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轻柔的呼唤,仿佛来自很遥远的方向,飘渺却又异常真实,令南宫晔空洞的容不下一物的赤红双目渐渐有了焦距。对着那双清澈的眸子,理智渐渐苏醒,望着自己手中的长剑意架在她的头顶,方才的杀戮浮现,令他心中恐慌之极。

他,险些亲手杀了她!

踉跄大退,枯寒落地,砸在地上的尸体之上,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陌儿…”颤抖的语调,愧疚的眼神,无法言喻的悲伤再次漫上心头,张开的唇,无语。

“嫣儿。”冷意潇立刻起身飞奔过来,紧紧抱住如陌,颤抖不已的身子是惊惧过后的表情。她差一点就离他而去。幸好…南宫晔还认得她的声音。

南宫晔只觉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了一般,那种疯狂的力量已失,胸口被撕裂的痛感袭来,本就失血过多的他此时更是眼前一黑,无法支撑的倒了下去。在失去意识之前,他口中呢喃的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陌儿,我…错了…”

第九十章

元丰三年夏,凌王勾结金国妖人,欲颠覆大封王朝,为封王与辰王设计所诛,其叛乱党羽一个不留。其间辰王一人独挑金国妖人千名顶级死士,血染王宫,为人间地狱。此行震慑百官,从此为国为民兢兢业业,再无异心。各国使节纷纷示好,表示愿与之永世修好。唯翌国使节独自对其丧命的公主大哭,要求封国将杀害其公主的凶手交与他翌国处置,被封王所驳,在回翌国途中被人杀害。翌王大怒,誓与封国决裂,欲于金国修好。

金砖玉壁,雕梁画栋,大红的纱幔随风飘舞,一粒粒色泽圆润的白色半透明珍珠以金丝线串就而成,垂挂在华美的大堂,将里外的世界隔离开来,由外望去,里面大红的窈窕身影若隐若现。

珠帘之外,一男一女,男子面部有条疤痕,但并不影响他的俊美邪魅,女子皮肤白皙,一双勾人桃花眼,尽显娇媚。两人并列而跪,如此的谐和,与大堂相衬,竟构成一副美丽的风景。然而,当里面的那名女子走出珠帘之外,不论是俊美的男子还是妖媚的女子,又或者是这大堂为精致华美,在那一瞬间,通通失去了所有的颜色。

只见那名女子,约三十多岁的年纪。一身大红外衣,金丝绣凤,张扬着威严的气势,那本应乌黑如墨的三千发丝,却是纯白如雪,与血一般大红的颜色相映,如此妖冶夺目。眉间之上,描绘的殷红花瓣,与另一名女子左肩之落花如出一辙,极尽妖娆,然而,那一双美目,却道尽了世间的沧桑荒惊。那朱唇一勾,尽讽刺,那黛眉一锁,却狠绝,那美眸一转,无限恨,惊天动地,刻入骨血。令这倾世绝色的女子看上去仿佛是一个来自天地之外的复仇使者。

她听完外面二人的详细汇报,面无表情,走到离跪地的两人十步之远的距离停下,目光透过红色的纱幔看向远处,出口的声音异常冷漠,却自有一股摄人的威严。”如此完美的计划竟落得个一败涂地,上次是嗜血楼被灭,这次千名死士无一生还。巫邪,你,真让本宫失望。”

巫邪身子一颤,垂下的眼眸满含痛苦与愧疚之情。这一句失望比鞭打和责?更令他难受。伏地拜道:“巫邪有负主子所托,甘愿受罚。”

一旁的女子,面色一慌,连忙也拜倒。”主子,此次失败柳眉也有责任,请主子责罚柳眉,就饶了邪这一次吧。”

红衣美妇这才低眸看向他们二人,冰冷的目光没有一丝温度,看了半响,直到那伏地的二人身子发颤,方道:“他们果真有你们说的那么厉害?那千名死士真的是南宫晔一人所杀?”

