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止住了落云胡乱摸索铺被子的手,平和说道:“是因为我今日骗了你?”
他见落云没有回答,更笃定了,大约是那个婢女背后告状。
韩临风干脆坐在了被子上,大掌拉着苏落云的双手,毫无愧色地解释道:“我如今成亲了,偌大的京城里,终于有你和归雁两个亲人了。心里欢喜时想跟亲人亲近些,有什么不对?你若以后不与我见外,我也不必找那些牵强的理由,让你暗暗耻笑我。”
落云跪在被子上,觉得自己不光眼瞎,耳朵也开始不好使了,不然她怎么听不懂世子在满嘴胡诌什么。
什么叫满京城只她和归雁两个亲人?他当满京城的韩氏皇族死绝了?
不过他说想跟她亲近?这是哪里话?不是说好的权宜夫妻吗?
当她重提婚前二人之盟时,韩临风淡淡道:“我只说会让你一点点适应,不会强求你,可并没说只想与你成为假夫妻。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亦不能免俗。”
苏落云也算是从奸商的历练里摸爬滚打出来的。
她以前觉得那些卖香料大货的商人就够奸猾的了,却不曾想这最奸猾的一只居然在青鱼巷里藏着呢!
这算什么?是要撕毁契约,翻脸不认帐?
气愤之下,她竟然有些说不出话来,就连韩临风伸手安抚地轻拍她的后背,她都用力甩下。
她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也是,她的容貌还算好。而这位世子爷纨绔也许是假,但虎狼之年好色些可是真的。
他是觉得自己这般姿色还算入眼,便想着不吃白不吃,总要嗦些味道出来吧?
于是她忍着气,硬邦邦道:“我如今也在你府上,雷霆雨露皆是世子的心念,倒是我想多了,以为您能遵守君子约定!”
可就在这时,韩临风突然将她拉拽起来,然后卷起地上的被子。
苏落云忍不住紧了紧自己的衣领子,心怀警惕道:“你……要干嘛?”
韩临风伸手,替她正了正衣襟,然后淡淡道:“你不是生我的气了吗?我便不招惹你,去书房睡一晚,你早些歇息吧!”
说完,他便抱着被子转身走了出去。
苏落云刚刚想好了斥责他言而无信的说辞,一下子全都落了空。
他刚才是什么意思?刚说了不想跟自己做假夫妻,却又转身抱被出去了。
难道他是在彰显自己是君子,不会迫着她做不情愿的事情?
待她一个人时,落云咕咚咚喝了一大杯的凉茶,消解一下被骗的郁气。
他走了自然是好的,她就是这般不解风情,希望日后,他能不再踏入此房半步。
至此新婚几日,这世子府里的一对新人便分居两室,似乎吵得不轻。
奚嬷嬷看着书房亮起的灯,满意地笑了笑,觉得到底是韩氏的血脉,懂得分清高贵低贱,世子爷总算是过了新鲜劲,开始疏远那个小户女子了。
如此分房竟然三日,世子府其实也不算太大,可是新婚的男女主人居然能做到三日互相碰不到面,不能不让底下的人犯嘀咕。
待到了第四天一大早,苏落云起床洗漱的时候,打水端盆的寄秋欲言又止。
在落云洗完脸,坐在妆镜前,让香草抹脸油的时候,寄秋终于小声道:“世子妃,您要不要亲自送水去书房,世子一会练完功,正好要洗漱,若是能见您,一定会高兴些。”
寄秋原先也不甚看中自己伺候的这位世子妃。可是上次她被奚嬷嬷找茬教训,掌嘴之后差点被轰撵出内院。
是这位世子妃三言两语间,就将气焰嚣张的奚嬷嬷给怼得没话说。
身在高门内宅,做奴婢的都要找对主子,才能过得安稳长久。
寄秋虽然感谢世子妃的帮衬,但真心不觉得一个眼瞎的小户姑娘能立稳在这宅院里。
