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鬓楚腰》作者:白鹿谓霜

  文案:

  陆则矜傲清贵,芝兰玉树,是全京城所有高门视作贵婿,却又都铩羽而归的存在。

  父亲是手握重兵的卫国公,母亲是先帝唯一的嫡公主,舅舅是当今圣上,尚在襁褓中,便被立为世子。

  这样的陆则,世间任何人或物,于他而言,都是唾手可得,但却可有可无的。

  直到国公府住进了一位身份低微、前来投亲的表小姐,青衫白裙,云鬓楚腰,恭恭敬敬唤他一声,二表哥。

  从那日起,外人眼里矜傲清贵的世子爷,夜夜梦里都是她的模样。乌黑的发,唇上的那一抹红,缩在他怀中的娇怯,犹如真的发生过一样。

  只是,表妹是来嫁人的,嫁的却不是陆则,是他的庶兄。

  自此,陆则平生第一次尝到了“求而不得”的滋味。

  求而不得,那便抢吧……

  【女主篇】

  阿芙未敢肖想过自己那位仙人般的二表哥,但二表哥避之不及的模样,还是令阿芙心生委屈。

  她一直以为,陆则厌恶她。

  直到成亲后,她打开陆则珍藏的一个匣子,她随手送出去的花灯、闺房莫名不见的梳篦,未用尽的唇脂,尽数珍藏于其中。

  阿芙才猛地明悟。

  从她踏进卫国公府的那一日起,便踏入了陆则精心编造的金屋。

  【1】男主不渣,他可痴情了!他作是有原因滴!

  【2】男主先动心而不自知,女主后动心。

  【3】身世显赫世子爷X寄人篱下表小姐。

  【4】有兄弟为爱翻脸(假)等狗血剧情,不喜勿入。

  (排雷:强取豪夺)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前世今生 天作之合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晚芙,陆则┃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金屋藏娇,娇娇入怀

  立意:幸福是要自己争取的

  作品简评:

  祖母去世,继母虎视眈眈,亲爹不闻不问,为求自保,江晚芙不得不远赴京城,以表小姐的身份,住进了大梁第一勋贵之家——卫国公府。本想借解除和国公府庶长子那桩门不当户不对的婚约,为自己和阿弟换一个庇佑。岂料事不如人愿,婚约虽得以解除,她却因为一场意外,稀里糊涂真正攀了回高枝,嫁给了卫国公府的世子。

  表小姐寄人篱下,战战兢兢,世子爷身世显赫,算计图谋。江晚芙以为的意外,不过是世子爷一场精心的算计。本文叙事流畅,感情细腻,男女主的情感纠葛从前世到今生,情浓意切,是一篇值得一读的文章。

第1章 (修)

  运河之上,水缓船急。正是日暮西斜,橙红的日光晕在江面上,水波金光粼粼,犹如洒了金粉一般。

  江晚芙靠在躺椅上,手里翻着一本《食珍录》,明黄的日光照在她的面上,连丁点细小的绒毛,都纤毫毕现。

  听着耳边潺潺水声,江晚芙翻过几页书,便听得舱房外传来敲门的声响。

  “进来。”江晚芙坐起来,搁下《食珍录》,将搭在胸前的柔顺长发,撩至背后,才抬脸看向来人。

  是惠娘,她屋里的管事娘子。

  江晚芙此番前去的目的地,是位于京师的卫国公府。

  说起卫国公府,那是大梁鼎鼎有名的高门,称一句满门显贵,丝毫不为过。卫国公府先祖曾是大梁开国四大功臣之首,立下汗马功劳,而后一直显耀至今。

  江家虽也是官宦人家,但江晚芙的父亲,只是苏州府区区一个通判,正六品的官,在地方倒算得上个人物,可同卫国公府,却是不能相提并论。

  江晚芙之所以要去卫国公府,是因长辈定下的一门亲事。

  她的母亲年幼时,失恃失怙,承蒙老卫国公夫人是个心善的,惦记着那点稀薄亲缘,将人接回府里,养到及笄年纪,又为她备了嫁妆,让她顺顺利利出嫁。后来不知长辈之间是如何说项的,竟给两家小辈定下一门亲事。