柳眉立即回道:“回主子,千真万确。南宫晔疯狂之后,力量大增,那枯寒神功的威力至少是平常的好几倍。当时他谁也不认,就好像一个魔鬼一样,疯狂的杀人,据属下估计,以那种情形,就算我们有万名死士,也一样会被他杀尽。”

红衣美妇面色不变。目光沉了沉,冷声道:“你们可知,你们错过了一个绝好的机会,原来这次计划万无一失,若是你们将那名女子带了回来,照你们的描述,当时南宫傲必死。我们有那名女子在手,将来对付南宫晔易如反掌。但你们却在最后的时刻,中了那名女子的计。她刻意提醒你们,如果她被南宫晔杀了,那南宫晔守会生不如死,但你们曾可想过,如你们口中所说的一个极为聪慧的女子,怎会好意的提醒,分明是她有能阻止南宫晔继续疯狂的把握。你们却连这点也看不出来,枉费本宫这么多年来对你们的栽培。”

巫邪眉头紧皱,心中懊悔,他那时已乱了分寸,才会中了那名女子的计,当他出了那个大殿之后,便已经意识到了,只是为时已晚。”属下…愧对主子!”

柳眉咬了咬唇,低声道:“当时,我们都有些慌,那个时候的南宫晔,实在…太恐怖了。属下从来没见过,一个人可以因为愤怒和仇恨疯狂到那种地步,什么也不顾,何况当时,他还中了两剑,身负重伤。”

红衣美妇轻蹙眉,似若有所思,沉吟半响,方道:“愤怒和仇恨的力量确实不容小觑,但本宫认为,仅仅是愤怒和仇恨还不至于令一个人疯狂至此,尤其是南宫晔那种意志坚定之人。也许,在挣扎和愤怒的背后,还有你们所不知道的事情发生,那件事情,才是导致他疯狂的根本,而巫邪对那名女子刺下的一剑,只是引发他彻底失去理智的一个因素,这也是一个人崩溃的另一种方式的体现。”她虽然不认识南宫晔,但这些年来,她在封国安排了许多人,对南宫晔及王室之人个个了如指掌。

巫邪和柳眉皆拧眉思索,认为主子说的有道理,但任他们将那日的情形反复想了多遍,也想不出究竟那个根本原因在哪里。

红衣美妇想起他们对那种场景的描述,突然皱眉问道:“你们方才说…当时冷意潇也在场?他…可有受伤?”

柳眉微微一愣,摇了摇头,道:“冷意潇只受了点轻伤,不碍事。主子,属下…有一事不明,主子既要杀靖国侯夫人,又想将靖国侯送进封国的大牢,或者是抓回来,应该是他们与主子有什么深仇大恨,可是,却为什么偏偏又叮嘱我们不准伤害他的儿子冷意潇呢?”

巫邪一惊,连忙警告的望了柳眉一眼。这女人,今日犯胡涂了!

红衣美妇眸光遽利,紧紧盯住柳眉,没有开口斥责,但那冰冷而凌厉的目光却比斥责列令柳眉惊颤,她连忙垂下头,心中暗恼,主子一向不喜多事之人,从来都是要求他们只要听命行事就好,不准追问原因。可她今日一时好奇,没管住自己的嘴,竟不由自主的问了出来。顿时,心中忐忑不安。忙低头请罪道:“属下…逾距了,请主子,恕罪。”

红衣美妇慢慢朝着她走了过去,在她面前站定,低眸睇视着她,声音冷绝:“柳眉,你是第一天跟着本宫吗?竟然越活越回去了,明知故犯,罪加一等,自去刑房领罚。”

柳眉的面容渐渐褪去血色,变得苍白。触犯规矩的惩罚,她知道,那是一种分筋错骨之痛。顿时,身子发颤,目光看向巫邪,希望他能帮她求情,毕竟巫邪在主子心中还是很有分量,与她们不同。

巫邪皱了眉,虽然没看柳眉一眼,但还是犹豫着开了口:“主子…”

他话才刚刚出口,便被红衣美妇冷冷的打断道:“你想替她求情?你也忘了本宫的规矩了?巫邪,你别忘了,你办事不利,本宫还未惩罚你。另以为你曾经救国本宫的性命,主有了与本宫讨价还价的资格。哼!”

