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平静到极点,只是在那平静中却无奈的透出一丝丝悲凉的味道。

从怀里掏出那黑衣人留下的证物,两根手指捏着一个角,将那有着暗红印记的一边正好展现在金翰的方向。

金翰的脸色变的十分难看,眸中怒火渐炽,手抓住龙椅的扶手,越收越紧。金翎这是在威胁他,逼他做一个选择,究竟是要爱人还是江山?他一直都知道这局棋,不可能永远都是和局,总要分出个胜负来。而金翎和皇后这几年来暗中所做的一切,都没能逃过他的耳目,应该说是,一直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无论是金翎想要拉拢的皇城守卫军统领,还是一直被当做皇后心腹的皇宫禁卫军统领,从始至终,一直都是他金翰的人。

金翎对他的怒气视而不见,只自顾自的继续木然道:“这些年来,您对皇后包庇纵容,任其胡作非为。我自母妃死后,忍辱偷生,为求保命,只得在人前故作风流放荡,好似为寻求安逸奢靡的生活,而向她摇尾乞怜,亦背负着气死母亲的罪名,为世人所唾弃。八年时间,足足八年时间,我暗中苦心谋划经营,只为等待一个时机。当半年前父皇您突然染病,卧床不起,我便料到其中定有问题。皇后善于毒术,我用足几个月的时间,终于查到父皇您用的龙枕是经过有毒的药材熏染而成,那种毒气一旦侵入人的身体,中毒之人,每到夜里,便会承受锥心刺骨之痛,无法安睡。待到白日里,即使睡了,也会被梦魇缠身,苦不堪言。我以为,父皇您经过这些日子的痛苦折磨,能看清是非,有所觉悟,可是,我还是错了。我本想趁皇后的势力空虚之时,借着我大婚之机,带出我早已寻到的能证明皇后毒害你我的证人,准备救您出宫,然后在天下臣民面前揭开皇后的恶行,还我金国一片安宁,可谁能想到,就在半个时辰前,您竟然为保皇后,派去皇卫诛杀人证灭口!我,谋算到了一切,却唯独算不到,父皇…您的心。”他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不禁停下微微喘息后,又道:“一直以来,我都以为在父皇您的心里,江山社稷最为重要,原来,竟是我错了…”他唇含淡讽,语气依然平静如常,然而,他说出的每一字,每一句,却仿佛含血带泪,让人的心,不自觉的抽紧。如陌冷眼看帝后二人面色铁青,这世上就因为有了这些残忍绝情的父母,才造就了如他们这般不幸的人生。她侧眸看金翎,他淡笑的面容掩盖了埋在心底的看不见的伤痛。但那种痛,她能懂。

这一个又一个如惊天悍雷的消息,令堂下众臣皆是瞠目结舌。虽然没见到证据,但太子敢公然当着帝后的面说出来,想来也是不中亦不远矣。一时间,百官哗然,议论纷纷。

“皇上是被人软禁了?不是生病了吗?”

“怎么又是中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来太子的荒唐都是做给皇后看的假像啊!”

“皇后软禁皇上,这简直是大逆不道!”

“我金国怎么会有这样的皇后?”

“这简直就是妖后…”

金翰眼中的怒火逐渐转变成冷光,余光见到脸色越来越难看的岑心言,心中突地一跳,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在心底徒然升起。

众人还在愤愤然议论之中,只听“啪“的一声响,自高位之上传来,百官连忙抬头去望,只见皇帝坐着的龙椅左边的扶手在皇帝的威怒之下,一掌拍下,已然坍塌碎裂,金漆木屑,飞扬着散了一地。金翰目光阴鹜,冲着底下的众臣冷声喝道:“都给朕住口!谁敢再说一句对皇后不敬的话,朕立刻摘了他的脑袋。”

众臣一骇,见皇帝龙颜大怒,皆低下头,禁了口,不敢再言语。

金翰望向金翎,眼中的警告意味深厚浓重,冷声下令:“太子信口雌黄,岂可当真,朕是否被人软禁,朕,比任何人都清楚,不需尔等多言。来人带太子妃下去验身,若果真是女子,便将他二人一起打入天牢,等候发落。有求情者,一律同罪论处!”

