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翎望着对面仿佛天经地义本就该并肩而立的两人,无言的酸涩在他心中蔓延。见他们相视而笑,那笑容饱含了深情,有着他从未自她身上体会过的温情暖意。那笑容对他而言,是那般的刺眼。他的目光宛如一把无形的刀子,直直的望向那两人被长袖遮挡的交缠的十指,似是要硬生生的将其斩断一样。她想就这么打发他回宫,没那么容易!
“爱妃这是在紧张为夫的身子么?”金翎笑问,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他只是将“爱妃“与“为夫“四字说得极重,目光瞥了瞥那名神色镇定的黑衣男子,只见他眸光一利,他却仿如未觉,依旧笑面相对。”既然他们是爱妃的朋友,也就是本太子的朋友,既然本太子见着了,那么,再继续让几位住在这么简陋的地方,就是本太子的不是了。还是请几位跟我们一起回宫,让本太子一尽地主之谊,好生款待如何?”
“不必。”南宫晔面无表情,冷冷应道。他纵横朝堂十数载,对于这种表面示好,背地里不知道打着什么注意的嘴脸再清楚不过,而他一向不屑于此,即使如今身在敌国险地,他也依然不会为了那万分之一的侥幸而委身周旋。况且对方该知道的应该都知道,否则就不会摆下如此大的阵势。
齐澈上前拱手,行个官面礼,不卑不亢道:“多谢太子殿下的盛情,只是我等住惯了这种贫民小院,而我家公子,性情喜静,因此,就不劳太子殿下了。”
“这推托之词,说得倒是在情在理,只不过,本太子却是不信。一个是护国军师,一个是馨乐公主,还有一位,名动天下的战神,封国辰王。几时开始习惯了住贫民小院?这倒是稀奇。”金翎双手背于身后,缓缓往前走了几步,目光紧紧盯住南宫晔,不疾不徐的开口,语气中听不出喜怒,道:“临绝谷一站,辰王一计,炸冰湖,水淹临绝谷,引发雪崩,致使我金国二十余万铁血男儿葬身谷底,尸埋异国,留下无数的孤儿寡母,无依无靠,如今封国战神大驾光临我金国,本太子身为一方之主,即便是身子再怎么不舒服,也不可不尽地主之谊,否则,若是传了出去,岂不是要我金国被天下人耻笑?”
林统领及禁卫军们皆是一愣,震惊的望向太子妃身边的黑衣男子。那人竟然就是前些日子不费一兵一卒便灭了他们金国二十多万大军的封国战神?难怪太子要出动这么多的军队!听说此人武功高强,出手狠辣,天下间少有人能敌,看来他们不能大意了。禁卫军们个个脸色凝重,握刀的手更紧了几分。
如陌目光微冷,自看到这满院子的禁卫军,她便已知晓金翎十有八九是确定了南宫晔的身份,否则不可能调派如此多的人手,将这小院围得这般结实。透过院墙上密密麻麻的弓箭手,看向院外滔天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有如血洗一般,足见其阵势之庞大。
金翎,他是有备而来!