巫邪眸中一痛,低头道:“巫邪从未想过与主子讨价还价,巫邪也从未把自己当成是主子的救命恩人,能跟随主子,为主子效命,是巫邪此生所愿,别无它求。”

红衣美妇扫了他一眼,背过身去,深沉的目光盯住在风中相互碰撞发出清脆响声的珠帘,久久不语。巫邪在她眼中,确实与他人不同。从她一无所有对生命失去活下去的勇气,再到现在的权倾一国,他始终都在她身边默默的支持和守护。他是目前在她身边唯一一个令她深信不需防备之人。沉吟半刻,方道:“柳眉,这次就看在巫邪的份上,饶你一次,若有下次,决不轻饶。”

柳眉紧张的神经终于在这一句话之后放松下来,感激的看了巫邪一眼,连忙对红衣美妇,拜谢道:“多谢主人,柳眉一定谨记在心,绝不再犯。”

巫邪望着面前的那个孤独萧瑟的红色背影,那鲜艳的颜色掩不住她内心的苍白,那一夜成雪的发丝,每一根都是她仇恨和悔痛交织而出的感情,十年了,他从少年之时,便看着她痛苦挣扎,在十年间,从她悔恨交加万念俱灰到后来的一心复仇行事狠绝,每一种表情无不令他心痛之极,他却只能看着,无能为力。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尽全力帮助她完成复仇大计,但是,她几近完美的计划,却败在他的手中,这令他惭愧的恨不能杀了自己。

正在他愧疚自责的同时,红衣美妇转过身来,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这次的行动虽然失败了,但也不是一点作用都没有,至少你暗中杀死了翌王最疼爱的女儿,嫁祸给那名女子,又杀了翌国的使者,令封翌两国反目成仇,这一点就做得很好。我们可以与翌国连手攻打封国,不论南宫晔多么厉害,本宫就不信,他能抵挡百万大军。至于那名女子…叫什么来着?”

巫邪见她并无责怪之意,心中顿觉感动。其实她也不是真的什么都不在乎,这么多年,风雨相伴,尽管只是下属,但她对他终归与别人有些不同,这便足够了。于是,他应道:“魔宫宫主如陌。”

红衣美妇点了点头,一抖袖袍,气势浑然,傲然的表情,似乎对世间的一切皆不屑一顾,道:“魔宫宫主如陌?哼,本宫倒要看看,她厉害到何种地步。再过些日子,封国武林大会就要到了,本宫正好也想去瞧瞧。你去安排吧。”

巫邪一惊,神色间有些犹豫道:“您要去封国参加武林大会?这…以您的身份,只怕…”

红衣美妇扫了他一眼,浮出一个冰冷的笑容,道:“你怕什么?我们的手中不是还有一枚棋子吗?先以那人的名义行事。这魔宫宫主屡次坏本宫大计,本宫定要好好会会她,看她究竟是何方神圣。好了,你们先下去吧。”说罢便转身,不再理会他们,独自一人入了珠帘之内。

巫邪目光中先前被收敛的深情尽现,深深看了一眼她的背影,然后与柳眉一同领命退下。

红衣美妇自堂内入了里屋,在屋子的一角书架旁,摸到一个按钮,轻轻一按,那书架竟然自动挪了开来。她便走了进去。

那是一间与外头的金碧辉煌截然不同的小屋,放眼望去,尽是一片惨白。白色墙壁,白绸悬挂,白玉书桌,白烛正燃。唯一不是白色的物品便是墙上悬挂的一幅画像。一名六七岁的小女孩,坐在百花环伺的秋千之上,美丽的娇小脸庞绽放着灿烂的笑容,美丽而皎洁,荡漾着快乐和幸福。

她一步一步慢慢的走过去,每一步都沉重无比。妖娆的面容已变得异常苍白,美眸之中痛悔的神色,无法掩盖。素指抚上画中女孩的脸庞,对着那个灿烂的笑容,泪水一下子便涌了出来。

悲伤的声音,带着哽咽的语调,低喃:“十年了,嫣儿…十年了,娘还是没能下去陪你,你怪娘吗?你一定会怪…对不对?娘扔下了你,让你独自一个人在黑暗中孤独的游荡,是娘不好,对不起你!你再等等娘,好不好?娘不能就这样死,娘要为自己的父母族人报仇,要让封国王室为你陪葬…”扶着墙壁,单薄的身子慢慢的滑下,一直抵地,控制不住的失声痛哭。

每一次…每一次进来这间屋子,她无不是如这般的嚎啕大哭。

“娘…对不起你,嫣儿…我的女儿…”

父母的惨死,族人的恶咒,亲手埋葬的白骨,令她行走在崩溃边缘有神智,在看到爱人身上的大红喜服之时彻底的失去了理智,竟然选择了那样为世所不容的残忍而狠毒的方式去报复背叛的男子。然而,当她理智恢复的时候,那场报复,最终究竟令谁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

她,亲手杀了自己的女儿,她竟然…亲手杀了自己的女儿!