  同江晚芙定下婚约的对象,正是如今卫国公的庶长子。

  卫国公府的大郎君,陆致。

  这门亲事,是实打实的高攀。

  江晚芙自然也知道齐大非偶的道理,尤其是,国公府多年不提这“婚约”,态度已然很明显了。

  可是母亲生了弟弟后,缠绵病榻,数年便去世,父亲很快另娶,继母是个口甜心苦的,前几年尚能装装样子,摆出一副慈母模样,自从生下一对龙凤胎后,江晚芙同弟弟的日子,便不那么好过了。幸好有祖母照拂着,直到两年前,祖母病逝,姐弟俩失了依靠。

  这桩亲事,才又不得不提了起来。

  那时祖母重病,亲自写信给老卫国公夫人,不知二人在信中如何说的,总之这起一看就是高攀的婚约,竟又被重新提起。

  后来祖母去世,卫国公府派了管事来,送了葬仪后,又带了老卫国公夫人的话,说怜惜她一个小娘子在家里可怜,想接去京师住一阵子,又说知道她刚失了亲人,便过两年再来接。

  两年时间倏地就过去了,卫国公府果然信守承诺,派人来接江晚芙。

  江晚芙将自己最器重的管事和嬷嬷尽数留给阿弟,便踏上了北上的路。

  .

  惠娘进门后,没急着开口,先是抬眼看了一眼坐起来的江晚芙。

  见她穿一身淡青霜白的襦裙,腰间一根青色束带,虽素雅,却将秀雅的脖颈、青枝般的肩颈、盈盈一握的细腰,衬得一览无遗。这个年纪的小娘子,便是穿一身粗布麻衣,都显得娇俏可人的,更何况自家小娘子生得这般貌美。

  江晚芙摆弄好头发,才抬眼,眸子清凌水润,“事情办好了?”

  惠娘上前压低声音回话,道,“娘子放心。人赃并获,铁证如山!”

  江晚芙微微松了口气,点头道,“好,让陈管事拟一份供词,让她屋里那两个丫鬟按了手印。”

  江晚芙出门之前,继母特意将她唤去,嘴里满口关切,道,国公府不是什么小门小户,恐她失了规矩,让江家蒙羞。话里话外,不过一个意思,嘲弄江晚芙不要做梦,万一婚事不成,反而把国公府给得罪了,那遭殃的可是全家人。

  然后,便打着母亲疼惜女儿的名义,塞了个曾嬷嬷过来。面上是嬷嬷,实际上就是她的耳目。

  碍着长辈所赐,江晚芙一路上对这曾嬷嬷十分容忍,私底下却是早就做好了动手的打算,纵着这贼婆子偷了她的财物首饰,然后派惠娘的男人陈管事,带着人抓了个现形。

  只是,光是供词,只怕还不够。

  江晚芙微微垂眸,揉了揉眉心,吩咐惠娘出去做事,自己独坐在船舱之中,望着窗外发怔。

  很快到了傍晚,因在船上,也没什么可打发时间的,吃过晚膳,便早早歇下了。

  十字海棠纹的窗户半开着,江上微风拂进来,驱散了夏末的炎热。半睡半醒之中,江晚芙仿佛做了个梦。

  她很快便惊醒了,拥着被坐起来,后背汗涔涔、湿漉漉的,里衣都湿透了,江风一吹,更冷了几分,雪白的脸更添几分苍白。

  守夜的惠娘听见动静,忙端了烛台进来,捧起烛台一照,便看见自家娘子坐在榻上,抱着膝盖,拥着被褥,小脸惨白,眼尾还留有一丝泪痕。当即小跑上前,将烛台放在一边,抱住江晚芙,搂在怀中,边轻拍她的背,边怜惜道,“娘子可是魇着了?”

  江晚芙记不清做了什么梦,只记得自己似乎很难过,眼泪也止不住的流,她放松身子,靠在惠娘怀中,冷透了的身子,才渐渐回暖了。

  惠娘去端了炉子上温着的茶壶,给江晚芙倒了杯茶,看着她喝下后,才柔声问,“娘子梦见什么了?”

