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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说了这句话,赤王又停了下来,满腹疑虑地看了一眼白王。
在不久前,喜好玩乐的皇太子时雨偷偷出宫,带着雪莺郡主去叶城微服私访,不巧却遇到了复国军动乱。混乱中,雪莺郡主和皇太子走散了,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叶城总督府,然而皇太子却再也没有出现。
宫内流言纷起,其中更是有一种说法,暗示是白王从背后操纵了这一切,而最近和白王走得近的赤王也不免被扯了进去。赤王性子急躁,自然觉得冤枉,然而白王却是气定神闲,竟是对流言不以为意。
“火炮不长眼,当时叶城那么乱,皇太子又没带随从,出事也是有可能的。”白王叹了口气,眼神忽然微妙地变了一下,“说不定,青王他们是再也找不到
皇太子了。”
“什么?”赤王大吃一惊,“你……你到底知道一些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白王笑了一笑,“但我有预感。”
“预感?”赤王一时说不出话来,“难道是你……”
“我可没有那么大的胆子。”白王立刻摇头否认。
“那就好……那就好。”赤王松了一口气,暗自抹了一把冷汗,“如果你真的直接对皇太子下手,那也太胆大妄为了一些。万一……”
“万一?”白王看了同僚一眼,眼神却是锋锐如刀,“如果我真的做了此事,赤兄难道临阵退缩了?”
这句话说得厉害,赤王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我们是同一条船的人,哪能再有退路?——只是如此行事也实在是太危险了,直接干掉时雨,把青王兄妹逼到绝处,不知道会有怎样结果。”
白王笑了笑,语气深远:“那就逼一逼,看看结果?”
赤王沉默,只道:“可雪莺她那么喜欢皇太子……”
“那又如何?我又不止她一个女儿。”白王声音平静,冷冷道,“本来她是要嫁给时雨做空桑皇后的,如今时雨不见了,我另外给她找个夫婿就是——听说紫王的内弟新丧了夫人,还没续弦。”
“雪莺郡主和皇太子自幼青梅竹马,怎么肯另嫁他人?”赤王听得这种安排,不由得摇头苦笑,“嫁给紫王的内弟?他都快五十了吧?……换了我,可舍
不得让自己的女儿遭这罪。”
“赤兄统共只得一个女儿,难怪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白王笑了笑,语气却颇不以为然,“身为王室子女,本来就该有当筹码的觉悟。就算是你和我,当初的婚事、难道也是自己做主的吗?”
赤王怔了一下,顿时哑口无言:自己少时为了父母之命,不得不让朱颜生母委屈多年,直到正妃去世,才能把心爱的女子扶正。想到此处,不由叹了口气,道:“就因为我们自己当年也吃过这样的苦,所以更不能让现在的孩子们受这等委屈……”
“是么?”白王听得同僚这等语气,忍不住失笑,“没想到赤兄一介轩昂大汉,内心居然如此细腻?朱颜郡主是积了多少福,才投胎到你家……”
两位王者在内室书房低语,一个刚要进门的妙龄少女在门外听着,渐渐全身发抖,用手绢捂住嘴巴、掉头往回便走。出门没几步,眼里的泪水便直流下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一位嬷嬷正在四处找她,此刻看到哭倒在蔷薇花架下的少女,连忙上来道:“雪莺郡主,你刚刚从乱军里回来,身体还没好呢,怎么就起来到处走了?地上这么凉,快起来——别让王爷王妃担心。”
“担心?他们才不管我死活呢!”雪莺郡主头也不回地往里走,用手绢擦着眼角,哽咽,“横竖是个死,不如今日死了算了!”
“郡主莫哭郡主莫哭,
哭肿了眼睛就不美了。”嬷嬷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只能连忙赔笑,挑着她爱听的事儿说,“你看,今儿中州那边的珠宝商又来了,据说有极好的羊脂玉,其中有一只镯子正好可以和郡主手上那一只配成一对儿——要不要去看看?”
雪莺郡主从小喜欢玉石珠宝,每次心情不好,白王只要送女儿一堆首饰便能令她破涕为笑。她听嬷嬷说到这儿,果然渐渐止住了啼哭。然而,当嬷嬷以为郡主心情好转时,却见她忽地一跺脚,摘下手腕上的镯子,狠狠地砸了下去,哭道:“什么一对儿?谁稀罕!死了算了!”