可寄秋如今也是钻入了死胡同。奚嬷嬷就在府宅子里,郡主不嫁,老虔婆一时也走不了。
奚嬷嬷已经看她不顺眼了,若是世子妃再倒下去,她的下场也好不到哪儿去。
所以世子跟世子妃分房而居,最着急的就是寄秋。
眼下,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她寻思着要不要开解一下世子妃,让她别太僵着了。
不然依着世子往日调换身边红颜的节奏,这点夫妻情深马上就要随风散去了。
还好,世子妃也是能听人劝的。
在让香草给自己薄薄涂了粉,又点了些胭脂后,苏落云对寄秋道:“你说得对,昨夜风凉,世子也不知睡得好不好,你且准备好洗漱的铜盆温水,再让厨房给世子熬煮些红糖姜丝热粥。香草,走吧,你随我去书房服侍世子洗漱。”
这几天的功夫,苏落云也想得明白。她跟他已经是成礼了,甭管事先怎么商量的,就是正经的夫妻。
若是因为世子牵了她的手,或者是因为想睡她,她就掉脸子耍猴,这事儿去哪个衙门口都不占理。
第50章
如今落云已经是在世子的屋宅下讨生活,自然要分清眼色高低。
韩临风若定要觉得占些便宜才舒服,她也不能拿簪子划他。
只求前次吵架,自己这臭硬的脾气让他倒了胃口,消减了兴致。而自己呢,也得给世子爷些台阶下,主动去哄哄东家掌柜的。
等哄他消气,他若讲理,两人自然依旧相敬如宾。
而她也会花大价钱,买几个俊秀清灵的女子入府,给世子做个通房侍妾,让他没功夫再寻思自己。
但他若不讲理,非要尝尝瘦骨头的味。苏落云也知道自己避无可避。只能像父亲开解自己的混账话那样,眼睛一闭,只当被狗咬了。
等他嗦了自己这没几两肉的骨头,吃够了味道,应该也就没有念想。
到时候,韩临风应该能如约放了她自由。
虽然,落云觉得不至于到那最不堪的一步,可她已经习惯了凡事做最坏的打算:她嫁人一回,守身如玉也进不了烈女传。
听香草说,韩临风长得不难看,几次挨着他,感觉他的身材也是结实硬朗,若是挨上几遭,也不至于产生被肥猪拱了的联想……
落云想着想着,觉得自己有些像初次去青楼消遣的爷,总是担心着粉头不够俏,自己白白耽误工夫赔了银子。
如此好坏都想了一番,自我安慰后,她深吸一口气,做好了被人冷脸以待的准备,在清晨的清风里,沿着刚刚铺好的卵石路走向世子书斋。
待她到了书房门口时,恰好世子练功回来,应该是练得甚是卖力,身上留了很多的汗。
好在他不似驸马赵栋有多汗症,而且平日也是整洁之人,所以味道并不难闻。
落云走过去主动先给世子请了个早。
前几日是她不顾尊卑,掉脸子在先,总不能指望着世子来哄吧?
他俩的交情,似乎没到那个份儿上。
出乎她的意料,韩临风倒没让她冷场尴尬,只是仿如无事,拉住了她的手,很自然地带着她坐到了书斋的椅子上:“这几日公文太多,批到半夜,怕着回去吵醒了你,便在书斋囫囵几个晚上。怎么样,你一个人睡得可好?”
这显然是弥天大谎,他虽然在工部领了差,却是巡查京郊河道、县乡一类的差事。
这是个清闲活,只需在月初月中时,巡查一下在修建的河道,再在官员陪同下,吃吃喝喝即可。
那工部的大人也知道他的为人,具体事宜直接交代给他配的文官,甚至连兴修河道的图纸都没给过他半张,他哪里有什么公文需要批到半夜?
若是韩临风跟自己甩脸子置气,苏落云倒是一早就想好了说辞。
可他如此善解人意,在跟来的丫鬟侍女前绝口不提那日起争执的事情,反而让落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她不好意思随声附和,干脆绕开这个话题:“我新调了些香,兑在洗面水中漱洗完毕便可肌肤留香。世子要不要试一试?”