易语皱眉,冷笑道:“如果不是你们先联合翌国入侵我封国领土,又怎会死那么多人,要怪也只能怪你们自己。”
“哦?照公主这么说,若是今日你们在我金国的土地上出了什么事,也只能怪你们管不住自己的脚,走错了地方咯?”金翎挑眉,笑得别有意味。
易语冷哼一声,不屑道:“你以为仗着人多,我们就会怕了你了?”她说着已经在进行了拔剑的动作,却听身后传来南宫晔低沉的喝止:“语儿,你退下。”
易语顿住,轻轻咬了咬唇,还是退到了一边。
南宫晔面色深沉,眸光犀利。他立在台阶之上,昂首低眸,俯瞰金翎。他没有半分身在困境众人应有的慌乱和惧意,有的只是平静,镇定。那不是一种外在的伪装,而是由骨子里透出的毫不畏惧的表情。他缓缓开口,道:“太子殿下是聪明人,相信您应该懂得要如何做才是最正确的选择。贵国皇帝新丧,举国悲痛,太子殿下不日将登上大位,必得整顿朝纲,实行新政,届时只怕是心力交瘁。况且因前几个月的战事,贵国损兵三十五万,耗资无数,已伤了元气,若此时边关战事再起,于贵国可谓极为不利。”
金翎面色不变,心中却是一惊,传言辰王善于掌控形势,洞察人心,果然名不虚传,短短几句话将他金国目前的局势分析得十分到位。父皇新丧,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而朝中大臣有一部分曾是皇后的暗党,他登基之后,这些人定会担心遭到他的打压报复而在暗中搞些动作,他要想坐稳皇位安定一国,需要些时日才行。
金翎背手而立,亦是昂首低眸与之对视,明黄太子袍在一地银雪映衬之下,格外耀目,衬得他越发的气宇轩昂,自有一股王者风范。”辰王对于我国形势倒是了解的很,不过,照本太子看来,你们封国,也好不了多少吧?不错,这次战事,我国损兵三十五万,而你们封国,损兵又何止三十五万?别忘了,你们在南边还有三座城池被人侵占不曾收回。翌国至今还在虎视眈眈,等待时机再次进攻,只要你们封国对我国发兵,那么,封国势必会再次陷入被围攻的境地,到那时,没有了你这个封国战神,本太子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金国太子果然是个厉害的角色,南宫晔心道,若没有如陌之事,那么,有个这样的对手,倒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如陌望着金翎,冷声道:“太子殿下,您似乎忘记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金翎笑道:“与爱妃之间的约定,本太子当然不会忘记。只是,我不派兵攻打封国,不代表将来封国不会派兵攻打我金国。况且,约定当中只是说我若登上皇位,不准主动攻打封国,但并没说我不能除掉未来有可能对我金国造成威胁的人物。”
“你!!”如陌眉心纠结,一时间竟无以辩驳。
南宫晔安抚的拍了她的肩膀,望了眼周围的禁卫军弓箭手,对这金翎,气定神闲道:“听说翌王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恐怕支撑不了多久,而翌国王子之中,数四王子和七王子最具实力。听闻七王子心胸宽广,心怀苍生,得大批义士相助,增其实力,而翌国之所以与我国断交,横生战事,源于翌王最宠爱的公主之死,而这位公主与翌国七王子一向不和,甚至有上一代的仇怨在身,若是七王子登基为王,定能与我国化干戈为玉帛。而四王子素有野心,向来以征服天下为其理想目标,若是此人登上王位,他定会等到金封两国两败俱伤,坐收渔翁之利。这,应该不会是太子想看到的局面。”
金翎唇角的弧度渐渐的消失,只余一丝凉薄冷意挂在唇边,但目光之中在多了几分欣赏的同时,也增添了几分危险的预警。封国辰王,果然是个强劲的对手,这样的人,若是纵虎归山,将来必成大患。
他转身踱了几步,如陌见他似有松动,便趁机道:“太子殿下若是担心将来封国来犯,不如就在此与辰王签下两国的和平条约,如此一来,金封两国得享百年安定,实为两国之幸。”她说着转头问南宫晔道:“晔,你同意吗?”
