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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哥哥,他……他居然长得这般好看?”雪雁站在他身后,忍不住扯了扯哥哥的衣服,低低地喊,有说不出的开心,“真是太好看了!”
“庄重点。”白风麟忍笑呵斥,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是的,这个人简直是上天的宠儿,生下来便有着云荒最高贵的血统,虽然小时候被驱逐出帝都受尽冷落、但今日却忽然翻了盘,一下子又回到了皇太子的位置上——不像自己,因为出身不好,虽然努力了半生,费尽心机,如今却还是得看人脸色,一个不小心就会失去白王的欢心。
人和人,有时候真的是一比就寒心。
“恭迎皇太子殿下!”白王领着家眷迎上去,一群人乌压压跪了一地。
时影淡淡地令白王府上下平身,和白王略微叙了叙,便起身入内。
天色尚早,未到赏灯时间,白王便带着时影在行宫里四处游览了一圈,将府里几处精心设计过的园林景观介绍了一番。白风麟带着几位郡主跟在他们身后,每到一处,主人殷勤向贵客介绍景物,那些盛装打扮的贵族少女便有意无意地在眼前走过,轻声笑语,美目流盼,衣香鬓影,乱人眼目。
然而时
影的神色只是淡淡的,说话不多,却客气有理,眼神不曾在随行的任何一个女子身上停留。白王一直察言观色,却丝毫看不出皇太子的意向,不由得有些纳闷起来:莫非他的这几个女儿,皇太子竟然是一个也看不上?这可如何是好?
“哎呀!”一行人刚路过九曲桥,一个小丫头没踩稳滑了一跤,周围的女子发出了一片惊呼。
眼看那个小侍女就要跌落,水面喀拉一声响,却骤然凝结,化成了冰!冰面迅速扩大,变厚,转眼就托住了那个落水的侍女。
所有人一起转头看去,发现居然是雪雁郡主双手结印、控制住了水面。
旁边的人松了一口气,连忙伸手将那个小侍女拉了上来。雪雁郡主轻声叱了一句:“今天有贵客在,走路小心一点,小娅!”
“谢……谢谢郡主!”侍女脸色苍白,连忙叩首。
一场小骚动很快平息,游园队伍继续往前,时影却是多看了那一位郡主几眼。那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少女,只不过十六七岁,眉目灵动,颇有朝气,乌压压的头发挽成双鬟,只用一支玉簪挽了,不像其他姐妹一样插满了珠宝首饰,更显得简洁大气,颇为不俗。
“这是本王最小的一个女儿,雪雁,今年十六岁。”白王看到了他神色一动,立刻介绍,“以前跟着族里的神官学过一点术法皮毛,今日竟然敢在皇太子面前献丑,真是自不量力!”
“
算是不错了。”时影淡淡地回答,“不愧是白王的女儿。”
“多谢皇太子夸奖。”白王终于看到皇太子夸了自家女儿一句,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一回皇太子终于还是有了一个看得上眼的人了?雪雁这个丫头虽然是庶出,却和胞兄白风麟一样机灵,日后应该有大出息。
只是,白风麟已经是要接掌王位的人了,若让雪雁再当了太子妃,其他几房一定会说是他偏心二房吧?后院又要起火了。
白王心底已经开始盘算,一边陪着时影往前走。
此刻一行人已经来到回廊的尽头,正要回到大堂里就坐用膳。时影却忽然在芭蕉下停了一停,转头看向另一处,露出一丝诧异的神情来。
怎么?白王也是一怔,因为在同时听到了园子深处传来哭声,不由得心里一沉——前面便是闻莺阁,是雪莺住的地方。
怎么了?今天下午刚刚告诉她准备将她嫁给紫王的内弟做续弦,这个小丫头便哭得昏天黑地,死活也不从。他生怕她再闹下去会打扰了皇太子的莅临,便特意把她关在了房间里不许出来,还派了嬷嬷盯着,不想还是出了这等事情!
雪莺这个该死的丫头,一点也不听话,真是白疼她了。
然而不等他想好要怎样把这事遮掩过去,只听吱呀一声响,闻莺阁的门被推开了,里面两个侍女惊叫着往外跑出来,大喊:“不好了……不好了!郡、郡
主她拿了刀,要寻短见!”