韩临风自然也是从善如流,站在苏落云的身边,看她倒香调水。
等净面之后,世子便坐在小桌子上喝粥。
落云方才在自己房里刚喝过血燕羹,也吃不下去,便踱步来到世子的桌子旁,寻思着给世子的香炉再添些新香。
可是她的手指刚刚触碰到桌子上的东西,便顿住了。
原来那桌子上不见公文,却是满桌子的竹片。这跟店铺里给她记账用的竹片很像。
当苏落云伸手轻轻抚摸时,才发现竹片上不是数字,而是刻满了深深字痕……这到底是干嘛用的?
“听香草说,你失明前很喜欢读诗,我闲来无事,便将几卷诗集刻在竹片上。你闲暇时,也可以慢慢品味揣摩,毕竟有些诗,光靠听是揣摩不出意境的,还是要逐字逐句默默玩赏才好。”
看来这几夜世子独居书房,真的很忙,几夜的功夫刻出许多竹片出来。那些字刻的颇深,很费气力。
这番用心,当真沉甸甸的让人接不住。
落云一时语塞,只能摸索着竹片上的古诗:“几回花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望遥。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这诗乃古人所写,可是这隔墙思慕一类的,又跟她与世子的相识带了几分相似。
她不敢狂妄自大,觉得韩临风这样的男人会隔着红墙对她辗转思慕。
可是这彻夜雕刻竹片的诚意十足,又是如此真真切切。
执握着这一摞用心的竹片,苏落云甚至为自己心里先前对韩临风的恶意揣度默默自责了一下。
就算他好色些,也不失为个心肠滚热的好人。
她放下竹片,来到小桌前,摸索了筷子,给世子的碗里夹了一块干炸河鱼,然后尽量若无其事道:“现在夜里寒凉,等世子公务不忙了,还是回屋歇息吧。”
韩临风主动将碗挪到她的筷子下,一边接鱼一边道:“好,我今夜就回去住。另外屋内有些空荡,你得空时,让管事挑宽些的软榻放在内室,等到临窗赏花的时候也方便些。”
看来两个聪明人经过几夜冷静之后,都选择了各退一步,避免扯破了脸的争执。
而一旁寄秋等侍女看着主子们和好如初,也大大松了一口气。
待吃过了饭,韩临风先将府里的两个女眷分别送上车。然后再骑马去工部。
因为今日有渔阳公主的宴会,所以苏落云和韩瑶都接到了信函,准备前往赴约。
跟前两次一样,韩瑶一出门就要避嫌,当出了青鱼巷子后,甚至马车都没等一等身后的那辆,径直一溜烟跑远了。
苏落云既然猜到了小姑子的嫌弃之心,便也不紧不慢,稍微迟些才到了公主府。
她大约能猜到,韩瑶这么做是奚嬷嬷的撺掇。这个奚嬷嬷仗着自己的亡夫对王爷有救命之恩,谱子摆得甚大,全然忘了自己的出身不见得强了多少。
以后再有宴会,落云大约会谢绝参加,或者不跟韩瑶同去。
就算她跟韩临风是假夫妻,也不想让别府女眷看姑嫂不合的笑话。
等下了马车的时候,苏落云发现小姑子韩瑶果然没有等自己,而是先去见了渔阳公主。
所以待会入了大厅见过公主之后,她也没再去招嫌,独自寻了个角落坐下。
想着一个月前,她还只能坐在驸马府下人使用的饭堂里吃吃秋风宴。
没想到只是月余的功夫,她这个原本在偏厅吃饭的,居然升堂入室,进了主人的客厅。
当然,她现在虽然跟那些高不可攀的贵妇们同坐一室,可并不意味着她们就是平起平坐的。
