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人木讷,不像肖师傅那样会彰显自己。所以在东家的眼里,那肖师傅竟比他强多了。

  起初李师傅走了,丁氏也不甚在意,觉得有肖师傅在,就有镇店之宝了。

  所以她当初没有出言挽留李师傅,只冷言冷语地奚落一场,还让账房押了李师傅的工钱不给,叫他白干半年的工。

  也就是苏落云那瞎子才会将这憨头货当宝,真以为守味斋离了李师傅就不转了?

  可待半个月后,逐渐有人找上店铺,说守味斋卖的香居然生黑烟,将好好的绸缎衣服都给熏坏了时,丁氏才琢磨出不对味来。

  这下肖师傅说得再好听也不管用了。她气得找来店里的伙计询问,这才知道,此类熏香需要过筛提纯。

  以前这工序都是李师傅做,他每次都是打筛过滤八十一次,足足三个时辰,直到粉末细腻才会停手。

  可是李师傅走后,这活便由肖师傅来做了。他做了几次嫌太累,便推给了店里新来的伙计。

  小孩子偷懒,又无人监督,过了几次筛,觉得差不多了,便自作主张进行下一道工序了。

  结果这些手工精细活出了岔子,出来的东西就变了样。

  丁氏搞清楚原因后,自然是语重心长地提点肖师傅,做事情要精细些,这次熏坏了人家的绸缎衣服,不过赔了几两银子。下次若是哪个侯爵夫人的诰命官服被熏黑了,他们店里赔得起吗?

  肖师傅满口称是。

  可待过了几日,店铺里的其他香又出了岔子,不是发湿不好烧,就是味道没有以前持久。

  后来倒是没人来找了,可是店铺的生意却开始直线下滑。

  丁氏看着账本上的零头,气得叫来一干的师傅伙计,挨个臭骂,质问最近是怎么了,怎么香的品质如此之差。

  这时候,掌柜的倒是小声提醒了,说自从李师傅走了之后,许多的活做得不精细了。他也是犯愁,琢磨着要不要东家出面,再将人家李师傅请回来。

  丁氏听了这话,这才醒悟自己看重的肖师傅到底是个什么货色!而她轻易放走的李师傅才是真正的手艺能人!

  可惜她当初将事情做得太绝,是将李师傅给骂跑了的,现在就算想要兜转回来,也须得苏鸿蒙出面才行。

  丁氏可不敢将这事告知苏大爷。因为陆家悔婚的事情,苏大爷正看着她不顺眼,她怎么好再去找晦气。

  可惜她不告诉也不行,因为苏鸿蒙看着入账的账本就察觉不对了。

  苏鸿蒙自从入了榷易院以后,原本是做了甩手掌柜的。

  丁佩虽然出身不好,但为人还算机敏,铺子也管得有模有样,让他省心不少,他只需每个月初审一审账本子就行了。

  可待最近看账本子,一片凋零,看得他肝火大旺,叫来丁氏这么一问,才知道了李师傅转投了瘦香斋的事情。

  苏鸿蒙气得差点将茶杯砸向丁佩。

  那李师傅可是他的亡妻胡氏当年手把手教出来的啊!

