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了。”

钟晨煊拉着古灵夕进了房,顺手栓上了门。

“你叫我来这里…”古灵夕甩开他的手,狐疑地打量着连窗帘都没有拉开的阴暗小屋,当她的目光落到某处时,顿时见鬼一样地嚎叫,“啊!怎么会有张床?!”

“鬼叫什么!”钟晨煊从包里摸出一支白蜡烛,点着,“这里是卧房,当然有床!”

“卧房?!你…”古灵夕吞了吞口水,逃命似地冲到门前,边开门边喊,“男女授受不清,我一个黄花闺女,居然跟你这个男人窝在卧房里,传出去还了得!”

钟晨煊头痛地看着这个煞有介事的小丫头,坐到桌前,说:“省省吧,一个黄毛丫头,脑子里装的全是些歪念头。对你这种小孩子,我一点兴趣都没有。”

古灵夕停下手头的动作,顾不得研究为什么她忙了半天也开不开这扇门,转身走到他面前,怒气冲冲地把木匣朝桌上一放:“纠正你一次,年尾我就十八了,我不是小孩子!还有,幸好你对我没兴趣,否则我怕你有性命之虞!”

她自己都闹不明白,为什么会对他不咸不淡的话那么生气,为什么要那么在意他对她的否定。不会是吃撑了吧?!

“坐下来。”钟晨煊拆着包裹,对她的“纠正”充耳不闻。

每一次,只要他是用命令的口吻,不管语气轻重,古灵夕都没有办法拒绝。

“头顶上不是电灯吗?干嘛费事点蜡烛。”她坐下,望着豆大的火光,“你老人家是不是觉得蜡烛比电灯更能衬托出身为抓鬼大师的神秘感?”

“三个月前灯泡就坏了,漓葫那个懒女人到现在都没换个新的。”钟晨煊打开裹了好几层的牛皮纸,一个纸板样的东西露了出来,旁边还有一支细细的笔。

“你刚才出去,就是去买这些东西?”烛光摇曳下,古灵夕看清所谓的纸板却是一幅固定在硬板上的画,黑白灰三色,画中是一处躺在秀美山林中的房舍,那个调调,跟霍青云的画如出一辙。

“从西洋画店里买回来的。”钟晨煊端详着,“带霍青云回来,少了它怕是不行。”

“一幅画?!”见他突然把话题扯到霍青云身上,古灵夕不明白这两者间能有什么关联,“跟我们救霍青云有关系?”

他放下手里的画,掏了张红符出来,将那支筷子一样的笔放在符纸上,细心地卷裹着,说:“照霍知山所说,霍青云出事的那天,是四月初六,恰好是巩书生的死祭。生祭死祭,往往是灵体们力量超乎寻常的时候。我推测,霍青云受伤落水后,他的血毁了封印,而他的魂魄跟肉体也因为封印被毁时的异力一分为二。对于刚刚摆脱封印之苦的巩书生来说,霍青云的肉身就是他重见天日的最好依托与保障。”

“鬼书生占了霍青云的肉身,然后躲到某个地方兴风作浪?”他的意思古灵夕马上就领会到,“你能确定吗?”

“霍知山不是说他怎么也找不到霍青云的‘尸体’吗。你也清楚,那个水池虽然看似不大,但里头却是另一重世界。凭霍知山的本事,是不可能接触到的。如果霍青云没有被巩书生控制,不论生死,他的肉身一定会在池水里找到。就像溺水的人,只要没有被诸如水草之类的东西束缚,他们早晚都会浮出水面。”钟晨煊举起被符纸完全裹起来的笔,放到掌心,“但我想不通的是,为什么巩书生可以霸占霍青云的肉身那么久。”

“占多久还有时间限制吗?”古灵夕不解。

“普通人就没有。”钟晨煊在笔杆上一抹,红符登时隐入了笔中,“但,霍青云是巫族后人。”

他放下手里的画,掏了张红符出来,将那支筷子一样的笔放在符纸上,细心地卷裹着,说:“照霍知山所说,霍青云出事的那天,是四月初六,恰好是巩书生的死祭。生祭死祭,往往是灵体们力量超乎寻常的时候。我推测,霍青云受伤落水后,他的血毁了封印,而他的魂魄跟肉体也因为封印被毁时的异力一分为二。对于刚刚摆脱封印之苦的巩书生来说,霍青云的肉身就是他重见天日的最好依托与保障。”

“鬼书生占了霍青云的肉身,然后躲到某个地方兴风作浪?”他的意思古灵夕马上就领会到,“你能确定吗?”