什么?白王大吃一惊,没想到这当儿上会出这种事,正不知道如何是好,身边风声一动,皇太子却忽然消失了。
“殿下……殿下!”白王惊呼着,连忙揽衣朝着闻莺阁奔了过去。刚奔出几步,看到身后的一行人也拔脚跟了上来,生怕这等丑闻会扩散出去,不由站住脚步,回头呵斥其他人:“都给我在外面等着!一个人也不许进来!”
白王朝着闻莺阁奔去,心里惴惴不安。
今天他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当了,眼看皇太子也顺利选定了太子妃,没想到最后还是出了差错!雪莺那个丫头向来柔弱顺从,怎么会有自杀的胆子!这种事算是家丑,绝不能外传,偏偏被皇太子给撞见了,可怎生是好?
看到父王和皇太子都离开了,其他三位郡主都脸色不悦,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雪莺本来是她们之中最得父王宠爱的,然而因为时雨皇太子被废,也迅速地失去了父王的欢心。她们原本以为只要和另外两个姐妹竞争就够了,没想到事到临头居然还闹起了这种事!
“我说,雪莺姐姐是故意的吧?”雪雁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有些气愤地嘀咕,“明明知道今天是皇太子要来,还大声哭哭啼啼引人注意!分明是恨父王不给她机会,想找机会毛遂自荐一下。”
“是呀,”另一个郡主冷冷笑了一声,“有手段的可不止你一个。”
雪雁一怔,脸色便有些不好——刚才在过桥的时候,她故意安排贴身侍女假装失足落水,好让自己有展露身手的机会。这事情她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并无外人知晓。原来,姐姐们虽然声色不动,却都看在了眼里。
“不要得意的太早了。”两位姐姐冷哼了一声,从她身边走了过去,“晚宴和歌舞都还没开始,还不知道皇太子最后会选中谁呢。”
—
闻莺阁幽深,共分三进院落,雪莺的居所位于最里面。然而,当白王三步两步跑进去,看到他的女儿横卧在榻上,气息奄奄,胸口鲜血淋漓,一把小刀掉落在她脚边,已经断成了两截。
时影就站在她的身边,将手按在伤口上,淡淡的紫色在他五指之间涌动,飞速地愈合着那个可怖的伤口。
“这……”白王愣住了,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来圆场。
“抱歉,来得晚了一步,还是来不及阻拦令千金。”时影一边用术法替雪莺疗伤,一边道,“幸亏这一刀没有刺中要害,应无大碍。”
“这……”白王怔了一怔,“谢谢皇太子!在下立刻去传医生来!”
“不用,这种伤我很快就能治好,何必惊动外人、惹来是非。”时影探了探雪莺的脉搏,眉头忽然皱了一皱,眼神变得有些奇怪,“奇怪,这是……”
怎么了?白王心里一跳,不知道哪里不对,时影忽然转头看着他:“奇怪,白王,你明明
有四个女儿,为何只让我见了三个、却唯独藏起了这一个?”
什么?白王大吃一惊,脸色都有些变了。
雪莺虽然没有被正式册封为太子妃,但她和时雨从小亲密,此事在帝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想必时影也早已知道——如今时雨不在了,新的皇太子来选妃,于情于理自然是不能再将她送出去的。
——没想到,听皇太子的口气,竟然是在责备自己?
白王背后一冷,连忙道:“禀……禀皇太子,小女雪莺已经许配给紫王内弟了,所以……所以就没有让她出来见驾。”
“是吗?”时影微微蹙眉,“婚书已经下了吗?”
“婚书还不曾下,”白王连忙摇头,“只是信函里已许婚。”
“哦,那就还不是定论了?做不得准。”时影淡淡道,回头看了一眼白王,“白王觉得紫王那个年近五十的内弟,会比在下更合适做东床快婿吗?”
“不……不敢!”白王大吃一惊,猛然摇头,“哪能和皇太子相提并论!”