  江晚芙记不起了,想了想,道,“大约是梦见母亲了。”

  母亲走得太早,但江晚芙还记得母亲的容貌,母亲很温柔,爱笑,尤其喜欢莳花弄草,是个极有情趣的人。她小时候养在母亲院里时,母亲总是亲自为她梳头。

  惠娘闻言,拍着江晚芙的手轻轻一顿,接着轻轻拍她,低声道,“定是夫人晓得娘子要去国公府,不放心,特意来瞧瞧您。娘子莫怕,惠娘陪着您,好不好?”

  江晚芙将脸埋在惠娘胸口,点点头,低低应了声。

  船舱摇晃着,窗外是潺潺的水声,惠娘拉过褥子,裹在自家主子身上,轻轻哼起了苏州的小曲儿,哄着江晚芙。

  她的声音并不柔和婉转,反倒有几分粗哑,唱不出苏州小曲儿的情意绵绵,但江晚芙从小听到大,只觉得十分安心,缓缓便那么睡了过去。

  见她睡着,惠娘才停下声音,低眉垂眼看着怀里的江晚芙,小娘子生得好,天生一张笑面,这样安安静静睡着的时候,唇角也是轻轻翘着的,十分讨喜。

  惠娘看着看着,心里禁不住生出一丝怜惜。

  纵使平日装得再稳重,再像个大人,也还是个孩子呢,十五六的年纪,放在别的府里,哪一个不是还承欢膝下。

  想起出门前,替她们送行的,只有小郎君,惠娘心里便难过起来。

  也不知老爷是被什么猪油蒙了心,这样好的一双儿女,真就丢在那后院,不理不睬。

  迁怒至此,就不怕亡人心寒吗?

  惠娘默默叹了口气,将睡着了的小娘子放回了榻上,又严严实实盖了被褥,才端起烛台,悄无声息出去了。

  船行了这么久,明日终于要到京城了。

第2章 (捉)

  翌日,过了中午时候,江晚芙正在船舱里,吃着桂花藕粉,藕粉是她们从苏州带来的,桂花则是晒干了的,微甜软糯。

  吃过一碗,纤云正在收拾碗筷,惠娘便撩了帘子进来了,福身后,道,“娘子准备一下吧,船家方才来说,再过个把时辰,便要到渡口了。”

  江晚芙朝半开着的窗望出去,外头是天江一线的画面,远处巍峨群山,一片绿意。她点点头,起身去了舱房里间。

  菱枝纤云很快取了崭新的裙衫来,祖母丧期虽过了,可江晚芙不想也不适合穿得太鲜妍,便只选了件青绿色绣芙蓉枝对襟襦衫,配了素白绣芙蓉花裙边的罗裙,罗裙轻软,又因江边风大,便在外头罩了一件薄纱的素色披风。

  这一身虽素,却也衬得出一个雅字,更何况江晚芙长在苏州,养出一身江南水乡的甜润灵气,这一身一穿,往船舱里一站,把纤云菱枝二人给看傻了。

  菱枝围着江晚芙转了一圈,边转边啧啧赞道,“娘子这一身真好看。”

  其实也不能怪二人夸张,两年前祖母过世,江晚芙便日日着丧服,人前人后一个样子,一来她心甘情愿为祖母守丧,二来也是怕家中继母寻她错处。

  再者,两年前,她便是生得美些,可也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小娘子,哪里能瞧得出什么颜色不颜色的。如今却是犹如青涩的小桃乍红,换下了那一身丧服,换了精致的裙衫,身上那股轻灵,自然便显出来了。

  纤云亦接过话,道,“娘子这一身配陆大郎君送的那支绿梅簪最好。奴婢去寻。”

  江晚芙及笄的时候,卫国公府曾来人送过及笄礼,其中那绿梅簪便是以陆致的名义送的。

  纤云取了绿梅簪来,江晚芙也不忸怩,直接戴上了,然后便坐在船舱里,托腮望着外头的江面。

  菱枝见状,笑嘻嘻道,“娘子可是在想表公子?”