若是换做以前,南宫晔不见得会答应,但是如今,他早已没了逐鹿天下的雄心壮志,他只想等封国战事平息,与如陌一起隐居山林,从此过着幸福无忧的生活。他握着她的手,点头温柔的笑道:“你觉得好就好。”
金翎低眸沉思,签订两国和平条约却是对金国有着莫大的好处,而南宫晔虽然不是封王,但他的签名绝对有效。想到此,正欲命人取来笔墨,起草合约,一抬眸却见情意绵绵的二人交握双手,心狠狠的一沉,不自觉的脱口道:“太子妃,你别忘了自己现下的身份。”
如陌一怔,对上他泛着怒意的双眼,蹙眉道:“太子殿下,您也别忘了,我们拜堂成亲,只是做的一场戏而已,如今戏早已结束,你是你,我是我,没有任何瓜葛。”
她不想给他希望,既然无法响应他,倒不如决绝一点,让他可以早日放下。也许他们可以是朋友,而她也确实早已当他是朋友,但他即将登基为帝,皇帝不会有朋友,身在高位,注定一世孤独,所以,他们连朋友都不是了,但她会一直记得他曾经为救她而不顾自己的性命,她会记得,有这样一个男子,为她受过伤。
金翎眸中一痛,面色倏地变白。强自支撑的虚弱身子忽然间似是失去了力气,晃了几晃,浓烈的伤感气息就那么突然的流血开来,在沉寂的夜空中无尽的扩散,止也止不住。
拜堂成亲,只是做的一场戏。她怎能说的这样直接而简单!她怎么可以坐到这般的毫不在意?
真的是戏吗?只是戏吗?如果真的只是一场戏,那他已走进了戏里,深入了角色。如今她就这么残酷的告诉他,戏已结束,而他却早已深陷,怎么也走不出来。这场原本属于两个人的戏,在缺失了一个她之后,将会是他一人独角,何其悲哀!
这段有她相伴的日子,令他如行尸走肉般的生命忽然间找到了存在的意义。那些日子里的每一点一滴,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刻进了他的心底。
而她,却只当他是一个合作伙伴,分得那样清楚。不行,他不允许。他不想失去她,更不能失去她。其实他从来都不曾拥有过,何谈失去?若不能拥有她的心,那么,他就留住她的身。
金翎稳住了身子,冷风拂过他的额,徒留一片冰冷。他淡淡开口,毫无感情道:“你说结束便结束么?若我不同意,就算是戏,也得一直演下去。爱妃若想让我答应这和平条约,那就过来我身边。”
如陌面色一变,金翎这是在要挟她?他警告的眼神,将他的意图,展现的清清楚楚。不签和平条约,他绝对不会放过南宫晔。若南宫晔身子无恙,也许可以博上一博,可是他身子状况如此不好,若是硬拼,哪里有存活的希望?她有些愤怒的瞪着金翎。
南宫晔忽然上前两步,将她挡在身后,他连看也不想让那个男人看到她。
他凌厉的目光破空直射,与那遽然投来的两道冷光于半空相遇,激烈的碰撞,火花四溅。
寂静的广阔夜空,黑幽幽的一片,找不到一颗星子。乌云拢聚,漂浮着,将残月蒙上一层厚厚的黑色阴影,笼罩着大地。
忽然,狂风大作,卷起雪地银花,仿如翻腾的海浪,呼啸着打在这对峙的两名男子身上。
一个是金国太子,即将为帝。
一个是封国辰王,战神无敌。
两个同样受了重创的高大身躯,皆是虚弱之极,却都挺直了脊梁,昂头傲视苍穹,站得仿若泰山一般,具有稳不可摧的力量。
同样拥有着尊贵显赫的身份,具有逐鹿天下的资本,却都曾为一名女子,在生死关头置自己性命于不顾。
和平条约,本是一个互赢的局面,然而,却因着这名女子的归属,谁也不肯放手,就那么一直僵持着。
被掀起的黑色衣?融入夜间的冷冽之气,呼呼作响,披散的长发飞空,张扬着与生俱来的霸气。南宫晔冷冷道:“她是本王的妻子,若要用她作交换,本王,宁可不签。”明黄的衣袍抖动,袖舞飞空,金翎目光一凛,长臂一挥,霎时间,所有的弓箭都对准了黑衣男子,只要他一声令下,便能立刻叫他万箭穿心。
浮云飘散,残月当空,照在一地银白之上,反射着刺眼的光芒,映着四周院墙头无数支拉满弓弦的箭头,竟然是淡淡的莹莹蓝光在月色中浅浅流动,美得动人心魄,然而,看在他们眼中,却是催命之魂,冷冽而渗人。
“箭上有毒!”