第26章

  当初胡氏嫁过来时,就说店里的伙计做工粗糙,她当初一点点地教人,最满意的就是这位李师傅。

  没想到这个败家的女子,居然将熟手师傅给气走了,回头还好意思叫他请回人,收拾烂摊子。

  丁氏又是哭哭唧唧,也不提自己刻薄李师傅的事情,只说是落云巧舌如簧,收买了工人。

  没见过谁家养出这样的女儿,挖起自家墙角来,如同偷粮硕鼠一般。

  苏鸿蒙觉得有些道理,立刻命人将女儿叫来问话。

  可是传话的杂役空跑一趟,回来后说大小姐身子不爽利,须得过几日再出门。

  苏鸿蒙哪里能等?看女儿摆架子不来见他,气哼哼地便去了。

  等入了甜水巷的院子刚要开喊,苏鸿蒙看见苏落云正坐在书房墙根下,一边转着手里的核桃,一边侧耳听书房里先生给弟弟授课。

  苏鸿蒙虽然生气,但也知道不可辱没斯文,于是压着火气立在一旁也听了听。

  这一听之下,他吃了一惊。

  当初将《出师表》背得磕磕绊绊的少年如今对答如流,诗文应对也有理有据,看着那等程度,竟然比锦官还要高明许多。

  待先生让归雁歇息时,苏鸿蒙这才重重咳嗽一声。

  苏落云假装才发现,赶紧起身跟父亲问安,同时将自己请来的先生介绍给父亲。

  苏归雁毕竟是苏家的嫡长子,可这位先生来授课几许,才第一次见学生的父亲,心里也颇有微词。

  老先生说话嘴也刁了些,意味深长道:“自古商人多逐利,希望苏老爷在财源广进之余,也要多关心关心大公子,免得公子将来金榜题名时,人家只知状元家姐,却不知其父为谁。”

  苏鸿蒙被讪了一下,也不好意思说自己今日也是为了逐利,跟女儿讨金讨银来了。

  于是他只能端起做家长的架势,跟老先生客气奉茶后,恭请先生回去休息了。

  待他走了之后,苏鸿蒙这才问落云,归雁怎么进步这般神速?

  落云正等着父亲这般问,只笑道:“雁儿又不是父亲从外面刚抱回来的孩子,他从小就是这般聪慧啊!只是大夫人入门以后,生怕自己身为继母怠慢了嫡子,对府里的先生奉茶递话,说了些对归雁须严厉教化一类的话。时间久了,也许先生会错了意思,以为大夫人不喜归雁,每次稍有差错,都是严厉斥责,弄得这孩子心灰意冷,以为自己无药可救。如今出来了,身边没有锦官锦城这两个伶俐的衬着,反而学得自在些,自然进步也大了。”

  这种阴话阳说,是她跟继母学来的绝学。三言两语,便将归雁的藏拙归咎于继母的刻意打压。

  若是以前,苏鸿蒙自然不愿意听女儿抱怨丁氏。

  可是现在他本就对丁氏颇有微词,又亲眼看到儿子的神速进步。再听落云的话,便听进去了七成。

  无知的蠢妇,惯会弄这些名堂!

  难道她不知,苏家无论哪个孩子出息,都是苏家的门楣生辉?

  苏落云知道,在父亲看来,会读书的儿子等同于会升值的铺子,且得重视着呢!

  直到这时,落云才慢悠悠地问父亲为何突然来此?

  苏鸿蒙这才想起正事,沉脸问那李师傅的事情。

  苏落云故意惊诧地睁大了眼:“怎么?我还以为父亲知道这事儿呢!哎,李师傅为人木讷些,不会说话,惹了大夫人的嫌弃,做得心里不痛快,便投到我这了。我原本也是可有可无,谁知大夫人听说他有意要走,连骂带撵的,扣了他半年的工钱,撵花子一般赶他走了。现在他在我这做得好好的,您再往回要人,恐怕不好吧?”

  苏鸿蒙如今也算被大女儿气出来了,听到女儿挖墙脚还这么振振有词,也只是重重在石桌上磕打水烟杆子:“甭跟我说这些没用的,且将李师傅叫来,我看看他给不给我这个面子!”

  苏落云微微一笑,叫香草去铺上将李师傅给请回来了。

  苏鸿蒙原本以为自己的面子值钱,说几句小话就能将镇店的老师傅给请回来。

  谁知李师傅在瘦香斋做得顺心畅意着呢!

