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时,方锦书的眼泪已经止不住流了出来。她笃定那封没有收到的信上,一定是有些什么要紧的话。
而她和韩临风的姻缘红线,却被那该死的门房给硬生生地扯断了。
韩临风瞟了坐在他对面的苏落云一眼,淡淡道:“不是什么要紧的,不过邀约茶会一类。方小姐误会了。我对陛下的赐婚很满意,不需劳烦小姐惊动陛下……”
“什么满意?你在骗谁?你可是韩姓皇子,堂堂圣德先帝的子孙,如今却要配个不知所谓的商户女?什么犄角旮旯的货色!如何配得上你?”
就在这个当口,苏落云却缓缓开口道:“请方小姐留些口德,民女是出身不高,身份卑微,但也是正经人家教养出来的。虽然跟您的身份不能相比,但既然陛下赐婚,我自当欣然接受。”
说话间,她也慢慢转过身来,冲向了方锦书。
待看清落云的脸,方锦书真是好大一口气没有喘上来,背靠向了门板,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怎么……是你!”
若说陛下给韩临风赐下商户婚姻已经是荒诞,那这个商户女还是个瞎子,更是荒天下之大诞!
方锦书虽然曾上门奚落过苏落云,可老早就将这世子的过客忘得一干二净。
没想到兜兜转转,韩临风要娶之人,就是她当初半个眼睛都没瞧得上的商户女苏落云!
一时间,就算是牙尖嘴利的方二小姐,都有些接续不上话来。
苏落云原先还纳闷韩临风为何有闲心陪着自己消磨了大半天的光阴,可方二小姐这么一闹,她才恍然大悟。
世子爷可真物尽其用!不待她跟他拜堂成亲,就要匆匆骑马上阵,替他遮挡了烂桃花!
若是以前,面对此类纠纷,苏落云自然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可是如今,她跟世子谈妥了方方面面的条件。这世子为人慷慨,许了她锦绣前程,便是她的东家掌柜。
做伙计的,在东家为难时怎么能不出把气力?
苏落云从不是白领空饷的,所以适时出口,止住了方锦书的刻薄之言。
方锦书原先直只以为这门姻缘是因为韩临风遭人陷害,不得已而为之。可是如今看到了苏落云,再想想他俩之前相处喂糖的样子,分明就是两情相悦。
难道……真的像她母亲所说,韩临风是到陛下那里主动求娶的这门姻缘?
苏落云看不到方锦书瞠目结舌的样子,但是也能想象一二,默默替方二叹了一口气之余,朗声道:“我与临风虽然还没有成婚,可是陛下钦赐,他便是我未来的夫君。方二小姐作为临风的故交挚友,为他担心些是应该的。我虽然瞎了,可也眼里不揉沙子。他婚前的那些不正经的玩闹,我只当是不知道,以后世子府有我在,就容不下那些不三不四的。也请方二小姐放心,不必太过操劳,替别人的后宅担忧。”
说这话时,苏落云语调轻柔,面上含笑,却将方锦书噎得脸色涨红,羞愤难当。
亏得她还生怕韩临风不乐意,准备替他求告陛下。没想到,人家竟然真的是主动求娶。
只是如此一来,韩临风是置她于何地?难道她堂堂鲁国公府的千金,就真的比不过一个美貌的瞎子?
羞愤激涌,再加之苏落云说话太过气人,方锦书再不能忍,举起手便要给苏落云一记狠狠的巴掌。
她以前是骂惯了韩临风的女伴的,骂得激奋时,有时也会动一动手。
可是这一次,那手刚刚抬起,就被一只大掌狠狠钳住,然后猛地往后一推,方锦书一下子撞在了门板之上。
韩临风脸上一惯的轻浮表情不再,双眸含着肃杀的光,冷冷道:“鲁国公府乃功勋世家,固然尊荣,可就像小姐所言,我再不济,也是堂堂皇家子弟。不求小姐有多高看北镇王府,我的世子妃就算出身不高,也不是任人奚落打骂的!”
