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你当徒弟?”他斜睨了她一眼,冷冷拂开她的手,“我没那个兴趣,你也没那个天分。”
“你…”一盆冷水把热情高涨的古灵夕泼了个透心凉,当场僵在原地。
“还有,古灵夕,下次说别人坏话的时候,嗓门儿别那么大。”
他看也懒得再多看她一眼,抛下这话便径直朝门口走去。
古灵夕的怒气正往头上窜,但转瞬便被另一种比生气更刺激她的疑惑感所替代。
刚才十七表姐只单叫过自己的名而已,这家伙是怎么知道自己姓古的?!
“喂,你…你站住!”古灵夕急忙叫住他,“你我不过是初见面的陌生人而已,你怎么知道我姓古?你究竟是什么人?”
他停住正欲拧开门锁的手,没回头,声音平淡如白开水:“真是不幸呢,在下就是那头背面也看不到希望的老牛。”
“老牛?!”古灵夕的脑筋一下子没转过弯来。
拉开房门,他扭头给了古灵夕一个轮廓分明的侧脸,还给了她一个无法确定是发自内心的还是故意装出来的微笑:“钟晨煊。”
反手一挥,看也不看,皱成一小团的符纸被扔出了一道抛物线,精确地落入了他身后起码有十步之遥的小小废纸筐里。
回过头,他一步跨出了办公室,正好迎面碰上抱着一碗馒头回来的宋世琪。
“不好意思啊,饭堂只剩下馒头了。”宋世琪很过意不去地把盛着两个白面馒头的碗递到他面前,“这…你凑活着吃行吗?如果不合口味…”
“谢谢。”
他根本无意听完宋世琪的话,抓起一个馒头塞到嘴里,不慌不忙地朝楼梯那方走去。
房间里,古灵夕的身体不止僵硬,简直就是石化了,她的脸,从听到他报出自己的名字时便保持着同一个表情——两只眼睛一张嘴巴,形成了三个极标准的洋文字母O。
钟晨煊?!
他说他是钟晨煊?!
他就是那个跟自己有婚约的“老家伙”?!
为什么他看起来那么年轻?!在老家,那些三十好几的男人不是华发早生就是体态发福,最起码也是额头眼角皱纹明显。可是这个三十四岁的男人,却有一张那么年轻的脸,若不讲明,谁会相信他是往不惑之年奔的人?!
不是说他们家是省城里做生意的大户么,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表姨父的学校里?!为什么十七表姐还一副跟他很熟识的模样?!
古灵夕这辈子从来没问过自己这么多的“为什么”。
苍天大地啊,河流山川啊,这算什么啊?!她辛辛苦苦从小城逃婚到天远地远的省城,地皮还没踩热便来了个自投罗网,千百万分之一的几率就这样被自己如此“幸运”地碰到了,真该去庙里还神哪!
她的逃婚计划,一个多么良好的开端,却是一个那么失败的结果。
古灵夕身子一软,瘫坐到了椅子上。
《与魅共舞》·第一章·逃婚(完)
正文 二·代课老师1
“又在发呆呢?”宋世琪扣好皮鞋的鞋带,抬眼看着坐在窗口发楞的古灵夕。
寝舍的窗户正对着教学楼,穿过树木间的缝隙,可以见到三五成群的学生在校内穿梭。宋世琪说的果然不错,不放假的学校确实热闹太多,与初见时的清静判若两地。
盯着这群与自己年纪相若的男男女女,个个都朝气蓬勃的样子,哪里像自己,自打几天前那个如遭五雷轰顶,不对,是十雷轰顶的夜晚之后,古灵夕就像个无主游魂,成天拉长一张脸,即使偶尔有个稍微正常的表情,也都透着满腹心事无从诉的“辛酸”。
从宋世琪口里得知,半个月前,那家伙进了辅诚中学当代课老师,教国文,据说还是学校的高层人士亲自邀请的。不过他进校以来,就没见他上过一次讲台,只是终日无所事事地在学校的角角落落里穿进穿出。他不喜欢跟人接触,见了校内各位老师,也不过是点点头罢了,几乎不说一句话。对于这个“新同事”,大家心里都是说不出的疑惑,可鉴于他的背景特殊,大伙儿也不敢多加议论,且由得他爱干嘛就干嘛。
