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楼,霍青云将他们引到走廊最里头一间布置得简单而舒适的房间里。

茶几椅子柜子,这里头的家具都是西式的,尤其那大大软软的白色沙发,足能供四个人躺下休息。

淡淡的香味弥漫在空气里,似曾相识。

霍青云手忙脚乱帮他们倒上茶,然后抱起自己的画纸说:“钟老师,你们先坐着,我回房去把东西放下。嗯…神父给我安排的作业还没完成,我画完再过来陪你们!”

“作业?!”钟晨煊想了想,笑道,“差点忘了你是未来的大画家,呵呵,快去忙吧,否则等神父老师回来你不好交待。”

“我也差点忘了你是画痴…”古灵夕冲他挥手,“快去画画吧!什么都可以耽误,这个不行!”

霍青云不好意思地挠头,傻笑着退出房去。

正文 六·神父罗德14

“看来他已经从当初的阴影里走出来了。”待他消失在门后,古灵夕对钟晨煊说。

“是啊。送他来教堂是非常明智的。”钟晨煊的心里没来由地轻松了,环顾四周,放松地把头靠在松软的靠背上,伸了个懒腰,“这么幽静又舒适的环境,最适合睡觉了。”

“您可别睡啊!”胡庭优赶紧凑过来,生怕他睡着了没人保护自己,“这里环境是不错,可是,我总觉得心里发毛啊!”

“胆小鬼,怕有妖怪来啃你啊?!”古灵夕不客气地奚落他,还故意冷笑,“这里是教堂,跟咱们的寺庙差不多的意思,你见过啥妖魔鬼怪敢随意出入这些地方啊?躲都来不及呢!是吧,老钟?!”

阴险如她,明明跟胡庭优抱有相同的感觉,却打死也不愿表现出来,只希望钟晨煊能顺着她的意思,说些能让自己安心的话。

“那到未必。总还是有些艺高胆大的,连神佛都不放在眼里。”钟晨煊嘴角扬起坏笑,存心不遂她的意。

“真的啊???”胡庭优的语调高了八度不止,心慌意乱地搓着手,说,“那我们是不是还是先回家去,明天白天再来吧?!”

“我累了,不想动。你们要走就得赶紧了,这里的确非同寻常,时间越晚,恐怕越难离开。”钟晨煊似乎成心吓唬这两个人,自己舒服地眯着眼睛,却半真半假地告诫着他们。

古灵夕咽咽口水,小心翼翼地说:“老钟,刚才你留意到楼梯两侧的画没有?”

“嗯。很奇怪的手笔。”钟晨煊睁开眼,“那些花,我们上次在花园里看到过吧?!”

古灵夕确定地点头,那满地青草里的大片白色花朵,现在想起依然记忆犹新。

“罗德很偏爱这些花嘛…”钟晨煊也回忆着那片若雪一样的白。

正说着,房门被人轻扣了两声。

樱华端着一大盘糕点站在门口。

还没走近,诱人的香味已然飘入屋内。

“神父教过我做些西洋小点心,不嫌弃的话,凑活充饥吧。”樱华把热气腾腾的糕点放到茶几上。

“看起来就很好吃啊!”饥肠辘辘的古灵夕魔爪伸出,抓起一块就朝嘴里塞,马上立起大拇指,热泪盈眶,“好吃!!真好吃!!”

胡庭优不屑地撇她一眼,假充斯文地掰了一小块放到嘴里,脸上立即出现了跟古灵夕相同的表情。

“你怎么一手抓两个!!!”钟晨煊凑过来,极度不满地冲古灵夕大喊,赶紧抢了两个糕点在手里,入口前还不忘很绅士地向樱华道谢。

“过奖了…不客气…”樱华有些无措地抱着托盘,羞涩的眼神不敢投在任何一个夸奖她的人身上,只是趁所有人忙于跟糕点拼命时,偷偷瞅了钟晨煊两眼。

“你们慢慢吃,我先出去了。”樱华转过身,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侧过头,欲言又止了许久才轻轻说道,“嗯…午夜之后,不要离开教堂。如果要走,就在午夜之前。”

几个大快朵颐的人抬起头,古灵夕塞得慢慢的嘴,一边喷着糕点渣一边问:“你说啥?”