  江晚芙看她一眼,坐直了身子,道,“等到了国公府,便不能一口一个表公子了。陆家有好几位公子,我都得喊表哥。厚此薄彼便不好了。”

  虽然老国公夫人接她过府的缘由,大家心知肚明,可到底是娘子家,该矜持还是要矜持,纵使陆致是自己的未婚夫,但一日不定亲,她便得待几位表哥一般无二才行。

  菱枝忙应下,“奴婢记住了。”

  江晚芙见菱枝那副紧张模样,反倒笑了,她唇上有颗圆圆小小的唇珠,笑起来的时候,便尤为明显。她道,“离渡口还有些时辰,去泡壶姜米茶吧。”

  一壶姜米茶喝了大半,船终于到了渡口了。

  船舱微微一震,惠娘便推门进来,道,“娘子,船到岸了。”说着,压低了声,走上前来,道,“方才国公府的人说,看见陆家的马车了。怕是陆家派人来接您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那位陆大郎君。”

  江晚芙轻轻点头,她紧张了一路,此时到了跟前了,反倒丁点不紧张了,只笑了笑,道,“是不是都无妨,迟早要见的,不急在这一时。”

  说罢,对着镜子整理了会儿,见没什么失礼的地方,便戴上轻纱帷帽,出了船舱,踏上了甲板。

  江上风大,今日尤甚,裹挟着湿气的江风迎面而来,卷得帷帽上的轻纱朝两侧散开,湿漉漉的江风,吹得江晚芙那头如同绸缎般黑亮的长发,朝后扬起。

  帷幕被吹开之时,她恰好微微低头,抬手去拂鬓角碎发。

  从侧面望过去,色若芙蓉,肌肤雪白,眉如远黛,唇似桃李,骨肉亭亭,端的是弱柳扶风之姿,像画中走出的人一般。

  便连见惯美人的陆致,都有一瞬的怔愣,不过他很快回神,抵唇咳嗽了一声,从仆从手中接过油纸伞,迎上前去。

  陆致还未走近,江晚芙已经猜出他的身份了,略迟疑了会儿,到底是站定了,等着陆致过来接她。

  待陆致走到跟前,他手中那柄油纸伞,便到了江晚芙的的头顶,微微倾斜,替她挡住了来自江面的狂风。

  江晚芙福身见礼,抬脸看向替她撑伞的陆致,还是开口确认了一遍,“大表哥?”

  陆致温和有礼颔首,温和的目光落在江晚芙的面颊上,温声道,“江表妹,是我。江上风大,先去避风处。”

  江晚芙自然颔首应下,二人下了甲板,离了江边一段距离,那风便倏地弱了下来。

  陆致收了伞,侧身将伞递给仆从,江晚芙此时才认真打量了陆致的模样。

  他是很温文尔雅的相貌,穿一身云白圆领锦袍,银丝绣竹,雅致脱俗。面容俊朗,身姿挺拔,举手投足之间,自带一股书香气息,加之他神色温和,说话极斯文,眉眼蕴笑,给人一种很好亲近的感觉。

  倒是,和江晚芙想象中的,不大一样。

  陆致很快转过身来,江晚芙适时微微垂了眼,她本就生得乖,不开口便乖,开口了便是软,眉眼干净,气质纯然。

  陆致是知道自己在苏州有个未婚妻的,虽还未正式定亲,可两家长辈却是约定好的。他一贯只知有这样一个人,却从未有什么真切的感觉,直到今日见面,先前那些模糊的念头,才陡然真切起来。

  面前站着的这个小娘子,就是他未来的妻子。

  陆致心里竟生出点不自在来,这同他以往的坦荡,实在有些不同,叫他一时都分辨不出来。

  江晚芙却是抬了脸,望着陆致,轻声唤了陆致一句,“大表哥……”

  陆致回过神,敛住心里那点不自在,“江表妹,怎么了?”