“哎哟!”嬷嬷大吃一惊,连忙扑过去抢,“这可是上万金铢的镯子呀!”
哪里来得及?只听叮的一声,连城之宝瞬间破裂。
嬷嬷心疼得呼天喊地,而雪莺郡主定定站在花园里,想着父王说过的话,想着不知下落的恋人,握着手绢,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只恨不能立刻逃离了这个王府——可是,她不是朱颜那样有本事的人,被重重高墙包围着,没有翅膀,又怎么能飞得出去呢?
事到如今,已经由不得她了。她……是宁为玉碎?还是为瓦全?
第三十一章 星图之变
然而,雪莺不知道的是,此刻她心目中最有本事的朱颜,却正在遥远北方的九嶷神庙里、陷入了空前未有的绝望和无力之中——
又一次失败,三魂七魄从满天星图之中被震了出来,唰地回到躯体之中。每一次魂魄的游离和重聚都会带来万箭穿心一样的剧痛,朱颜再度跌到在了神庙冰冷的地面上,额头撞在灯台角上,磕出了淋漓的鲜血。
“还……还是不行吗?”她喃喃地抬起手,擦去了渗出的鲜血,感觉累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手指在剧烈地发抖,连抬起来都非常吃力,更不要说结印了。
这些天,她将自己关在神庙里,日夜不休地用星魂血誓来操纵星辰,试图改变星轨——然而接踵而来的,却是一次又一次地失败。
每次当她用心魂融入天宇,让自己的力量刚刚抵达三垣、试图开始推动星野变幻的时候,所有的灵力便已经枯竭,眼睁睁地看着师父的那颗星辰就在不远处、却无法抵达——就差了那么一点点,她却始终闯不过那一关!
一百多次的尝试,没有丝毫的进步。
难道,真的如同大司命所说,如果能力不够、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掌握星魂血誓,反而会被禁咒反击?她在大司命面前夸下海口,却没料到自己没有足够的力量,不能在这短短的几十天里掌握这最深奥的咒术。
她太高估自己,师父也太高估她了。
朱颜匍匐在神庙
的地上,微微发抖,抬起头来看着神像——七星灯还亮着,莲花里的三魂流转,七魄凝聚,纯净而安详。
已经快一个月了,中阴身的期限即将结束,自己如果还是无法突破,这三魂七魄便就要溃散,就来不及救回师父的命了!
一念及此,她身子猛地一颤,竟吐出一口血来,眼前顿时全部黑了下去。
不知道昏迷了多久,风在悄然流动,有一道白影掠来。
重明神鸟收敛翅膀落在地上,扔掉了嘴里叼着的朱果,一口叼住了她的衣领,将瘫软的人提了起来,四只血红的眼睛看着昏迷的少女,竟然露出了一丝叹息般的表情来。
神鸟用喙子推了推怀里的少女,“咕咕”轻声叫了几下,试图将她叫醒,然而朱颜实在是太累了,竟然一时醒不过来,闭着眼睛毫无知觉地歪倒在了它身上。重明转过颀长的颈,低下头从地上捡起了那一串朱果,用喙子挤碎了,悬空滴在了她的嘴上,让汁液一滴滴沁入唇中。
过了片刻,朱颜终于缓缓醒了过来。
“重明?”她精疲力尽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四只血红的眼睛,连忙负疚地道,“怎么,我又睡着了吗?对不起……”
她虚弱地挣扎着,撑住神鸟柔软的身体,想要站起来。然而那一瞬,重明神鸟猛然颤栗了一下,似乎是剧痛。
“怎么了?”朱颜吃了一惊,收回了手,忽然间发现自己的手上沾满了鲜
红色的血!那些血是从重明神鸟的翅膀根部沁出的,将雪白的羽翼染红。血液里还有一丝看不见的暗绿色,如同蔓延的海藻,从翅根下蜿蜒而去、布满了半边的身体。
“你受伤了?”她失声,“你又被穷奇围攻了?”
重明神鸟没有说话,只是用喙子将那一串稀巴烂的朱果叼了起来,扔到了她的手心里,用四只眼睛看着她,咕噜了一声。
“我不吃!给你吧,”朱颜却摇头,将那一串仙果举了起来,递到它的嘴边,“你这次伤得很厉害,不治一下是不行的!”
