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过是被侍卫拉拽到了一旁的路边片刻而已,怎么那个世子爷突然兽性大发了一般,将与他独处的小姐扑倒了呢?

  等香草挨过去的时候,也是被那一片片的血给吓得手脚发麻,不由得厉声尖叫,高呼起来

  而那庆阳还扯着脖子跟她一起叫,高呼什么世子爷看上你家小姐,是给你家好大的面子,竟然给脸不要脸一类的混账话。

  这两个人赛着嗓门喊,以至于后来引了那么多人。

  不过香草后悔极了,觉得自己当时不应该声张。幸好,姑娘掩住了脸,又及时下山,才没有被人看见,不然名声岂不是尽毁?

  再后来,庆阳带人将自己和小姐押回来……这……这是要治小姐的罪?

  香草再看苏落云依然淡定的样子,分明就是名声折损,失节后的勘破尘世,视死如归的麻木……

  “大姑娘,你……还好吗?”

  苏落云嗯了一声,然后慢慢抬起手……

  香草一个激灵,再次瞪眼嘶喊:“大姑娘!你可要想开些,千万不要做了傻事!”

  落云就是觉得方才梳头时簪子太紧,有些勒头皮,所以想着挪动一下。可谁知手放扶上簪子,香草就哽咽哭喊着扑过来,一把钳住了她的手腕子。

  待听她哭喊之后,苏落云也有些哭笑不得,敢情香草疑心自己要拿簪子捅脖子自尽,这才哭得这么歇斯底里。

  这丫头的劲儿也够大的,落云一时挣脱不开,只能开口哄道:“好香草,我不想死,你快松手!”

  就在主仆误会重重,缠将一处时,门外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落云推了推香草,说道:“我真的不会扎自己,怪疼的!快去开门吧!”

  等香草抹着眼泪过去开门后,那眼珠子立刻怒瞪了起来。

  原来是包扎好伤口的韩临风,换了一身淡烟色的长袍,正人模狗样地立在门外。

  若是不说,任谁看了眼前的浓眉皓目,云清风雅的男子,打死都想不到这样的神仙容姿,居然能做出那等禽兽之事……

  还没等香草开口,落云便抢先道:“是世子来了吧,你且出去一下,我与世子有话说。”

  香草虽然不放心,可是落云再三坚持,她也只能听命,跟着庆阳守在了门外,顺便互相大眼瞪着小眼。

  待韩临风关好房门后,落云嗅闻着药味飘近,轻声问道:“世子的伤,可有大碍?”

  她一早就知他的玩世不恭是伪装,可也没有想到,他对自己下手都这么狠,大约身上的伤应该很重才是。

  韩临风坐在了落云的对面,替她倒了一杯茶后说道:“我有分寸,不过都是皮肉伤,过几天就会愈合结痂。你弟弟那边,我只告知他,你上山时崴了脚,被我带下山来救治,郎中不让你乱动,须得在我府上将养。他要来看你,不过我没让侍卫放行,大约明早我入宫后才能让你回去。”

  落云的细眉微微皱了一下,不解他为何要入宫后才放人。

  当时情势紧迫,容不得她多想,只能先将六皇子洗浴的困局解开再说。

  可是她下山冷静下来之后,却觉得这法子后患无穷。其中一样就是,她“伤”了皇嗣,该如何得解?

  若是依着王法,自然是“欺辱”民女的韩世子领罚。

  可是皇家是要脸面的,更何况是在六皇子的酒局上,这都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

  这么想来,最下作的法子居然是告她行刺世子,如此一来,将她落狱问罪,才可遮掩了丑事……

  苏落云想明白这点时,心里着实一惊,就不知韩临风是不是个顾念情谊的,看在她“仗义”相救的情分上,给她留条活路。

  当她试探询问的时候,韩临风却似一早就想好了,缓缓开口道:“你多虑了。我早就说过,会顾全小姐的名声,如今也只有让你入府,才能两厢万全。”

  苏落云愣住了,她没想到韩临风居然又提此事,不禁有些失笑:“世子,您的难关暂且过去了,为何还要说这话?”

