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她后背的手微微用力。涌入她身体的气息,更多了一些。这也让纪云禾有更多力气和他说话:“你就让我走吧……”
“我不会让你走。”
“我想抓着最后的时间,四处走走,如果有幸,我还能走回家乡,落叶归根……”
“你不可以。”
“……那也不算,完全辜负了父母给的这一生一命……”
近乎鸡同鸭讲的说罢,纪云禾有些力竭的往身后倒去。
她轻得像鸿毛,飘入长意的怀里,只拂动了长意的几缕银发。
纪云禾眼神紧闭,长意的眼神被垂下的银发遮挡,只露出了他微微紧咬的唇。房间里默了许久。
屋外飘起了鹅毛大雪,夜静得吓煞人。
长意紧紧扣住纪云禾瘦削得几乎没有肉的胳膊,声色挣扎:“我不许。”他的声音好似被雪花承载,飘飘遥遥,絮絮落下,沉寂在了雪地之中,再不见痕迹。
第六十章 筹码
纪云禾再醒过来的时候,还是深夜,屋内烛火跳跃着,上好的银碳烧出来的火让屋内暖意绵绵,而紧闭的窗户外,是北境特有的风雪呼啸之声,这般苦寒的夜里,这世上挣扎人不知又要葬身多少。
可如今这兵荒马乱的乱世,死了说不定反而还是一种解脱。
纪云禾坐起身来,而另一边,坐在桌前烛火边的黑衣男子也微微侧目,扫了一眼纪云禾。
纪云禾面色苍白,撑起身子的手枯瘦得可怕,凸起骨骼与血管在烛火下的阴影,让她的手背看起来更加瘆人。
长意手中握着文书的手微微一紧,而他目光却转了回去,落在文字上,对坐起来的人,毫无半分关心。
而纪云禾则是没有避讳的看着他的背影,打量了好一会儿,好奇的开口问道:“你在看什么?”在他手臂遮挡之外,纪云禾远远的能看见文书上隐约写着“国师府”“青鸾”几个字。
月余前,青羽鸾鸟自打从驭妖谷逃走之后,在北境重出人世,让顺德公主吃下败仗,险些身亡,大国师被引来北境,与青鸾在北境苦寒地的山川之间,大战十数日而未归。
至此,长意独闯国师府,带走了她,杀了顺德公主,火烧国师府,而后……
而后纪云禾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自打她被关到了这个湖心小院起。她每天看到的人,除了被长意丢出去的丫头江薇妍,就是偶尔在她楼下走过的打扫奴仆们,当然……还有长意。
奴仆们什么都不告诉她,长意也是。
此时在信件上看到这些词汇,纪云禾隐约有一种还与外界尚有关联的错觉,她继续好奇的问长意:“你独闯国师府,别的不说,光是让顺德公主身亡这一条……依我对大国师的了解,他也不会安然坐于一方。他可有找你麻烦?”
长意闻言,这才微微侧过头来,看了一眼坐在床榻上的纪云禾:“依你对大国师的了解……”他神色冷淡,且带着七分不悦,“他当如何找我麻烦?”
纪云禾一愣,她本以为长意不会搭理她,再不济便是斥责说这些事与她无关,却没想到,他竟然切了一个这么清奇的角度,让纪云禾一时无法作答。
“他……”纪云禾琢磨了一会儿,以问为答,“就什么都没做?”
长意转过头,将手中信件放在烛火上点燃,修长的手指一直等火焰快烧到他的指尖,他才松开了手,一挥衣袖,拂散尘埃,他站起身来,话题这才回到了纪云禾猜想的道路上——
“这些事,与你无关。”
纪云禾点点头,一撇嘴,果不其然,还是无甚新意。
纪云禾看着长意即将要离开的身影,她问道:“那这世间,还有什么事,是与我相关的?”
长意离开的脚步微微一顿,没有作答,纪云禾便接着道:“长意,是不是就算我死了,你也会关着我?”她垂头看着自己的枯瘦苍白的指尖,“你知道我最想要什么,最讨厌什么,所以,你用这样的方式来折磨我,惩罚我,你想让我痛苦,也想让我绝望……”
纪云禾说着这些话的时候,长意没有回头,也没有离开。
直到她说:“……你成功了。”
长意这才回头,冰蓝色的眼瞳,没有丝毫波动:“那真是,太好了。”
留下这句话,长意身影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的,便离开了。
屋内的炭火不知疲惫的燃烧着自己,纪云禾也掀开被子下了床,她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外面的簌簌风雪便毫不客气的拍在了她的脸上。寒风刺骨,几乎要将她脸上本就不多的肉都尽数刮掉。
纪云禾在风中站了片刻,直到身上的热气尽数散去,她才将窗户一关,往梳妆镜前一坐,盯着镜中的自己道:“虽则是有些对不起他,但是这也太苦了些。”纪云禾说着,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那脸上的干枯与疲惫怎么也掩盖不住,她叹气道:
“求长意是求不出去了,这屋里呆着,半点风光没看到,身子也养不好,饭吃不下,还得吐血……这日子太难过了。”
纪云禾张开手掌,催动身体里的力量,让沉寂已久的黑色气息从食指之上冒了出来,黑色气息挣扎着,毫无规则的跳动。纪云禾看着它道,眼中微光波动:
“左右没几天可活了,造作一番,又何妨?”