  江晚芙抿抿唇,仰脸道,“有件事,我想麻烦表哥。”

  陆致闻言就道,“有什么事,表妹说便是。”

  江晚芙道,“因我要来京城做客的缘故,母亲忧我少不经事,特意将身边得用的嬷嬷,赐于我使唤,想着一路上也好照拂于我。岂料那嬷嬷心思不纯,人前恭敬,人后却趁下人不备,偷盗我房中财物,幸而身边人警醒,抓了个人赃并获。母亲原是一番好心,却被这刁奴败了名声,但长者所赐,我一介晚辈,并不好处置,便想着将人送回苏州,好叫母亲亲自处置。但……”

  说到此,江晚芙顿了顿,露出些为难神色,道,“但我身边,除了一名管事,能调遣的,只余几个粗使婆子,跑腿尚可,这样远的路,却怕路上出了纰漏。所以我想,能否同大表哥借两个人,押送这婆子去苏州?”

  陆致闻言微微蹙眉,原以为用着陆家的旗,江晚芙这一路定然是平安无虞的,却不料还出了这样的事。他声音微冷,自然点头道,“竟有这等欺主的刁奴。表妹不必忧心,我这就命人送这刁奴去苏州。”

  说罢,同身旁仆从道,“常辉,你去苏州跑一趟。务必将这婆子的恶行,一字不差禀告江姑父。”

  那个叫“常辉”的仆从应下,拱了拱手,便退开了。

  陆致回头,又道,“江表妹放心,我这仆从一贯做事稳妥,定然不负所托。”

  江晚芙见陆致这样轻易答应,自然很是感激。自从决定要动曾嬷嬷,江晚芙便想好了之后的每一步。

  她要借陆致之手,押曾嬷嬷回苏州。

  继母如何处置曾嬷嬷还在其次,她最主要的目的,是让继母有所忌惮,不敢对阿弟下手。

  无论她和陆致的婚事成不成,至少在婚事彻底告吹之前,继母绝不敢轻易下手。

  国公府,对于区区一个六品通判而言,绝对是庞然大物一样的存在,撼动不得,甚至是生不出撼动的心思。

  江晚芙知道自己其实是算计了陆致,但除此之外,她并没有什么法子,只再一次福身行了个礼,真情实意道了谢,道,“阿芙谢过大表哥。”

  陆致一脸温和道,“表妹不必多礼。”

  二人没说几句话,便有仆从过来,说已经套好马车。

  因男女之防的缘故,江晚芙和陆致并没有同乘,江晚芙带着惠娘几个上了马车,陆致则骑了马。

  京师比起苏州,热闹很多,街上行人往来如织,有穿锦戴绸的,也有粗布麻衣的。

  江晚芙坐在马车里,惠娘打量了一圈马车,禁不住低声道,“都说国公府富贵,竟连这马车里的案几,都用的上乘的金丝楠木。”

  江晚芙顺着惠娘的视线,扫了眼那金丝楠木制的案几,和上头摆着的玲珑白瓷莲边茶具,并未作声。

  国公府自然是泼天的富贵,她虽是一介女儿家,不知朝中大事,但先前在苏州之时,却也有所耳闻。如今的卫国公陆勤,镇守九边重镇,是军权在握的大都督,当年连公主都要下嫁,如何会不显赫?

  一路顺畅,连进城都没遭什么盘问,守城的将士一听是国公府上的,二话不说便叫开了城门。

  半个时辰左右,马车就停下了。惠娘提着裙摆跳下马车,在外头道,“娘子,到了。”

  江晚芙提着罗裙,被菱枝和纤云两个扶着,踩着红木矮凳下了马车,脚落地后,才抬眼看向国公府的大门。

  一扇丹漆朱红大门,匾额上卫国公府四个大字用金粉描成,门上挂了两个沉沉的金漆虎形兽面铜环,门口台阶是用整块的泰山石做的,足有五阶,衬得府邸高而威严,耸立之姿。地砖齐整,一尘不染,一左一右坐立着两只石狮子,高门大户的威严贵气,扑面而来。

  像卫国公府这样的府邸,正门常年都是不用的,只有极重要的场合时,才会打开,一年都开不了几次。

  此时自然也是紧闭着的。

  倒是侧门,早有门房见着府上郎君回来了,殷勤将门打开了。

  陆致将缰绳丢给仆从,朝江晚芙走去,温和道,“江表妹,进府吧。”

  江晚芙微微颔首,一行人经侧门进了府邸,里边和外头比,竟丝毫不逊色,经过石雕洒金描纹照壁,迈过垂花门,又走了一段不短的曲廊,才算是真正入了国公府的府邸了。

  陆致引路,边侧首同江晚芙说话,“祖母知道江表妹今日来,特意命我去接——”

  话说到一半,却见一蓝褂小厮气喘吁吁跑来,一脸急色,顾不得规矩,匆忙道,“大爷,世子出事了,老夫人让您即刻去立雪堂!”