  莫说没有这些沟坎,单看韩临风其人,也不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子。

  他城府深沉,不知他背地里还有什么忌讳勾当,这样的男子,报恩之后,当然是离得远些才好。

  她自问身份不配。至于他说的入府,大约也就是有纳自己为妾之意。

  他固然是想要成全她的名声。

  不过名节有损的事情,她真不在乎!大魏的律法又没有说失节女子的亲眷不能入仕!更没说失了名节的女子不能开铺子赚银子。

  若是风波太大,她做不得京城的生意,大不了去临县再去开铺子,名声坏了又如何?她看不见别人鄙夷的嘴脸,也不会耽误了吃喝!

  至于苏家儿女的名声,经丁氏的几番折腾,也不剩下什么了。妹妹彩笺应该变得足够坚强,再承受一波人言可畏。

  而她自己等到年华渐老,享受够了红尘浮华,带着赚够的银两,去山上修一幢房子,栽种一片芬芳,听山间鸟鸣,落雪飞花,陪着师太礼佛吃斋,追求心中清净。

  这么一想,世子的提议真的不必了。

  韩临风听了苏落云婉拒的话,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淡淡道:“你方才不也想清楚了,此事若不能善了,对你的干系更大,就算你豁达想得开,可你的那些家人岂不是还要费心应付一番。再说入世子府,有什么不好?”

  他不待落云说话,又径直道:“你入府之后,一切照常,我不是会拘束着你。我在京城也呆不了太久,不过一两年,就要回转梁州,到时候你若嫌弃梁州荒僻,我也可以不带你回梁州……”

  她若喜欢繁华之地,他可以不带她回梁州,寻个繁华的之地立府。

  落云听到这,觉得听明白了世子的意思。

  玷污民女的罪名太丢人,若是他若纳了她,两边都可顾全名声,她也少了应付父亲的啰嗦。

  而待风声过去之后,他回梁州的时候,会放了她出府,毕竟一个妾而已,放人甚至不必走太繁琐的过程。

  一个堂堂世子爷,有个眼瞎的妾总是不相称的。

  可就算是权宜之策,她也觉得不必如此麻烦。

  当她再想说话时,韩临风却道:“我知你独立不喜依靠别人,我更非你心中可以依靠之良人,不过希望小姐明白,你我相携走这一段,总好过你独力前行……你不嫁人,便始终摆脱不了苏家的烂事儿。最起码,我会让你和你弟弟不再受苏家的牵连。”

  落云沉默了,那一句“独力前行”当真是知己才能说出的话来。

  世子与她谈得并非情爱,而是冷酷的现实。其实她岂不知人言可畏,也许超乎她现在的想象。

  而且若她不嫁人,便要一直受父亲的管。

  可嫁了一遭,哪怕只是给人做妾,若是跟世子“买卖”通畅,合作愉快,他肯给自己一个出路,那她也可寻个自由自在……

  这位世子说话和缓,富有磁性的嗓音向来甚有说服力。

  落云就算心有警惕,都快被他说得动心了。

  她不想太快做决定,于是最后轻声说:“且容我想想……”

  韩临风垂眸看了看她雪白的嫩颊,她此时正轻咬贝齿,显然陷入两难。

  他没有再说什么,让苏落云休息一会后,便转身出了院子。

  就在这时,当他在书房坐定后,有人前来密报:“世子,得信儿了。那人就押在刑司。”

  韩临风拿过一张纸,研磨沾笔,慢条斯理道:“人已经不重要了,要弄到他的供词,看看他都招供了什么。另外他知道得太多,又没挨住刑审,留不得了,做得手脚干净些,去吧……”

  三言两语间,他已经定了那人的生死。刑司虽严,可若想杀人灭口也有许多的漏洞。他在京城吃喝多年,结下的人脉,可不全是纨绔歌姬。

  吩咐完了之后,他将手里写好的信交给了一旁的庆阳:“去,将这个送到鲁国公府上去。”

  庆阳低头看了看,是写给方二小姐的信。

  他小心翼翼地提醒:“世子,这么明晃晃的送信,这信恐怕到不了二小姐的手上吧?”