跟校内众人的态度不同,古灵夕无法将他当空气一般忽略,更做不到对他的根底不闻不问。他会法术,他跟自己一样能见到那些东西,他与众不同的言行举止,不论哪一条,都足以引起她十二万分的探究之心。更何况,这个男人跟她古灵夕有婚约,单凭这一点,她也必须将他的里子面子一切一切了解得绝对透彻,别人说的那是废话,他为人究竟如何,当由她古灵夕亲自鉴别。不过,这想法中所谓的“必须”,多少也包含了一点情不自禁——在那场足以令她记之终生的“初次见面”之后。
曾经万般排斥的心,好像起了细微的变化。
“灵夕!你听到我说话没有?”宋世琪走到她身边轻拍了她一下。
“啊?!你叫我?”古灵夕这才回过神,茫然地盯着她。
宋世琪叹口气,说:“你也别老想那件事了,船到桥头自然直,有心避开却撞个正着,我看你们两个也是有缘分的。”
“别说什么缘分了,我现在心里乱得很。”古灵夕打了个呵欠,这几天都是睡得晚醒得早。
“要不你来做个旁听生吧。”宋世琪想了想,“人太闲了就会胡思乱想,反正你年龄也合适,不如来体会一下当学校学生的滋味,你以前不是一直想进学堂念书么?”
“当学生?!算了吧,我现在哪有心思去念书呢。”古灵夕当即投了反对票,主要原因还是那个家伙,他成天在学校里当挂名老师,若自己去当学生,抬头不见低头见,到时不知多尴尬。如今双方的身份都挑明了摆在那儿,真是躲那个家伙也不是,不躲也不是,总之就是两个字,矛盾!
“随你吧。”宋世琪也不勉强,走到衣帽架前取下外套,“我今天要出去办事,你乖乖留在这里!”
“嗯,知道了。”古灵夕懒洋洋地应了声,又把头转向窗外。
“我可能要到晚上才回来,你一个人别到处乱跑,午饭晚饭自己去饭堂解决。”
宋世琪穿好外套,又叮嘱了几句,拿起小包便匆匆出了门。
午饭晚饭?!这两个曾经最爱听的词现在听起来怎么如此多余?!
生气不吃饭,有心事不吃饭,唯一影响她胃口的就只有这两个原因…
“老天啊,你成心消遣我是不是?!”
嘀咕一声后,古灵夕垂下头,双拳擂着窗台,无奈之极。
整个上午,就这样虚耗在古灵夕的长吁短叹中。
下午,太阳出来了,舒服的温度终于引得她有了出门去走走的意愿。前几天宋世琪带她参观过学校,但是心不在焉的她根本没有认真看,反正闷着也是闷着,晒晒太阳也好,毕竟这所漂亮的现代学堂对她来说还是很新鲜的。
从糖罐里摸了一粒奶油糖扔到嘴里,古灵夕出了寝舍。
这会儿正是上课时间,四周没有一个闲杂人等的影子,除了漫步在树间小路上享受秋阳的古灵夕。
直到身处此地,她才发觉辅诚中学比她想象中要大得多,脚下这条从寝舍门口一直延伸到操场的石子路真是相当的长,沿途除了树木便是安置得整整齐齐的石凳石椅。这般幽雅的环境,不论是小憩片刻还是温书学习,都再合适不过了。啧啧,大城市的学堂就是这么面面俱到,古灵夕越看越觉得辅诚中学当得起“一流”二字。
行至半途,几声啾啾的鸟鸣忽从一侧传来,古灵夕扭头一看,原来在路旁不远处,还修有一个不大的水池,从树中穿过,下了个铺满落叶的小斜坡,她站到了水池前。
探头瞧了瞧,一大片枯萎的荷叶集中漂在池子的四周,空出的中间部分,只看到一池绿到发黑的水,池子的正中央,一根顶端呈箭头状的纤细铁竿笔直地立在水中,露出水面的部分,暗红的锈渍清晰可见。两只灰灰的小鸟扑楞着翅膀从池上飞过,激起了一小圈微不足道的涟漪。
“又是水池…”古灵夕嘀咕着,之前那喷水池的倒霉经历仍耿耿于怀。而眼前这个,给她的感觉似乎更不好,那层看不到底的绿水,因蕴藏在其中的黑色而死气沉沉,看得久了,竟觉得那片黑色像是有生命一般扩张着,吞噬着。
用力眨了眨眼,古灵夕下意识地反手在自己背上扫了几下,又警惕地左看右看一番,然后对着空气呵斥道:“我警告你们,谁要是敢再跟在我背后,我绝对饶不了它!我认真的!”