  陆致一怔,忙追问,“二弟怎么了?他今早不是随父亲同去宣同了?!”

  小厮:“行军路上,世子突然晕厥,人事不醒,连老夫人去宫中求来的御医都束手无策。您快别耽搁了!”

  陆致一听这话,下意识要朝立雪堂去,迈出一步,才想到江晚芙,匆匆回过头来。

  江晚芙见陆致为难看着自己,当即体贴道,“大表哥不必管我,我能照顾好自己。”

  陆致到底干不出把人丢下不管的事,迟疑一瞬,立即道,“江表妹,事急从权,烦请你随我一起去立雪堂。”

  江晚芙听得一愣,见陆致面上掩不住的急色,心知眼下再说什么,都是浪费时间,当即点头应下。

  “好。”

第3章

  江晚芙提起裙边,匆匆随陆致朝里走去,走了大约有一刻钟的样子,入了一扇月门,上头金描“立雪堂”三个字,龙飞凤舞。

  江晚芙匆匆看了一眼,便迈了进去,很快便到了立雪堂的正房。

  室内宽广明亮,斜侧一扇六角格窗,日光透过那窗格传进来,落在屋内。

  江晚芙草草扫过陆家众人,然后视线便不由自主被床幔内那一双手吸引过去。那是一双极好看的手,骨肉匀亭,十指修长,既不过分苍白纤细,也不过于粗糙黝黑,好看得恰到好处。

  小厮一声“大爷来了”,床榻边众人齐齐回头看过来。

  陆老夫人只匆匆瞥了一眼孙儿身侧站着的陌生娘子,顾不得上理会,立即发话,“大郎,你快过来!”

  陆致急忙上前,陆老夫人双手合掌,恭恭敬敬朝一旁立着的白须道士道,“玄阳真人,劳您再试一次!”

  玄阳真人抬眼,直直看了眼陆致,微微颔首,“好。那就请这位郎君握住世子的手,如平日那般叫他即可。”

  陆致此时才明白过来,家里这是寻了道士来替二弟叫魂了。虽觉得此法未必有用,可陆老太太态度十分强硬,他也只得按着那玄阳道士的嘱咐,握住二弟的手,一边喊,“二弟、二弟、你快醒醒,我是大哥啊……二弟、二弟……”

  玄阳道长则凝神念起了经文。

  几声下来,床榻上的人依旧毫无动静,没有苏醒的征兆,紧张的气氛顿时凝滞。

  江晚芙甚至隐隐感觉,床榻上的人若是不醒,于这满屋子的人而言,不啻于天塌地陷。方才传话小厮说,世子出事了,那这床上躺着的人,应该便是国公府那位嫡出的二郎君,卫国公和永嘉长公主唯一的儿子,当今陛下的亲外甥。

  论起来,江晚芙还要唤他一句二表哥。

  还这样年轻呢……

  江晚芙不知怎么的,也跟着有些不是滋味,那玄阳道长却是忽然停了念经的声音,抬头看了过来,虚渺眼神仿佛在看她,又仿佛是在看她身后。

  “这位娘子是?”玄阳道长忽的开口问道。

  陆家众人都应声看过来,方才没顾得上看江晚芙,或只是匆匆瞥了她一眼的,此时才下意识细细打量她。

  只见那小娘子青衫白裙,面容恬静,一双眼尤其生得妙,仿佛会说话般,只那么静静地瞧着你,不言不语,就好似说了千言万语一般。

  陆致见众人盯着江晚芙看,忙上前一步,道,“祖母、诸位婶婶,这是苏州府来做客的江表妹。”

  经陆致这样一提醒,陆老太太才想起来这一出,可眼下什么事都比不上她的宝贝孙儿,别说只是个生得好看些的小娘子,便是仙女降世,她也没精力多看一眼。但玄阳道长发问,陆老夫人当然不敢怠慢,忙看向玄阳道长,“道长,您的意思是……?”