十年了,那无尽的悔痛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令她痛不欲生。唯有未曾完结的仇恨,勉力支撑着,她灵魂扭曲的身体。每一个伤害过她的人,她都会让其得到应有的惩罚。

等着吧。金翰,封国王室,冷迟!

第九十一章

京都城西十里之外,云崎山。

由大小形状不一的众山组成,山间围绕着一湖碧水,阡陌纵横,湖面如镜。临湖是悬崖峭壁,崎岖险峻。四时多云,白云缭绕,彷如蓬莱仙境。谁能想到如此美丽却险峻的山崖之下,竟还有一座不为世人所知的地下宫殿。玉柱琼梁,钟鸣鼎食,宽敞的大殿虽是华美,却是一派森罗之象。

大殿之上百人分四列而立,皆是一身黑衣,庄严肃穆。为首之人,约四旬年纪,面色冷峻,在看到进入大殿之人时,目光中掠过一丝柔和与尊重,立刻跪拜:“魔宫第二十六代长老卓甘率众参见宫主,恭迎宫主回宫。”声如洪钟,恭敬有加。

卓长老身后分立的两名女子,难掩目中的欣喜和恭敬,立即拜道:“风使婉离(云使鸾韵)参见宫主,恭迎宫主回宫。”

百人齐跪,顿时参拜之声响彻整座宫殿,其威严气势丝毫不输于一个皇帝的早朝。

如陌一身黑衣及地,血红为边,长发未束,面上一张薄薄的银色蝶形面具,将绝色是面容遮去了大半。行走的沉稳步伐不快不慢,右侧微微落后半步的是清雅如仙的冷意潇。身后两侧是莫残歌和易语。他们二人的身份在魔宫之中目前只有卓长老与二使知晓。

如陌行至卓长老面前,以手相扶,对他弯唇淡淡一笑,清冷的声音中多了几分敬重,道:“卓长老请起。”这是一个令她尊敬,一直以来给她关爱和帮助,支持她坐上宫主之位的长者,所以,她对桌长老,从来都不同,她是把他当成是长辈一样的对待,但卓长老在主要的场合,总是坚持大礼参拜。

卓长老起身,目光柔和慈爱的对她一笑,仿佛是对自己的晚辈一般,然后站到她左侧落后一步的距离随着她往前行去。

如陌路过婉离鸾韵时,微微停顿,向她们二人看了一眼,对上她们欣喜的目光微微点头,道:“二使请起。”说罢继续往前行,在众人崇敬的目光中穿过列位宫中分主,踏着延伸往上的白玉阶梯,一步步稳稳地走到属于她的宝座之前,只一个旋身,及地的衣摆划下完美的弧度,她却并未坐下。身侧及身后分开站立的几人,表情严肃。

如陌的目光深晦莫测,掠过立在台阶半中腰两侧的二侍,望向仍对着门口跪着的众人,黑色衣袍一撩,双臂伸张,带着内劲之气,袖袍的抖动,发出呼呼的声响,暗劲之气掠起了跪地之人的头发和衣衫,合着威严的语气,组成一种浑然天成的气势。道:“都起来罢。”

众人皆起,转身面向她,肃立。

如陌仍然没有落座,只是望着那几列黑衣人最前方神色恭敬而肃穆的四人,那是魔宫四大分主,天魔、地魔、月魔、星魔。目光在他四人面上来回的巡视了几遍,开口的声音中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道:“本宫不在的这些日子,卓长老以及各位分主辛苦了。”

那四人连忙道:“为宫主分忧,乃属下等人应尽的本分。”

如陌满意的点了点头。

接下来是卓长老与四位分主禀报这段日子以来的魔宫事物,多半是事情卓长老皆已处理好,唯有一件事,等待她做决定。

魔宫暗中经营的一部分产业因妨碍到实力雄厚的江南第一庄的发展,因此遭到他们严厉的打击,在一月之中,不止亏损数十万两白银,更有许多旗下之人死于他们之手,令魔宫众人愤怒不已,却因如陌先前在王宫,便被卓长老先行压下,等待她回宫方才禀报。其实以魔宫的多方势力若想打垮江南第一庄并非难事,只不过,如此做必将使魔宫之势力暴露于江湖之中。但是,他们怎能甘心就此罢手。明明宫中神功大成,为什么魔宫还要隐藏于世?