金翎一手拉着她,往身后那么一带,如陌对着的,便又是他身姿挺拔的背影。

金翎对着高位上的二人冷笑着,稍稍松了身后人儿的手,运了功,身子一动,如风影般朝着靠过来的侍卫旋身卷了过去。

侍卫们只觉得眼前红影一晃,其中一人手中的剑便脱离了掌心。他们是守卫军中精编的队伍,每一个人都经过了严格的训练和考核,个个武功不俗,却不料,竟然如此轻易的便被人夺了剑去,连人家怎么夺得剑都没看清楚。当下大惊,心中暗道,太子果然是深藏不露,单看这身轻功,已非一般人可及。

金翎夺了剑,迅速的退回原地,举起剑,当胸一横。挑眉冷冷望向高位之人。

金翰惊的站起身,指向他的手微微颤抖着,胸口起伏难平,却说不出一句话来。金翎一向懂得看时局,今日这是怎么了?难不成他,当真要为了一个女子,什么都不顾了?金翰心中又恨又恼,却无处宣泄,只能大声斥道:“你,你这逆子,你要干什么?想反了不成?还不快放下剑!”

刀剑无眼,真打起来,便难以收场。若是伤到了金翎,有个三长两短,那绝非他所愿。金翎一直都是一个很理智的孩子,他从来都知道要怎么做才能保全他自己,可是这一次,他却偏要选择走不通的那条路。

金翎笑不离唇,眼中眸光愈冷,清俊的面容写满坚决的神色,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我说过了,她是我的妻子,谁也不准碰她。别说是进天牢,就是验身,我也不准。”

他进天牢不要紧,他的父皇手段高超,为了让皇位后继有人,自然会想办法保他无恙。但是父皇一定不会放任有这样一个女子留在他身边。到那时,他再想救她,只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还不如就这么拼一把,为她,也为他自己。是生,是死,听天由命吧。

“好,好,好!朕的好儿子,你…果真是朕的好儿子!既然你要女人,不要江山,那好,朕就成全了你。”金翰怒极反笑,“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速速将他二人,拿下!”

百官被这突然的变故惊住,怎么转眼间,又成了皇上与太子反目?待他们回神时,见皇上龙颜大怒,太子又是一脸坚决,想来是劝谁也无用,搞不好还会丢了自己的性命。想到这,都不敢吭声,看侍卫围了上来,变纷纷往一旁退去。

如陌忽然间有些感动,金翎这是何苦?从相识至今,大家不过是合作关系,哪值得要他以命来护?!她拉了下金翎的手,金翎回头看她,他冷峻的面容在面对她时,明显的柔和了许多,她便冲他淡淡的笑道:“太子殿下无需为我伤了你们父子之间的和气,这些人,我可以应付。”

金翎笑着摇头,那笑容中,苦涩渐浓,他低眸看了眼地面,又望着她,低声道:“我知道你武功高强,但又如何能敌得过几万禁军手中的弓箭,而且此处机关遍布,你我站立的这方土地,此刻还是平坦的,但也许下一刻,就会竖起无数的钢针。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冒险。”

“金翎…”如陌动容,第一次不自觉的唤了他的名字,清澈的眼眸有一丝暖光闪过,面对金翎,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他说的没错,她武功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个凡人,如何能敌过一个国家的军队。而金翎毕竟是金国皇族的唯一继承人,金翰若还在乎他的江山,定不会真的赶尽杀绝。只是,这世上的许多事情总是出人意料,掌控棋局的人,往往也会反被棋局掌控。