  苏大小姐颇有亡母胡氏之风,对待伙计们有理有据,言语客气周到。

  给这样的东家做事,苦累些也愿意。而且铺子里单子排满,生意日渐红火,他可有二分利的干股,还有二十亩薄田做底子,说话时腰杆子硬得很,再不见以前的唯唯诺诺。

  来见苏鸿蒙时,李师傅这样的厚道人,回忆起丁佩刻薄损人的话时,气得嘴唇乱颤,依样跟苏鸿蒙学了一遍后,问:“老东家,您待我是不薄。可我是卖手艺的,不是卖身为奴的!但凡那丁夫人宽厚仁慈些,我都不会起了出走的心思。如今她骂也骂了,我走也走了,那工钱算是我对您的补偿,全都仁至义尽了。至于回去的话,请您莫要再提,只要有丁夫人在,我就是回去种地,也不入守味斋的大门!”

  话到这个份儿上,便不必再往下谈。

  李师傅说了硬气话,借口铺上太忙,转身就走了。

  苏鸿蒙哪里受过这种气,刚想冲着苏落云发邪火,苏落云却话锋一转,说起了渔阳公主想要多制些祈福的檀线香,可是瘦香斋的单子太忙,恐怕忙不过来,不知守味斋有没有空接一接单子。

  苏鸿蒙最近铺子生意差得不行,眼看女儿愿意吐出些肉来,自然是愿意。

  此时若大骂女儿挖墙脚,似乎有些伤感情,只能就此先忍耐着,待从瘦香斋里接些单子再说。

  那日苏鸿蒙忍了又忍,从甜水巷出来时,头顶都蹿跳着一把无名怒火。

  丁氏早想到了苏鸿蒙得撞壁回来,大约是要不回人的。她想好了,如此一来,他的怨气便要冲着苏落云而去了。

  待苏大爷回来。丁佩一早守在门边,假意殷勤地问:“怎么样,云儿肯不肯放人?”

  见苏鸿蒙没有说话,她又徐徐煽风道:“这有了这等好把式,日日能进钱银,她大约是不愿意撒手,却不想想她父亲和老店的难处……哎,实在不行,我们多给那李师傅银子……哎呦!”

  还没等丁佩说完,苏鸿蒙已经一个脚窝子过来,揣在了丁佩的腰眼子上:“银子!银子!你以为人人都像你那么贪?人家都放话了,只要你在的一日,绝不登守味斋的门!”

  苏鸿蒙如今才发觉,自己娶了个怎样的蠢妇入门。

  亡妻的孩子没有教养好:一个瞎了,另一个差点被养废了。

  至于那铺子,也被她管得一团糟,惯会重用肖师傅这样的奸猾之人。

  更不要提她那见不得人的出身,随时都能让苏家名誉扫地,人前抬不起头。

  如此想想,苏鸿蒙真是越来越恼,愈加怀念起早亡的贤妻胡氏。

  胡氏在的时候,家里家外料理停当,铺子的生意也蒸蒸日上,他的日子舒心得很。何曾像现在这般鸡飞狗跳?

  丁佩入门数十载,一向都得大爷的爱宠,从来没有被他说过一句重话?

  现在当着下人的面,她生挨了个大脚窝子,登时也恼羞成怒,再懒得装什么贤惠,扶腰蹦起,挑眉怒骂道:“好啊!苏家大爷这是厌倦旧妻,想让我学了胡家姐姐早死让位?告诉你,我可不是胡氏,温良成了缩脖鹌鹑!我若不好,谁都甭想好,你以为我不知你给院使大人一百两银子,倒卖了……呜呜……”