  现在鲁国公府防备着世子,跟防备偷仓硕鼠一般,生怕啃着他家的那颗掌上明珠。

  若是不使些手段,这信大约会被人扣在第一道门里。

  可是韩临风却挥挥手,让他将信务必递交给门房,其余的,便不用管了。

  今天是月中十四,以往惯例,皇后午饭时喜欢召集几个相熟的夫人小聚。

  赶在中午前送信,应该正正好好……

  接下来,他又抽了一张纸,洋洋洒洒写了几道菜名,让小厮给厨房送去。

  他总在后花园的墙下散步,跟爱猫阿荣一样,对于苏家小院子的食谱十分很了解,所以吩咐厨子去做的也都是落云爱吃的菜式。

  她累了这么一场,总归要吃些好的将养。

  至于余下的事情……韩临风闭眼靠在了软榻上,他要好好静思一下,还有没有遗漏之处,毕竟这样的机会,当真是天赐良机!

  他已经对她说了,若是沾上他,就甩脱不掉了。这句话,他并不是随便说说的……

  再说落云,在山间演了一场烈女传,的确有些累,所以虽然换了地方,还是躺在床上假寐了一会。

  等吃晚饭的时候,厨房便端来了世子吩咐的菜式——炝冬笋里不放姜丝,蒸鱼干里要放一把豆子,还有糖醋排骨的骨头换成了切成条的山药。

  落云自从眼疾之后,就不爱啃排骨,毕竟看不见时,吃这样的菜式就会显得狼狈。

  田妈妈心知她爱吃这个,特意将肉里的那一根骨换成了炸山药,不需要啃吃或者剥肉,便可文雅地吃下一块。

  那炝冬笋和蒸鱼干勉强还能认为是厨子凑巧对了口味,可是排骨这样的特殊菜式,可不敢说是凑巧了。

  落云艰难地咽下了一块排骨,突然觉得自己的邻居不知什么时候,连她的衣食起居都摸得透透的。

  若换成方二小姐,大约会喜不自胜。可是落云却有些惶恐。

  她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盲女,那男人都能观察得如此细致入微,拿捏得清清楚楚,这样的心机城府,实在是太可怕了!

  如果说陆家是危楼一座,那么韩临风就是深不见底的深渊。

  苏落云吃完了世子为她精心准备的美味排骨,也下定了决心:她自觉算计不过这男人,而且世子府的破船也不知驶向何方,她是打死都不会为了权宜嫁给他为妾的。

  待吃过了晚饭,苏落云便想找到韩临风,委婉地表达不想麻烦世子的意思,而且天黑了,她也不想在世子府过夜。

  可是管事却说,晚饭前,陛下就将世子叫到宫里去了。

  落云便等了等,直到满天星辰,宫门应该关闭了,也不见世子回来。

  很显然,他这是要被留在宫里过夜了。

  落云等不及了,想要回去。一出房门却有侍卫阻拦,只说世子交代,没有他的令,不能让小姐回去。

  苏落云无奈,只能再等韩临风。但这一夜过去,他人还没有回来。

  苏落云虽然不懂得朝堂的门道,心里却不由得咯噔一下。

  这在宫里过夜,应该凶多吉少吧?

  这一等,直到第二天临近中午的时候,韩临风才被庆阳搀着回府了。

  原来韩临风跪了一夜的祖祠,直到皇帝今日下了早朝,才想起他这个人来,便命人放他出宫了。

  韩临风虽然武艺高强,可是膝下毫无垫子,在硬邦邦的石板地上度过一夜,就算是硬汉也要吃一吃苦头。

  当苏落云去书房见他时,丫鬟正在用热巾子给韩临风敷着发肿的膝盖。

  待丫鬟端着盆子出去后,苏落云便说出了自己的意思。

  大约便是承蒙世子的关爱,度她过了几许难关。她是个重恩情之人,所以今日这场就当是回报恩人了。

  至于名节,不光可以用名分补救,银子也是成的。

  世子爷可以对外宣称,给女子足够的银子,就此堵住了她的嘴就是了。

  韩临风似乎早就预料到她的反应,很是耐心地听了她的说辞后,不太有歉意地淡淡道:“实在是对不住小姐,昨日陛下了旨,让我尽早娶你入府……至于补偿的银子,要不你算算看,聘礼准备要多少?”

