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忽隐忽现的白气,推着一片树叶,从他们的头顶擦飞过去,嗖一下切进在他们身后的一块粗糙大石里,仅仅留着黑黑的叶柄在外头。

几道裂缝从树叶的切入处迅速爬开来,咯咯的响声在黑夜里分外惊心。

古灵夕似乎看到石头的内部在一种异光的挤压与扩张下,膨胀,变形。

来不及爬起来,她慌忙用身子挡在钟晨煊前头。

果不其然,一声巨响,那大石就在他们眼前生生炸开了去,无数碎石块飞溅而出,其中不少狠狠砸到古灵夕的头上背上,痛得她差点叫出来。

砸吧砸吧,自己身强力壮,没什么大不了,只要不要伤到身下那个跟死人一样的家伙就好。

古灵夕咬牙坚持着,不肯抛下钟晨煊独自躲闪到一旁。

嘿嘿…

当碎石全部落了地后,一声熟悉的阴笑从身后传来。

古灵夕忍住那一身火辣辣的疼,转过脸,顿见那一道白气立在大石的残骸上,身旁满地的落叶古怪地朝同一个中心点汇聚而去,翻滚旋转,如一只手在不停揉搓按压,硬将一堆散乱的树叶搓成了一个颜色杂陈的圆球,骨碌碌滚到了空中,停留在那白气的顶端。

“谁?!只敢贱笑不敢见人么!”古灵夕冲白气那边怒吼。

白气开始拉扯变形,脖子,肩膀,身体,手脚,一个人的形状渐渐显露出来,而那一团树叶,恰恰充当了头的部分。

是那无头车夫!

古灵夕目瞪口呆地看着多出一个树叶头的车夫,看着一只丑陋的独眼从它的“头”上张开,绿色的眼珠糊着唾液一样的黏液,转来转去。

“就知道是你在使坏!”古灵夕压下心头恐慌,愤愤然指着对方,“说,你是什么东西!”

车夫不说话,只笑,嘿嘿的笑声震动他的身体,带着“头颅”滑稽地晃动。

“连个像样的头都没有,还好意思笑!”从莫名处窜出一股勇猛之气,古灵夕撑起倦极痛极的身体,跳起来,语气里充满故意的蔑视,“姑奶奶忙得很,没工夫陪你这怪物在这儿赏夜景!给我老实交待,拖我们来这里干嘛,少浪费时间!!”

对方的笑声嘎然而止。

怨毒而愤怒的目光,投向表面高傲镇静内心慌乱如麻的古灵夕。

“有头…我有头…”车夫攥紧了拳头,迟钝的舌头结巴着,“头”上开始冒出一个又一个疙瘩,好像在那下面藏着一堆力大无穷的活物,一个个要争先恐后地破“土”而出。

他生气的模样,骇人之意又多几重。

古灵夕已不在乎激怒对方会带来什么后果,她到希望对方越生气越好,通常一个人极度愤怒的时候,也是他弱点最暴露的时候。

那个明显变异的“头”,也许是突破口?!她打算再试探,看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

“你有个屁的头啊,那明明是树叶裹出来的团子!”她夸张地嘲笑着,笑到腰都直不起来的样子,“居然用树叶当脑袋,哈哈,空空如也的脑袋,难怪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好!真是笨得要命!”

只听一阵水开时的咕嘟声响了起来,车夫头上那些跳动不止的疙瘩尽数破裂开来,喷出灰绿色的黏液。而一个白生生的圆东西,在滴落的黏液里,从每一个疙瘩的破损处钻了出来。

眼睛?!

看得直犯恶心的古灵夕终于肯定,那些新钻出来的,在他头上晃悠不止的玩意儿,全部是裸露的眼球,白色的软肉上,是不断缩小又扩张的暗绿瞳孔。

九只,加上额头上那只独眼,车夫身上,居然生出了九只眼睛。

古灵夕终于见识到了比霍青云意识界里的大鱼更恐怖怪异的物种。

“你们的头…才不是头…嘿嘿…”九只眼睛齐刷刷瞪着古灵夕和地上的钟晨煊,车夫怪笑着,眼球随之颤动,“得罪城主的人…只能当食物…”