  还没等丁佩骂完,苏鸿蒙慌忙捂住了她的嘴,连忙将她拖拽进了屋子。

  要命的毒妇人!居然敢在院子里喊这么要命的私隐!身为榷易院的库使,自然有许多说不出的好处。

  他惯会做人,当初领公职时,便给院使大人使了银子,做了些私隐买卖。

  那时他跟丁佩琴瑟和鸣,自然不瞒着她。却不成想,这妇人闹起来竟然要说出私隐。

  苏鸿蒙也是怕了,又没有杀人灭口的胆色,自然是小声赔了不是,跟夫人说自己一时气昏了头一类的话。

  一时间,老夫老妻的倒是重归于好,再不提前尘。

  不过苏老爷借口陆家知道丁佩的内情,眼看着锦官锦城也要童考了。为了免得节外生枝,丁氏须得低调一些,以后那铺子上的事也不需要她管了,自有他来料理就是了。

  丁佩虽然拿捏了苏鸿蒙的短处,但也深知自己被苏鸿蒙嫌弃了,加上如今铺子的生意一团糟,待苏大爷过了劲儿,再想法子重新掌管铺子也不迟。

  可是她顺遂多年,骤然被人打骂,心里也是憋气,这腔邪火也是一股脑算在了苏落云的头顶上。

  真当她不知道?她可打听到了,蜀地稳婆画押的那些日子,胡雪松正在蜀地。搞不好,这陆家悔婚就是胡家人和那小贱人搞的鬼!

  不报此仇,她便跟那小贱人的姓!

  再说落云现在新店开张,图个好彩头,所以除了给公主府上特供的香品外,这上店铺架子的第一炉熏香,便要做个好听又好卖的永馨香。

  这香是以丁香做主味的,碾压成小锥状,用时不必香炉,随手点了可以。就算野外郊游出恭时,也可以在身旁点一捧,方便得很。

  那整整一百袋子的丁香干,能提炼分离出来的,也不过三小坛子的花油,却又是制成熏香必不可少的原料。

  李师傅手熟,待落云调好了香的基调,便指挥几个小伙计做得有条有理。

  有熟手又认真的师傅,落云一下子变得轻松不少。许多事情不等她交代,李师傅已经想到做到了。

  结果第一批成香的品质,大大出乎落云的预料,好得很啊!

  当第一批熏香摆上架时,走到店铺外面老远,就能嗅闻到丁香馥郁的香味。

  虽然是市面常见的永馨香,可这桂花的香气里,仿佛还有青苹果的甜味,就算走过老远,那鼻子却还不自觉回味。

  一时,这香味就成了引客的招牌,引得不少路人入店,买一袋回去熏一熏帐子。

  落云给这香的定价不高,不像之前的淡梨香膏,价格金贵。如此独特,而又平易近人,自然引得人们争相购买。

  就连一向走高雅格调的渔阳公主都让人买了些回去——她最近也厌了原来的淡梨香,觉得满京城都是,落了俗气。

  可瘦香斋的香却不一样。比如给公主府的永馨香,是落云特别调配的,虽然也是丁香做调,果香为辅,可是又额外添了一抹独特的地椒味道。

  就连驸马爷都夸赞,她现在用的香不那么刺鼻了。

  渔阳公主觉得那个瞎姑娘的心思真是透亮,给公主府的香也额外用心,于是逢人便夸赞这瘦香斋,乃是不落俗套,格调高雅的香铺子。

  这些贵人们,富贵有余,自然追求不落俗套,加之听闻公主说起过瘦香斋繁复的工序,处处可了贵人心意,也纷纷去瘦香斋定香。

  这家新开的香料铺子一时不愁客源,日常的流水也彻底盘活了。

  落云拨打算盘点数银子之余,又找了工匠休憩院子,更没忘了感谢贵邻。

  于是她亲自用模具压粉,用花油调配脂粉,打压了带了丁香样子的香粉饼,将它装入了锦盒子里,让香草送到隔壁的世子府去。

  毕竟都是邻居,世子爷又帮衬自己不少。

  她无以为报,只有投其所好,亲手调配一盒子粉,供世子爷对镜梳妆打扮,涂脂抹粉。

  最起码这香闻起来清冽淡雅,不太熏鼻子。

  她觉得一个男子身上沾染了太多的女人气,总是不相宜的。

  再说青鱼巷里,韩临风看到自己的书案上多了几大盒子脂粉时,不由得挑了挑眉。

  庆阳说道:“这是甜水巷的苏府送来的,听说她家店铺开张,给左邻右舍都送了自产的香品,让近邻街坊尝一尝鲜……”