“霍知山不是说他怎么也找不到霍青云的‘尸体’吗。你也清楚,那个水池虽然看似不大,但里头却是另一重世界。凭霍知山的本事,是不可能接触到的。如果霍青云没有被巩书生控制,不论生死,他的肉身一定会在池水里找到。就像溺水的人,只要没有被诸如水草之类的东西束缚,他们早晚都会浮出水面。”钟晨煊举起被符纸完全裹起来的笔,放到掌心,“但我想不通的是,为什么巩书生可以霸占霍青云的肉身那么久。”

“占多久还有时间限制吗?”古灵夕不解。

“普通人就没有。”钟晨煊在笔杆上一抹,红符登时隐入了笔中,“但,霍青云是巫族后人。”

“难道巫族的肉身不可以被外人占用?”古灵夕盯着他手里被“改装”过的笔,疑窦重重。

“巫族最擅长制蛊下咒,而蛊咒的目的不外控制他人,被外人以各种方式附体操纵所带来的危害,巫族自己比谁都清楚,他们害人,当然也怕被别人害,所以他们的先祖一直在想办法改良自身,令本族人不易被外来灵体和诅咒所控制,一旦有人以附体之法对付他们,就算他们的魂魄被强行驱逐,只要他们集中念力,以他们自身的力量,始终是可以魂归本体的。”钟晨煊拉过古灵夕的手,把笔放到她手里,“到了霍青云这代,巫族的体质虽然已经减弱太多,但是某些重要的‘遗传’特征还是会有所保留。霍青云的肉身,不是人人都能住得的公屋,一旦这间‘屋子’的主人想回来,任何妄图鸠占鹊巢的家伙都会被主人赶走。”

“这么说来,除非是霍青云自己不愿回去,否则鬼书生不可能有机会强占他的肉身?”古灵夕总算抓住了问题的重点,然后低头看着手里的笔,“给我这个干什么?”

“我想巩书生是巴不得霍青云永远不要回来呢。巫族肉身带给他的邪力,是普通肉身根本不能比的。上次我不是好奇巩书生究竟是如何把学生们的魂魄剥离出来的吗,也许答案就在这里。”说罢,他慎重地看着古灵夕,“这支笔,我要你亲自交到霍青云手里。不管在他身上曾发生过什么,只要把他的魂魄安全带回来,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我要你来,就是要让你帮我这个忙。”

“等等等等!”古灵夕连说了十个等字,一手举起笔,一手掏了掏耳朵,“我没听错吧?你要我把这个东西交给霍青云?还要亲自?!我…我上哪儿交去?”

“你对灵体的感知,远超一般人之上。而且照之前发生的种种来看,你不止能看到灵体的形态或者听到灵体的声音,还能进入到他们的意识界。”说到这儿,钟晨煊虽有些不情愿,但还是老实地承认了,“这最后一点,连我都很难办到。”

古灵夕又糊涂了,问:“什…什么是意识界?”

“简单说,就是一些力量超乎寻常的灵体,照自己的意愿所想象出来的虚构世界。那里头所呈现的,通常是他们在现实里无法完成的事。就像我们平常做梦一样,梦也算是意识界的一种。而这种意识界,有时会影响到外界,比如与某个灵觉度高的人类,产生一种意识上的共通,甚至于影响到他人的行为。”钟晨煊想了想,尽量用最容易理解的词汇来跟她解释。

“梦?!那我就明白了。”古灵夕果然只挑她听地懂的字眼来发挥,“但是梦是假的啊,里头的一切,人啊房子啊什么都是假的。跟带回霍青云的魂魄有什么关系?!”

“记得那天你碰到霍青云的情形吧?”钟晨煊耐着性子说,“当时你的所见所闻,所处的空间,就是霍青云的意识界。而你不仅看到了,还跟霍青云有直接的交谈,足见他的意识界已经影响到你的行为。”

“什么?!你说我当时进到了霍青云的梦里?”古灵夕不信,“不可能啊,当时我什么异常感觉都没有啊,就是听到有人说话,然后上楼,从头到尾都那么自然而然啊。而且要进入别人的梦里,也要你自己睡着了才行吧?!”