前头的话都可以忽略不计,可这最后一句“食物”,着实让人背脊一寒。

车夫话音刚落,嘶嘶声顿时不绝于耳——从他每一只眼睛里都飞出一股暗绿之气,毒蛇般在空中蜿蜒,分解,最后分别扎入每一个坟包之中。

还没看清怎么回事,脚下就传来从微到强的震感,土地下,似有很多东西想冲破泥土的束缚,轰然钻出。

砰砰声随之响起,几十个坟包不约而同地被一股地底内力给冲翻开来,飞起的黄土若喷泉里的水柱般高高跃起,却又在空中转了个弯,朝同一个方向聚集在一起。

夜空下,离地十尺的高度,外有黄土纠结旋绕,内有冷光四散迸溅,这看似混乱不堪的场面,却在古灵夕还来不及眨眼的瞬间,化成了另一番景象——

飞舞的黄土,构成了道牌坊一样的门廊,细碎的沙土还在每根“门柱”上头慢慢流动,然后往下滴落,在落地前消失无形。

“门”后,是幽然不可见底的黑雾,团团涌动,却不越过门口半步。

尚未来得及追究这古怪大门的来历,古灵夕先被底下坟包里的动静震住了。

每一个已被冲成大洞的黄土包里,先先后后冒出衣衫褴褛且肢体不全的“人”,长头发的,短头发的,骨头上连着一层皮的,骨头上什么都没有的,一个个奋力从土包里爬了出来。

虽然样子“各有千秋”,但是这些家伙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脖子纤细得不正常,好像被一根绳子紧紧扎住,而上头那张嘴,却像饿极的豺狼虎豹一样大张着,大到快要让颌骨脱臼的感觉。

车夫脚下一动,飞到半空中,悠然地抱着双臂,又笑起来:“嘿嘿…敞开肚子吃吧…这是城主送你们的…晚餐。”

大事不妙,那些细脖子大嘴们锁定的目标,毫无疑问是自己和那头要死不活的老牛!这会儿正不亦乐乎地朝他们聚拢过来,喉咙里发出因为饥饿而产生的贪婪的嗷嗷声。

足足几十个!!

古灵夕冷汗如雨,看看抵抗力全无的钟晨煊,心下一横,唰一下朝那群饿鬼冲了过去。

不管了,能打到几个就几个,就算打不完,至少能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不至于让他们那么快就对钟晨煊下手。

拳头飞腿,落在走在最前头的饿鬼们身上。有一个的脖子断开了,脑袋滚到一旁,有一个的脑袋被踢烂了半边,裹着腐肉的眼珠吊在外头甩来甩去。古灵夕用尽浑身解数,阻止着他们的靠近。

可是,毫无痛觉的敌人并不畏惧于她的攻击,她越打得来劲,他们涌上来就越积极。

渐渐,古灵夕已经被完全包围在战圈的中心,只要稍一松懈倒地,她立刻就会被这群看似毫无智慧的蛮横敌人给啃到尸骨全无。

伸到她面前的手或者说是骨架,越来越多,她躲闪,还击,气力在这种压倒性的对峙中慢慢耗尽,然而,最糟糕的还不是这个。穿过挡住视线的手臂和丑恶的人脸,她看到好几个饿鬼正乐颠颠地朝地上的钟晨煊走去。

自顾不暇的她,怎么可能脱身去救他?!现下连分神念个咒语都不可能,古灵夕知道,只要自己停下反攻一秒,马上会被撕成碎片。

自己没有以一敌十的本事,她已尽了全力。以往总在危急时刻救自己于水火的镯子,也死了般全无反应,还有脖子上挂的,钟岳霆送的传家护身符,也只是个摆设而已。

难道今夜,自己要如此窝囊地成为一群饿鬼口中的大餐?!还有钟晨煊,难道他也要落的跟自己一样下场?

怎么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老钟!你这老牛赶紧醒过来啊!!”

古灵夕大吼,如果他还不醒来,他会比自己更快成为可口的食物。因为她看到,走在最前头的一个,已经蹲下来,把还挂着零星碎肉的手骨伸向了钟晨煊。

头顶上,车夫的笑声更痛快了,似乎在观看一出最精彩有趣的戏。

嚓!

体力透支的古灵夕躲闪不及,手臂上被抓出一道长长的口子,血珠汩汩而出。

脚下也不对劲,已经跳到麻木的双腿,被数只白骨手掌紧紧抓住,而更有个着急的,已经将张开的大口对准古灵夕的大腿,一口咬下来。

这一口,足足能咬下一斤肉,古灵夕颇绝望地计算。

她把脸一转,紧紧闭上了眼。

可是,她等来的并不是彻骨之痛,而是一股突然出现在她身体四周的奇特气流,冰凉而强悍,把任何东西都能隔离在外的力量。

然后,就是嘭嘭巨响,再然后,就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古灵夕猛睁开眼。

刚刚还围在面前密不透风的饿鬼们,连同想对钟晨煊下手的那些,不知被谁远远甩开了去,七零八落地摔在他们爬出来的土包上,断头断手断脚散了一地。

“啧啧,小丫头胆子不小,竟敢跟饿鬼众对战。”

男人的啧啧称赞,响在古灵夕背后。

“谁?!”

古灵夕下意识跳开了去,火速回头。

赤红长衫,火一样耀眼,映照一张唇飞浅笑的俊脸,长长黑发扎成一束,懒懒垂在颈后。

“你是谁?!”

她看得傻了。

“路过的。”他笑,随即把她拉到身后,“不过不介意帮帮你们。”

古灵夕还没开口,余光已撇到那些快碎成零件的饿鬼们,又挨个站了起来,歪歪扭扭朝他们走来。

男人上前一步,右手掌自然地朝下摊开,一道光华从掌心流过,他的手里竟平白生出一柄银白如雪的长剑。

他信步朝前,全无应战的紧张,到有月下漫步的悠闲。

“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