  韩临风听了,复又将粉盒子放回了桌上,淡淡道:“原来都有份儿……”

  庆阳不知小主公说这话的用意,不过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原也不重要。

  眼下最重要的却是小主公的婚事。

  韩临风在梁州时,北镇王爷就为他定下了安庆侯爷的外孙女王熙为妻。

  原本应该早早成婚,可是王家一直说王熙身体不好,一拖再拖,以至于韩临风赴京时,依旧没能成婚。

第27章

  北镇王爷原本不想再拖,待儿子京城折返时,就要与王家姑娘择日成婚。

  但是韩临风来了京城,结交了一群王侯子弟,闲言碎语间知道的事情,比在梁州时多了些。

  比如他那未婚妻的病,似乎另有蹊跷。

  三年前,王熙的父亲王朝义因为赈济安庆水灾有功,被擢升为了荆湖经略使。王朝义雄心勃勃,觉得自己还可以补一补府尹的空缺,可是一等再等,却迟迟不见升迁的诏令。

  他百思不得其解,便寻了个要好的上司来评判官运。

  那位上司熟谙官场,意味深长地点拨了一下——王经略使的才干无暇,堪为可用之才,可惜就可惜在给女儿定下的亲事……太早!

  被这么一点,王朝义恍然大悟之余,也是后脊梁冒冷汗。

  他当初以自己的女儿嫁给圣德皇帝的子孙而自傲。殊不知,若是普通百姓人家,入了这等皇亲之门,自然可喜可贺。

  但是当今陛下虽然敬重禅让的圣德皇帝,却不乐见这先皇帝的后辈增添虎翼龙尾。

  王朝义身为北镇世子的岳丈,大约以后也不会升迁。至于府尹,连想都不要想了!

  哪个皇帝会放心将偌大荆湖的财政交到未来北镇王爷岳丈的手里?

  等想明白这一点,王朝义在家里痛骂起逝世多年的岳父安庆侯大人。

  若不是当年岳丈非要跟先太子表忠心,自己的女儿缘何能婚配给先废太子的孙辈?

  可是骂娘之后,王朝义明白,想要仕途稳昌,只能毁了女儿与韩临风的婚约。

  只是北镇王府就算是落毛的狮子,也不好欺辱太甚。

  最后,王朝义对外宣称女儿王熙害了怪病,一年重似一年,打算慢慢拖黄了婚约。

  终于在今年开春的时候,王家给北镇王府递了帖子,直言请了得道高僧为女儿相看,说是若成婚的话,对王熙的寿路有妨碍。

  王家爱女心切,宁可背信弃义,也不敢害了女儿,更不敢耽搁了世子爷以后的良缘,所以要求跟韩临风解除婚约。

  北镇王看了之后,也没回话,只是将信送入京城,叫韩临风自己定夺。

  现在王爷的书信正放在桌案前,等着韩临风的答复。

  可是在庆阳看来,一眼便知什么王小姐害病都是借口。这就是眼看着北镇王府没落,便生出悔婚之意了。

  韩临风倒不见恼。他与王熙先前见过几次,只记得她是个模样清秀的姑娘,可是脾气秉性如何,一概都不记得了。

  既然人家不爱嫁,他也不必死赖着,所以提笔亲自给父亲修书,同意解除婚约。

  庆阳看小主公如此痛快,心里实在憋屈:“大丈夫何患无妻,以后管叫王家之流,悔不当初!”