京城遍地都是权贵。而渔阳公主结交的很少有寒门清流,都是世家贵戚。夫人们在一起相处,心里也都有杆衡量高下的秤。
谁家位高权重,身边逢迎的人自然就多了些。可若门楣不够,家里也没有争气的子弟,那也是要晾在一边无人赏识了。
苏落云自己出身不高,夫君也不够衬头。而那些夫人也过了打听新鲜时事的热情,再没人过来跟她攀谈,自然要坐冷板凳的。
渔阳公主虽然对她不错,但这样的场合,她身为主人家忙于应酬,也无暇理一个受冷落的小辈。
落云倒是无所谓,拽个果盘,闲嗑瓜子,听着别人说话就是了。
不过她侧耳这么一听,那些说话的人里头,可没有自己小姑子韩瑶的声音。
按理说韩瑶是刚入京城的新面孔,夫人们应该寻她说话才对啊。
看来是因为父亲和哥哥都不够争气,她这个新入京的小姐也受了冷落。
香草得空的时候,偷偷跟苏落云耳语,说那韩郡主也是太可怜了,先是独坐了一会,现在被那个奚嬷嬷强拉硬拽,主动跟几位夫人打招呼呢。
不过那几位夫人除了客气地谢谢郡主前些日子捎带过来的礼外,再无继续聊下去的意思。
如此转了几圈后,等到峻国公府的人来,那奚嬷嬷才如获至宝,陪着小郡主跟未来的婆家寒暄同坐了下来。
落云微微叹了一口气,就算她看不见都能想象到小姑子的尴尬。
那个奚嬷嬷有些倚老卖老,以为自己在京城人头熟,能给小郡主引荐引荐,打开交际局面。
岂不知她不过当初跟王妃在京城交际一场。离京那么多年,又不是什么权贵宅门子里的,谁认识她这个老婆子啊。
不过寄秋也在看奚嬷嬷的笑话,忍不住也弯腰小声跟落云道:“我瞧着峻国公府的大夫人很面冷,刚才郡主跟她请安,大夫人似乎态度也不甚热络……”
落云知道,那位峻国公府的大夫人向来是慢热的。
不过她面对未来的儿媳妇也如此冷淡,却有原因。
北镇世子刚刚闹出个不大不小的丑闻,如今自己的儿子却要娶这种荒唐鬼的妹妹,应该哪个婆婆都乐不起来吧?
过了一会,终于开始摆宴了,就在这时又来了几位临时应邀的。
一个是恒王妃方锦柔,还有一个便是刚刚许给了九皇子的方二小姐。
原来恒王妃是推拒了这场宴了的。因为今日恒王本来要跟李归田大人前往受灾严重的彦县,她准备送皇子出城,便推了邀约。
不过李归田大人因为要主持几日后的童试,怕着不能及时回转,便又推迟了出发的日子。
恒王妃骤然空闲下来,本也不准备来赴约。可是没想到妹妹方锦书却突然来访,看到了桌子上放的邀请函,上面还附了参加的贵宾名册。她一眼瞟到了北镇世子府家眷的名头,便磨着姐姐一同赴约了。
等方家两姐妹进来的时候,挨着渔阳公主的两个上位自然而然地便让了出来。
这俩姐妹各嫁一皇子,而且还都是储君的上上人选。无论怎么样,鲁国公府将来都要飞出一只凤凰来,皇后之位十拿九稳。
如此泼天富贵,何人能及?
像这类宴会,都是有些讲究的,毕竟朝堂之上政敌分立者比比比皆是,有些不愿意碰头的,事先也会打听一下,各自避开就是了。
渔阳公主这次宴会便没有请方二。原因无他。因为九皇子跟圆滑的六皇子不同,乃是坚定的议和派。
赵栋与九皇子在朝堂吵了不下数次,以至于渔阳公主也不待见老九这个弟弟,自然不会邀约方家老二。
不过方二除了是老九的未婚妻,还是恒王妃的亲妹妹,她既然跟着姐姐来了,渔阳也不好开口撵客。
在方锦书毫不客气挑理,问公主为何厚此薄彼的时候,公主倒是落落大方,挑着眉梢笑骂了管事,怎么发帖子忘了方家二小姐?