“那就是了。”时影语气还是冷淡,似是说着和自己无关的事情,摆了摆手,“既然如此,不如从长计议。”
“这……”白王一时间有些愕然,不知如何回应。然而时影皱眉头看着半昏迷中的雪莺郡主,道:“我要继续给郡主治伤,麻烦王爷先自便——等治好了雪莺郡主,晚上她便可以和我们一起用膳。”
“……”白王一时间心里惊疑
不定,只能讷讷点头。
怎么回事?皇太子……竟然是看上了雪莺?难道是为了赌气,非要和时雨抢?但无论如何,选中了雪莺、也总比一个都没看上强吧。这个皇太子,真的是令人捉摸不透啊……专门喜欢捡弟弟的旧人吗?
白王退了出去,脸色青白不定。
当白王离开房间之后,时影看了一眼雪莺郡主——只是短短片刻,她身上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了,一滴血都没有留下。他伸出指尖在雪莺郡主的额心点了一点。那个脸色苍白的贵族少女应声醒来,睁开眼睛,看到面前的陌生人,一时间有些茫然。
“我……是活着还是死了?”雪莺气息奄奄,“你……你是谁?”
“你最恨的人。”时影淡淡回答了一句。
雪莺的视线渐渐清晰,忽然间全身就是一震!
“皇天?是你!”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她唰地坐了起来,直视着这个面前的人,眼里燃烧着愤怒的火焰,“你……你就是时影?你就是白皇后的儿子?”
“是。”他声音平静,并不以对方的无礼为意。
雪莺声音发抖,打量着他的一身衣饰:“你……你现在是皇太子了?”
“是。”时影的声音依旧平静。
“你得逞了啊……你这个杀人凶手!”雪莺再也忍不住地叫了起来,拳头握紧,声音哽咽,“把时雨还给我!你现在都已经是皇太子了……还要把时雨怎样?求求你,放他回来!”
“
……”时影一时间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打量了一下她——这个贵族少女容貌绝美,气质如同空谷幽兰,论容色甚至比朱颜更胜一筹,温柔安静、弱不禁风。然而她此刻眼里充满了愤怒的光芒,宛如雷霆!
“时雨是不会回来了。”他声音冷淡,“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什么?”雪莺身上的颤栗忽然止住了,一瞬间瞳孔睁大,看着他说不出话来,连呼吸都停止了:“你……你说什么?”
“你不用等他了。”时影语气平静,并没有流露一丝感情,“我弟弟已经死了,你接下来要好好为自己打算。”
“混蛋!”那一刻,雪莺不顾一切地跳起来,抓起那把染血的短刀、一边喊着一边就对着时影直刺了过去!
然而,时影居然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她,动也不动。
只听唰的一声,这一刀刺入了他的心脏,直扎了对穿!雪莺在狂怒之下拔起了刀,又想第二次刺下去,却忽然怔住了——那一刀原本正中心脏,然而一刀下去全无血迹,等拔出来后,那个伤口也瞬地消失!
这、这是怎么回事?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人,一回头,却看到了另一个时影已经站在了自己身后,淡淡地看着她:“解恨了没?”
那一刻,她忍不住失声尖叫,又是一刀刺了过去。
“胆子不小,”时影只是一抬手,便扣住她瘦弱的手腕,令她不能动弹分毫,冷冷,“敢在
白王府里刺杀皇太子,不怕满门抄斩吗?”
“混蛋!我要杀了你!”雪莺完全失去了理智,她想要再次刺过去,身体忽然一麻,完全无法动弹。
时影并没有动怒,看了她一眼:“你是阿颜的闺中好友吧?我好像听她提起过你的名字——”他审视着她,眼里忽然露出一丝奇特的神情,顿了顿,低声道,“反正好歹也得选一个,不如就选你算了。”
“……”雪莺一下子怔住了,“做梦!我死也不会嫁给你!”
“是吗?你真的想就这样死了?”时影抬头看着这个绝望的贵族少女,眼里有洞彻一切的亮光,淡淡,“只怕你舍不得吧。”
他顿了顿,低下头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什么。
“什么?”雪莺全身一震,如同被雷霆击中,脸色上连一丝血色都没有了,颤声“你……你怎么会知道?谁告诉你的?”