  可韩临风却浑不在意道:“王朝义早就有心毁婚约。原也有情可原。我在京城名声狼藉,品行有亏,王家若堂堂正正提出这些,不愿女儿附身沟渠,我心里也还敬着他。可他偏偏想出这么糟践诅咒女儿的法子,可见不是什么磊落行事之人。”

  庆阳没有想到小主公想得这么开,原先酝酿好的安慰之词,一概都用不上了。

  不过京城里的名门闺秀甚多,哪个比王家的女儿强,小主公定能找到比王家更好的良缘!

  想到这,庆阳真恨不得立刻帮主子定下个侯门将府的显贵女子,将王熙比下去!

  说完话,韩临风便让庆阳退下,他起身又去后花园去散步了。

  庆阳看着小主公的背影,觉得主子最近甚是偏爱北花园,也不知是不是那里的花草格外娇艳,引得主子驻足流连?

  再说落云,听闻铺子里的新制的香卖得好,心里却并没有觉得轻省。

  因为原先买的那些乳香珠子不够用了,这最重要的乳香原材一直没有着落,害得她眼看着有大订单也不敢接,跑了不少的单子。

  期间,有些私贩子听闻瘦香斋高价购买乳香珠,曾经主动前来兜售,有些价格,还低廉得很,实在叫人心动!

  但是落云记住了舅舅胡雪松临行时的话,没有榷易院牌子的货,坚决不能进,所以全都婉言谢绝了。

  心里烦乱的时候,她除了跟香草在后花园念叨几句外,还会忍不住朝着巷口走一走,听听街边的热闹繁华。

  不过这几次,她出门都能遇到闲庭散步的韩临风。

  世子爷最近很爱走路,出门几乎都不坐马车。

  他谢过了苏小姐相赠的香粉后,自然而然地停驻下来,跟芳邻闲聊几句。

  比如既然新铺开张,作为邻居要捧场,能不能给他制些豆蔻乳香膏一类的上品?

  苏落云为难摇了摇头:“不敢欺瞒世子,我铺子的乳香不够用了……只怕应承下来,耽误了世子爷的事情。”

  韩临风点了点头,倒也没有意外,他几次隔着墙听到这姑娘跟丫鬟商量着买乳香的事情,一早就心里有数了。

  他沉默了一下,道:“原来是这样……我府上不巧正好有内务府供应的乳香珠,放着也是放着,回头我叫人送给你,做出来两盒膏后,余下的就算作工钱顶给你。”

  落云听得一愣,这是什么神仙工钱?

  可没等她说话婉拒,韩世子已经大步流星出了巷子,潇洒赴宴去了。

  她原以为韩临风要给她的是些细碎的乳香。

  可待世子府的小厮送来锦盒之后,她打开查验时,满屋飘香,伸手一摸,居然颗拳头大的乳香珠!

  据香草形容,那成色也好,压根不是市面上的细碎珠子能比的!

  在市面上,一颗完整拳头大的乳香珠需要纹银上百两啊!她虽然有心进货,却也只想买些细碎的珠子而已。

  这样的上品,落云真是做梦都不敢梦得这么大!

  苏落云不敢收,她疑心这世子不食人间烟火,不知道乳香价格金贵,拿羊脂美玉当豆腐给人了。

  于是她立刻原封不动差人送回,并让香草告知世子,这样的珍品,换四个瘦香斋的铺子,都能换得!

  过了一会,世子府又差人来,这次落云打开一看,那珠子居然又被原封不动地送回。

  跑腿的小厮直言:“我们爷向来是千金散尽还复来的豪气,酒楼里打赏歌姬时,也从不见小气。小姐觉得金贵,在我们主子眼里,真不是什么值钱东西。而且……世子爷最近刚被退婚,聘礼都被送回梁州北镇王府了。他现在最忌讳送出的东西又被送回来。我看小姐人好,提醒下你,可别小家子气,触世子的霉头!”