金翎听到她唤他的名字,微微一怔后,猛地回过头,眸光遽然一亮,过去那种戏谑的笑容再次浮上他的唇角,只是这次却比以往多了几分真诚的味道:“还是听你叫我名字比较顺耳,不过若是能把前面那个金字也去掉,那就更好了。呵呵…”

他低低的笑着,如陌顿时无语,都什么时候了,他竟然还有心思调笑,真是不知死活。

看着那些侍卫迅速的将他们包围在中央,她转过身子,与他以背相抵,做好迎战的准备。

金翎将手中的剑递了过来,她不接,只挑眉道:“你以为就你一人会夺剑吗?”说罢运起轻功,身形微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她已然一把剑在手,回到了起始的位置,连姿势都没变。若不是凭空多了一把剑,众人还当自己看花了眼。

一直冷眼旁观的岑心言,微微皱眉,只觉得方才那个快如闪电的身影,似有几分熟悉,仿佛曾经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金翰拧眉相望,心头窒闷。

大殿中央,两个红色的身影,在百名训练有素的高手围攻之下,身形翻飞急转,却总能迅速的回归到初始的姿态,以背抵背,将利刃指向敌人。

这一刻,没有较量,没有试探,亦无计谋,他们只是以命相依的战友。

手起剑落,几人倒下,几人替补。利剑搏击发出的铮鸣之声,不绝于耳。温热粘腻的鲜红喷溅在红衣之上,迅速冷却,与衣袍的颜色融为了一体。

金翰与百官们望着宽敞的大殿中央的激战,无一不是紧张的神色。看着鲜血染红了金色的地砖,在偶尔透过人群照射进来的一丝丝冷光映照中,反射出两个闪动着血色的身影,在极为默契的配合之下,仿佛一把双刃剑,朝着四周横扫而出,无人可以近身。

以他二人的武功,要战胜这百名高手,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只是,单单这些侍卫确实不足为惧,但正如金翎所说,这间大殿之内,机关遍布,一旦启动,却不知要胜过多少倍百名高手的攻击。

冬日的冷风,无孔不入,穿过人墙的缝隙,吹刮到他们的脸上,丝丝疼痛,入心刺骨。

就在她全力对付眼前不断攻来的敌人之时,三根闪着冷色银光的钢针,一迅猛之势,却又悄无声息的,竟然已经到了她的头顶。

这便是金国皇室独有的机关特点,速度超绝,力透千钧,却又无声无息,让人难以察觉,更无从防备。

当她感觉有异,抬头去望之时,头顶三枚钢针,离她不过几寸的距离,其中两枚正对准了她双眼的黑色瞳仁,那距离分毫不差。那极其锋利的钢针之刃,印在她瞳孔中,被无限的放大,她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哪怕是一个惊慌的表情。

就在她以为自己的双眼必毁无疑的之时,她的身子却在一股突入其来的巨大力道推拒之下,整个人迅速的往前方跌了出去,那力道太猛,以至于她稳不住自己的身子,狠狠的摔倒在血泊之中。紧跟着,身后传来一声异常沉重的闷哼,带着强烈的压抑和隐忍,重重的砸在了她的心头,她慌忙回头去看。

一只钢针带着丝丝缕缕的鲜红,直直的钉在了她方才站立的那块染血金砖之上,而钢针划过的轨道中央,是金翎大力推开她之后来不及收回的手臂,一道被贯穿的血口下方,细细的血箭,急急的喷射而出。

金翎脸上的血色在?那间,褪了个干净。利器入骨,刺穿血脉,一股剧痛袭来,猛烈决然。豆大的汗珠自额角淌下,划破血脉后汩汩而出的鲜血打在银光钢针之上,在冰冷的地上溅开了一朵朵透骨的冷花。

