是过些日子,朝廷要外放出去一批官员,若是有李大人保举,弟弟也会在其列。

  等他定了亲,外放立府,自可过自己的清净日子。她爹的手再长,也伸不到弟弟的宅院立了。

  这话听得谢氏脸儿微微发紧。因为她这两天正琢磨着要将自己的侄女给苏归雁相看呢。

  毕竟这么年轻的翰林编修,前途不可限量,谁家不是争抢着定下?

  可是苏落云这么说,就是绝了父母之命,指明了她这个当姐姐的要做主了弟弟的婚事。

  若是以前,谢氏只怕要当场笑出来,教训苏落云不懂礼节,越俎代庖。

  可是这谢氏嫁过来也有些日子里,多少了解这位大姑娘才是家里真正的话事人。尤其是她将苏彩笺母女,还有丁氏一家捆来的那一出,着实是铁腕手段。

  她说的“横竖不能让别人顺心”可不是气话。所以谢氏也懒得再参和继子的婚事,只陪笑着应下。

  谢氏讪笑着一一应下后,便借故离去。

  谢氏走后,落云立刻让人将谢氏用过的杯碗统统扔掉。

  她最清楚,被父亲和后母抛弃是什么样的滋味。

  因为她和弟弟也曾经陷入这样无望的泥潭。

  幸好在一片漆黑里,她带着弟弟挣扎着爬出来了……

  彩笺甚至努力一下都不愿意,只是惯性接受别人安排摆布。只怕是那烂泥刚没过脖子,更凄苦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不过彩笺上轿子成婚那日,到底是发生了意外。

  前来接亲的喜婆入屋的时候,突然发现彩笺不见了。

  等丁家人家里家外的找时,没找到新娘子,却等来官府的衙役。原来那彩笺穿着一身红衣,在两个丫鬟的帮衬下,一路跑到了衙门口,敲鼓鸣冤,将姐姐给她写的诉状给呈递上去了。

  那状纸陈情恳切,条理清楚,甚至触犯的法条都标注详细,府尹倒也省事,只要验明所诉之事为真,便可当堂审判了。

  苏鸿蒙借口着苏彩笺已经从族谱除名,并非他的族事,压根不想来人,奈何府尹传唤,必须到场。

  待一干人等到齐,自然又是一阵扯皮。

  最可恨的是那丁氏,为了以后在丁家好过,居然当场翻供,替丁顾才做起了伪证,只一口咬定了女儿跟表哥私通,犯下此等丑事。

  彩笺起初还对她的娘亲抱持希望,没想到她竟然如此颠倒黑白,一时也是万念俱灰,竟然突然站起,直直朝着堂柱子撞去。

  苏鸿蒙看的心惊,到底是自己的女儿,若是死在眼前,心里岂能过意得去?

  而且,他特别迷信风水——这一身的红衣,若是当堂撞死,岂不成了冤魂厉鬼,怕是死也要缠死两家!

  就在他有些动摇,想着要不要翻供之际,世子府的世子妃却送来了按了手印的供词一张。

  这是她当初派人捉了丁氏夫妇,还有丁顾才时,独独审问了丁顾才,让他按下手印的供词。

  原本是给父亲的准备的,没想到父亲只想和稀泥,却在这时用上了。

  丁顾才想要反悔,说世子妃是屈打成招。可惜府尹又不是傻子,眼前这情形怎么看不出来。

  若是两情相悦亲上加亲,为何苏家要将女儿除名?若是两个私相授受,为何彩笺穿着嫁衣拼死也要告状?

  像丁顾才这样的奸猾之人,府尹看得多了,只扔下刑讯的板子,按住丁顾才打。结果没打两下,丁顾才便全招了,只说自己已经知道悔过,不是要娶了苏彩笺成全了名声吗!

  可惜苏彩笺却不愿嫁。

  苏鸿蒙倒是想要私了,可惜他将苏彩笺除名了族谱,做不了彩笺的主了。

  至于那丁氏,乃是跟丁顾才有亲眷关系,所以她的主张,府尹也不采纳。

  这个官司最后,端看彩笺自己的意思。彩笺虽然愚钝,可是身边的喜鹊和鸣蝉倒是早就替她拿了主意。

  这两个丫头不傻,平日看丁顾才看她们的眼神都犯恶心,岂能让二小姐真嫁了这人,所以她们当初听二小姐自己跑出去求大姑娘,便让她听了姐姐的话。

  整个苏家,真正心眼好的,其实就是那个看起来像石头一样硬的大小姐。

第65章

  这些日子,彩笺自己总是做噩梦,梦见那日醉酒,那畜生扑过来,自己却无力反抗的情形。

  所以她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几次掏出了落云给她写的诉状,真是看一遍就哭一次。

  直到不得不上轿子的今天,她听到前院传来丁顾才得意又嚣张的声音,恶心得又想吐,这才终于下了决心学姐姐的样子,奋力搏上一把。

  所以府尹问她的意思的时,她斩钉截铁道:“恳请大人为民女做主……民女不愿嫁那恶人!”

  府尹看着世子府送来的供词,心里也有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