方锦书看这他像一堵山似的护在那盲女身前,表情也是从来没有过的冷峻。
看来这个盲女真的是他的心尖肉,容不得人怠慢半点……
想到这,万般的思慕顷刻化为泪雨落下。
方锦书绝望地深看这眼前的男人:他曾经在最危急的时刻,都不曾丢下自己。
可是现在,他全心维护的人却不再是她……想到这,方锦书猛吸了一口气,丢弃到一边甚久的自尊倒是重新捡拾一二。
她抹了抹眼泪,脸上挂着一丝决然清冷,冲着韩临风冷冷道:“韩临风,总有一日,你会后悔的!”
说完之后,她片刻也不愿停留,只是直着脖颈,扭身下楼而去。
待她的脚步消失,韩临风低头跟落云解释:“我跟她之间,,从无……”
落云却不待他解释,只微笑道:“世子下次若再需得我驱散桃花,不妨早些言语一声,让我有些准备……方才有些匆匆,我的言语似乎有不周之处,若是给世子招惹了麻烦,还请见谅。”
她真心觉得自己有些对不住那位痴情的方二小姐。
因为没有准备,她说话的气人语调甚至学了自己的前继母丁氏。那种轻轻柔柔,故作无辜,绵里藏针的劲头有多气人,她其实最清楚。
不过,这位方二小姐也是该醒醒了。
且不说韩临风喜不喜欢她,光是她这般行事说话,都透着说不出的鲁莽。
若不是有鲁国公府的出身加持,她说不定要闯下多少言语之祸。
以韩临风这般不得不假扮纨绔松懈人心的处境,若是真娶了方二小姐,真是要随时招来灭顶之灾啊!
苏落云自觉善解东家的心意,替他遮挡了桃花灾,可是韩临风却眉头一皱。
他此番是真的单纯带落云出来散心的,她成天陪着弟弟读书,也需要出来透气,吃些可口的东西。
谁想到二人的独处气氛正好时,却突然闯入了方二那个女张飞,然后所有的旖旎被搅得七零八碎。
现在苏落云还误会了他是故意而为之,让她来挡那些烂桃花。
韩临风知道就算开口解释,也显得有些苍白无力,所以他沉默了一下之后,只是说道:“放心,以后不会了……”
说完,他就让庆阳去结账然后打道回府。
回去的路上,落云就算看不见,也能感觉到世子爷的兴致不高,略微寡言少语了些。
她也不知道他在生什么闷气,自然不会去自讨没趣,只拎提着给弟弟买的糕饼,乖乖坐在车里的一角,等着早点回甜水巷。
幸好再过些日子,他们就要成亲了。待成亲之后,世子大约就不需要如此做样子,带着她游街以示恩爱了。
以后她照旧做她的生意,世子也照旧出门喝花酒,大家各自忙碌就好。
苏落云觉得跟这个城府甚深的男人独处,其实有些累人。不如在家里摸着竹片账本,拢着每日流水账目来得有趣。
可惜今日京城的市集开集,人潮拥挤,那马车走得甚慢。
落云只能困顿在车厢里,随着车轮碾压轱辘声,微微晃动着身子。
在车外的喧闹叫卖声里,苏落云似乎听到了身旁男子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
不过世子的失常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他便若无其事道:“我府上新得了陛下赏赐的血燕,厨房按照御医调配的方子熬煮了血燕羹,以后每日会给你府上送一碗,这对你的眼睛好,别忘了喝。”
落云见他说话,也长松了一口气,连忙应下。
结束了一天的嫁妆采买之后,苏落云回府的时候,却发现多日不见的好友陆灵秀已经早早等在了苏家小院。