  这真是晴空一霹雳,苏落云半张着嘴,有些不相信世子在说着什么胡言论语。

  韩临风说的是真的。

  六皇子生怕父皇从别人那里知道这事儿,玷污了自己的清誉,所以昨日便早早入宫,跟陛下讲了此事。

  因为那内奸尚未有头绪,早早讲出来反而显得自己无能。

  是以,六皇子隐了追查内奸那一段,只单说了自己宴请宾朋,可是不想韩临风临来时便在别处饮酒,还没到宴会就在半山腰耍酒疯的事情。

  可他刚提了提开口,陛下却说已经知道了。原来方才琼妃娘娘带着九皇子来商议皇子的亲事,顺便又说了说她从别的夫人那听来的时事。

  六皇子心里暗骂那个奸猾琼妃,到底抢在他的前面,跑来告状了!

  而魏惠帝连着听了两遍韩临风的破事,听得眉头皱了几皱。

  若是换了别的皇宗,陛下也许会顾念着宗亲情谊,替不肖子孙遮掩一下丑事。

  可犯下这事的是韩临风,陛下跟六皇子一样,都懒得替他擦屁股。

  这种混账事情,也值得跟他说?陛下只让六皇子看着处理就是了。

  就在陛下不咸不淡地敲打六皇子以后一定要注意风声影响后,皇后又来御书房面见陛下。

  原来那韩临风闯下如此大祸后,居然还有闲心给方家二小姐写信,信里尽是纨绔诓骗女子的甜言蜜语。

  大概的意思是自己一时不察,被个商户女纠缠,他原本是想纳她为妾了事。没想到那商户女胃口甚大,居然不想为妾。现在六皇子也逼迫着他随了那女子的心意,不可将事情闹大。他至此后悔,觉得还不如早早娶了方二小姐,这样一来,后宅的事情,就可由着方二小姐料理,让他躲了清闲。还望小姐大量,给他个结成鸳鸯的机会。

  就在几天前,鲁国公家的小丫头就逼着她母亲求告到了皇后那里,说些这辈子除了韩临风,谁也不嫁一类的疯话。

  当初为了渔阳公主,皇后那是骂也骂了,罚也罚了,可是也于事无补。除非狠下心只当没生这个女儿,不然做父母的又能怎样?

  至此,皇后也是心有戚戚,甚是同情鲁国公夫人。

  鲁国公夫人原本还可以用韩临风不喜欢方锦书为借口,反驳了女儿的疯话。

  可没想到,那韩临风惹了一身的丑闻后,居然还偷偷写信给方锦书,妄想着让方家来替他擦屁股,简直无耻极了!

  鲁国公夫人截下这信后便赶着进宫,她私下里说给皇后听时,气得浑身发抖,泪水不断。

  不过皇后却宽慰了鲁国公夫人,说这事儿会告知陛下,陛下一定会替国公夫妇着想的。

  皇后可不是说宽慰人的空话,而是她早前跟皇帝提起方锦书这事儿时,就被魏惠帝一口否了。

  鲁国公在朝中乃是问政阁老,位高权重,当初自己让六皇子娶了他家的大女儿,也是因为鲁家是护国脊梁。

  将这样权贵的人家配给个被贬的旁支王族算怎么回事?

  魏惠帝当时听得就是皱眉摆手。

  皇后却说,看那方家二丫头似乎渔阳附体,看这意思就是要拼死嫁给韩临风。若是陛下不帮衬,那方二真出了什么意外,反而让鲁国公夫妇心里有了芥蒂。

  所以这亲事虽然不妥,可陛下也不好武断拒绝,须得讲求些情面。

  大魏如今安守半壁江山,靠的就是世家之间的帮衬。

  想当初魏宣帝韩勖能夺了皇侄儿的皇位,也正是靠了这些大世家的全力扶持。

  那时候,圣德皇帝好大喜功,不顾众臣反对一力主战,很不得世家的喜欢。

  与铁弗为战,本就劳民伤财,偏偏圣德魏宗帝,还要搞什么均田充公的名堂,要动世家的权宜,结果一趟远征,便丢了皇位,害得自己的子孙直到现在还窝在梁州吃土。

  圣德帝被废,可以说就是看不清世事,自己找寻的祸事。

  魏惠帝清楚父皇当初废帝夺位的过程,当然也清楚这些世家们举足轻重的位置,是以皇后之言,也有道理,不能不考量。

  不过好在那韩临风也是个草包,老早放言看不上方二。陛下还可以借口体恤先帝孙辈,不能乱点鸳鸯谱。

  可是现在,混蛋韩临风刚闯下大祸,自知无法收场,居然还又去勾搭方锦书,指望着让鲁国公府护他!