第一百四十章
如陌心中一惊,未及多想,直觉一个用力将立于身前的男子护到身后。南宫晔不妨,被她推得一个趔趄,堪堪稳住身子,见她一闪身,便已站到了他的前面,皱眉惊道:“陌儿!”说着便伸手拉他,大敌当前,他南宫晔怎可能让自己心爱的女子挡在他的面前?即便是她同样武功高强,即使金国太子倾心于她,有可能下不了手,但他绝不能让她冒险,他也不是那种贪生怕死躲在女人背后的男人。
“陌儿,让开!就凭这些人,还奈何不了我。”
他话未落音,如陌便掉头望他,只见她双唇被抿成一条直线,容颜苍白似雪,绝世双眸亮如星子,却冷若寒冰,盛满决绝之色。
南宫晔不自觉的顿住身子,望着她的眼睛,心头一片震撼。那是一种他从未曾见过的她的眼神,仿佛天地覆灭也不可动摇的坚定。南宫晔的话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她只是望进他的眼底,却一句话也不说,但他分明感受到了她想说的一切,唯有四字,同生共死。
易语和齐澈不约而同,纷纷上前,挡在南宫晔身前。
如陌锐利的目光直视金翎,这一刻,她不能再当他是那个救她于危难而百般回护的男子。无论是谁,若要伤害她爱的人,那他,就是她的敌人。
她双眉紧蹙,缓缓抬起双手,在眼前交迭,纤纤十指张开,一股强大的内劲之气自指尖迅速扩展开来,如同遽然升腾而起的带着浓烈杀气的雾霭,笼罩在他们的周围,形成一道无形的坚盾,将所有的敌人阻隔在外。
女子的双眼渐渐泛红,瞳孔之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满头青丝随着内力的增强,蓦地四散飞扬而起,每一根都带着萧杀的气息,如同闪耀着寒光的利刃,渴望着刺穿敌人的心脏。
院墙一角光秃树枝上的积雪,因内力的震荡滑落在树下禁卫军们的后颈,令他们身子不禁一抖,冰冷之气瞬间渗透了肌肤,传递到四肢百骸。他们的眼中不约而同地闪过一丝恐惧,心头一颤,手中的武器不自觉的握的更紧。
寒风刮面,凛冽得似利箭划破长空,地上银色冰雪陡然间飘扬飞起,仿佛在顷刻间被注入了生命,成为女子的杀人利器。
死亡的气息,遽然浓郁,蔓延在人们的心底,是沉重的压抑之感。
幽暗的小院内外,承载着万人的呼吸,却是死一般的寂静。
林统领心中震撼,脸上微微变色,想不到太子妃如此年轻竟然有着如此强大的修为,当真是令人难以想象。虽然他并不知天一神功的厉害,但是,单凭着对那道仿佛贯注了万千力量的内劲之气的感知,也明白了若是被她以全力推出,只怕这里的人,一个也活不了。见此情景他连忙上前,对着金翎,单膝跪倒恳求道:“太子殿下,你有伤在身,不可留在此地久留,还是将这里交给臣…”
他修长的手指在明黄衣袖的映衬下青白色未退,显然是方才紧攥过的痕迹。清俊的面容,却平静无波,双眸略带恍惚的望着眼前似是来自地狱的幽冥罗?,那带是满身煞气的女子,真的是他所认识的如仙子一般的如陌?也许,这才是统领百年神秘底下宫殿的魔宫宫主的真实身份面目。
天一神功,集天地之灵气,可令自然中的一切为其利器,杀人于无形。若修炼至顶层,全力发动之时,天地风云色变,数十丈之内,将会被夷为平地,而发功之人,自己也会身受重伤。
他曾用性命拼死相护的那个女子,此时正全力催动内功,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然,不顾自身的安危,只为保护另一个男人,对付的,却是他金翎。
他自嘲的笑了起来,眉梢眼角都染上凄凉,目光却坚定无比,脚下不退反进,一步步走向如陌,欲阻止她这种等同于自残的行为。他不能允许,他金翎以性命相护的女子,竟然为救另一个男人,如此不顾惜自己的身子?