“这世上的事,能瞒住我的可不多。”时影的语气并无任何夸耀之意,仿佛只是在说一个事实,“你的父王也还不知道这件事吧?所以想着要把你嫁给那个老头子当填房——对不对?”
“……”雪莺说不出话来,在这个人冷酷的语气里发抖。
这个人,还是第一次见面,可为什么他好像什么都知道?简直是个魔鬼!
“呵,你心里也知道,嫁是万万不能的。否则该怎么收场?”时影看着她苍白如死的脸色,语气还是不紧不慢,“你已经被逼到
没有退路了,所以才想干脆寻个一死?——还真是懦弱。”
雪莺咬着牙,说不出话,眼里却有大颗的泪珠滚落。
“如果你真的横了一条心想死,本来我也管不着。”时影淡淡,“可是时雨已经死了,即便是为了他、你也该稍微努力一点活下去吧?”
她全身发抖,死死地看着眼前这个人:“你……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说的很清楚了:如果你不想死,那就来当我的太子妃。”时影淡淡地开口,语气无喜无怒,“这个邀约、在今天我离开这儿之前都有效——你想清楚了:如果你还想苟活下去,等会儿就来找我。”
“不!我死也不会嫁给害死时雨的凶手!”雪莺凄厉地大喊。
“唉……”时影的脸色终于微微动了一下,似是不易觉察地叹了一口气,低声,“如果我告诉你,时雨并不是我杀的呢?”
雪莺怔了一下,看向他。而这个新任的皇太子也在冷冷地看着她,眼神平静冷澈,如同秋冷的湖面,空空荡荡,无所隐藏。
雪莺本来极激动,和他眼神对视、心里不知为何忽然一静,竟是不知为何忽地信了几分,然而立刻便警醒起来,生怕是中了对方的术法迷失了神智,脱口:“我不信!一定是你……除了你还会有谁?”
时影没有再辩解,淡淡:“不信就算了。我只是指给你一条生路。”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指给我生路?”她声音
剧烈地发抖,看着眼前的人,不敢相信,“你既然知道了这一切,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灭口了事?你……你这么做,到底有什么企图?”
“企图?”时影似乎也是想了一想,眼神转瞬流露出复杂的情愫,却只是淡淡回答,“可能……我只是觉得自己愧对时雨吧。”顿了顿,他补充:“我的企图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不想活下去?”
雪莺怔在了那里,剧烈地颤抖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你仔细想一想吧……我会在那里等你到最后一刻,”时影没有再多说什么,手指微微一转、解除了她身上的禁锢,低声,“如果真的还是想不通,就死在这里也无妨。”
他将那把短刀扔到了桌子上,转身离开,再也不见。
雪莺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手指痉挛着,握紧了桌子上那一把带血的短刀,转过头看着镜子里容颜憔悴的自己,反复思量着刚才的那一番话,身体颤抖得如同风中的树叶。
除了他给出的邀约,她没有选择了吗?
不,她还是有选择的——她可以选择死。
可是……她真的想这样死了吗?如果死了,那……
最终,雪莺松开了刀柄,在镜子面前颓然坐下,抬手轻轻放在小腹上,脸色如同雪一样的苍白。
—
歌舞方歇,皇太子被白王府里的美人们簇拥。几个郡主纷纷围绕在他身边,一边保持着贵族的矜持,一边不失优雅地和贵客
笑语,言语之间有微妙的勾心斗角,几乎隐约听得见刀兵交错的铮然。
雪雁用术法在杯里凝出了一朵玲珑剔透的冰花,向着皇太子敬酒,然而时影端起酒杯,视线却越过了她,看着厅外台阶上的人影,嘴角浮起了一丝奇特的笑意,低声:“怎么来得这么晚?”
所有人悚然动容,抬头看去,不由得大吃一惊。
白日里还在寻死的雪莺郡主,此刻居然盛装打扮来到了这里!