言罢,一团黑色的星星之火自她指尖燃起。
而与此同时,在茫茫大雪的另一边。
大成国的都城,月色辽阔,都城之中,正是宵禁,四处肃静。京师未落雪,但寒凉非常。
国师府中,大国师的房间内,重重素白的纱帐之中,一红衣女子喷出的气息在空中缭绕成白雾。她躺在床上,左腿,双手,脖子,乃至整张脸,全部被白色的绷带裹住。唯留了一张嘴和一只眼睛在外面。
她望着床榻边的灯架,一只眼睛紧紧的盯着那火焰,她口中吐出的白雾越发的急促,那眼神之中的惊恐也越发难以掩饰,她胸腔剧烈的起伏,但奈何这四肢,均已没有知觉,丝毫无法动弹。
她只得用力呼吸着,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呜咽之声。
那一星半点的火焰,在她眼中,好似燃烧成了那一天的滔天烈焰,灼烧她的喉咙,沸腾她的血液,附着在她的皮肤上,任由她如何哭喊都不消失。
她的皮肤又感受到了疼痛,痛得让她的心灵都几乎扭曲。
直至一张男子清冷的脸出现在她面前,为他遮挡住了床边的那一点火光。就像那天一样,当他出现的时候,所有的火光都被扑灭,他就像神明,再一次,不管千里万里,都能救下她……
“汝菱。”
顺德公主稍稍冷静了下来。
师父……
她想喊,但什么也喊不出来,却在这个人出现之后,她周身的灼痛感慢慢消失,呼吸也渐渐平顺了下来。
大国师对她道,“今日这副药,虽则喝了会有些痛苦,但能治好你的喉咙。”
顺德公主眨了眨眼,大国师扶她起来,将这碗药喂给了她。
苦药入腹,顺德公主突然目光一怔,喉咙像是被人用双手遏住,她突然大大的张开嘴,想要呼吸空气,但呼吸不到,窒息的痛苦让她想要剧烈挣扎,但无力的四肢却只表现出来了丝丝颤抖。
她眼中充血,渴望的望着身边端着药碗的大国师。
师父,师父……
她想求救,但大国师只端着药碗,站在一边,他看着她,却又不是在完全的看着她。他想要治好她,却好似又对她根本没有丝毫怜惜。终于,窒息的痛苦慢慢隐去。
顺德公主缓了许久……
“师父……”
她终于沙哑的吐出了这两个字。及至此刻,大国师方才点了点头,可脸上也未见丝毫笑意:“药物有效,汝菱,再过不久,我一定能治好你的脸。”
闻言,顺德公主默了片刻:“师父。”她被包裹严实的脸要说出话来,并不容易,但她还是用那仅有的一只眼睛盯着大国师,问道,“你是想治我,还是要治我的脸啊?”