天魔分主有些激动道:“宫中,江南第一庄一直在和我们作对,您不屑于同他们计较,但他们却愈加的猖獗,这次不止损失了银两,还似了那么多的兄弟,我们决不能就此罢休。”

地魔分主亦附道:“我们应该给他们回以狠狠地痛击,让他们知道,那些是属于我们魔宫的产业,不是他们能动得了的。”

月魔分主道:“几百年来,我们魔宫隐世,是因为历代宫主未有人练成神功,但我等有幸,遇到您这样一位神秉天女,如此年轻便已神功大成,当为世人所膜拜。希望宫主能带领我们走向辉煌的人生。”

“对,对,对…”

一时之间,众人言辞激昂。如陌静静的听他们说着,面无表情,也未曾给予回应。江南第一庄?!哼,她从不放在眼里。正好借此机会,让魔宫重出江湖,也未尝不可。于是,清浅却有力的声音道:“好!既然他们送上门来,那本宫总得回馈一份大礼才是。星魔分主,这件事情就交由你去办,江南之地,我们损失了多少,就从他们在京城的产业中加倍取回。三日之内,办妥。但是,你要记住,重在取财,无辜之人,勿伤。”

那唯一没有符合众人的星魔分主立刻单膝跪地,一手着地,神色恭敬,目光遽然一亮,出口的声音中气十足,应道:“属下领命,定不负宫主所望。”

众人目光皆亮,一张张冷酷的面容之上皆浮激动欣喜之色。他们没想到宫主这么容易就同意了,顿时感叹,这么多年了,终于可以扬眉吐气,暗中庆幸跟对了人。

如陌看着众人期盼而又兴奋的神色,坚定的声音传遍了整座大殿:“自今日起,魔宫隐世之日到此为止。”

“宫主英明“洪亮之声带着众人的兴奋激动之情,一遍一遍,响彻整座地下宫殿,经久不息。

三日后,江南第一庄在京都城四十多家产业,在一夜之间,全部被袭击一空,轰动了整座京都城。人人皆知,此行为魔宫所为,并留下狠话:“限一月之内,江南第一庄庄主为魔宫在江南产业中死伤之人备礼上门致歉,否则,灭之。”

此话一出,震惊的不只是京都城而已。

魔宫隐世数百年,虽然这两年常有出没,但除了两年前魔宫宫主单挑六大门派,其它的时候都是极力隐藏身份低调行事,想不到如今竟以这种极端高绝的姿态重出江湖,一时间,江湖之中,猜测不断。

又过了十日。主宫之中,如陌坐在主位举杯饮茶,下首坐着冷意潇、莫残歌、易语、卓长老还有二使。见卓长老凝眉沉思,欲言又止,便淡淡一笑,道:“卓长老,有话但说无妨。”

卓长老浓眉轻锁,坐在主位左下,略作思索,将心中的疑问道出:“宫主让江南第一庄上门致歉的用意怕不只是为了张扬我们魔宫的气势吧?”

如陌放下手中的茶杯,淡淡笑道:“这是其中的原因之一。”

“小姐,那别的什么原因是什么?”清脆的声音来自鸾韵,只见她瞪圆了眼睛,望着如陌的目光带着尊敬和崇拜。她与婉离不同,婉离面容婉约清秀,有江南大家之气,处事沉着老练,也很懂得分寸。鸾韵却是娇俏可爱,带着一股子灵动之气,性情率真,像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但是面对敌人时绝不含糊。