她心口一窒,一把揭下自己头上的彩凤冠,对那挡在眼前的珠串厌恶至极,也不去管究竟连带着扯落了多少根头发,精致而尊贵的头冠狠狠地甩在了那群侍卫面前,冠上几百颗圆润的珍珠顿时四下飞溅,像是被海风卷起的颗颗浪花,朝着四面八方滚了出去,一个正欲伺机上前来捉拿他们的侍卫一脚踩上那珠玉,顿时脚下一滑,只听“砰“地一声,狠狠摔倒在地。

周围其它的侍卫,在这瞬间的惊变中,都顿住了身子,举在半空的剑都忘了放下。

如陌迅速的爬了起来,抓过他的手臂,看着那个触目惊心的血口里隐隐现出的森森白骨,她只觉眼眶一热,低下头,猛地撕下一块衣角,迅速的缠上他的手臂,试图阻止那不断涌出的血液。金翎,你这又是何必,何必!

金翎见她眼眶泛红,便强忍痛意,微微扯了嘴角,对她露出一个看似轻松的笑意,微喘着,轻声道:“没事,别担心。”

她咬了咬唇,蓦地转过脸去。他明明痛得要命,干什么还要为了安她的心,勉强自己笑成那样。若说之前,她还可以一直装胡涂,那么此刻,她又如何能再继续骗自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但是,知道又如何,她注定了要亏欠他。

“太子“大臣们惊呼,却没有一个人敢靠近。

“翎儿?“高位上的金翰身子一震,目光立刻望向不知何时已开启机关的皇后,既惊且痛:“心言,你…你当真连我最后一个亲人都不放过吗?”

岑心言好笑的望着他,冷冷道:“我有说要放过他吗?我为什么要放过?你欠我的,还多着呢!”说着手迅速的按上了另一个机关按钮。金翰大惊,慌忙过去阻止。

“站住!”岑心言厉声喝道,同时手抚上了最大的一个按钮。

金翰大骇,眼中闪过一抹惊惧的神色,立刻顿住了身子,急道:“别!好,好,我不过去。心言,你快把手拿开,那里太危险了,我不过去就是。”他太清楚那个按钮意味着什么,那是开启这里所有机关的总按钮。一旦启动,将会万箭齐发,这玄德殿里的所有人,一个也跑不掉。他忽然有些后悔,为什么要放给她那么多的权利,让她对皇族之事了解得太多。这些机关原本只有皇帝才可以掌控,他却经不住她的一再要求,只当她觉得好玩,便将这皇城里所有重要的机关都告诉了她,谁能想到,会有这样一日。

他也会害怕吗?岑心言忽然心情大好,只觉得,就这么死在这里也是个不错的主意。不过,她不会让他们死得太痛快,这场游戏,现在由她做主,她要慢慢,慢慢的玩。

手指微动,顷刻间,大殿之中,十二枚钢针快如流星般,划空而落,银色寒芒刺眼欲瞎。

如陌惊骇,一把拉过金翎,与他一起迅速的往后退了几大步,慌乱之下,竟忘记了那是他受伤的那只手臂。

金翎被她突然这么一拽,手臂受力,剧痛,立即传遍他全身的每一根神经,他瞳孔一缩,眼前有些发黑,身子一个不稳,便直直的朝着她扑了过去。那十二枚夺命钢针就在他身后擦着他的衣袍划下,入地三分。

好险!!如陌惊出一身冷汗,连忙接住金翎,重力之下,踉跄着后退,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身子。

她望着金翎惨白的面庞,转过头,愤怒的目光直射向高台上的她的母亲灿烂的笑颜,她的心,痛到无以言喻。

她的母亲,总能这样轻而易举的将她逼入绝境。

此刻的岑心言被仇恨蒙蔽了心和眼睛,她看不见她最深爱的女儿望着她的幽怨伤痛的目光,她感觉不到女儿浑身散发的悲凉,若是她这个时候,转过眸看上一眼,哪怕只是一眼,也许她便能从那染血的长发下双眼之中,看出点什么。可惜,她的眼中只有金翰痛苦的神情,她的心中只有报复的快感。所以,她的手,再一次动了。