韩临风的丑事,吕应身为六皇子的侍卫自然清清楚楚。
吕应知道自己的未婚妻跟那个苏家小姐有些交情,虽然同情苏小姐,却又觉得这事不可沾染。
所以就告诫了陆家老爷,不要让陆灵秀再去苏家。
自此,陆灵秀一连好几日不得出门。也是后来,韩临风在陆家秀坊定了嫁衣,陆灵秀是听母亲说起苏落云居然被御赐给了韩临风,不日就要成婚了。
于是陆老爷松了女儿的禁足,她这才替了下面的绣娘,前来替落云量衣。
只是如此喜庆的差事,陆灵秀却面色浓重,一脸悲切,仿佛来裁制丧服。
她特意前来,就是要当面问问好友,她要嫁给韩临风这事儿可是真的。
苏落云也知道这些事情迟早要传得沸沸扬扬,倒也痛快承认了。
陆灵秀呆呆地看着苏落云,突然哽咽地哭出声来。
这个轻灵的女子,原本能成为她的嫂子啊!奈何命运弄人,竟如此糟践这样灵秀女子。
落云为何要嫁给那般名声狼藉的公子?她最是清楚其中原因了。
那个什么北镇王府是什么龙潭虎穴?听闻就在昨日,那个韩世子还照例跟一帮狐朋狗友去燕子湖饮酒作乐呢。
要知道,他可是要成婚的人了,却丝毫没有收敛。
这会是什么好姻缘?
苏落云见陆灵秀为她真心落泪,却心里一暖,若说跟陆公子的那段情有什么遗憾,那就是她以后少了一个贴心的小姑子。
不过她不能跟好友说出实情,只是跟陆小姐说了跟弟弟类似的说辞,当然少了些幽约的名堂,单说得了世子爷对她的倾慕,虽然世子的手段不光彩,但总归是肯负责的,也算顾全了她的名声。
她一个盲女,原本姻缘无望,能嫁给世子为妻是做梦都想不到的好事。
陆灵秀觉得这话不像是落云能说出来的。她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会看着世子府的富贵宅门就变得眼窝子清浅了?
想到赵驸马透露的风声,陆灵秀更相信落云是吃了什么说不得的闷亏,不得已才嫁给那浪荡子的。
既然如此,她就不便深问了,不管怎么样,嫁给了韩世子总算顾全了名声,虽然好友婚后的日子有些看不出盼头,但是她也唯有祝落云能后半生平安顺遂了。
至于哥哥托她带的话,不必说出来徒增人的烦恼了。
哥哥和落云这辈子……终究是有缘无分。
至此,为落云量衣的时候,陆灵秀也分外用心,只说这嫁衣她会亲自监工,定要落云成为最美的新娘子。
落云微微一笑,她虽然看不到好友亲手操持的嫁衣,但是这一片心意却已经领到了。
再说苏鸿蒙那日回来之后,就找了族叔给女儿定下了亲事。
那王彪听说苏家的事儿成了,也是喜上眉梢,他最近又欠了些赌债,正急着用钱。若是娶了苏家的那个聚宝盆,以后吃穿不愁,花销起来也自在。
而且那苏落云也实在是好看,一个瞎子估计也管不了他在外面花天酒地。
一时间,王彪也是赶紧的又借了些钱准备了聘礼,给苏家急急下聘。
苏鸿蒙也总算松一口气,跟王彪定了迎亲的日子,准备赶紧将家丑嫁出去得了!
可是这日,他正在家里盘帐,管事气喘吁吁跑来,说是收到了北镇世子府的帖子。
苏鸿蒙疑惑展开帖子,真是瞪大了眼睛挨个看上面的字。
这字他每一个都认得的。可连在一块,怎么那么让人不敢信?
那北镇世子韩临风居然要迎娶他的瞎女儿苏落云,还是皇上亲自下的旨,这……都是哪里跟哪里啊?全他娘的乱套了!