林统领大惊,急忙上前阻拦他,他眼光冷冷一瞥,林统领立时停手,金翎依然坚定朝着那女子的方向走近。
乌云飞速拢聚,遮天蔽月。冰雪漫天飞舞,寒气笼罩,刺人心骨。
南宫晔望着半空中越聚越多的雪,天地间变得晦暗一片,他心中惊骇至极,脸色大便,慌忙出声阻止道:“陌儿,停手,快停手!”即便是同生共死,他也不要她伤在他的前头。
如陌对他的阻止,仿如未闻,她一心只想逼迫金翎离开。然而,金翎却在一步一步的靠近她,令她的身子不自觉的轻颤,心中开始有些慌乱。以金翎此时的身体状况,绝对抵不住她强大的内劲,若她真的将这内力打了出去,只怕他,难有活命的机会。
“金翎,你站住!”她大声喝止,她不想伤害他,一点都不想,但是,她却不得不这么做,她不能给他机会伤害南宫晔,哪怕是一点点的可能,都不行。”金翎,带着你的人离开这里,否则,别怪我手下无情。”
金翎唇角的自嘲参杂了一丝苦涩,笑着道:“如陌,我离宫之时,听闻冷将军心疾发作,我怕宫里人多嘈杂,不利于医治,便吩咐人带他们换了个安静的地方。”
如陌面色徒变,心中一惊,他这是什么意思?拿她的爹娘来威胁她?双眉紧蹙,咬了咬唇,颤声道:“你想学你的父皇吗?”
金翎眸光微变,痛意遽生,看住她的双眼,“我不是父皇,你也不是皇后。所以,我们不会同他们一样,以那样的悲剧收场。”
他似乎是看透了她的心,不错,她却是不是她的母亲,所以她做不到为了爱情,置亲人与不顾,可是,他忘了,她也不像当年的母亲那般。只能任人宰割,毫无反击之力。
她渐渐收了内力,狂风骤停,冰雪回归大地,天地间又是一片肃静。
天边乌云渐散,露出半边残月,冷光普照,寒凉入心。
就在众人松了一口气的时候,那名女子手中不知何时竟多了一把长剑,而那锋利的剑尖,正对准了太子的咽喉,只隔了三寸的距离不到。吸气声遽起,紧张的望着太子与太子妃二人。
金翎的目光自那闪烁着寒芒的利剑缓缓望向执剑的手,那只手依旧莹白如玉,曾紧紧地抓住过他的手,还轻柔的为他拭去唇边的血迹,那一刻,她的手那样的温暖,如今却泛着冰冷的光泽。他目光慢慢上移,看到的是她苍白美丽面容上的冷漠神色。那如画的容颜,曾为他有过慌乱的表情,那双美眸,也曾为他受伤而泛红含泪,有着痛意一闪而过。如今,却什么都没了,只有一片冰冷和决绝之色。
“让他们离开!”如陌冷冷说道。
“如果我说不呢?你会杀了我?”他不信,她真的会伤他!