重明神鸟猛然往后缩了一下头,避开了她的手,展开翅膀想要飞走。忽然间只听哗啦一声,重明翅膀横扫,竟然碰倒了那一盏供奉着魂魄的七星灯!
那一瞬,一人一鸟都惊住了。
“糟糕!”朱颜失声惊呼,和重明几乎是同时扑了过去,将七星灯扶了起来——灯盏里原本盛放着水一样清澈的东西,应该是大司命亲手所设,里面蕴藏着留住魂魄的力量。然而在这一扑之下,清水流空,这七盏灯转瞬间黯淡!
魂魄便是人的灯。七魄若是衰微,那……
那一刻,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朱颜唰地站了起来。
顾不得身体还没有恢复,她颤巍巍地抬起了手,用尽了全部力气开始再一次施用星魂血誓:十指在眉心交错,飞快结印,指尖划过之处留下一道道耀眼的光华——是的,这是最后一
次机会了!拼上她的性命,也要成功!
她飞快地释放出了所有的灵力,让三魂七魄脱离身躯。
心魂呼应着星辰,手指牵引着星轨,在紫微垣里找到了和师父对应的那颗紫芒大星。她一寸寸地沿着星图将灵力蔓延过去,竭尽全力想要接近它,然而,当即将抵达那颗星辰时,她身体里的力量却再度枯竭。
不可以!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无论如何都要成功!
地上的七星灯在渐渐熄灭,象征着生命的消失。那一刻,朱颜只觉得全身发抖,似乎自己也在一分分死去——只差那么一点点、她就能接触到那颗星辰了!为什么她竭尽全力、始终无法突破那剩下的一点点距离?
就在那一瞬间,眼前忽然掠过了一道白影,整个人便是一轻!
在这最后的关头,重明神鸟骤然飞了过来,不由分说一把将她托了起来,振翅往夜空里疾飞而上!
“重明……怎么了?”她失声,“你想做什么?”
重明神鸟没有说话,只是竭力拍打着受伤的翅膀,驮着她朝着夜空疾飞而上。凌厉的天风从耳边呼啸而过,仿佛刀子一样割着她的脸,白云一层层在眼前分了又合,她就这样以闪电般的速度穿过一重重白云,直上九天。
“啊!”朱颜忽然明白了过来,“你……你是想要帮我吗?”
是的,只差了那么一点点的距离,她的灵力就可以抵达师父的那一颗命星了——而重
明为了弥补那一点距离,不惜竭尽全力将她带上了上了九天!
此刻天已经快亮了,星辰渐隐,斜月西沉,而天宇里师父的那一颗星辰摇摇欲坠,几乎淡得快要看不见了。
但在九天之上看去,它已经离自己近了许多。
不知道飞了多久,身周的空气都开始稀薄了,冷风如同刀子一样吹在脸上。重明的速度开始放缓,翅膀上似乎系上了沉重的铁块,每一次扑扇都用尽了力气。朱颜可以看到毒气从它翅膀下的伤口开始蔓延,让半边洁白的羽翼都变成了黑色——不能拖延了,就是现在!
朱颜深深吸了一口气,在神鸟的背上闭上了眼睛,重新将手指抬起,郑重地在眉心结印!
是的,成败在此一举。
如果在九天之上施用禁咒还不能成功,如果师父魂魄消散,她也不打算回到这个大地,就这样从鸟背上踊身一跃算了!
她飞快地结印,用尽了身体里最后一点力量。
用念力飞越三垣二十八宿,再度联结了那一刻紫芒的大星。那是师父的星辰,正在黎明前悄然坠落——
朱颜用星魂血誓竭尽全力地接近那颗星辰,试图把它拉离原来的位置,然而几次尝试未果。当她再度感觉到枯竭的时候,座下的重明神鸟发出了一声尖利的呼啸,忽然加速振翅直上!
鲜血从翅膀上不停滴落,神鸟不顾一切地托起了背上的少女,将她尽可能地送向离那颗星辰更近的
地方。
近了……近了!
当漫天的星斗都近在眼前的时候,朱颜的眼前一阵阵发白,不惜冒着损耗元神的风险,将灵力竭力推向彼岸,终于感觉到了联结的悄然建立——跨越了最后的那一点点距离,抵达了那一颗星辰!