没办法,他只能再去问落云。
出门时,他嫌车夫套马太慢,便坐了软轿子,又嫌弃着车夫脚程慢,最后干脆出了轿子一路怒气冲冲,小跑着来到甜水巷。
等推开院门的时候,苏大爷的头顶已经呼呼冒烟了。待入了厅堂,苏鸿蒙再想说话时,却已经呼哧带喘,勉强灌了半杯水润喉。
当他抖着世子的帖子问落云到底是怎么回事时,苏落云淡淡道:“世子住得跟我近些,日常略有走动,他未婚,我未嫁,年龄正合适,他跟陛下提了提,陛下就恩准了我俩的婚事。”
苏鸿蒙气得一拍桌子:“你……你早就知道这事儿?为何不早点告诉我!你知不知道,我刚跟王家下聘!这陛下御赐的婚礼,我却将你另许他家……这……这不是掉脑袋的死罪吗?”
苏落云不动声色道:“我哪里知道世子能求来这婚事?至于王家,好像是父亲你执意要定的,我可跟你说了,我的婚事不需得你操心!”
苏鸿蒙又是急得跳了一阵子脚。不过他定神想想,觉得王家的事儿也好打发,最要紧的是落云居然攀了这么显贵的一门亲。
这么说来,他岂不是成了皇子世子的岳丈?
想到这,苏大爷的精神又是十分振奋,只追问韩世子要娶她可是真的?
若是真的,为何他做女婿的不按婚聘的礼数来,既不派媒人来苏家过婚书,也不送聘礼过来。
而且那帖子的措词混蛋极了,什么婚事从简,嫌着迎亲路途遥远,直接从甜水巷接亲即可。
所谓抬头嫁女儿,可现在这个贵婿,跟个大爷一般跟未来岳丈说话,苏鸿蒙自然是觉得有些憋气。
他不敢去隔壁世子府拍门,便到苏落雨这里拍桌子动气,觉得是女儿不检点,被人捏住了把柄,所以那世子才如此轻慢,以至于他的老脸无光,也跟着丢人现眼。
再说了,她明明就知道自己跟世子定了亲,为何不早点告知他?居然任着他跟别家接亲?
这可是御赐的姻缘,他转而跟别人定亲,若是被人知道了,岂不是项上人头不保?
就在他愤怒咆哮的光景,却听门外有人扬声道:“苏先生,听这话,你似乎对在下有诸多的不满啊!”
第44章
苏鸿蒙闻声转头一看,却见一个穿着洒金长袍,玉冠金带的贵气男子正立在厅堂的门口。
他之前在府尹的公堂上见过韩临风,这次再看,被世子狠捏过的手腕子似乎又在隐隐作痛。
如此混账的东西,大约以后也不会敬重岳父!
苏鸿蒙突然知道自己女儿结下这样的富贵姻缘,起初是有些窃喜的。可待韩临风出现在他面前时,逼人的气场压制下,苏大爷却一点也高兴不来。
他方才说的那番话居然被韩临风听到了,顿时场面尴尬了!
这个高大的男人虽然面上带笑,却未及眼中,顿时让苏大爷便又短促了气场,有些提不起底气来。
韩临风一屁股坐下,懒洋洋道:“原该是亲自上门走一走过场的,奈何最近身子有些不适,懒得动身,苏先生挑理了?”
苏鸿蒙是遇弱则强,遇强则弱的主儿。他之前听到了女儿的风声,猜测这姻缘大约不是什么两情相悦。是以说话也没什么底气,当下连忙赔笑,直说自己刚听到消息,有些震惊,跟女儿说话,口气略微急了些。
不过苏鸿蒙还真是打心眼里看不起这位世子。
他不过就是投了好胎,投了个好姓氏,可是北镇王府也就是那么一回事,吃喝也许不愁,却日渐没落,跟权势仕途更是毫不沾边,从某些层面讲,他这个北镇世子,还不如自己这个富商来得自在呢!