“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灵体的意识界跟人类的梦境虽然类似,但是始终不一样。人类做梦,肉身魂魄其实都不在其中。但是灵体本身,是真切存在于他们的意识界里的。好比让你进到一个人的梦里,狠狠给他一耳光甚至捅他一刀,他不会痛也不会有事,因为你伤到的只是倒影一样的虚像。但是如果让你带着一道符进入灵体的意识界的话,现实里有怎样的后果,意识界也完全相同。”钟晨煊拿出最后一点耐心,继续道,“那天你看到的惨不忍睹的墙壁,上锁的教室,还有洒进楼里的阳光,其实就是霍青云内心世界在意识界里的映照。他不喜欢念书,难免嫌恶学校,所以在他的心里,学校被糟蹋成了那个样子,教室也被他牢牢‘锁’上。后来你不是回头去看过吗,现实里的那段楼梯并没有被怎么样,而三楼的教室,也从来没有上过锁。霍青云喜欢画画,所以只有在画画的时候,才有阳光照进来。明白没有?”

“原来我看到的,全是霍青云的内心?!”讶异之余,古灵夕免不了沾沾自喜,嘀咕,“啧啧,没想到我还有这个本事…连他都办不到…”

“专心一点!”钟晨煊见她偷笑,皱眉敲了敲桌子,说,“虽然上次你撞进霍青云的意识界很大可能只是凑巧,但只要你可以进入霍青云的意识界一次,我就能让你进去第二次,我会想办法辅助你感知他的所在。记住,一旦找到他,你一定要想办法让他握住这支笔,只要他自己甘心情愿拿起笔,笔里的引魂符就会把他强行带回到我这里。”

“嗯,就是骗他拿这支笔嘛,小意思。”古灵夕把笔紧紧捏在手里,想了想,又觉得不对,“但是…那个感知,你现在这么一说,我到底具体要怎么做啊?”

“当时你是在辅诚中学见到霍青云,但那并不表示霍青云会一直留在那里,你也知道他讨厌学校。所以我们这回要来一个请君入瓮之法,我要助你造一个可以吸引霍青云自动找上门来的意识界!”

钟晨煊的方法,一听就知道不是简单两下就能完成的。

“给我造意识界?!”古灵夕拿笔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是大活人啊,哪里来的意识界?”

“我会暂时把你变得不是人。”

“什么什么?你要把我怎么样?”古灵夕猛地站起来,好像自己下一秒就要被杀人灭口一样。

正文 五·无字碑2

“坐下!”他头也不抬掏出一张黄符,叠成了一个三角形,然后打开木匣,取出了那个布包,“这道符可以将你的魂魄跟肉身分开一个钟头,这段时间,我会把买来的这幅画和肚兜都送到你的意识界里,而你只要装作一个爱画画之人,然后专心念想霍青云,我想他很快就会找上门来。”

古灵夕将那件红色的小肚兜拈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问:“这个东西也要我拿着吗?”

“每个人贴身用过的东西,都会沾上专属于他的‘味道’,我要利用这个肚兜尽快引霍青云入局。届时你把这个东西藏在画板里就好。”钟晨煊拿回肚兜铺在桌子上,取了条长长的黑色丝线,先用一端拴住自己的右腕,然后一一将肚兜的系带、画板还有古灵夕手中的画笔也串拴起来,最后把另一头系在古灵夕的右腕上。

看着钟晨煊娴熟的动作,古灵夕忽觉得拿“一根绳子上的两只蚂蚱”来形容自己和他简直再贴切不过。

“记住,在你魂魄离体的这段时间,这条丝线是带你回来的唯一工具,在你的意识界里,它会以一条黑色小路的形式出现,如果你遇到任何无法应付的状况,不准犹豫,立即回头,沿着这条‘路’往前跑就是!”他敲了敲看似心不在焉的古灵夕的头,提高了声音,“你记住了没有?!”

“我听见了!”她恼火地摸着头,高声回应,“可是,只要把笔交到霍青云手里就算大功告成了吧,这不难嘛,不会有什么我无法应付的状况吧!”

“你没听到我说过,只有力量超乎寻常的灵体才能拥有意识界吗?!从我的直觉来看,霍青云还没有达到能自行构筑意识界的阶段。”钟晨煊严肃地瞪她一眼,一个疑问在心中起伏,“除非…”

“除非有人帮他?!”古灵夕的脑子转得不是一般地快,“既然你能帮我造意识界,那说明别人同样也能帮霍青云造意识界,对不对?!”