婉离使劲瞪了鸾韵一眼,轻斥道:“鸾韵,小姐和长老说话,你又插嘴。”这鸾韵怎么总不记得规矩,还好小姐一向疼她,不然,不知道早被罚了多少次了。

鸾韵一惊,她又忘了。冲着婉离俏皮的吐了吐舌头,低下头去,偷偷看一眼主位的如陌。

如陌没有责怪鸾韵,她喜欢这个小她三岁的女子的清灵率真,看到她,她就仿佛看到了童年的自己,总忍不住生出几分疼爱之情。尤其经历了微澜沁贞的死,她更想好好珍惜身边这些真心带她之人。于是,她微笑道:“婉离,无妨。这另一个原因便是,我怀疑江南第一庄与嗜血楼背后的主子是同一个人。云阁曾得到过消息,江南第一庄庄主阎富真正的身份根本不是封国之人,这么多年来,他于封国敛下的财富,全部运往了金国,所以,我想借此引出那背后操纵者一切的人…卓长老,你会不会怪我将魔宫引入这原本与魔宫无关的争斗中?”

“怎么会无关呢?”鸾韵立即站了起来,想到前几日听到小姐被那人所伤,便愤愤道:“她们伤害了小姐,就是与我们魔宫作对。我们当然要想办法引出幕后之人,将他们一网打尽。”

这一回,婉离没有怪她鲁莽插话,因为鸾韵说的正是她心里所想。因此,她望着如陌,坚定的点了点头,表示支持她的做法。其实,如陌也知道,无论她做什么,她们都会无条件的支持,这就是她如亲人般的朋友,无时不在温暖着她的心。

卓长老微微点头,沉吟道:“他们也曾觊觎我们魔宫的宝藏,相信直到现在,也未必死心。”

鸾韵好奇的问道:“小姐,我们魔宫真的有宝藏吗?”总听人说魔宫宝藏,可是她身为魔宫使者竟然不知道是真是假,很丢人啊。所以,她毫不犹豫的便问了出来。

如陌眸光一暗,魔宫宝藏之事,目前清楚真相的只有她和卓长老二人,但她将宝藏送人之事,却不曾和卓长老商量,因此,心中有些过意不去,毕竟这宝藏,并不属于她一人所有。便带着愧疚的看了看卓长老,才对鸾韵道:“不错,魔宫确有其事,并且已被我以神功之力开启。但是,我已将它…送人。”

“啊…小姐,您把宝藏送给谁了,不会是…那个辰王吧?”鸾韵瞪大了眼睛,反射性的惊叫道。她倒不是因为宝藏多么重要,她只是觉得如果是哪个可恨的辰王,那她更为小姐不值了。

“鸾韵!”坐在她身边的婉离不悦的轻喝,连忙拉了鸾韵的衣袖,然后望向如陌,眼中是坚定的深信不疑,道:“不管小姐将它送与了何人,婉离都相信小姐有自己的原因。”

鸾韵回过神来,见小姐目中突然涌现的痛意,立刻为自己脱口而出的话懊悔不已,其实只要小姐喜欢,无论怎么做,她们都会无条件的接受并支持,即使她们很讨厌那个辰王,甚至是憎恨。于是,连连点头道:“恩恩。鸾韵也是。”

卓长老是吃惊的,那个宝藏别人也许不知其含义,但他却是一清二楚。魔宫的起源是前朝的最后一个帝王,预料了结局,却无心战事,便事先秘密建造了这座地下宫殿,再将举国的财富放入一处更为隐秘之地,以自身的双重神功做封印,留言后世,若想开启宝藏,必先炼成双重神功,然后可寻找机会,创立新国。这也是魔宫之所以隐世之原因。他料到如陌无心争天下,但却没料到她竟然会如此干脆的将这宝藏送与了他人,一时间,无法做出反应。

如陌看着卓长老面色间的变化,从震惊慢慢到释然,她便冲着他感激却又略带歉意的一笑。

卓长老望着这个倔强而坚强的令人心疼的女子,叹了一口气,方道:“罢了,那些东西,放着也是放着,若是能为封国到来安定,也不失为一件好事。”魔宫之人虽然大多冷血,但是卓甘始终都是不同的一个人。这也会是他为什么帮助如陌多年,并助她登上魔宫宫主宝座的原因。

如陌真诚的望着他道:“卓长老,谢谢!”