那一刻,朱颜用力一咬牙,鲜血从舌尖沁出。
她抬起手,用灵苗之血涂染指尖,飞快地划出了复杂的符咒,同时从流血的唇齿之间吐出绵长的咒语。
漫天的星斗在眼前旋转,渐渐纳入了她的力量范围。她张开了双手,用最高禁咒将自己的鲜血祭献给苍穹,注入师父的那颗星辰。
那一刻,星魂血誓开始启动!
星空下,属于她的那颗大星骤然闪亮,发出了赤色的光芒,照耀天地。以那颗星辰为中心,四周星野开始微微晃动,向着她汇聚而来。
动了……动了!那漫天的星斗、居然因她而动!
这个瞬间,朱颜终于感觉到了师父说过的“五行相生、六合呼应”的强大力量,如同澎湃汹涌的海水从四面八方而来,灌注进了她的身体——她通过自己的心魂操纵着这一股巨大的力量,让自己的命星焕发出巨大的光芒,横向联结了属于师父的那颗紫芒大星!
双星刹那变轨、一举便将即将坠落的暗星拉出了原来所在的轨道!
整个星野在一瞬间全部改变。
那一刻,苍穹发出了轰然巨响。天空骤然雪亮如电,又骤然黯淡。
漫天的星辰
都在摇晃,如同天目即将坠落。在炫目的光影之中,朱颜再也支撑不住,手一松,竟然直直地从重明的背上摔了下去——与此同时,重明神鸟再也没有力气往上飞上一寸,一只翅膀全然变成漆黑,在环绕的电光之中,从九天之上折翼坠落!
她和重明双双从高空下跌,如同流星坠落。
朱颜在下坠之中渐渐昏迷。最后的视线里,只看到无数星斗在眼前旋转、飞舞,仿佛有无数的流星雨飞快地滑落。她知道那是虚影——是被改变后轨道之后,那些死去星辰的幻影,只停留一刹,便消失在时空之中。
在从九天上跌落的瞬间,朱颜忘了死亡的恐惧,仰望的瞳孔里映照着璀璨的星空,心里只有一个最后的念头——是的!师父……我终于做到了!
九嶷神庙里,七星灯骤然大亮,绽放出闪电一样的光华。七魄被看不见的力量催动,从即将熄灭的灯上亮起,和三魂一起唰地上升,向着夜空凝聚,回到了那颗重新亮起来的紫色星辰里。
星野变、天命改。
从此后,天上地下,所有一切都已经不同!
—
当九嶷上空的星图发生改变的时候,伽蓝白塔顶上的神庙里有一双深邃苍老的眼睛凝视着这一切,再也无法抑制地露出了惊喜交加的表情。
“真的成功了!”大司命看着天宇,有点不可思议,面色狂喜,低呼,“只用了三十二天……这个小丫头,果
然不简单!”
在他身后,有个声音微弱地问:“什么……成功了?”
大司命霍然回头,看着病榻上的北冕帝,眼神里有掩饰不住的狂喜,忽然一挥手,道:“好了,现在影没事了,你也可以死了!”
大司命挥了挥手,瞬间撤去了笼罩在帝君身上的续命咒术。那一刻,病弱的老人颓然倒下,在锦绣堆中剧烈地颤抖,魂魄从衰朽的躯壳上游离而出,蠕蠕而动,随时溃散。
“时间到了,我不会再耗费灵力用术法替你聚拢魂魄——如果运气好,你大概还能活个十天吧。”为帝君续命几十天,大司命似乎也是极疲倦,“阿珺,我们这一世的兄弟缘分,也差不多到头了。”
帝君的眼睛里充满了垂死的浑浊,看着大司命,却有无限的不解和不安,努力发出了一丝声音:“阿珏,你……到底在做什么?”
“说了你也不懂。”大司命却是不屑。
看着大司命拂袖转身,帝君忍不住问:“你……要去哪里?”垂死的人从龙床上伸出手来,枯瘦的手指微微屈伸,似乎想要挽留这唯一的胞弟:“等一等!”
“怎么,你怕一个人在这里等死?”大司命应声站住,回头看着自己的胞兄,语气含着一丝讥讽,“放心,青妃会来陪你走过最后一程——她不知道你已经拆穿了她,还想着要给你喂最后一碗药呢!”