不过方老二突然到来,可真让原本悠闲嗑瓜子的苏落云暗叫一声不好。
韩临风虽然没有什么政敌,却桃花烂债一地。
若是早知方老二会突然前来,苏落云肯定是不会来这宴会的。
那位恒王妃还好,会顾及颜面,不会乱刁难人。可是方二是什么性子?那可是当街就能拦人骂的。
苏落云打算风紧扯呼,趁着众人围绕着两位未来的凤凰贵女寒暄的时候,推说自己突然腹痛难忍,早走一步。
反正每个月里,女儿家都会有不适的日子,若是真受了寒,疼得要早走,渔阳公主也能理解。
不过光她一人走,显然不仗义。
所以就算韩瑶似乎在人前刻意与她保持着疏远,苏落云还是尽责地让怀夏叫韩瑶过来一趟,她有话与小姑子讲。
可惜怀夏过去一趟,却并没有请到人过来。
怀夏传了小郡主的话,只说嫂嫂如果有事情,可以回家里说,她现在正在跟峻国公府的大儿媳妇闲聊,暂时不能过来。
苏落云其实也是好心提醒,可是韩瑶不愿意过来,那她也就仁至义尽了。
就在她悄悄领着人走出去时,奚嬷嬷却突然立在了落云的身前,冷着眉眼问:“宴还没有开始,世子妃准备哪里去啊?”
这位老神仙爱管人的瘾头可真大,这是觉得只管一个郡主不过瘾,便又来监督她的言行了。
苏落云说道:“突觉腹疼,要回府歇息,我已经让怀夏去跟渔阳公主告一声罪,暂且先回府了……嬷嬷和郡主若是无事,也早点回去吧,我感觉今日可能要变天,说不定一会要下雨的。”
奚嬷嬷冷笑一声,今日艳阳高照,她可不用瞎子来看天气短长。
再说这等权贵云集的热闹场合,就算是腹痛也要忍,这盲女以为是庙会赶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
苏落云可不想听这位操着梁州口音说教个没完,就在奚嬷嬷刚刚起头的时候,她突然急急用肩膀将奚嬷嬷一下子顶开,一边摸索疾行,一边道:“坏了,要拉肚子了,嬷嬷且让开,哎呦呦,要忍不住了……”
说完,她便在香草的搀扶下急急往外跑去。
奚嬷嬷被撞了个趔趄,差点坐到地上。
她见这位竟然如此失态,连仪态都不顾,气的也是腮帮乱颤。
这个上不得台面的女子!就算撒谎,也要撒个像样子的吧?既然拉肚子,干嘛急急往门外跑,难道马车上有恭桶吗!再说了,跑得那么快,该不会是装瞎吧!难道这驸马府里有能吃人的虎不成?
苏落云也知道自己撒谎不周全,不过她也懒得周全,只求快些离“张飞女煞”远些便好。
这等权贵云集的场合离,以方老二现在入魔的势头,想要为难人真是太简单了。
苏落云不想再给诸位夫人增添下饭的谈资,自然要快些遁走。
置于韩瑶,这位小姑子本就不是跟苏落云一起出府的,又不愿在人前跟她这个掉价的嫂子说话,那么何时回府便也悉听尊便了。
落云自问仁至义尽,所以回来后,当也刚刚回府的韩临风问她妹妹为何没回来的时候,她却心平气和,毫无愧色。
不过她也将自己早些离开的原因跟韩世子讲了,端看他愿不愿意去接一接妹妹。
苏落云做好了被世子责骂的准备,毕竟她明知道不妥,还一个人先走,的确有些对不起东家的妹妹。
可韩临风听了,只是点头应道:“你做得对,是我考量不周,不该让你参加这宴会。至于韩瑶,她年纪小,一味听信身边蠢昧老妪之言,若是不经一经疼,怎知是非?又怎知京城是怎样的龙潭虎穴?方二再怎么刁钻,也不至于在公主府伸手打人,不过是一些言语奚落,圣德先皇的子孙受得住这些,她也该经些风雨了。”
说到这,他顿了一下,又道:“那个奚嬷嬷在梁州将养得有些不知天高地厚,若不是狠狠被下回脸子,估计她还得带着韩瑶四处丢丑,经这一次,让她收收气焰也好。”
韩临风对她居然一句硬话都没有,这反而让苏落云开始真的愧疚了。
当她低声与世子道歉时,韩临风伸手替她扶了扶头上的步摇金钗,顺手将她揽在了怀里,低沉道:“府宅里女眷若是被人羞辱,大抵是男子无用,才害得女眷被人轻慢冷落。是我无能,连累了你和妹妹,关你何事?”