刹那,连白王都为之色变,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雪莺鼓足勇气来到这里,却发现席间已经坐满了,她怔怔地站在人群外面,一时无措,脸色分外的苍白,在暗夜里看去如同一朵即将凋零的花朵。
时影眼里却没有丝毫意外,只是微微颔首,从美人环绕之中从容站起身来,亲自迎了出去:“酒都已经快冷了。来。”
雪莺身体微微发抖,直视着他的面容,眼神复杂而激烈,充满了憎恨和无奈,似乎时时刻刻都想再抽出一把剑刺入对面这个人的心口——然而,最终还是拿起了酒杯,对着他一饮而尽。
“一杯就够了,喝多了对你身体不好——”时影放下了酒杯,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放在了她的面前,“请收下这个。”
放在她面前的,是空桑帝君赐给每一个皇子的玉佩,华美润泽,上面有着皇室的徽章,是身负帝王之血的最重要信物之一。身为皇太子的时影在众人
面前将这个玉佩交给她,便是对所有人表示自己已经选好了未来的王妃。
那一瞬,其他所有郡主都怔住了,每一张脸上有各种不同的错愕表情。
雪莺还没回过神来,白王却是松了一口气,在一边已经抢先起身离席,匍匐下跪:“多谢皇太子抬爱!”
—
当皇太子在席间将玉佩交给雪莺郡主的时候,整个白王府邸里的人都震惊了。
旋即,整个帝都也被震惊。
虽然早就知道太子妃必然会在白之一族里选出,但却是谁也没料到皇太子居然会选了雪莺郡主——要知道,那个少女以前曾经是时雨皇太子爱侣,一度还差点被正式册封为太子妃,而新的皇太子居然不避嫌地将她纳入了后宫?
这算是什么样的……胸怀?
“咳咳……影做事,还……真是从来不按常理啊。”消息刚刚传入紫宸殿,连卧病的帝君也发出了一声苦笑,对着一边的人道,“你也没想到吧?”
坐在他身边的大司命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他该不是负气吧?”北冕帝喃喃,眼神复杂,“和我当年一样,觉得这辈子反正也没什么指望了,所以……不如就随便选一个?结果就这样害了阿嫣……也害了秋水。咳咳。”
“阿珺,你就不要操心这些了,”大司命打断了兄长的话,“都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保命要紧,还是少耗费心力。”
北冕帝喘了一口气,低低道:“幸
亏你活得长,时影身边有你辅佐……咳咳,我也放心了……”
大司命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只可惜,我的寿数也快要到了。”
“什么?”北冕帝一惊,撑起了身体。
“别那么看着我——我好歹是大司命,能预知自己的寿数。”大司命望向窗外的夜空,苦笑,“你看,我的星辰已经开始黯淡了……屈指细算,我的寿命也就在这两年之间了。”
“怎……怎么会这样?”北冕帝脸色灰白,喃喃,“你……你身体好好的,为什么会这两年就……”
“当然不是自然死亡,”大司命语气平静,“而是血光之灾——如果没算错,我应该死于被杀。”
“不可能!”北冕帝脱口而出,“这个云荒,谁能杀了你?”
“呵,对于这个问题,我自己也很好奇……”大司命淡淡,看着外面的星辰,“这个云荒上能超越我的人几乎已经没有了——要杀我,除非是影他亲自出手?”
“时影?”北冕帝没想到会听到自己儿子的名字,不由得变了脸色,“他一直视你为师,怎么会杀你?这……咳咳,这不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我为了云荒的天下,曾经做过一些见不得人的事,”大司命摇了摇头,嘴角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苦笑,“如果他知道我暗地里做了什么,一定也会想杀了我吧?”
“……”北冕帝沉默下来,仿佛忽然间明白了什么,抬头看
着大司命,一字一句,“那就永远别让他知道。”
大司命的脸映照在灯火里,阴暗凹凸,深不见底。
“先别说这些了,”大司命摇了摇头,试图将凝滞的气氛化开,转过了话题,“既然影已经选定了妃子,后面的一切就该抓紧了——要知道,青王已经在领地上开始调集军队了。”
“是么?”北冕帝听到这个噩耗却没有流露出太大的震惊,喃喃,“青王果然狼子野心,被逼得急了,还真的是要公然造反啊……”
“放心,根据探子发回来的情报,迄今为止还没有一个藩王站在他这一边。”大司命低声,“原本由青罡负责的骁骑军如今已经由玄灿接管,白王和赤王也已经各自调动军队准备入京——这天下的局面,一时间还是倾覆不了的。”
“咳咳……”然而北冕帝却只是虚弱地咳嗽着,忧心忡忡,“可是……青王呢?难道就任由他在领地上厉兵秣马?他……他是不是还勾结了西海上的冰夷?云荒北面的门户,万一被沧流帝国攻陷……”
“不会的,你别担心。”大司命叹了口气,振衣而起,“青王的事,我会亲自过去处理掉,不会让他继续乱来。”
“什么?”北冕帝一惊,“你……你要做什么?”