“汝菱。”没有犹豫,没有沉思,大国师直言道,“这不是一个聪明的问题。”
这不是一个聪明的问题。大国师从来不回答喜愚蠢的人与愚蠢的问题。
他为什么一直站在自己身边,救她,护她,甚至让她坐上“二圣”的尊位。这些问题的答案,顺德公主向来都很清楚,所以她从来都不问,不做蠢人,不问蠢事,仗着自己的筹码,行尽常人不能行,不敢行之事。
因为,她有筹码。她有这天下第一人的庇护。
而她到头……也不过只是一个筹码。
她的脸被绷带包裹着,所以大国师喂了她药,转身便离开了,床褥之下,顺德公主的手指微微收紧,被灼烧乌黑的指尖,将床榻上的名贵绸缎紧紧攥在掌心。
第六十一章 偏执
纪云禾在白天的时候好好睡了一觉,晚上送饭的丫头换了一个。这丫头文静,放下食盒便走了。长意也如往常这般过来“巡视”,看着她乖乖的吃完了今天配的饭食,也一言不发的离开。
来了两个活人,偏偏一点活气儿都没有,纪云禾开始想念起那个喜欢作妖的江薇妍了。
纪云禾拆了自己的床帏,为了避光,她的床帏是深色的棉布,比起厚重的被褥,用这个做披风再合适不过,她给自己缝了一个大斗篷,穿在身上,帅气干练。
纪云禾推开窗户,今夜雪晴,皓月千里,无风无云,正是赏月好时候。
她将手伸出窗户外,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她便又想将头探出窗户外,但脸刚刚凑到窗户边,便感到了一股凉凉的寒意。再往上贴,窗户边便出现了蓝色的符文禁制。
手能伸出去,脑袋出不去,长意这禁制设得还真是有余地。
纪云禾笑笑,指尖黑气闪烁。
长意的禁制,她不确定能不能打破,但如果打破了,她就只有发足狂奔,抓紧时间往远处的大雪山跑去,等入了深山,天高海阔,饶是长意也不一定能找到她,到时候,她与这些故人故事怕是再也不会相见了。
纪云禾回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屋内,深吸一口气,如果说她现在是走到了生命的最后期限,那么,就让她为自己,自私的活一次吧。
下定决心,纪云禾催动身体中的力量,霎时,九条黑色的大尾巴在她身后荡开,纪云禾手中结印,黑色气息在她掌中凝聚,她一掌拍在窗户的蓝色禁制上。
只听“轰”的一声闷响,整座楼阁登时一晃,楼阁之外传来仆从的惊呼之声。
蓝色禁制与黑气相互抵抗,不消片刻,在纪云禾灌注全力的这一击之下,禁制应声而破。
破掉禁制,纪云禾立即收手,但这一击之后,纪云禾陡觉气弱,她的身体,到底是支撑不住这般消耗。
而她知道,禁制破裂,长意应该立马就能感受到,她必须此刻就跑,不然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没有耽搁,纪云禾踏上窗框,纵身一跃!她斗篷翻飞,宛如一只展翅的苍鹰,迎着凛冽的寒风,似在这一刻,挣断了房间内无数无形的铁链,迎向皓月繁星。
在她冲出窗户的这一瞬,楼下已有住在湖心岛的仆从涌出。
仆从们看着从窗户里飞出来的纪云禾,有人惊讶于她身后九条诡异的大尾巴,有人骇然于她竟然敢打破长意的禁制,有人慌张呼喊着快去通知大人。
但纪云禾看也未看他们一眼,踏过几个屋檐,身影不一会便消失在了湖心小院之中。徒留满园的惊慌。
寒风烈烈,刺骨冰冷,将她脸刮得通红,但纪云禾却觉得久违的畅快。
胸腔里那口从六年前便郁结至今的气,好似在这一瞬间都被刺骨寒风刮散了一般,纪云禾仰头看着月色,目放远山,只觉神清气爽,那胸腔因为剧烈奔跑的疼痛没有让她感到难受,只让她感受到自己生命燃烧的热量。
活着。没错,她还那么好好的活着。
一路奔至湖心岛边缘,无人追来,四周一片寂静,纪云禾看着面前辽阔的湖面,湖面已经不知结了多厚的冰,她一步踏上冰面,继续往远山覆雪处奔跑着。
她的速度已经由不得她做主的慢了下来,但纪云禾却一边跑,一边哈哈大笑了起来,像个小孩一样,为自己的胡闹笑得停不下来。
但最终她膝盖一软,整个人直接跪在冰面上,一滚滚出了好几丈的距离,斗篷裹着她,在冰面上滑了好久,终于停下来。
纪云禾已然跑不动了,九条尾巴也尽数消失了去,但她却在躺在冰面上放声大笑。
终于她笑累了,呈大字躺着,看着月亮,看着明星,喘出的粗气化成的白雾,似乎也演化成了天边的云,给明月和星空更添一份朦胧的美。
她在冰面上静静的躺了许久。
直到听到有脚步声慢慢的走到她的身边,她不用转头,便知道来的是什么人。
而纪云禾没有力气再跑了,她的身体不似她的心,还有造作的能力。
“这是一次浪漫的出逃。长意。”她看着明月道,“我觉得我像个勇士,在心中对抗魔王。”
“魔王”站在一旁,冰蓝色的眼瞳凉凉的看着她,声色更比气温更冷,他道:
“起来。地上凉。”
说的是关心的话语,但语调却是那么的不友好。
对于长意来说,追赶现在的纪云禾真的是再简单不过的事,纪云禾此时方觉逃跑之前自己想的天真。又或者,她内心其实是知道这个结局的,但她并不后悔这样做,甚至她觉得,在她死的那一刻,她也不会后悔今天的造作。
“勇士”纪云禾脑袋一转,看着站在一旁的“魔王”长意,英勇的开口:“月亮多好看,你陪我躺一会儿呗。”
“魔王”不苟言笑,甚至语气更加不好了:“起来。”
“勇士”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屁股贴在冰面上,身体像只海星,往旁边挪了一点:“不起。”
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挑战“魔王”的权威了。他一点头:“好。”
话音一落,长意指尖一动,只听“咔咔”几声脆响,纪云禾躺着的冰面下方陡然蹿出几道水柱,在纪云禾未反应过来时,水柱分别抓住了纪云禾的四肢,和颈项,将她举了起来。
“哎哎哎,这是做什么?”