这一次,只有六枚钢针,却是自三方而来,几乎封锁了他们所有的退路。

金翎面色大变,一把搂住了她的腰,抱着还在走神的她,旋身堪堪躲过了右侧的攻击,那冰冷的钢针,擦着他的手,带出了一条鲜红的血印。他顾不上痛,左侧的攻击又至,而此时,上方的锋刃已悬在了头顶。

这一刻,虽无刀剑相击,铮鸣震耳,亦无血花飞溅,触目惊心,然而,这每一个喘息的瞬间,却都是生死的边缘。

银光冷照,小小利刃嗜血如狂,杀人间,无声无息。三面夹攻,他二人早已是避无可避。

没有时间供他们犹豫,金翎把心一横,已来不及多想。唯一的方法,便是将她扑到在地。

然而,就在此时,他们身下两道利器破砖而出,尖利的锋芒直指如陌的双肩,金翎心中一慌,果然还是被他料中了,三面夹攻,只留一条生路,那么这条生路,很有可能,才是真正的死路。可他们,却只能做此选择。

顾不得多想,他咬了牙,搂住她的腰,将她用力往上一带,两人瞬间便掉了个方位。

如陌双眼蓦地睁大,张着嘴,却没有惊呼出声。她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那两枚嗜血钢针,“呲“的一声,没进了他的肩骨。

身下之人,一大口血箭喷出,在她的脸上盛开着一副妖冶的图画。

她的双眼仍然睁的大大的,却什么也看不清楚,眼前只剩下,一片猩红,仿佛再也回不到过去的清澈。

他的血,在她的唇齿间,随着腥咸的滋味,蔓延。

金翎就像是被钉在了地上,身子已然痛到麻木,整个人动弹不得。过了好一会儿,才稍稍缓过一口气。额头已是冷汗满布,打湿了鬓角。

他强忍着钻心蚀骨之痛,抬起衣袖,费力的为她擦拭着她被粘稠血液糊住的双眼,感受到她的身子在轻颤。他将所有的痛苦压在眼底,面上浮出一抹淡笑,出口的声音带着一丝玩笑的意味,却无法连贯起来:“我真是…罪过,居然…把…这么美丽的脸…给弄脏了,咳咳,真是,真该死。”

如陌的心中此刻正如翻江倒海般的难受,面对他时一贯平静的眸子荡起了波澜,她散乱的头发,沾着血珠,结成缕,贴上她绝美的面庞,血色的妖娆之姿。她咬着唇,看着他苍白清俊的脸,颤声道:“金翎,别对我这么好,我…还不起。”

金翎笑容微微一僵,眸光黯淡,因身子一波波的剧痛袭来,胸口起伏的厉害,他不禁苦笑着,喘道:“我也不想,咳咳,只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如此简单的四个字,于她而言,却是那般沉重。

“你们这群没用的东西,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过去看看太子的伤势怎么样了?”金翰对着全部怔在一旁的侍卫,怒声呵斥。那不只是他对江山的指望,那还是他唯一的孩子!他转过头望向岑心言的目光中,沉痛,悔恨,愧疚埋怨…不同的复杂神色,交错变换,朝着她一步步的走了过去。

“别过来!”岑心言冷声喝道,面上确实张扬的得意表情,看着他痛苦,她真的开心,一想到他加注在她身上的痛楚,这点痛,对他又算得了什么。”你再往前一步,我就让你的宝贝儿子,万、仞、穿、心,金翰,你,信不信?”

金翰俊朗的面容只剩下悲哀的神色,他停住脚步,目光沉痛,道:“我信,对你…我还有什么不信的。心言,你究竟要到何时才能忘掉过去?要我怎么做,你才能放下心中的恨?”