  那封情意绵绵的求救信,这么一路辗转,到了皇帝的龙案上。

  皇后不知如何处置,陛下看着那满纸的荒唐之言却笑了——这真是想瞌睡就有人递枕头,赶巧了!

第41章

  这下子,陛下的眉头都舒展开了,有心扮成生气的样子,都需要静心养一养气。

  赶在用晚膳前,陛下召韩临风入宫。

  当然,做出这等伤风败俗的事情,魏惠帝照例是要做样子骂一通的。

  韩临风则一脸的悔不当初,直说自己真的饮酒太多了,上山时都觉得脚下踩着祥云棉花,实在是酒后失德,还望陛下原谅。

  魏惠帝冷哼了一声:“你这样的孟浪之举,带累得恒王受了牵连,今个,连着两拨人跟朕说你干的好事,影响恶劣,若不从善解决只怕会引起民愤。”

  韩临风也跪在地上,恳求陛下看在他年少无知的份儿,且饶了他一次,至于受罚,只要不是皮肉之苦,赔银子他也愿意。

  这时陛下略缓了缓口气,只道那女子虽然出身不高,却也是清白人家的孩子。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陛下仁厚,让韩临风自己选,究竟是以作奸犯科的罪名押入刑司挨板子坐牢,还是娶了那女子,以平息民愤!

  不过那韩临风似乎被五雷轰顶的样子,瞪大眼呆愣了半晌,似乎不相信陛下的说辞:“可是……陛下,她不过是个商户女子,纳她为妾不成吗?

  皇帝阴沉脸道:“好人家的女儿,随便嫁个富户做正头夫人总是有的。你这丑事闹得满山都知道,随便纳了人家做妾,难道不怕她家人击鼓鸣冤?”

  韩临风还在垂死挣扎:“她虽然长得好看,可眼睛……”

  不等他说完,陛下急急打断:“够了!满京城都知道你是个挑剔的,挑完了脚丫子,又要挑剔眼睛?你毁了那女子的清白,难道还想依仗自己是皇族子弟,就大事化小不负责任?这丑事是你犯下的,能从山路上拖拽人,想必那女子一定貌美非凡,如此配你,也不冤枉!”

  魏惠帝还真不知道那女子是个瞎子,像这类鸡毛蒜皮的事情,就算有人来通禀,也是捡要紧的说,哪里会像差役办案那般说得一五一十!

  他以为韩临风又犯了臭毛病,在挑拣女子眼大眼小。

  说完之后,魏惠帝身子微微往后一靠:哎,圣德先帝这一支,至此也就颓势尽显,再也扶不起来了。

  想到这,魏惠帝觉得若给这种破烂货配个宗亲女子,都是祸害了人家娇养的千金。

  这门姻缘虽不配,却是对浪荡子的惩罚,合情合理,就算流传出去,也能换得一句陛下秉公仁厚,善待平民。

  许是见陛下动怒了,韩临风再不敢说话,被陛下痛骂了一顿后,便去宗祠跪了一宿。

  至此,他的婚事便算是陛下的赐婚,赏商户女一名,择日尽早完婚!

  魏惠帝又不是韩临风的爹,哪里管得了这姻缘荒不荒唐?

  至于那些服侍的宫人听了,看看那罚跪的世子,也是心内冷笑摇头:就韩临风这种大祸没有,小祸不断的纨绔,赐死了他,都会白白浪费一杯鸩酒。

  留着他,反而显得皇家仁厚,厚待退位先帝的子孙。

  现在御赐的婚姻在前,韩临风再想勾搭鲁国公府的姑娘,也要好好掂量一下胆子!

  就这样,韩临风被罚跪一夜后,便跟苏落云有了名正言顺,而又荒诞十足的御赐婚约。

  苏落云听完了韩临风的话,却身子微微踉跄,差一点就栽倒在地。

  韩临风倒是眼疾手快,起身飞快地扶住了她:“怎么了?没事吧?”

  没有事?事大发了!

  苏落云千想万想,都没想到皇帝居然会给一个小小的民女赐婚。

  这么荒诞的婚姻,估计茶楼说书的先生都编撰不出来!