苏落云猝不及防被他揽在怀里,实在有些手足无措。若说世子在吃她豆腐,可人家嘴里都是正经的话。
而且他的大掌在自己的后背轻拍,似乎在安慰哭闹孩儿一般,似乎也算不上轻薄。
可偏偏他又是越抱越紧,害得她紧贴在他硬实的胸膛上,想要伸手捶打他的后背,又觉得打扰了人家自怜自艾的愁绪。
因为韩临风突然不说话了,也不知是不是想到壮志未酬之处,突然黯然落泪。不过他靠在自己脖颈处的鼻息似乎愈加沉重,隐隐的热气,甚是有些烫人……
最后落云觉得被勒得喘不过气,这才轻拍着韩临风的后背,小声道:“请世子不要忧伤,我相信你一定有壮志凌云之日……那个,能不能松松手,我要喘不过气儿来了。”
听了她这么说,世子才如恍然惊醒一般,不是很有诚意地说了声抱歉,然后深吸一口气,突然提剑去后花园练功去了。
看来世子的精力真的很充沛,外出劳累了一天,居然还有精力打拳。
落云想着那勒得他甚紧的手臂,抽空很认真地想了想王府要选买些俊俏的姑娘了。
自从他俩上次争吵之后,韩临风倒是移到了新搬来的软榻上安睡了。
起初还好,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可是有一次寄秋夜里进来准备给桌上添些新茶,正好看见世子在软榻上睡。
后来第二日,寄秋便紧张兮兮地问世子妃,是不是又跟世子吵架了?
没有办法,几次不巧被仆人撞见后,韩临风说这样下去,跟他长久的风流姿态不符,容易崩塌了伪装。
于是他从昨夜起,又让人搬走了软榻,回到大床上睡了。
唯一值得落云慰藉的是,两个人是各自睡一张被子,乃是隔被而居的邻居。
为了让世子夜里有个跟风流相符的正经去处,落云已经吩咐田妈妈去到处打听了,问问世子以前都最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她会自掏腰包买几个像样的,让她们入府伺候世子。
这么一想,落云能微微松一口气。
就在世子去打拳的时候,落云更衣卸了金钗,又摸着刻字竹片“看”了一会书后,那位小郡主也终于回府了。
不过,她却是哭着回来的。
事实证明,苏落云料想的完全没错。那日方锦书撺掇着姐姐前来参加宴会,完全是裹着一口恶气来的。
她早就打听到了,北镇世子妃跟渔阳公主私交不错,也会来参加宴会,所以特意来会一会世子妃,顺便找些晦气。
哪想到,那个瞎子跑得倒是快,还没等她落座将椅子温热,那卖香料的居然借口腹痛溜之大吉,连个影子都看不见。
这一口怨气淤积,总要找个宣泄之处,于是韩临风的那个郡主妹妹,就进入方二女煞的法眼。
方二存心要下小郡主的面子,便不急不慢地问峻国公府夫人,这三公子何时娶亲,自然而然将话题牵引到了韩瑶郡主的身上。
等将韩瑶郡主上下打量一遍后,方锦书则略带轻蔑一笑:“听说梁州寒风凛冽,这一看韩瑶郡主,果真不假,脸蛋倒不必涂胭脂了,也怪红的,跟乡下人倒有几分像。”
第51章
但凡经常外出讨生活的人,风吹日晒,大都有脸颊晒伤,红殷殷一片。
所以有这标记的,大都不是什么显贵人家,多是务农,或者跑船子弟。
韩瑶本是娇生惯养,自然肌肤嫩滑。可惜从梁州来的这一路上,虽然有马车遮日,但是也略微有些晒伤了。
原本再过几日就能消退了,而且她还涂粉遮掩了,本不太显眼。