想到这,苏鸿蒙自觉底气又回来些,便要挑拣下婚事的流程:“落云是我家大女,如今幸得陛下恩宠,亲自赐婚,自然要费心操持一番……”
他的话音未落,韩临风却慵懒开口道:“我的帖子里说得清楚,一切从简,先生也不必费心什么……对了,我府上来了贵客,要见落云小姐,她得去我府上应酬,先生若无事,便请回吧。”
苏鸿蒙这心里又是一堵:显然这未来的女婿,跟女儿是一个路数,在饭点都他娘的不留人吃饭。
说完这话,韩临风便不甚客气地吩咐落云跟他回府上宴客。
苏鸿蒙虽然得了富贵女婿,可是却依然吃了闭门羹。
看这世子对女儿冷言冷语的样子,似乎也打心眼里不愿意这门姻缘,还真是赶鸭子上架成就的荒诞姻缘。
以后别说沾这门亲事的光了,别带累着让世子报复就不错了!
想到他之前替落云武断定下的亲事,苏鸿蒙又是觉得头痛。
算一算,他今年已经给彩笺解了两门亲事,又将自己的妻子丁氏休掉。
现在因为陛下赐婚,又得给大女儿的婚书解了。
这也真是丧门星动,晦气不断了。
苏鸿蒙回头看了看那青鱼巷子的府宅子,狠狠唾一口:什么东西!全然不将他这位未来岳丈看在眼中,难道还会敬着她这个瞎子做正妻?
这富贵侯门的脏事太多了!
等真嫁过去,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就知道,那个徒有其表的纨绔草包,还不如个游手好闲的乡野子弟呢!
再说苏落云跟着韩临风来到了青鱼巷的府宅里时,回头问韩临风:“府上当真来了贵亲?”
韩临风伸手扶着她的胳膊,引着她走到一处新修的小径上,和缓道:“来是来了一个,是我的妹妹,不过她先要替母亲给几个府宅送礼,白日也不在府上。我想你也不愿多与你父亲说话,便寻个借口让你过来透一透气。”
苏落云听了也缓缓松口气,她虽然打定了主意嫁给韩临风,但是还没有做好被他那边亲人品头论足的准备……
而他这个妹妹,听说是他同父异母的小妹,乃王妃的亲生女儿,名字叫韩瑶。这位小郡主转了年就要成亲,嫁给京城峻国公府的三公子。
这提前入京也是为了出嫁准备。
现在北地的战事似乎有愈演愈烈之势。淮南最近几年的收成不好,许多吃不饱饭的人,都去了北地谋生。
那曹盛的军队似乎也日渐壮大。眼看着一只不起眼的耗子要变成嗜人的老虎,朝中上下也日渐重视,开始派兵围剿,立意切除隐患。
如今驿站上驿马忙碌不停。眼看着世道又要乱一阵。
所以北镇王妃将女儿提前送入京城,在韩临风这暂住,以免到时候官道兵荒马乱,女儿成婚太仓促。
落云一边走,一边听韩临风的解释,可走着走着,她却发现了不对。
这世子府花园的的小路……怎么铺了卵石?
她记得以前到世子府上作客的时候,都是光滑的石板路啊?
似乎看出她的疑问,韩临风道:“听归雁说起过,你喜欢用卵石铺路,再用卵石做些记号,行走起来也方便些。世子府在京城不算大宅子,但你骤然搬过来,一定又要重新认路,我寻思着铺上卵石,你更好认路一些。”
原来他是为了方便自己认路,这才重新铺的道路。
这段姻缘虽然荒诞,这位世子似乎一直能以平常心对待。若说平日跟她言谈是表面的客气,可准备石子铺路,当真是花用心思,迎接她这个特殊的女主人了。
苏落云的心里一时也是百味杂陈,不由得放缓脚步,用薄薄鞋底感受那起伏的卵石。
其实韩临风真的心眼不错,最起码她自己的爹爹都不会这般为她着想。
她不由得心里一暖,诚挚地与他道了声谢谢,复又微微叹了一口气。
韩临风低头问道:“怎么?哪里不对吗?”