  可是她看事主之一的韩临风,似乎语气轻快,若无其事地接受了陛下的乱点鸳鸯谱。

  她一时又想到了他之前跟她说,要纳她入府的疯话。他那时也不过想纳她为妾而已,现在面对这么荒诞的圣旨,怎么接受得这么坦然?

  若不是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这样的瞎女配不上世子,当真疑心他这是层层算计,费心机求得这段姻缘呢!

  苏落云许久不犯的头疼再次发作,一阵眩晕袭来,她无意识地靠着韩临风的肩膀,闭着眼,有气无力道:“怎么办,你又要沦为满京城的笑话了……”

  若是姻缘成真,其实韩临风更吃亏些。他就算再不济,也绝不会娶个自己这样的妻子。如此奇耻大辱,如何洗刷?

  韩临风半低着头,嗅闻着她秀发上淡淡的茉莉香,小心翼翼地伸手环住了她的腰,顺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低头轻声道:“为了救我,你不也沦为别人的谈资了吗?相较之下,是我对不住你了……”

  待昏天暗地的眩晕感觉散去,落云定了定神,这才发现自己被韩临风搂在了怀中。

  男人的臂膀结实,将她紧紧嵌在其中。

  她的身子微微一僵,连忙挣脱了他的怀抱,努力挣扎问道:“世子,你的点子多,可有化解的法子?我定然配合。”

  韩临风惬意看着她的脸,垂着眼眸,慢慢道:“违背圣旨,是杀头之罪,你我都还年轻,不必迎难而上,凡事要量力而行……”

  是啊,御赐婚约,若想违抗必定要献上脑袋。事已至此,又能怎样?

  等苏落云重新坐回椅子上,终于可以直面惨淡的光景了:好在她一向不受天命垂怜,这样的意外跟失去光明相比,也算不得什么。

  苏落云一旦认命,只能脑子飞转,想着如何在这段荒诞的姻缘里,将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在这场骗局里,她与韩临风是共谋者,自然也要努力争取些话语权,未来的日子里,彼此都舒服些。

  想到这,她低声问:“……那世子打算何时休了我?”

  韩临风扶着她的手刚刚收回,没想到御赐未婚妻居然问出这等荒诞的话来。

  他眯起眼,不过语调依旧轻柔道:“苏小姐……我们还未成婚,便要定下休妻的日子吗?”

  苏落云却不认为自己出言荒唐。

  韩临风这样的男人,就算不是皇姓出身,依着他据说十分英俊的外貌,还有心智城府,也要配个贤淑佳人才得宜。

  她自问有些小聪明,可是这些心机跟这些宫廷深宅里磨砺出来的心眼子相比,可差太远了。

  既然无才无德,难道就凭着皇帝的一句话,她就能跟韩临风白头到老?

  想想自己母亲在不相称的姻缘里,被蹉跎得身体败落抑郁而终的结局,苏落云心怀警惕。

  像韩临风这样的男人,若想让一个不可心的妻子早逝,法子实在是太多了。

  所以她想识趣一些,有些丑话说开了,彼此心里都自在些。

  比如韩世子将来遇到了可心之人,真正想娶的娇妻,大可不必费心成为鳏夫,只要他言语一声,大家好商好量,借口她身有重疾,或者膝下无所出,犯了七出之罪,休了她就是了。

  韩临风没有打断她,一直默默听她说完,又语调拉得甚长道:“苏小姐真是深谋远虑啊,我都没想到,想换夫人,可以尝试先当鳏夫……”

  落云可不是提醒他弑妻,一看世子思路跑偏,赶紧往回拉拽,只是柔声说凡事要预防个万一。

  当然世子若有什么更好的相处之道,不妨说说,大家有商有量,和气生财。

  韩临风沉默了一下,似乎缓过这口气,又变得温文尔雅,其间甚至还亲自端来了果盘替她削了个红艳艳的果儿吃。

  如此商量下气氛融洽,果然容易达成共识。

  等她说完只想与韩临风做个相安无事,互不干扰的假夫妻之后,韩临风又沉默了一会,终于慢条斯理道:“你我乃情急之下,权宜成婚,小姐觉得与我生疏,须得慢慢适应,也是有情可原……来日方长,你现在觉得怎么自在,怎么做就是了。”