  玄阳道长却是话锋一转,不慌不乱道,“让这位娘子试一试吧。”

  “这……”陆老夫人迟疑一瞬,连她这嫡亲的祖母都叫不回孙儿的魂,这同孙儿素未谋面的江氏女,如何能叫得回?

  玄阳道长似是看出陆老夫人的迟疑,道,“姑且一试罢了。”

  陆老夫人看了看榻上昏睡不醒的孙儿,终是松了口,“那便……那便试一试……”

  “祖母——”陆致见祖母应允,心里一急,忙开口想替江表妹说话。陆老夫人只是回头看他一眼,定声道,“我心里有数。”

  说罢,再望向面前的貌美小娘子,陆老夫人道,“孩子,你过来。”

  江晚芙稀里糊涂,直到被面前通身气派的老太太唤到跟前,问了名姓,才忙答了话。

  “好孩子,你也瞧见眼下的情形了。你二表哥忽的人事不省,满城的大夫都束手无措,如今也唯有叫魂这一个法子了。你若是不愿意,我也绝不逼你。你若是肯,如若二郎醒了,我卫国公府上下必定记你这一份恩情;若是不成,我老婆子一人扛着,绝不叫旁人牵扯你半分。你可愿意?”

  陆老太太几句话,将利弊权衡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敞敞亮亮摆在江晚芙面前。

  江晚芙自然知道,自己不该牵扯到这事中来,若是二表哥醒了,自然是天大的好事。但若是二表哥没醒,只怕连她也要被迁怒。可这个时候,众目睽睽之下,开口的这道长又德高望重,便是她不想,也唯有答应下来。

  更何况,她其实是想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想试一试,但此时的她,并不明白自己这莫名的念头来源于何处。

  只是想着,卫国公府一族镇守边关,戎马生涯,保大梁子民安宁,一系血脉若是断于此,实在叫人惋惜。

  更何况,自己还叫他一声二表哥呢……

  江晚芙抿抿唇,颔首道,“老夫人,我愿意试一试。”

  陆老夫人虽不抱太大希望,只是死马当活马医,可眼下见江晚芙一个小娘子竟有这般魄力,隐隐约约竟又生出一丝期待来,她点点头,握住江晚芙的手,道,“好,好孩子。”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一次是玄阳道长指定的缘故,江晚芙还未走近,床榻四周的陆家众人都不由自主退开了些。

  江晚芙顶着众人的目光,只觉后背都是沉沉的压力,她走到床榻边,此时才看清了二表哥的模样。

  榻上卧着的人,双目紧阖,衣襟雪白,金线绣边,薄唇显出几分薄情,浓眉又显出些许凌厉,。他的五官生得极端朗,鼻梁挺直,眉骨轮廓比寻常人深一些,面色白皙,下颌轮廓流畅,几乎挑不出半点瑕疵的长相,如那雨中的白釉瓷器般。

  江晚芙微微一怔,感觉自己仿佛在哪里见过这般模样的人一样。但好似,自己见过的那个,比现在的这个二表哥,要年长些。

  微微晃神,江晚芙回过神来,甩开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不知该做什么,有些无措回头看了眼。

  玄阳道长捋了捋胡须,指点道,“隔着帕子,轻触手指即可。”

  江晚芙忙从袖中取了绸帕,将薄薄的绸帕搭在二表哥的手上,男子的手再好看修长,也是男子的手,比江晚芙的手宽大了许多,她的手摆在一旁,足足小了一圈,肌肤亦细腻白皙许多,指甲犹如酒醉芙蓉,潋滟的红。

  陆老太太守在一旁,和声对江晚芙道,“二郎单名一个则字,好孩子,你喊陆则,亦或是唤二表哥,都行。”

  陆则……

  江晚芙在舌尖念了一遍这名字,将手轻轻搭在陆则的手指上,隔着绸帕,总归还是和肌肤相亲不一样的,救人为重,江晚芙倒没生出什么小娘子的羞赧心思,很快朝床榻上的人,开了口,一声声唤他。