  苏落云真不知道韩临风被退婚这关节,连忙谢过小哥提醒。

  贵人多怪癖,若世子爷刚被退婚,的确晦气得很。

  这么一看,这乳香珠暂时不能退回去,只能且先将世子要的豆蔻乳香膏调配出来。

  而且铺子的乳香实在是不够,若是不用,只怕就要断货跑单子。

  落云想了想,还是从那乳香珠上切了一块自用。

  可她不爱欠人,自用的部分,都过了小秤,会按斤两折算成高高的钱银,找机会还给世子。

  而余下的那部分珠子,她也不敢贪污,只当世子暂且寄存在店铺里,等他的晦气劲儿过了,再行归还。

  不过想到韩临风被人退婚,苏落云大约也能猜到缘由——大约好人家的女儿许配给这类名声不佳的贵子时,都会心有顾忌吧?

  虽然韩临风并不像郭偃一类那般猥琐下流,但一个公子哥无所事事,终日纵情欢乐,也绝非什么金玉良配。

  只希望这退婚的事情让韩世子心有警醒,若能大彻大悟,痛改前非那就更好了。

  这初夏时节一到,贵人们的大小宴会也就不断了。

  渔阳公主是天生爱玩的。只是驸马喜静,他在府里时,公主都是陪着驸马,减少了玩乐。

  若赵驸马有出去寻营几日的功夫,公主便要抓紧时间铺摆宴席,好好欢乐一场。

  这不,趁着驸马去巡视河西的功夫,渔阳公主在几位贵妇的撺掇下,搞了个百花会的名堂。

  除了汇聚了京城的名花名草装饰庭院之外,与会的贵妇们都得扮成一位花仙,“众神”齐聚一堂,共赏盛世芬芳。

  渔阳公主准备扮成牡丹仙子,便跟陆家的绣坊定了整套的牡丹绣服,据说除了精美绣花之外,还拿了真正的鲜花做底,扦插在裙子的后摆,行走起来,甚是壮观。

  不过那些花儿为了避免枯萎,事前浸泡了药水,虽然可以保持色泽鲜艳,却缺少了牡丹迷离香气。

  渔阳公主又在瘦香斋订了牡丹的熏香,准备在开宴之前,好好熏一熏衣服,香动四座。

  贵人异想天开,嘴唇轻轻一碰,下面的人都要忙断肠。

  各个店铺能露面的掌柜东家知道这是溜须拍马的绝佳机会。

  一个个都得勤跑公主府,免得怠慢了贵人的要事。

  苏落云受了驸马府管事的好心提醒,自然不敢懈怠了。

  宴会那日,苏落云亲自带着牡丹香油,还有为公主特制的鎏金丝的熏衣炉架来到了府上。

  她被管家引到了衣室,正好跟亲自来送牡丹衣裙的陆家小姐相遇了。

  此类场合,那些供奉公主香衣头面的商家一般都能留下吃顿宴,一般各家都会派夫人或者千金前来。

  这顿宴还有名堂,叫“开眼宴”,对于女儿家来说是长见识的好机会。

  看来这种拍公主马屁的机会,陆家人也很珍惜,所以千金亲自上阵,到场替公主调试盛装,扦插裙摆,以显示对公主的重视,顺便再留下吃顿酒宴,开一开眼。

  如今陆苏两家结亲无望,两个闺蜜见面时,起初有些尴尬。

  苏落云将各色香油调配好,放到熏衣炉架里,然后告诉公主府的仆人将衣服套在炉架上,经过金丝过滤,如此熏制,衣服不会走样,又里外香气宜人。

  公主正在梳妆打扮,又不放心地亲自来衣室看看那花团锦簇的裙子,再闻闻香味,很是满意。

  渔阳公主跟几个送衣服首饰的商贾小姐温言聊了几句,又吩咐她们既然来了,便留下在偏厅吃饭,玩一玩再走也不迟。

  她也知道这些商贾让家里年轻女孩来送衣服首饰的用意。他们伺候得周到,也算是公主府的常客,她乐得做出平易近人的气度,让这些女孩子留下来见见世面。

  等谢过了公主的恩典,她们便由着侍女引到了偏厅去了。