樱华没作声,出了房间。

“年轻轻轻就耳背啊?!”古灵夕的脑袋又被钟晨煊当了木鱼。

“你再敲我翻脸的!”古灵夕抱头怒视对方,“我当然听到她说午夜后不能离开教堂!我意思是为什么不能!”

钟晨煊拍掉手上沾的糕点渣,信步走到窗前,刷一下掀开月白色的窗帘,目光定格在楼下花园中,那片跟黑夜恰成鲜明对比的白色花朵上。

“罗德画的,就是它们…”古灵夕站到他身旁,伸头看着下面,又疑惑地嘀咕,“秋天,正是花朵开始衰败的时候,这花又不是菊花之类的,为啥看起来还是朵朵绽放春风得意的样子?”

胡庭优搓着手,抖抖缩缩在背后冒了一句:“也许这不是属于人间的花。”

两人同时回头看他。

“别那样看着我好不?”胡庭优似乎颇不习惯被这一男一女拷问般的直视,心虚地结巴着,“我…我也是听乡下外婆说的,在冥界的忘川之畔,长着一种纯白色的花朵,四季不萎,沿着花开的方向,死去的魂灵会去到…”

“去到轮回之地?!”钟晨煊见他半天结巴不出下文,替他说了出来,旋即又道,“可是据我所知,冥界只有一种花,曼殊沙华,俗称彼岸花,颜色赤红,专事接引死去的魂灵。白色的冥界花,到是没听说过。”

胡庭优涨红了脸,辩解道:“我也是听我外婆说的嘛!她老人家说那花就叫渡难花。忘川左边开的是鲜红的彼岸花,而右边,全是纯白的渡难花!听说凡是按照渡难的花开方向朝前走的灵魂,很快就会去到…无尽地狱。这跟彼岸花刚好相反呢!不过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我又没去过冥界。”说到这儿,胡庭优忙朝地上呸呸两下,扇着嘴说,“我说了些什么啊!百无禁忌百无禁忌!”

“渡难花?!”钟晨煊饶有兴致地搓着下巴,“你外婆到是知识渊博啊!”

“可不是嘛,在村里,人家都拿她当活神仙呢!”胡庭优小小得意了一把,又说,“还记得她说啊,渡难花的肥料,就是那些被它迷住的,不选彼岸花而选了它的死魂!怪吓人的!”

古灵夕听他们越说越玄乎,又看了看那在夜色下微笑的白色花朵,背脊上爬过些许寒意,旋即捶了胡庭优一拳,质问:“你明显胡说八道嘛,冥界的花,可以在人间存活么?!能在大太阳下晒着么?!”

胡庭优耸耸肩,一句“这都是听我外婆说的嘛!”把责任推得干干净净。

“如果真是冥界花,那我要好奇的可不是花朵本身,而是把它们成功种植出来的人。”钟晨煊俯瞰着窗外的花园,喃喃,“罗德…你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先别说花的问题了吧?!”古灵夕把樱华说的话提到了最显眼的位置,“樱华说的话,你们预备怎么处理?是走还是留?”

“留!”

“走!”

钟晨煊瞪了跟他抢话的胡庭优一眼,又强调一次:“我说过我懒,外头又黑又冷,留在这儿才是上策。”

“那我也留!”古灵夕毫不犹豫站到他那边。

胡庭优看着他们二人“请君自便”的眼神,吞吞口水,一咬牙:“为了第一手新闻,豁出去了!我留下来陪你们!”

“第一手新闻?!”钟晨煊呵呵一笑,“告诉你,挖新闻可以。但是不许拍照,不许透露事件人物身份和真实发生地,其余自便!”

“这…”胡庭优被哏得说不出话,不许这个不许那个,那写出来的还叫新闻吗?!那不成瞎编的幻想小说了么!“好吧!”一番思想斗争下来,他还是垂头丧气地答应了,谁让跟他下命令的是钟晨煊这种强人呢?!