卓长老回她一笑,没再说什么。

如陌想起巫邪暗中杀害研贵妃再嫁祸于她,翌国使者向南宫傲讨要她带回翌国处置被拒绝,接着又被杀害。想必这翌国使者的死也与巫邪脱不了干系。于是,转向易语道:“易语,金国和翌国的消息打探,切不可放松。他们利用我使封翌两国反目,相信不会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易语皱眉道:“他们肯定是想联合翌国一起攻打我们封国,不如我们进翌国王宫杀掉翌王,让他的几个儿子争夺王位,就顾不上攻打封国了。”

一直没开口的冷意潇摇了摇头,道:“如果是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前,用此方法,定能起到作用,但是,如今却不行,封翌两国反目,此时翌王一死,必定会将矛头直指封国,若再遇上有心人挑唆,到时,只怕翌国众王子之争,会以攻下封国为首要条件。”

如陌点头,如今的形势确实如此。这短短半月的时日,天下局势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轻叹一口气道:“先留意他们的动向吧,我想翌国没这么快出手,毕竟他们自己内部矛盾较深,翌王手中并无实际兵权,想要出兵,并不容易。”说罢,又对莫残歌道:“残歌,这阵子因为我的事情,耽误了暗阁在金国的发展,想必那边也堆积了不少事物,你还是亲自过去一趟,把那边的事情处理一下,赶在下月的武林大会前回来。这次的武林大会,相信一定会很热闹。”

莫残歌蹙了蹙眉,不解的望着她,道:“你什么时候对武林大会也有兴趣了?”

如陌微微一笑,颇带嘲讽意味,道:“不只是我有兴趣,相信巫邪背后之人更有兴趣。我屡次破坏他们的计划,他们一定想利用这次武林大会,夺得盟主之位,以正义之名号召整个武林人士来一举歼灭魔宫。以阻止今后我们继续对他们的计划造成的妨碍。”

冷意潇点了点头,淡雅一笑道:“所以,你想自己拿下盟主之位,不让他们有利用封国武林人士的机会?”

如陌不答反问道:“你和我一起去吗?”

冷意潇道:“当然。你去,我自然也去。”

第九十二章

夜幕将垂,红烛垂泪。轻薄的几近透明的白沙帐内,如陌定定的望着床头悬挂的那一副少年背影图。

十年相对,那被狂风卷起的衣袍,每一根飘舞的发丝,每一粒飞扬的尘沙,都已渗入了骨髓。但经历了这短短几月,心境却是如此的不同,那温润修成的十指曾在她肌肤之上留下的温度,在她的心里始终不曾淡去,这曾经在她最为悲伤绝望时在她心底注入温暖的少年,终是与她隔了万千重山,再也无法回头。

取下那副图,用微颤的指尖轻轻的摩擦着那清瘦却挺拔的脊梁,目光中涌现的浓烈而复杂感情,是对他身上所背负的一切不幸的心疼,是对他曾有过的温柔宠溺的留恋不舍,是对他给予她的残忍报复之行为的哀绝伤痛,是对他造成了他们之间永远无法弥补的伤害的埋怨,也是他在无法挽救他们的孩子无法自控时落泪的悲凉。

那样一个骄傲的男子,终是为了她,放下了尊严,在责任面前,义无反顾的选择为她甘愿舍去自己的性命,甚至为她痛到疯狂。谁也不认,独独记得她的声音。

那一刻,她心痛。于是,她赌。为了不让他们之间相互残杀,为了不让他清醒时无法面对自己,也因为他们几个一个都不能死,所以,她用自己的命赌他的情,是否深刻到连失去理智时也无法忘记。是的,她赢了。看着他无限悔恨带着浓烈愧疚的眸子,无力张唇却无法说出口的悲痛,以及那终于在支撑不住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倒下的身躯,那失去意识时是彻悟之下带着万千感情喃喃自语的一句“我错了“。

她明白,那代表着他已然知晓自己错误的根源,然而,那也同样是她的错误的根源。那极为简单的三个字,在他说来,是如此的艰难。

面对这样的他,她再无法去怨去恨,却也做不到抛去一切再次与他执手相望,那刺入胸膛的两剑,他说,还微澜沁贞的命,可是,死去的人永远都不会复活,她又怎么可能当那一切都不曾发生,而安心的与他相守。若不能,又何必两人相望互相痛。付出的感情与得到的感情,或痛,或伤,都…放下吧,尽管,异常艰难。

最后再深深地望了一眼,似是诀别。

素手将那画卷轻轻的,缓缓的,卷起。

“如陌。”门外响起易语的声音。

“易语,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