  这里距离正厅有一段距离,跟那些正经来参加宴会的贵人们也挨不上。

  不过陆灵秀等人却很满意了,像她们的身份原本不该来参加如此盛会,公主为人和善,她们也能沾染到贵气,如此际遇就足够跟身边的闺秀密友炫耀个一年半载的了。

  偏厅里还没有摆饭,陆灵秀便拉着苏落云坐在一角,偷偷聊上几句。

  “其实出了这事,我哥哥倒是解脱了。他原来也是闹着不娶,现在倒有了正经名目……只是他跟你……以后大约也没了希望。”陆灵秀带着怅惘说道。

  苏陆两家的婚约解除,大抵也不会走动了。她虽然跟苏落云感情甚好,可若有家里大人在时,也不方便说话。

  苏落云微微一笑,并不想聊这个话题,于是话锋一转,问起了陆灵秀的婚事。

  听说陆老爷已经替陆灵秀定了亲,是他母亲那边拐着三道弯的表哥,表哥吕应家是武官出身,父亲那一辈立了军功,从大头兵提了上去,一路升迁。

  而她表哥托了关系,新近入了禁军军营,如今在当朝正得宠的皇子韩谂之的身边做侍卫。

  虽然只是个不入二门的外臣,一个打杂的下人。但是那可是堂堂皇子的小厮啊!

  太子前两年因病早逝,陛下哀痛爱子,一直没有再立储君。朝中呼声最大的便是这位恒山王,韩谂之。

  他虽然排行老六,却跟逝去的太子一样,乃皇后所出的嫡子。

  陆家虽然财大气粗,家大业大,仕途上也还算上路了。可能攀上未来太子的随从,真是想都不敢想的绝妙姻缘。

  因此据说陆小姐未来的嫁妆也置办得豪气,绝对给陆灵秀撑足了面子。

  陆灵秀本人也很满意,一提起吕公子,眼角眉梢都是风采。

  于是两个人缓了尴尬,自在聊了一会,就被驸马府的下人招呼去偏厅的窗边用餐去了。

  公主为人慷慨,替她张罗随身服饰经常出入府内的商贾,断没有空着肚子回去的道理,那饭菜的式样也颇为丰盛。

  不过这厅可不算宴客的,平日里是王府的管事下人们吃饭的饭堂而已。

  因着虽是要听主子们的差遣,这厅离得花园也近,地势略高,正好可以越过重重花丛,窥见后花园里的觥筹交错,衣香鬓影。

  陆灵秀眼尖,一下子看到了正在人群里说笑的二皇子,当然也看到了跟在六皇子身后的未婚夫吕应。

  她一下子兴奋地拉扯了苏落云的衣服角道:“快看,那个穿着青色长袍的就是吕公子!”

  刚说完,陆灵秀后知后觉,想起了苏落云看不见,顿时有些尴尬。

  苏落云不想搅人雅兴,只是微笑道:“快说说,他长得何等模样?”

  陆灵秀释然一笑,便大致说了说,不过说了几句,便不好意思道:“算了,站在那些贵子的旁边,他也就是个普通模样……哎,那个北镇世子相貌太出众了,什么人跟他挨得近了,都显不出来。”

  吕公子原本也有中人之姿,可挨着那个韩世子,却显得身材五短,五官平庸,想夸都找不到什么亮点。

  苏落云听她这么一说,才知道原来隔壁的世子邻居也在这百花宴上,正跟六皇子一处闲聊呢。

  只不过没人知道,这二人在外面看来闲适的聊天,实际上却是句句刀剑,暗藏玄机。

  六皇子已经成婚多年,被陛下亲封恒山王,放出宫外,立府而居。

  恒山王虽然没有去过梁州,可是从赵驸马的嘴里听闻了小世子的一些事迹。

  只是等他亲眼看到时,昔日驯马少年郎君,却已经成了酒囊饭袋,全无一丝英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