岑心言挑眉,冷笑道:“要我放下心中的恨,除非我死…不,就算我死了,也忘不掉那刻骨的痛!”她的表情再一次狠厉,看了眼手下精致的机关按钮,望着金翰勾唇一笑,那笑容中笑带着几分残忍的味道。”金翰,看不出来你的儿子还是个痴情种,为了一个女子,连自己的命都不顾。你猜,我这一转,你的儿子,又会怎样?”

“你…”金翰怔怔的望着她,几乎已经绝望。

岑心言欣赏着那张悲痛到绝望的面容,心情绝好。指尖微动,一点一点的转动按钮,极其缓慢。她就是要慢慢的欣赏他这难得的绝望表情。

金翰,你也会悲痛会绝望吗?你的绝望,是因为你的江山后继无人,还是因为他是你唯一的亲人?无论是哪种原因,都不要紧,最要紧的是,我就是要你绝望。

当那机关即将开启,她的笑容愈发的灿烂而张扬。

金翎听到了他们二人的对话,连忙抬手去推身上的如陌,神色焦急的喘道:“你快走,她要对付的人…是我。以你的武功,现在离开,兴许还有一丝生存的希望…出去之后,从西北角离开,那里的守卫,相对薄弱一些…你,快,快走…”

如陌摇头,撑起身子,握住他的手,制止了他的动作。她对他展颜而笑,剥离了过去的所有伪装,只是单纯的笑看他,坚决的再次摇了摇头。

她怎么可能丢下他,就这样离去。她如陌,从不会抛弃任何一个真心对她好的人。

她用手帮他擦着唇边的血迹,看着他眼底强忍的巨大痛楚,心跟着痛。

一个人在片刻之间,被三次穿骨,却还能如此的清醒,那得需要多么强大的隐忍力!

“金翎,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她笑着再看了他一眼,缓缓站起身,对着那个笑得灿烂的女子,她的唇边却只有苦涩难言。第一次,她张口叫出了她母亲的名字,声音并不大,却清晰入耳。”吴、心、言…”

岑心言身子一震,手不自觉的顿住。

吴心言?!是谁喊的这个名字?她只有在封国的时候,才用过的母亲的姓氏。转头望去,见到的,是那个自金翎身边缓缓站起身的女子,此刻的她揭去发冠之后,乌发散乱,顺着一边面颊垂落,挂着凝结的血珠,白皙美丽的面庞写满了哀绝,她眼眶泛红,双眸怨恨深浓,却又交织着说不清的复杂的感情。

她忽觉心中一痛,那双怨痛的眸子,那种悲伤的眼神…她,似乎见过,还很熟悉,仿佛曾在她的梦里出现过无数次。

第一百三十六章

门外大雪依旧纷飞,地上的积雪铺了一层又一层,仿佛永无止境,要将天地万物尽数淹没在其中。

寒风透窗而出,扬起她血珠凝结的发丝,打在脸上生生的疼。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之气,充斥着她的口鼻。

金翎不知道她要做什么,慌忙伸手去拉她,却抓了个空,被钉在地上的身子,一阵阵猛烈的抽痛,通到他几次都忍不住险些昏了过去,只剩下微薄的喘息。

她迈着万般沉重的步伐,朝着岑心言的方向,缓缓而去。

水雾弥漫的双眼,定定的望住她那高高在上的母亲,心中充满了悲哀。她轻颤的唇,殷红的眼色,是沾满的金翎的血。

“为什么?为什么每次将我逼入绝境的人…都要是你?为什么?”她颤抖的声音,饱含了太多复杂情绪,是怨,是恨,是痛,是悲…每一个为什么,都仿佛用尽了她对于母亲的所有情感。

母亲予她,七年疼宠,十年怨痛。当不幸来临之际,过往的所有幸福和快乐,都充当了残忍的反衬。

岑心言的心,狠狠地一颤,先前张扬的笑,僵在了唇边,再也牵不出一丁点的快乐,她的脸色渐渐的发白,手下的机关按钮,再转不动半分。她震惊的望着那双充满了怨痛的眸子,不自觉的张着嘴,似乎是不敢置信,又或者是一时间无法接受她所意识到的事实。