水柱温热,在寒夜里升腾着白气,抓着纪云禾的四肢,非但不冷,还温热了她先前凉透了的四肢。纪云禾想要挣扎,却挣扎不掉。
“你不起,便抬你回去。”
说罢,长意转身离开,他在前面走,纪云禾便被几根水柱抬着,在后面亦步亦趋的跟着。
“长意……”
长意并不搭理。
“我是风风光光打破禁制出来的,这般回去,太不体面了些。”
长意一声冷笑:“要体面,何必打破禁制。”
纪云禾明了,这个鲛人,明面不说,暗地里其实是在生她气呢。纪云禾安抚笑道:“我今日精神养得好,便想着活动活动,左右没拆你房子,没跑得掉,也没出多大乱子,你便放开我,我自己走,这般抬回去,多不雅。”
长意脚步微微一顿,转头看纪云禾:“我放了你,你好好走。”
纪云禾保证:“你放了我,我好好走。”
水柱撤去,纪云禾双脚落地,在冰面上站稳了,而落下去的水,没一会儿,就又结成了脚下的冰。
长意看了纪云禾一眼,转身继续在前面带路,而纪云禾揉了揉手腕,看了一眼长意的背影,又看了一眼天上的明月。纪云禾心底微微叹了一声气。
霎时,纪云禾九条尾巴再次临空飘出,她脚踏冰面,再次转身要跑,可是纪云禾刚一转身,跃出一丈,身前便是黑影闪动,一人银发蓝眸之人瞬间转到她的身前,纪云禾微惊,没来得及抬手,长意便一手擒住纪云禾的脖子,将她从空中拉到冰面上。
他手指没有用力,只是制住了纪云禾的行动。
长意面色铁青,盯着纪云禾,近乎咬牙切齿的说:
“你以为,我还像当年一样,会相信你所有言语吗?你以为,你还能骗我?……”话音未落,长意倏尔抬手,一把抓住纪云禾从他背后绕过来,想要偷袭他的一条黑色尾巴。他直勾勾的盯着纪云禾,眼睛也未转一下,“你以为,你还能伤我?”
不能了。
此时,长意仅凭周遭气息变化,便足以制住纪云禾的所有举动。他们现在根本不是一个层级的对手。
或者说,从开始到现在,论武力,纪云禾一直也不是他的对手……
当年她能刺他一剑,是因为那一剑,他根本没有想要挡。
长意手上一用力,妖力通过她的黑色尾巴传到纪云禾身体之中,她只觉胸腔一痛,登时所有的力量散去,她四肢脱力,只得盯着长意,任由他摆布。
“纪云禾,你现在在我手中。”他盯着纪云禾,那蓝色的眼瞳里,仿似起了波澜,变得一如暴雨的大海一般,深沉一片,“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你要自由,我不会给你,你要落叶归根,我也不会给你。”他一边说着,一边微微俯身,唇齿凑到了纪云禾的耳边,“你只能在我手中,哪儿都不能去。”
寒凉夜里,长意微微张开唇,热气喷洒到纪云禾的耳畔边。让纪云禾从耳朵一直颤抖到了指尖,半个身子的汗毛几乎都战栗了起来。
在她还猜不出他要做什么的时候,纪云禾只觉右边耳骨狠狠一痛,竟是被长意咬了一口!