“金翎,你、别、逼、我!”她目中带了痛意,语气决然。长剑往前一刺,剑尖便割破了他的肌肤,嫣红的血,丝丝渗了出来。
金翎的笑益发张扬,可笑容中却是满满的凄凉,他蓦地抬首,一把狠狠握住剑身,呵呵,原来利剑割破身体的痛,远远不及噬心之痛。
“太子殿下“林统领满目惊骇,急忙上前几步。
“站住!”如陌大喝道,“你敢过来,我就杀了他。”
林统领骇住,连忙顿住脚步,望着如陌的眼神迸裂出浓浓的怒意,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句道:“太子妃,你怎么能这样对待太子殿下?您忘了,就在三日前,太子殿下他对你以命相护,被钢针钉在地上,失去了他在这个世上最后的一个亲人。您可知道,太子殿下是以何种心情,拖着重伤的身子跪在皇上的灵柩之前?”如陌心底一震,手中的剑几乎握不稳。她咬着唇,看金翎那永远挂在嘴边的笑容,带着浓浓的讽刺和悲凉,他那双在相识之初常常会笑弯的眼睛,此刻眼底的伤,那般的浓郁,似是一种无声的指责,控诉着她的残忍。
鲜红的血,带着湿热的粘腻,染红了他修长是手指,顺着掌心流下,宛如一道蜿蜒的红线,滑过缠着层层白布的手臂,她眸光一痛,那百步之下,包裹着的便是那个被刺穿的血口,她怎会不记得呢?那一日的每一幕,他是如何护着她,如何一次次以自己的身体代她承受穿骨之痛,她都记得那样清楚,终生都不会忘。
握剑的手,渐渐失去了力道。她怎么能这样伤害一个真心待她的男子?可是,不出此下策,又要怎样保证南宫晔的安全?她不禁转头去看南宫晔,只见他满面痛惜之色,看向她的眼神中带着浓烈的愧疚,他不想让她为难,因为他懂她。从金国太子的行为和眼神,谁都能看出他对陌儿的感情有多深,陌儿是重情之人,她从来都不会伤害任何一个对她好的人,而这一次,为了他,她却亲手伤了为她身受重伤的金国太子,她的心里一定很不好受。她眼中的挣扎与矛盾让南宫晔心底涌起无尽的自责,痛恨自己让陌儿再次面对如此两难的境况。
如陌望着藏在她心底最深处的那个男人,心中剧痛,那是一个她赌不起的人,他的命,对她而言,比什么都重要。
金翎就那么一直看着她,望进她的眼,却望不到底。看到她眼中情绪变幻,闪过愧疚,感激,犹豫,再到无可奈何,这种种复杂交缠的神色中,唯独没有半分爱意。当她看了那个男人一眼,再转过头来望着他的时候,她的眼神之中已摒弃了一切情绪,只剩下坚定。而她的身子,随着她握紧的剑,再次抵紧他喉咙的那一刻,褪去了温暖,心底只余下冰凉一片。
金翎空寂的眼神,渐渐的冰冷,唇边扬起的笑容,却不减半分。
如陌面对这样的他,只觉全身无力,却仍强自支撑。她只觉他冰冷的眼神似乎要穿透了她的心脏,将她狠狠地钉到墙上起,这样的金翎,真的很陌生。她明白不止伤了他的身,更是伤了他的心,可是,她却不能退却。也好,若是能因此让他对她死心,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她强迫自己对上他的视线,镇定了心神,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带有任何情绪。”我不能让任何人伤害他。金翎,对不起了!”
“太子妃,你…”林统领刚怒声开口,如陌便冷声打断道:“林统领,若是今日太子殿下有个三长两短,你便会成为整个金国的罪人。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林统领双眼几乎冒出火来,暗自权衡轻重后,对着禁卫军一挥手,恨恨的咬着牙,大声下令:“放他们走。”
众禁卫军得到指令,纷纷往两边退去,让开一条道来。
如陌对南宫晔易语三人沉声道:“你们快走。到了安全的地方给我来个信。”
易语犹豫道:“可是你…”
如陌断然道:“不必担心我,你们快走吧。”
齐澈点头,不再迟疑,率先出去牵马。
目前的形势,他们立刻离开才是最正确的选择,以金国太子对如陌的在意程度,她应该不会有危险,况且她的武功之高,也无人能伤到她。
南宫晔浓眉紧蹙,眼中似有道不尽的千言万语。满心不舍、担忧、心疼,最终在她坚定的目光中,化作一个明朗的笑容,如果这能让她安心,那他就将所有的悲伤都埋在心底深处。
他不想就这样走,可是留下,只能让金国太子多了要挟的筹码。而她爹娘在金翎手中,他知道她也决不可能就此放手跟他走。他们经历了那么多的生死磨难,让她得以解开心结,他满以为这一回终于可以守得云开,到头来,却还是不得不分离。
今日一别,不是放弃,更不是向金国太子妥协,他要用男人与男人之间更坦荡的较量方式,来傲然迎回他的妻子。
迅速翻身上马,纵然有伤在身,那身姿已然矫健如初。回眸两两相望,铁血男儿的铮铮铁骨不减分毫,眼中柔情无限。他在心底对她说:“陌儿,我很快会来接你,等我!”