苏落云连忙摇了摇头,表示一切都很好。
其实她方才那一声叹息,是替方家二小姐等倾慕世子的红颜们叹息的。
也难怪韩临风表现如草包,也能赢得诸如方二这等贵女的芳心。
对于那些金汤玉液娇养大的女子来说,封侯封相之人遍地都是。
她们应该更在乎的是这种可以朝夕相处,时刻体贴的温存。
韩临风容貌便很出众,对待女子又是这般心细周到、温柔以待,试问哪个女子相处久了能不心动?
可惜这位挂名的夫君将来必定要有个相宜的王妃常伴左右,绝对不是她这个商户盲女能相配的。
感动之余,苏落云也暗自警醒,不可贪慕太多不属于自己的温存。
想到这,她不动声色地微微往旁边偏了偏,然后继续微笑地听韩临风讲,他对作为新房的东苑做了哪些改动。
第二天,落云去铺子跟师傅商议调试新香。
她刚将配比说给师傅听,只听到有人气喘吁吁跑来,进门哭喊:“姐姐,都是你干的好事!”
是彩笺带着丫鬟一大清早急匆匆跑来了。
原来苏家大爷那边回去跟王家解亲的时候,就像落云预料得那般,很是精彩。
王彪听说苏大爷说苏落云被陛下赐婚,要嫁给个世子,所以要退了王家聘礼时,气得当时就怪笑出来。
他娘的,姓苏的想要悔婚,也得说些靠谱的说辞。结果居然能说出他家瞎女儿被皇帝赐婚的弥天大谎来!
这是当他好欺负,糊弄傻子呢!
王彪当时在家里喝了几两烧酒,听到媒人族叔这么一说,便气冲冲地拎着菜刀到苏家讨要说法来了!
结果也是赶巧了,正好谢家寡妇的父母也在,正在验看苏家屋宅子的大小。
被突然闯进门的执刀大汉吓得不轻,又被他堵在厅堂里出不去,只能抱团缩在桌子底下,听着那醉汉喝骂砸摔东西。
幸好族叔带着人急匆匆赶来,总算是架住了醉汉。
等苏鸿蒙送走了未来的准岳父母,好生宽慰了他们一通,又折返回来后,那王彪已经醒了酒。
苏鸿蒙自然又要跟族叔好一通解释,又拿了韩世子的书信,这才印证了苏鸿蒙所言非虚。
苏大爷本以为陛下御赐姻缘的名头能吓得王彪赶紧退亲。
哪想到,这王彪也是艺高人胆大,眼珠子一转,立刻又瞪起了眼,直说苏鸿蒙居然敢一女二嫁,明知道陛下为她赐婚,却还要将她许配王家。
反正他现在婚书在手,若苏家不给个说法出来,他便去击鼓鸣冤,让府尹大人为他断案。
这下苏鸿蒙可慌了神,自是十八般武艺使上,连哄带吓,想让这王彪改了主意。
最后两厢又吵了起来,苏鸿蒙被那王彪打了个乌眼青,待得最后,他也是胡子分叉蓬乱,仰在椅上喘不过气。
那王彪说得清楚,苏家的女婿他是当定了,既然大女儿有了御赐婚配,那就将二女儿彩笺嫁给他。
反正彩笺的模样也不错,虽然不及苏落云美,但好歹也不瞎啊。
王彪大闹苏家的时候,彩笺又是拉着丫鬟躲在一旁偷听,听到这个节骨眼儿时,那魂儿都吓飞了。
彩笺可不干了!她又不缺胳膊断腿,先前议的两门亲也都是正经人家的公子,缘何要嫁给这种乡野浪荡汉?