北冕帝全身一震,喃喃:“青妃……她……”
“你都已经亲眼看到了,难道还是不相信?”大司命冷笑,“这种事,她也不是做第一次了——当年她还不是这样对付了阿嫣?”
“什么?”北冕帝的身体猛然一震,“真的?”
阿嫣。这个名字,即便是在垂死之时听来、依旧有着惊心动魄的力量。
“当然是真的。你难道相信当年是阿嫣赐死了你那个鲛人女奴?”大司命冷笑了一声,眼里露出刻骨的仇恨来,“也不用脑子想想,阿嫣她那种性格,怎么能做得出那种狠毒的事?……你中了青妃的计。”
“不……”北冕帝剧烈地喘息着,缓缓摇着头,“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大司命冷笑起来,“你不可能中计?还是青妃不可能杀人?你忘了青妃送来的‘还魂汤’是什么滋味了?——那是来自于中州苗疆的降头蛊,可以控制人的神智,云荒罕见。”
顿了一顿,他冷冷:“既然明白了这一点,当年你那个鲛人女宠是怎么死的、也就昭然若揭了。”
“不!明……明明是……阿嫣杀了……杀了秋水。”帝君剧烈地喘息着,声音虚弱,却丝毫不曾动摇,“和青妃……有什么关系?”
大司命冷笑:“所以我说你愚蠢啊,哥哥!”
“不……不可能。”北冕帝似乎用尽了所有剩下的力气,在思考着那一件时间遥远的深宫疑案,眼神缓缓变化,身体也渐渐发抖,“秋水……秋水死之前
,亲口对我说……是皇后杀了她!是她亲口说的!”
大司命冷然:“她说的不是实话。”
“不可能!秋水她……她不会骗我!”北冕帝失声,眼神可怖,“她……她的眼睛都被人挖掉了!我问过了,那一天除了皇后,没……没有其他人进过她的房间!”
“是啊,你那么宠幸她,自然相信那个鲛人说的话。”大司命声音冷酷,将多年前尘封的往事划破揭开,“如果我说,秋水歌姬的眼睛是她自己挖掉的,你信不信?”
北冕帝猛然一震,失声:“不可能!”
“你看,就是我这样告诉你,你也不会信,”大司命冷冷,看着垂死的胞兄,“那当初阿嫣这样对你说,你自然更不会信。”
“不可能。”北冕帝喃喃,“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那个鲛人中了蛊,被青妃操纵了神智,”大司命的声音平静而森冷,“蛊虫的力量,足以让她毫不犹豫地亲手挖掉自己的眼睛,然后在你面前嫁祸给阿嫣!”
“什……什么?”北冕帝虚弱的声音都提高了。
“青妃也真是狠毒。不但让那个鲛人女奴自己挖了自己的眼睛,还把那一对眼睛做成凝碧珠,放在了阿嫣的房间里。”大司命叹了口气,同情地看了胞兄一眼,“你愤怒得发了狂,自然不会怀疑心爱女人临死之前的话——青妃既杀了你的宠妃,又借她之口除去了皇后,这个后宫,自然就是她
一个人的天下了。这种一石二鸟的计谋,也算高明。”
“我亲眼看着秋水在我怀里断了气!她、她明明对我说,是皇后做的……”北冕帝全身发抖,似乎在努力地思考这番话的合理性,“时隔多年……空口无凭……你……”
“你想看凭据?”大司命看着北冕帝的表情,冷笑了一声,从怀里拿出了一物,递到了他面前,“我就让你看看!”
——那是一张微微泛黄的纸,上面写着斑驳的血书。
北冕帝定定地看着上面简单的几句话,微微颤栗。
上面不过短短几行,写的内容却是触目惊心。“天日昭昭”“含冤莫雪”“愿求一死,奈何无人托孤”……斑斑血泪,纵横交错。
那是白嫣皇后在冷宫里写下的最后遗言,十年之后,才出现在他的眼前。那里面,她写了自己那一天里的遭遇,也说到了看到秋水歌姬忽然自挖双目时的震惊——然而,当皇后明白发生了什么时,一切都已经完了。
天罗地网已经落下,她再也无法逃脱。
在被打入冷宫、辗转呻吟等死的七日七夜里,作为空桑帝君,他竟然没有收到丝毫有关她的消息——如今回想才觉得此事诡异。想必是青妃操控了后宫上下,不让皇后的一切传到紫宸殿他的耳边吧?可当时的他他沉溺在宠妃死去的悲哀之中不能自拔,哪里管得了这些?