可是被方锦书这么一点,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那有些起皮挂霜的脸颊上了。
那等风臊的艳红,倒是有几分村妇味道,于是有那不矜持的,居然忍不住闷笑起来。
韩瑶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一直在梁州娇养,哪里受得了这个?当时就面颊发烫,有些说不出话来,脸颊显得愈加红了。
偏偏周围不乏拍马捧屁者,也是看准了方二小姐看着北镇王府的人不顺眼,于是又是接二连三,以着好言相劝的口吻,品评着韩瑶不合京城事宜的穿着打扮。
言语嬉笑,全然当小郡主是现成的靶子,逗乐解闷的引子了。
最后连方家大姐都听不下去。
就在方二又不依不饶地刁难人时,恒王妃不动声色地咳嗽了一声,转而说起了六皇子为了彦县水灾,开坛守斋,为百姓祈福的事情,才算是将众人话题引到了别处。
可是鲁国公府二小姐如此下脸子的场景,峻国公府的人如何看不出来?
韩瑶未来的婆婆峻国公夫人虽然面带微笑,其实已经心内如野火烧灼了。
可恨公公当年自作主张,给老三定了这门依靠不上的亲事。
这韩瑶还没过门呢,就不招方家姐妹的喜欢。
将来一旦这二姐妹之一登上了后位,那峻国公府岂不是也要粘连着倒霉?
所以当有人再问起两家何时完婚时,峻国公夫人当着韩瑶的面,清冷说道:“现在这世道不甚好,下面的百姓连年灾荒,国公忧国忧民,还跟我说要将儿女的事情都往后推推,等世道好了再说。这几日,我也要给北镇王府写信,商量着要不要推迟婚期。”
世道虽然不太平,可是韩瑶已经提前入了京,便是准备完婚之意。没想到峻国公夫人竟然丝毫没有跟北镇王府商量,便当着众人的面提出推迟婚期。
明眼人都知道,这就是峻国公夫人不甚满意这姻缘,隐隐有悔婚的苗头。
被一众贵女当笑话品头论足了半天的韩瑶这次再也忍不住了,强忍着夺眶而出的泪水,起身说自己身子有恙,提前告退了。
还没等出驸马府的大门,小郡主便已经以袖遮脸,痛哭失声,待入了马车时,已经哭得喘不过气来。
奚嬷嬷在一旁也是上火着急,柔声安慰着郡主,可是韩瑶却恨恨道:“别说了,且让我静静!”
等回了青鱼巷子,她便下了马车,甩开身后一众丫鬟婆子,一个人跑回屋子里,关上房门哭。”
总之,韩瑶郡主来京城后,正式参加的第一场盛宴,就这样黯淡收场。
那日回去后,郡主在房里哭了甚久,甚至连饭都没吃。
晚上一起泡脚的时候,苏落云问韩临风要不要过去看看小姑子。
韩临风让丫鬟擦了脚,又穿上便鞋,便让人去将妹妹请到他的书房里。
兄长来叫,韩瑶不能不去,不过她的嗓子也哑了,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坐在椅子上抽噎。
一旁的奚嬷嬷便将宴会上发生的事情说给韩临风听。话里话外的意思,又是将小郡主手的委屈算在了世子这门低配的婚姻上了。
若是当初他肯娶鲁国公府的二姑娘,小郡主何至于被人如此奚落?
听了奚嬷嬷这话,韩临风倒是撩起眼深看了她一眼,不紧不慢道:“你现在不光是要做郡主的长辈,甚至连我和世子妃的事儿也都能管了。就然如此,奚嬷嬷要不要上一上韩家皇室家谱,彻底名正言顺做了主子?”