“擒贼先擒王。”大司命淡淡道,“趁着他们还没正式举旗反叛,我去紫台青王府先将青王先给杀了——群龙无首,反叛之事多半也
就成不了气候。”
说到孤身于万军之中取首级之事,他却如同喝一杯茶那般淡然。
“你……你一个人去?”北冕帝伸出手一把抓住了胞弟的手腕,剧烈地咳嗽着,“太危险了!咳咳……绝对不可以!”
“唉,阿珺,现在可不是兄友弟恭的时候,”大司命叹了口气,回过身凝视着垂死的帝君,“空桑天下岌岌可危,你又随时可能驾崩,在这种时候,我若不当机立断先行一步,只怕被别人抢了先手!”
“这么……这么危险的事情……你一个人……”北冕帝一急之下剧烈地咳嗽,连话都说不清楚了,“不……不行……绝对!”
大司命没料到他的反应会那么激烈,倒不由楞了一下,拍了拍胞兄枯瘦的肩膀,低声安慰:“我好歹也是云荒大地上首屈一指的术法宗师,以一敌万不敢说,以一敌百还是可以的——青之一族的神官很平庸,不足为惧。我孤身深入,就算杀不了青王,全身而退至少还是不难……你不用太担心。”
北冕帝渐渐松开手来,眼神却还是担忧,低声:“要不,我再去请求剑圣一门出手?”
“算了吧,剑圣一门?”大司命苦笑起来,拍了拍他的手背,“他们千百年来一向远离云荒政局,独立于朝野——你上次能请动他们帮你清除内乱已经令我很吃惊了,难道还能再请一次?”
北冕帝沉默下去,呼吸急促,半晌才低声
:“早知道……我应该留着先代剑圣的那道手令,好让、让他们这一次跟你去青王府……咳咳……何必用在诛杀青妃这种事情上?”
垂死之人说得急切,到最后又剧烈咳嗽了起来。
显然是被胞兄的真切所感染,大司命眼神变幻了一下,忍不住叹息:“阿珺,你难道忘了我不久之前还想要你的命吗?我虽然是你的胞弟,但这一生对你所怀的多半是恨意,并无多少亲近之心。你为何还这样替我设想?”
北冕帝咳嗽着,半晌才说出话来:“我的一生……亦做错过很多事。”
“……”大司命沉默了片刻,拍了拍胞兄的肩膀,“好好休息,我去去就回。事情顺利的话,说不定还能回来赶上大婚典礼。”
老人转身离开,黑色的长袍在深宫的烛影里猎猎飞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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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白塔顶上的风更加的凛冽,吹得人几乎站不住。然而在玑衡前却有人默默伫立,一动不动,只有一袭白袍在风里飞舞,眼里映照着星辰,手指飞快地掐算着,到最后,身体一震。
“怎么?还在推测那片归邪的位置吗?”大司命不做声地出现在了时影的背后,淡淡,“你找不到的——我已经反复的推测过了,它已经被一种更大的力量隐藏起来,超出我们所能推算的范畴了。”
“不,”时影摇了摇头,低声,“我在看昭明的轨迹。”
“昭明?”
大司命怔了一怔。
“你那时候不是提醒我,影响空桑未来国运的力量不止一股吗?”时影负手看着夜空,眉宇之间有解不开的烦忧,“如果归邪是代表海国,那昭明又代表了什么?浮槎海外的流亡一族吗?——这些力量交错在一起,千头万绪,令我看不清这个云荒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