“看来多敲敲人的头,会让对方变聪明。”钟晨煊一笑,旋即正色说道,“这正是我所担心的地方。一旦有意让你跟霍青云二人的意识界相通,那个‘帮’他的人,大概会被惊动吧。”

古灵夕仔细一想,狡黠的笑容爬上眉梢:“那不正好!”

“哦?”钟晨煊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为什么?”

“从我的直觉来看…”古灵夕清了清嗓子,模仿着他的腔调,“帮霍青云造意识界的,一定是那个鬼书生。现下我们正愁找不到这个罪魁祸首呢,如果他自己送上门,那当然是再好不过!只要霍青云的魂魄到了你手里,然后我再解决这只老鬼,取回霍青云的肉身,阿弥陀佛,所有人都得救了!”

“想得真美啊!”钟晨煊耐心地等她发表完高见,然后笑眯眯地鄙视她,“你觉得以你的本事,可以降服那只在百年怨气里泡大的老鬼吗?!”

“呃…这个…”先前的英雄豪气瞬时荡然无存,古灵夕低下了头,嘀咕,“好像是不行。不过我可以试试啊!”

“想都别想!”钟晨煊虎起了脸,“听好了,我只要你帮忙带回霍青云的魂魄,一旦得手,你马上给我回来!我不是吓唬你,当你完完全全身在意识界中时,如果你的魂魄受到任何伤害,会即刻在你的肉身上反映出来。万一惊动了老鬼,咬你一口或者踹你一脚,你该知道会有什么后果。所以切记,把笔交给霍青云,只此一事,你即刻功成身退!只要霍青云平安回来,一定能从他身上找到鬼书生的下落。”

“哦。”他的神色让古灵夕不得不灭了所有逞英雄的念头,“放心,我一定办妥。霍青云要安全回来,我也会安全回来。”

“这片树叶你带在身上,它会跟着你一同进入意识界。要是那老鬼真的敢出来找你麻烦,你只要把它含在口中,它就看不到你了,届时你再小心撤退!”钟晨煊把一个绿绿的小东西放到古灵夕手里。

“树叶?!”古灵夕看着手中碧绿通透的小小叶片,“它能帮我隐身?”

“以防万一。”钟晨煊不信任地盯着她,“你这丫头始终不能让我放心。有它在,至少能保你周全。”

“哦。”古灵夕把树叶小心翼翼地揣到兜里,心里居然没来由的甜滋滋。

“我说的,全部记住了?”

每次看到她傻笑,钟晨煊就想动手揍她。

“记住了!”古灵夕仰头一笑,双眸灵动过人,“首先念叨霍青云,引他入局,然后让他拿笔,然后顺着黑色小路撤退,万一中途遇到老鬼,立刻吃树叶,再逃跑!对吧?!”

“你敢吃!那树叶我留着还有用呢!只准含在嘴里,回来了要还我的!”钟晨煊简直哭笑不得,以为她心不在焉拿你的话当耳旁风,没想到她还字字句句都记得清楚,对着那双黠光流动的漂亮眼睛,要让他在这个时候揍她的话,还真有点下不去手。

“总之你记得就好。你进了意识界后,我是无法再接触到你的,但是只要集中精神,我们可以听到彼此的声音。”钟晨煊拿起先前折好的三角形符纸,看牢她,“不管能不能把霍青云带回来,你自己必须安全回来!明白我的意思吗?”

古灵夕重重点头。

“准备好了?”钟晨煊将纸符夹在指间。

吞了吞口水,古灵夕认真点了点头,背后浮现出一片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壮烈。

从她紧握的拳头里,钟晨煊轻易察觉出她的紧张,他笑笑,说:“闭上眼,放松些,尽量想象一个很漂亮,鸟语花香的世界。”

“嗯。”古灵夕乖乖闭上了眼。

鸟语花香的世界?!该什么样子呢?对了,小时候爸爸带自己去城外放风筝,一大片一大片的野花摇曳在田野里,什么颜色都有,风起的时候,花瓣纷纷扬扬,漫天都是,灵巧的鸟儿穿梭其中,鸣声欢快无比。在带着泥土香味的田间小路上牵着风筝飞跑,那种酣畅淋漓的感觉,长大后好像再不曾体验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