她不敢再听下去,便一溜烟跑到了甜水巷去找姐姐,听说姐姐去了瘦香斋,又一路来此。
苏落云听着苏家的混乱,无动于衷道:“不是有父亲在吗?定能护你周全,你来求我干嘛?”
彩笺再缺心眼,也知道父亲不甚靠谱,若是有丁氏在,她也不好意思来求姐姐。但是现在母亲丁佩的日子也不好过。
自从回了丁家,那丁家舅舅也许是看妹妹再榨不出油水,成日惦记这她那点傍身钱,还让她赶紧改嫁,再寻个富户。
而且舅舅家在邻县,她一个女孩家如何出城?
如今王彪胡搅蛮缠,父母又都靠不住,彩笺只能来求姐姐了。
可是苏落云压根不想趟苏家的浑水,她只淡淡道:“我不过是个瞎子,如何能管得了父亲。他若心里有你,自然会维护你周全。你让我去,不免有些多余吧?”
那一句“瞎子”说得彩笺心虚不已,她知道姐姐要嫁给世子了,算是脱离了苏家的烂泥塘,可是她陷在其中,搞不好就要嫁给王彪那种混蛋……
彩笺想起丫鬟喜鹊跟她一路上说的话,心知姐姐对自己的怨念太深,若想要她出手帮忙,势必要承认自己犯下的错。
想到这,彩笺哽咽着磕头道:“姐姐……是我的错,我当时真不该为了陆家公子跟您闹,还伸手推了你,我……我错了,还望姐姐看在你我乃血脉姐妹的情分上,帮帮我吧。”
苏落云这次终于停下了手里的算盘,嘴角挂着讥讽的笑,冷声道:“这两年来,你和你身边的丫鬟婆子不都是一口咬定是我自己磕伤的吗?”
彩笺抽噎道:“是我娘说,我若认了,自己的名声也毁了。我一时怯懦,便听了她的话。可是这两年里,我也是心里煎熬,每次见你都会觉得愧疚不已啊!姐姐,原谅我吧,我当初也不是故意的!再说……再说你现在不是很好?都要嫁入世子府做世子妃了!要不你去求求世子,让他派人将王彪拿下吧!”
说到最后,彩笺甚至觉得这主意不错,姐姐抬抬手,就能解了她的烦忧。
苏落云有些怅惘地看着前方。其实她现在无论看向何处,眼前都是那一团同样的漆黑。
这团黑不但遮住眼,也同样包裹住她的心,让她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喘息。
现在她好不容易振作起来,努力过得好些,是为了自己所爱之人,可不是为了让自己的心胸开阔,原谅那些伤害了她的货色。
她平时不跟彩笺太计较,也不是因为她是自己的妹妹,而是跟彩笺这种自私的蠢人计较出个黑白长短也没什么意思。
现在彩笺终于改口认错,她的眼睛也不会因为她的道歉,而突然重现光明,又有什么用?
不过老是让她在这哭,实在太影响自家的生意。
想到这,苏落云对她道:“我是怎么嫁入世子府的,你不是都偷听到了?以后我不讨世子的嫌弃就不错了,如何虚张声势披着虎皮去救你?你若不愿意,便去跟你母亲说吧。她的主意向来多,说不定能劝动王彪,莫要打你的主意呢。”
彩笺无奈,只能又说了丁氏目前的窘境,而且父亲恼了母亲,又如何能听她的劝?
苏落云微微一笑:“你小看你母亲了。她要是知道你要嫁给个负债累累的穷光蛋,就是捅破了天,也会为你争取一下的……要不,我找人帮你送信吧,让你娘和舅舅尽快来救你就是了。”
丁家舅舅的田庄子在临县,说远不远,可也不太近。若是没有跑腿的通风报信,丁氏可能要错过这场热闹了。
这样的疯狗撕咬掐架,自然人越多越热闹。
于是苏落云这个做姐姐的,总是要心疼妹妹一次,花了一两碎银子,找人骑马跑去临县给丁家送信去了。
现在丁家舅舅的腿也养好了,他因为妹妹被休,失了去苏家打秋风的机会,这下又找到了去苏家闹的理由,直说苏鸿蒙薄待下堂妇的子女,简直不配为人父!