这一口将纪云禾咬得破皮流血,但却在纪云禾的耳朵上种下了一个蓝色的印记。
“你……做什么……”纪云禾哑声道。
长意的手指抚过纪云禾流血的耳畔,血迹登时被他抹去,唯留下一个细小的蓝色符文印记,烙在她的耳朵上。
“除了我身边……”他说,“天涯海角,碧落黄泉,我都不会给你,容身之地。”
他说得偏执又笃定,纪云禾知道,这事,再无回旋余地。
第六十二章 足矣
纪云禾被带回了湖心小院之中。
再次被关了起来,这一次,禁制严苛得连手也伸不出去了。
所谓的会作死就会真的死,在她身上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
但纪云禾没有后悔。
她一直记得那天晚上从窗户踏出去的那一刻,也记得那晚畅快的狂奔,还有力竭之后,躺在冰面上的舒适开心——寒风是甜的,夜空是亮的,一切都那么美妙和痛快。
那是她一直想要的,自由的味道。
而有了这一夜之后,纪云禾仿佛就少了很多遗憾似的,她看着这重重禁制,有一天忽然就想到,她便是此刻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此念一起,便再难压下。
而长意留在她耳朵上的印记,纪云禾研究了两天,实在没研究出它的用途,于是便也不研究了。
她做驭妖师多年,知道有的妖怪会在自己捕获的“猎物”身上做各种各样的标记,来表示这是属于自己的东西。或许长意只是想通过这个东西告诉她,她已经不再是一个独立的人了,她是附属与他的所有物。
尽管在所有人看来,目前事实就是这样。但纪云禾不认。
就像以前,顺德公主认为长意是她的,而纪云禾绝不承认一样。
事至如今,纪云禾也不认为她是长意的人。
她是属于她自己的,在驭妖谷的时候是,在国师府的时候是,现在,在这湖心岛小院的阁楼之中,也是。
她这一生,做了很多身不由己的事,也被迫做了许多选择,或悲伤,或痛苦,艰难隐忍的走到现在,被命运拉扯、摆弄、左右。
但宿命从未让她真正臣服。
林沧澜用毒药控制她,她便一直在谋划夺取解药。顺德公主以酷刑折辱她,她也从不服软。
她一直在和命运争夺她生命的主导权,有赢有输,但没有放弃。
一直争到如今。
纪云禾看着镜中的自己,一脸枯瘦,眼窝凹陷,面色苍白,她和命运争到如今,可谓惨烈至极。而从前,她在争“生”,如今,她想和命运换个玩法。
她想争“死”。
她想要决定自己在何时,于何地,用什么样的方式,走向生命的终章。
骄傲的,有尊严的,不畏惧,不惊惶的结束这一程逆旅。
而今的纪云禾,没有杂事要繁忙,于是她用所有的时间来思考这个事情,设计、谋划,思考,然后做取舍和决断。一如她从前想方设法的在驭妖谷中保护自己,保护自己的同伴一样。
这湖心岛的阁楼禁制,靠现在的纪云禾是怎么也打不破的,所以她唯一能死亡的地方,就是这阁楼的几分地里。不过没关系,做谋划,总得有舍有得,她的最终目的是死亡,时间地点用哪种方式,都是可以妥协的,达到最终目的最重要。
且她现在的这个目的,只要瞻前,不用顾后,可谓是十分的简单直接,毕竟……善后是活人的事情。
她唯一需要思考的,就是怎么达到这个目的。这个事情有点难,因为她和长意的目的相冲突了——长意不让她死。
纪云禾在独处的时候,将阁楼翻了个遍,没有找到任何武器。
自刎是不行了,跳楼又撞不出去,想饿死自己吧,每天定点送到的三餐还得被人盯着吃进嘴里。
难不成闷口气,憋死自己吗?
她倒是试了试,日出睡觉的时候,她把被子都闷在了自己头上,紧紧的捂住,没一会儿是气闷,但气闷之后她的手就没有了力气,竟然就这样趴在被子里呼哧呼哧的睡了一天。
醒来的时候,除了觉得鼻子有些不舒服,也没其他不适。
纪云禾还把目光放到了房梁上,想着用床单拧根绳,往房梁上一挂,吊死也行。
纪云禾觉得这法子可行,但是找来找去,愣是没找到剪子。
这才想起,竟然是上次她用剪子将床帏捡了,做成披风逃出去后,长意将她的剪子也给没收了。拆不了褥子,她便把床单个扒拉了下来。可床单一抖,布料飘然落下的时候,背后忽然出现了一个黑脸煞神。
长意一脸不开心的负手站在纪云禾面前。
床单软趴趴的垂坠在地。
纪云禾呆呆的看着突然出现的长意,一时间还以为这个床单是个什么道具,突然来了一出大变活人。
“你……什么时候来的?”纪云禾看了看自己房间的大门,“这不是饭还没送到吗……”
长意黑着脸,像是没听到她的问话一样,只道:“你又要做什么?”
“我……”纪云禾又把床单抖了两下,“我觉得床单有些脏了,抖抖。”
“抖完了?”
“嗯。”
“铺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