悲绝的气息,充斥着寂静的殿堂,所有的人似乎都被感染,忘记了上一刻还徘徊在死亡即将来临的恐惧边缘。

如陌沉缓的脚步声,回响在大殿空阔的上方,常年压制在心底的痛,随着这一声声带着悲哀和怨痛的质问,自心间喷薄而出,瞬间袭击了全身的每一根神经。所有关于母亲的记忆,如潮水般蜂拥而至,过往的一切,在脑海中一一回放。

“琅邪山顶的那只无情的手,断心崖上的那柄锋利的剑,以及今日这满地的夺命钢针,还有那无数的阴谋诡计,另外身边仅有的几个真心待我的人,死的死,伤的伤。一次,两次,三次…我已经不记得这究竟是第几次了。你,就真的这么想要我死吗?难道我的生命,就注定了要终结在你的手中才是完美的吗?”

岑心言的脸色在她每说一句话时,便白上一分,最终惨白之色,堪比门外那冰冷的雪。她望着那个浑身充斥着哀绝气息的血衣女子,那个女子的目光那样苍凉,她的语气如此悲伤,她那一滴清泪,终是无可抑制的滑出了眼眶,滚滚而落,在满面干涸的血色中,留下一道异常清晰的白色印记。那滴泪,灼痛了岑心言的眼睛,那些被她强行埋藏的记忆,却夜夜出现在她梦中的片段,遽然闪现。

十年前她失去理智的报复,残忍的将她退下悬崖时,她不敢置信的双眼。

断心崖上,她一剑刺进那名黑衣女子的身体,那张银色面具充满哀怨悲凉的眼神,那落在她手中剑上的那滴眼泪,就像一块亘古不花的冰刺,深深植入了她的心底。她日夜悔恨难眠,怨自己为什么认不出自己的女儿,可是,如今的这一切,却证明着,她一直在,重蹈覆辙!

一次,又一次,不断地伤害着她最亲的骨肉!

她早该认出她,在她指责金翰不配为人父,在她问她亲手杀死自己孩子的感觉的时候…为什么,她没有想到?难道仅仅是因为她当时的男子装扮吗?不,是她自己不好,她疑心报仇,只想着怎样才能令金翰痛苦,却忽略了面对自己女儿时,那一次次莫名的熟悉。

如陌的脚步停在了丹陛之下,她抬头仰望着她的母亲,双目盈满了泪光,神色哀伤而凄凉。她想起了十年来生死蛊带给她的折磨,南宫晔为解蛊毒所承受的极致痛苦,想到了微澜极近屈辱的死,哥哥和残歌的生死未卜…还有许许多多的苦痛,似乎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被她的母亲所伤害过。

“如果换作是别人,我不会这般痛苦…可是,偏偏每次都是你,为什么每次都是你…你曾经是我最爱的人,却成为我生命里,所有不幸的制造者。你…何其残忍啊!”

岑心言用手紧紧捂住了嘴,却还是发出轻微的呜咽声,她淡薄的双肩剧烈的颤抖着,眼中的泪珠大颗的落下来,满目的悲痛和悔恨。心潮剧烈的起伏,平常被压抑的痛顷刻间全部涌上心头,一时间竟难以承受,喘不上来气,便猛的咳了起来。

金翰从未见过如此这般充满了绝望和悔痛的岑心言,这些年来,在他面前的她,只有伪装的快乐和刻骨的仇恨,从来都没有过这么多浓烈而复杂的感情。他不禁拧眉,疑惑的望着如陌,不知眼前这个年轻的女子,究竟是什么来历,竟然这么轻易的牵动着她的情绪?见她身子摇晃,站都站不稳,连忙过去扶她,却被她猛地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