如陌眼中含泪,亦明了他在心底对她说得话,点头笑别:“珍重!”
白马扬蹄,嘶鸣长啸,似能感受到主人深埋心底沉重的无奈与悲伤。
“如陌,你要好好照顾自己。金翎,如果你敢欺负如陌,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临行前,易语厉声警告,扬起马鞭,“驾“的一声,与齐澈纵马奔腾而去。
冷风呼啸而过,打在面颊之上有如冰刃在割。飞驰而去的马蹄带起大片的雪沫,一路扬洒,模糊了谁的视线?
如陌望着远去的马背上的挺拔背影,恍惚间就好像回到了十年前,就是那样一个孤寂而萧瑟的背影,曾让她痴痴凝望了十年,这一次,她坚信,她不会等太久。
她欣慰的笑了,南宫晔,他终于懂得了怎样做才是真正的对她好。
金翎的表情由始至终一直不曾改变,恣意笑着看着她威胁林统领放人,看南宫晔他们离去,也看着她微笑与他们道别,他始终一言不发,仿佛这些事情都与他无关。他就那么一直仔细盯着她看,不放过她的每一个细节的动作,每一个变幻的表情,他的血却在她对另一个男人毫不掩饰的爱恋中渐渐失了温度,就如同这满地冰雪覆盖下的大地,冰冷,了无生气。
“太子妃,他们已经走了,你快放了太子殿下。”林统领怒声道。
如陌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面对着金翎飞扬的笑容,心中无法抑制的漫起死死疼痛。有一种人,受的伤越深,便越发的笑得灿烂。而他的那个笑容,她也曾有过,那是被深爱之人无情伤害过的一种诠释,不是责怪,不是怨恨,只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无可抑制的彻骨悲凉。
她的手在他一眨不眨的冷漠目光之下,有些轻颤。这么多年来,她面对敌人从不手软,可是金翎,他不是敌人,至少,不是她的敌人,然而,今时今日她却不得不这么做,说她自私也好,说她忘恩负义也好,她没得选,眼眶泛红,她咬着唇,狠心道:“不行,我必须等他们到了安全之地,才可以放人。”
夜凉如水,在冬日横风中愈加冷彻心骨。月色阴黯沉郁,乌云聚散漂浮,这座位于进货皇城城西的僻静小院中,刚刚大婚三日的金国太子与太子妃二人,在上万禁卫军紧张忐忑的目光注视下隔着一柄带血的剑,于暗夜之中相互对视着,一直到天光破晓。
一夜的沉寂无声,禁卫军们屏息伫立,竟是连大气也不敢出。
金翎眉梢已挂了寒霜,脸色煞白,眼望着慢慢升起的冬日咧嘴一笑,惨白唇角勾起的笑仿佛被定格在黑夜中的某一个瞬间,再也脱不开。
黎明的曙光自东方升起,将这世间万物敞亮于世人眼中,却照不亮他心中那条阴暗的路。
如陌渐渐松开被冻得僵硬的手指,可那柄剑却仍悬在半空。握住剑身的那只手,已是青白泛紫,被彻骨的寒风凝结的鲜红血液,将他的手与剑冻结为一体。
她抿紧了唇,艰难转头,已不忍再看那个面色苍白如纸却已然笑着的男子,举步前行,与他擦身而过,她没有看到,身后的男子在与她两身相错那一刻眸光尽碎,浓伤四溢,心碎欲裂。
清晨的寒风扬起错身而过的两人的发丝,在空中飞舞纠缠着,只一瞬间,各自飞散开。终究是尘归尘,土归土,各自的人生,没有两心相映,也只能是短暂的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