话音刚落,一阵来向不明的冷风突然越过了她的身体,吹皱了池水,吹动了荷叶,咯嚓之声骤起。
嘴里还没化尽的奶糖咕噜一下直接滑进了胃里,古灵夕楞了半秒,赶忙拔腿离开了这里。
一直走出很远,那股很不舒服的感觉才从古灵夕身上消失。
怪异,莫非自己最近跟水池犯冲?!她抚了抚胸口,又回头看了看,心想今后但凡见到水池一定要有多远避多远。
“那个地方真的那么好玩?”
“那还用说,可以看电影还可以看马戏,好吃的又多!”
“快走吧快走吧,我都等不及了。”
“可是咱们的考试?!”
“咳,你疯了是吧,现在还管什么考试。念书太无趣了,人生就该享受,大好时光何必浪费在学校里呢。”
“说的没错!赶紧走吧。”
前方,迎面过来几个学生,一路小跑,你一句我一句说个不停。
古灵夕仔细一看,顿觉得这几个男孩子有些面熟,一直到他们旁若无人地从她身边跑过时,她才记起他们是自己头一天到饭堂吃饭时看到的那几个住校学生。
几个毛孩子,居然这么明目张胆地逃课?!
再听听他们的话,有书不好好念,一个个小小年纪就学着吃喝享乐,简直不成体统。尽管也贪玩,但是从没有逃课劣迹的古灵夕才不管她口头的“毛孩子”其实比她小不了多少年纪,回头就想扳出过来人的姿态教训他们,可是那几个学生竟然跑得那么快,只留给她几个很快消失在小路转弯处的背影。
“亏你们跑得快,否则一定抓你们回去打手心,哼。”古灵夕撇撇嘴,回头继续朝前走去。
到了操场,古灵夕东看看西看看,漫无目的地从操场这头穿到了另外一头,一不小心就站在了教学楼的正对面。阵阵读书声从楼里朗朗而出,清晰地回荡在四周。此刻,这座背阳而立的建筑投下了一处巨大的阴影,遮住了半个操场,也隔断了一直笼罩着古灵夕的阳光。
古灵夕搓了搓手,鬼使神差地进了教学楼,闲来无事,去偷看下学生们上课是怎样的情景,应该比自己上“私塾”有意思得多吧。
轻手轻脚地走在铺着暗红色木板的走廊上,不时从各间或大开或半掩的教室门往内偷窥,古灵夕看到了摆放得整整齐齐的桌椅,还有桌椅后那些穿着统一却姿态各异的学生,有的听得专心致志,有的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更有人在面前立着一本书,挡住正打瞌睡的自己。她收回目光,暗自叹道真正的学堂果然有意思,独自一人上私塾确实要比一大帮年轻人聚在一起闷太多。唯一的相似之处,怕就是在讲台上执书授课的老师吧,虽说是城里的教书先生,可是那摇头晃脑的架势,跟教过她的两位老先生没有什么分别。
不愧是做学问的地方,从一楼走到二楼,古灵夕没有听到除了读书声之外的任何声响,身边偶尔经过两个夹着书本的老师,彼此间的交谈也是将声音压到了最低,生怕打扰到别人似的。
经过宋世琪办公室的时候,古灵夕突然停住了脚步,她小心地挪到墙根,确定四下无人后,低下头从只开了一道小缝的房门朝里张望。
办公室里有人,一对中年男女,正坐在各自的书桌前写写画画,不时交谈两句,看模样估计也是学校的老师。而当古灵夕的目光从宋世琪空空的位置上滑过时,她的脸唰一下红了。睹物难免思人,那晚发生的种种当即清晰浮现于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