等他知晓时,他的皇后已经在冷宫里死去了数
日。
在死去之前,她又经历过多少绝望、悲哀和不甘?
“这是阿嫣临死之前留给我的信,辗转送出了宫外。”大司命枯瘦的手剧烈地发着抖,如同他的声音,“同样是一个女人临死之前说的话,为什么你就相信了那个鲛人女奴,而不肯相信自己的皇后呢?”
北冕帝定定地看着那一纸遗书,说不出话来。
是的,对于那个阿嫣,他甚至没有多少的记忆。不知道是当初就不曾上心,还是刻意的遗忘——从皇太子时代开始,他就极少和这个被指配给自己的妻子见面,说过的话更是屈指可数。连她最后的死,他都没有去看上一眼。
她这一封绝命书里写的字,甚至比他们一生里交谈过话还多。
这样的夫妻,又是一种怎样扭曲而绝望的缘分。
“十年前那件事发生的时候,我正好在梦华峰闭关,等出关已经是一年之后。看到这封信,我立刻赶回帝都,却已经太迟了。”大司命的声音有一丝颤栗,厉声,“阿珺,从那一天开始,我就恨不得你死!”
北冕帝喘息了许久:“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
“没有证据。青妃做得很隐蔽,所有的人证物证都已经被消灭了。何况你当时盛怒之下,根本也不会听进我说的话——”大司命顿了顿,眼里忽然流露出一丝狠意,厉声,“那时候,我甚至想直接将青妃的母子全数杀了,为阿嫣报仇!”
北冕帝
猛烈一震,半晌无语。
许久,才低声:“那……你为什么没那么做?”
“呵……那时候青王兄妹权势熏天,如果我那么做了,整个天下就会大乱。我从小深受神庙教导,无法做出这种事。”大司命沉默了片刻,又坦然道,“当然,阿珺,我也想过杀了你——可你那时候运势极旺,命不该绝,我不敢随便出手、生怕打乱了整个天下的平衡。”
说到这里,大司命摇了摇头,发出了一声冷笑:“真可笑啊……就因为我知道天命,所以反而思前想后、束手束脚!——如果我是剑圣门下弟子就好了,快意恩仇,哪用苦苦等到今天!”
北冕帝定定地听着,忽然嘶哑地问:“那你……一直等到现在才动手,是因为……是因为,咳咳,现在我的运势已经衰弱、死期将近?”
“到后来,我已经不想杀你了。”大司命长长叹了一口气,看了垂死的老人一眼,“阿嫣在遗书里恳求我不要替她报仇,只要我好好照顾时影——我本来想,只要能完成她的嘱托也就够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厉声:“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二十几年了,他们始终还是不肯放过影!”
“他们?谁?”北冕帝忽地震了一下,“青王?”
大司命并没有否认,冷笑起来:“那么多年来,他们一直想斩草除根,光在宫里的时候就派人下了三次毒手,你却全然不知——
我只能借口天命相冲,不让任何宫女接近他,以防青妃下毒手;在他五岁的时候,又出面对你说:必须把他送往九嶷山神庙,否则这孩子就会夭折。其实这不是什么预言,只不过是事实罢了……”
大司命顿了顿,低声:“你根本无心保护阿嫣留下的孩子,我若把影就这样留在后宫,他绝对活不过十岁。”
北冕帝剧烈地咳嗽,神色复杂,似有羞愧。
“幸亏你也没把这个儿子放在心上,我那么一说,你为了省事、挥挥手就让时影出了家。”大司命淡淡道,“于是我把时影送去了九嶷神庙,让他独自住在了深谷里,不许外人靠近——这些年来,我为他费尽了心血。”
他看了垂死的帝君一眼,冷笑:“而你这个当父亲的,只会让自己的儿子自生自灭!”
“……”北冕帝不说话,指尖微微发抖。
是的,那么多年来,他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给了背负罪孽的小儿子,却让嫡长子在深山野外餐风露宿——在临死前的这一刻,一切都明了了,巨大的愧疚忽然间充斥了他的心,令他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