  听他这么说,显然是同意了与自己成为应付差事的假夫妻。

  苏落云想到成婚后,不必跟这位邻居真的同枕共眠,当真是大大舒了口气。

  最要紧的谈妥之后,余下的都好商量了。

  那日,她跟韩临风如同香料进货一般,细细详聊了以后的相处之道。

  韩世子涵养比她好,丝毫不见成就委屈姻缘的烦乱暴躁。

  落云自愧不如,觉得自己在养气一道上还有进步的空间。

  这次谈开之后,落云忐忑的心居然安定了许多。

  皇帝那边也许是怕鲁国公府生变,又或者是怕丑事发酵,影响了六皇子的清誉,责令韩临风在月底前就要完婚。

  当初王家退亲的聘礼还在梁州,若是要运过来须得费些时日,显然等不得了。

  虽然苏落云表示,不介意别家退来的聘礼,可是韩临风依然表示还是重新置办比较好,免得耽误了时间。

  苏落云也不指望韩临风临时拼凑的聘礼有多好,毕竟大家心知肚明,走个过场罢了。既然如此,她的嫁妆也不必太精心。

  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北镇世子府再怎么失势,也是皇亲一族,家底还是有些的。

  她一个小小的商户之女,就算家底搬空也配不上世子府的场面,所以意思意思就行。

  至于世子的父母那边。据世子所言北镇王爷并非喜欢操心儿女的父亲,而他挂名的嫡母王妃也向来不会管教他。

  他们成亲之后的一两年里,压根不必回梁州,也没有伺候公婆的啰嗦。

  苏落云又放了一层心。至于真的回梁州时,大约世子也就可以借口婚后无所出,将她名正言顺的休离了。

  到时候,她既可以摆脱了父亲苏鸿蒙的管束,又可在世子的帮衬下,开府独立女户,弟弟应该也已经成家。

  未来虽然前路漫漫,但也有了几分可期。

  如此谈妥之后,韩临风倒是亲自将新出炉的未婚妻送回了甜水巷。

  苏落云的心绪其实一直没有平复,直觉恍惚一梦,身旁的男人却从贵邻成为了丈夫。

  不过韩世子似乎更快接受了现实,一边悠闲地走在她身边,一边问她,世子府的东苑与西苑,她更喜欢住哪个?

  还闲适地说新婚后,会带她去京郊的别院游玩几日,等那山上的秋叶红了,别有一番滋味。

  可待到了苏家小院,田妈妈和归雁亲自来开门时,韩临风的语气却骤然冷淡,对苏落云道:“行了,我也亲自送你回来,算是给足了你脸面,你早些歇息吧!”

  说完,他便转身扬长而去。

  落云却知道韩临风为何这般——在外人看来,这样的风流浪子如何肯屈尊娶个商户盲女?

  不过是一时色迷心窍,风流一遭被人抓了把柄。他自然要表现出些迫不得已的委屈,免得那六皇子起疑。

  也许过不了多久,满京城痴恋世子男色的小姐们,就要知道他这一朵富贵娇花,要插在一坨商户牛粪上了……

  不过,苏家小院的人,显然认定了韩临风才是那坨臭不可闻的牛粪!

  这消息太突然,苏落云怕吓着弟弟,对于自己一夜未归,也是敷衍了几句。

  香草虽然不知陛下御赐的婚事,却知道小姐吃亏的事情,可是落云不说,她自然也不能提,只能没人的时候,偷偷抹眼泪。

  彩笺却一脸好奇,直问姐姐,那世子府的吃喝怎样,世子有没有跟她说些什么话。

  还有就是,她这一夜未归,是不是不太合体统?难道她不打算嫁人,就不顾及苏家妹妹的名声了?

  话里话外,都是开始微微透了酸意,觉得姐姐有些不自量力,想要攀附高枝。

  落云现在也是有千丝万缕的头绪没有梳理清楚,也懒得放出陛下赐婚的晴天霹雳,只想好好睡个下午觉再说。

  她对像麻雀一般叽喳的彩笺道:“我要睡一会,你若无事回房绣花去吧。”

  彩笺闹得没趣,只能讪讪离屋。

  可是万万没想到,她刚躺下睡了一会,陆家兄妹却来急急造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