奚嬷嬷原本是想借此提醒世子,有个这样的世子妃,以后前路坎坷,带累满府。没想到世子居然开口斥责起她来,自然是满心不悦。
不过世子发火,她也只能跪下,依旧端着两朝元老的架子,不卑不亢道:“老奴知道自己逾矩了,可是忠言逆耳,为了北镇王府,就算拼死,也要直言劝谏。如今因为那世子妃,我们算是彻底得罪了鲁国公府,连带着峻国公府也不乐意。世子若是不想办法让方二小姐消气,以后您和小郡主可怎么在京城里安度?”
韩临风也是被嬷嬷这死谏老臣的架势给气乐了,他轻笑两声,开口问向韩瑶:“今日世子妃找人叫你过去,你缘何不过去?”
奚嬷嬷又抢着道:“是老奴阻了郡主,她当时正跟峻国公府的大儿媳妇说话呢。”
韩临风靠在椅子上继续对妹妹道:“你远道而来,不知京城交际场合的进退。你嫂子本好意想提醒你跟她一起走,避开鲁国公府的人。可是你身为府里的主子,全然不能自己拿定主意,更不顾你嫂子的好意。既然决定留下了,你又受不得别人的言语奚落,失态离开,哪里像个堂堂郡主?韩瑶,你觉得就算峻国公府不悔婚,你自己能在京城立稳脚跟吗?”
韩瑶不由得抬起哭得红肿的眼,抬头看着哥哥。
听了这么气人的事情,可哥哥依旧是宠辱不惊的样子。她不由得想起父王惩戒少时顽皮的哥哥,那么长的皮带子抽在少年的身上,他的脸上也挂着这样淡漠不动的表情……
韩瑶的心里是很敬服自己的这位兄长的,她虽然在梁州短了些见识,却不缺心眼。
如今在鲁国公府这一遭,她也算是知道身边的嬷嬷有多么不识时务了。
自己听个梁州老妪的话,不光让外人看了世子府姑嫂不和的笑话,更因为自己受了奚嬷嬷的撺掇,一味逢迎巴结峻国公府的人,失了北镇王府郡主的矜持气节。
所以兄长的话点到了这里,她总算是止住了哭,嘶哑着嗓子道:“原也怪不到嫂嫂,是我不懂事,贪玩留下,自取其辱……能否劳烦兄长给父王写信,陈明今日之事,不必等峻国公府悔婚,我们自己先解了婚约吧!”
这话一出,一旁的奚嬷嬷先惊了,她觉得小郡主太孩子气,难道她不知王妃当年为了攀上这门亲,花费了多大的气力?
韩临风听了妹妹的话,却赞许地点点头l:“峻国公府当年定下这亲,也是老国公的意思,并非峻国公夫妇乐意,你若能想开是最好,不过解不解婚约,也要两方家长商定,不是你我能先定下的。这几日你暂且不要出门了,若是想要散心,可以跟你嫂子去京郊的别院玩玩。”
这时,奚嬷嬷又想说话,可是韩临风淡淡道:“我选买了两船布匹还有药材家私,原本就是要送往梁州,这些东西金贵,若没有个知根知底的人跟船,我也不放心,就劳烦嬷嬷你走一趟,将两船东西送回梁州吧。”
这不就是变相撵人?奚嬷嬷急了,今日小郡主受辱,她虽然也有错处,可是她是王妃派来的,岂能说撵就撵?
可惜世子心疼妹妹,似乎将错全怪在她的身上,也不听她解释,只是淡淡道:“您虽然资历甚老,可未上韩家家谱,就还是王府的奴婢。若是不愿听我的话,你也要先回梁州一趟,让父王褫夺了我的封位,寻个人接管了世子府再说。”
话到这个份儿上,显然已经不给奚嬷嬷什么面子了。奚嬷嬷闹了个面红耳赤,只能讷讷告饶,退了下去。
那船也走得甚快,未到两日便要起航。
于是奚嬷嬷这个通天老仙,外加另外两个她带来的老仆一起打包回程,被送上了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