于是丁家又是本家娘舅亲戚齐上阵,驾了几辆驴车进京,跑到苏家胡同找王彪和苏鸿蒙大闹一场。
总之,苏家大宅的胡同这几日就没见消停过,邻里邻居随时都可以揣着一把瓜子守在门口看戏。
这戏也是时文时武,花样子甚多。
苏鸿蒙最后也是精疲力竭,又是只能大出血,花了银子打发了两边的无赖汉。
毕竟这欺君之罪也是可大可小,苏鸿蒙爱惜脑袋,不敢跟这些浑人多纠缠。
就是银子花多了,真的很伤身,苏鸿蒙连惊带吓,随后也是大病一场。以至于苏家大女儿成亲那日,,苏大爷的脸上都挤不出真心的笑容。
好在女儿的婚事一切从简,甚至不从苏家大院出嫁。苏鸿蒙只需起个大早,去苏家小院送别女儿即可。
青鱼巷和甜水巷挨得实在太近,那些妆奁陪嫁一类甚至不必游街,转个巷子就到了。
依着世子的意思,还是走一走的,他甚至已经攒了华盖骏马的车队,并不见寒酸。
可是落云却苦求世子,还是低调些。她和他本就是因为丑闻而不得不成婚,所以也不想成为街头巷尾的谈资,一切越简单越好。
韩临风想了想,还是尊重了苏落云的感受,于是遣散了车队,取消了环京城游街的打算。
于是二位新人给一脸丧气的苏大爷敬奉了新人茶,过了该有的礼数,在归雁依依不舍的抽泣声里,身穿精美嫁衣的落云便被世子引着走出了苏家小院。
两个人甚至都不用坐轿子,一前一后,仿佛往日散步一般,走了几步,就入了青鱼巷世子王府。
因为落云不愿人围观议论,韩临风并没有大肆宴请。
至于平日与世子交情甚好的各府公子们,甚至连请柬都没有收到。
对此,首次做新郎官的韩临风其实并不满意。他还跟苏落云商量过:“我的亲友远在梁州,陛下赐婚太急,父王虽然收了信,也无法亲自来参加……待以后有机会,我定然要补一个隆重些的。”
落云当时听了也连连点头,觉得有道理:世子下次举行婚礼,大约也换了新娘。
若是个品貌相当的贵女,当然要办得隆重些,哪能像现在,这样低调地成礼?
不过现在新娘子是她,这样悄无声息的婚事最合她的心意。
韩临风在京城里的那些狐朋狗友,有几个有人样子?无非都是郭偃一类的纨绔,若真来了,闹起洞房时也不知要给她多少难堪。
她宁愿一个人都没有,走个过场得了。
可惜,等二位新人入了青鱼胡同,还没有多久,就听到了车轮子滚滚而来的声音。
不一会这巷子里就变得车水马龙。
那些韩临风的酒肉朋友们自认为跟韩临风相熟,纷纷不请自到,还开口嚷嚷,埋怨韩世子的不周全。
韩临风一身红袍,看着不请自来的宾朋,微微长叹一口,面无喜色,敷衍抱拳说道:“天子赐婚,要求尽快,所以准备仓促,来不及宴请宾朋,让诸位挑理了!”
但他这类说辞,可糊弄不了这些富贵宅门里的公子们。
这一看就知道,低贱的新嫁娘不遂世子的心意,只是碍着陛下赐婚,匆匆应付了差事罢了。
一个瞎女,有什么可给亲友展示的?怕是觉得丢人,才藏起来不见人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