空空的糕点盘子被撂在了一旁,喝着已经没了热气的茶,三个人神态各异地靠在沙发上,钟晨煊跷着腿,悠闲而享受,古灵夕的圆眼滴溜乱转,观注着屋内每一个角落,胡庭优则紧紧抱着一个靠垫,一副随时要跟冲进来的怪东西拼命的紧张样。

不可否认,樱华的一句话,给他们造成了不同程度的心理障碍。

没有谁再说话,只有摆在柜子上的西式座钟发出清脆的嘀嗒声。

时钟一直走过十点半,霍青云和樱华都没有再来过他们的房间,期间古灵夕曾说要去找霍青云,看他的画技有没有提高,却被钟晨煊以专心画画的人不希望被人打扰的理由给拉住了。

三个人就这么百无聊赖地等过了好几个钟头。

瞌睡虫渐渐爬上了每个人的眼皮,第一个歪头睡去的,自然是酷爱与周公对话的钟晨煊,舒服地窝在沙发里,睡得呼呼有声。古灵夕左摇右晃了一阵子,终于选了个最惬意的姿势——蜷在沙发上,头枕着钟晨煊的大腿入了梦乡,撇下胡庭优独自缩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抱着靠垫垂头而眠,没多久便见一缕口水顺着他的嘴唇落了下来。

三人睡梦中的呼吸声交错而起,或急或缓,合着座钟的滴答声回荡在诺大的房间里。

铛!!!!铛!!!!铛!!!!

三人睡得正熟,却没料到响亮的钟声赫然响起,敲得几个梦中之人心惊胆颤。

钟晨煊睁开眼,全无初醒的困意,好像从未睡去一般。

古灵夕从他腿上弹起来,抚着心口,猛转着头:“咋啦咋啦?啥响了?”

“那…那…”胡庭优揉着眼睛擦着口水,靠垫也滑落到了地上,指着那座钟结巴着。“看…快看…十二点了!!”

话音刚落,头顶上的吊灯熄灭了。屋内顿时被漆黑淹没。

阴冷潮湿的气流从所有能透进风的缝隙里钻入,一直安静垂下的窗帘开始胡乱扭摆,插在花瓶里的花朵枝摇叶动,连累那纤细的玻璃花瓶身陷随时从柜子上摔落的危险。

这气流,不像风,像一只绵软却有力的大手,冷冰冰抚摸着屋内任何一件物品,包括那三个在场的人。

窗口处,传来啪啪的撞击声,借着外头微弱的光,原来是没有锁好的窗户在来回撞击着用花纹铁条封住的窗框。似乎那才是这气流的主要来向。

古灵夕二话不说跑过去,顶着这顾不断灌入的异常力量,一手伸出去握住把手,正要往回拉,却冷不丁听到一阵清晰的唰唰声,像树叶在摇动,又像扫把扫过粗糙的地面。

她低头一瞅,一大片泛着青光的暗绿沿着外墙迅速从四面八方涌来,再看,竟是那片如手掌般匍匐于墙上,连个名字也叫不出只觉得茂盛到嚣张的植物。此刻它们正以一种疯狂的势头生长着,整座教堂都是它们的猎物。

在它们触到自己的手掌前一秒,古灵夕敏捷地砰一下关上窗户,而从窗外透入的唯一一丝夜光几乎在同一瞬间消失——那些植物,把整个窗户遮得严严实实。

飞舞的窗帘终于归回原位,垂立不动,房间也因此更为漆黑。

胡庭优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左看右看,慌张地重复着:“怎么办怎么办?!是不是那些东西又追来了?!”

黑暗里,适时燃起一小簇火苗,钟晨煊自若地轻吹着手里的火折,庆幸地自语:“还好剩了一支。”

走到呆若木鸡的古灵夕面前,他拍拍她的肩膀:“喂,吓傻啦?!”

古灵夕抽口气,缓过神,指着窗户跳脚大喊:“你看外头!那些人手一样的爬山虎把整个教堂都包起来了!!快看啊,一定有古怪!我头次看到它们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那东西一定是邪花邪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