  “陆则……二表哥……”

  她怕陆则压根不认识她这个表妹,便每一句“二表哥”之前,都加上陆则二字。

  “陆则……二表哥……”

  “陆——”江晚芙第三声“陆则”还没喊全,忽的感觉她搭着的那只手,轻轻颤了一下。正犹豫是不是自己的幻觉时,那手忽的用了力,握成了拳。

  念经声还在继续,看到这一幕的陆家众人,都露出惊喜的神色,齐齐屏住呼吸,陆老夫人更双眼放亮。

  江晚芙的手忙追上去,帕子已经因为陆则方才的动作,滑落下来,她也顾不上去捡那帕子,将指尖轻轻落在陆则的手背上,又接连不停地唤他。

  “陆则……二表哥……”

  正房之内,众人恨不得屏住呼吸,除去江晚芙那一声声二表哥,和玄阳道长的念经声,再无其它声响。

  浓得发苦的药味里,室内不知何时暗了下来,风起,吹散屋内的药味,下一刻,疾风骤雨,大雨倾盆而下。

  庭中高大苍翠的梧桐树,都被拍打得落了一地的青葱绿叶。

  一声雷响,电闪雷鸣之间,下人匆匆点起的鎏金铜灯被传到床榻前。

  就在这时,陆则醒了。

  他睫羽微微一颤,薄薄的眼皮下眼珠微动,继而便慢慢睁开了眼。

  一瞬的混沌过后,陆则便立即恢复了神志。那双眸子漆黑如墨,蓦地看向床榻边的众人。离他最近的,自然是江晚芙。

  江晚芙被看得心头一惧,下意识缩回了手。

  陆老夫人全然没察觉到江晚芙的反应,只惊喜盯着醒来的孙儿,一叠声问,“二郎,二郎醒了!郑院判,快请郑院判来瞧瞧!”

  话说罢,原先涌上来的陆家众人都退开了,太医院的郑院判匆匆上前。仔仔细细替陆则诊脉,又察看他的后脑、眼下等,过了好一会儿,心下大大松了口气,朝陆老夫人拱手道,“老国公夫人,世子无碍了。”

  陆家众人闻言,全都跟着松了一口气。

  二房夫人庄氏负责府中中馈,见状忙朝亲自送郑院判出去,郑院判虽是宫中派来的,可席敬自然是少不得的。

  “郑院判,此番叫您费心了……”

  郑院判在旁人家里兴许还拿乔,在这卫国公府中,却不敢称大,只道,“二夫人太客气了,下官也是奉陛下之命,职责所在,不敢居功。世子无碍,下官还要入宫回禀陛下,就不耽搁了。”

  庄氏当然不会让他空手走,朝身边嬷嬷使了个眼色,嬷嬷便追了出去,道,“郑院判,奴婢送您……”

  庄氏送走郑院判,正房内,陆老夫人环顾四周,发话道,“今日乱糟糟的,你们都各自回去吧。”见庄氏回来,又道,“快派人速去玄妙观传话。如今雨大,恐下山路上湿滑,请公主雨停了再回。”

  陆则的母亲,永嘉长公主送夫婿嫡子出门后,便亲去南山玄妙女观替父子二人祈福去了,这是她多年的习惯。

  方才眼看着陆则要不好了,陆老夫人不敢耽搁,发了话,派人去玄妙观请公主回府。只是玄妙观位于南山之上,永嘉长公主一时还赶不过来,故而还未曾露面。

  庄氏立刻点头道,“母亲放心,儿媳已经派人去了。”

  陆老夫人点头,又亲自要留那玄阳道长,不顾身份,恭恭敬敬一拜,道,“道长救了我孙儿性命,受我老婆子一拜。不知道长下榻何处,若是方便的话,便在府里歇歇脚。”

  说着,看向一旁的庶长孙陆致,道,“大郎,快快请道长去厢房——”

  玄阳道长闻言摇头,“老夫人好意,贫道心领了。我游历四方,居无定所,今日原是偶然遇着此事,也是世子命不该绝。贫道还要出城,就先告辞了。不必相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