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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恩浩荡。大婚临近了,皇太子奉帝君之命,前来赐礼。”盛嬷嬷想说得热闹一些让朱颜开心,却不料自己说的字字句句都扎在她的心里,“
据说这次大婚,北冕帝赏赐了整整一百件国库里的珍宝,由皇太子亲自将礼单送到府邸,以示对赤之一族的恩宠。”
“是吗?”朱颜颤了一下,脸色却有些苍白。
他……他要来了?还是以皇太子的身份,前来赐婚?
九嶷山分别之后,她心里想着的是从此永不相见——从此她会远远地离开,独自躲在另一个角落舔舐着伤口,默默等待生命的消逝,直到终点。
然而她发现自己错了:她不可能永不见他。
因为他将拥有云荒的每一寸土地,她的一生都会活在他的阴影之下:看着他来赐婚,看着他登基,看着他大婚……他的每一个讯息都会传到她耳畔,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法说出一句话。
咫尺天涯,各自终老。原来,这才是他们的结局。
直到盛嬷嬷离开,朱颜还是在园子里望着离合的池水怔怔发呆,一坐就是一下午,连天色将黯、新月升起,有人悄然出现在了身后都不知道。
周围似乎起了微风。池水里映出了一袭白衣,在波光里微微摇动。
“师……师父?!”朱颜情不自禁地惊呼出来,瞬地回头。
时影果然站在深沉的夜色里,默默看着她,眉头微微锁紧。一身白衣笼罩在月光下,恍如梦境。他这次出来换下了宫廷里华丽繁复的礼服,只穿了一袭朴素的白袍,一时间仿佛恢复了昔年九嶷山上修行者的模样,只是眼神复杂而深
远,已不复昔年的明澈。
朱颜跳起来,往前冲了一步,却又硬生生地忍住。她竭尽全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看着对方,只是声音还是有些控制不住地发抖:“你……你不是应该明天才来的吗?”
“我来问你一个问题。”他终于开了口,“等到明天,那就迟了。”
朱颜心头猛地一跳,一时间有无数猜测掠过脑海:“什……什么问题?”
“你……”时影看着她,眼神微微动了一动——不过几日不见,她明显的又瘦了,丰润的脸颊变得苍白,下颔尖尖的,连带着一双眼睛都显得分外的大了起来。他错开了视线,凝望着池塘里的残荷,低声开口:“你是自愿嫁给白风麟的吗?……还是你父王逼你的?”
“……”朱颜一震,嘴唇动了动,却是一个字也没说。
原来,他特意来这里,就是为了问她这句话?
可是……要怎么说呢?她当然是不愿意嫁给白风麟的,可是她却又是心甘情愿的——这样错综复杂的前因后果,又怎么能一句两句说清楚?
而且,她又能怎么说?说她参与了复国军叛乱,赤之一族包庇了复国军领袖,而空桑大司命利用了这一点,逼迫她答应了两族联姻?大司命是他的师长,也是如今又是支持他继位的肱股,她这么一说,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
无数的话涌到嘴边,却又冻结,总归是一句也说不出。
“说实话就行,”他看
着她的表情,蹙眉,“你不必这样怕我。”
“……”她明显地颤了一下,却并不是因为恐惧。朱颜鼓起了勇气抬头看他,然而他的瞳子漆黑如夜,看不到底,她只是瞄了一眼心里就猛然一震,触电般地别开了头,心里别别直跳。
“说吧,不要再猜测怎么回答才最好,只要说实话。”他看到她这样的表情,却误以为她还是害怕,“我答应过、从此不再对你用读心术。所以,你必须要告诉我你的想法。”
“父王……他没逼我。”她半晌终于说出话来。
时影的眼神动了一下,似乎有闪电一掠而过,又恢复了无比的深黑。他沉默了片刻,苦笑了一声:“果然,你是自愿的。否则以你的脾气和本事,又有谁能逼你?”
“我……”朱颜心里一冷,想要分辩什么,却又停住。
“如果你后悔了,或者有丝毫的不情愿,现在就告诉我,”虽然是最后一次的争取,时影声音依旧是平静的,“别弄得像在苏萨哈鲁那一次一样,等事到临头,又来逃婚。”
“不会的!”仿佛被他这句话刺激到了,她握紧了拳头,大声,“我……我答应过我父王,再不会乱来了!”
时影沉默地看着她,暮色里有风吹来,他全身的白衣微微舞动,整个人却沉静如古井无波,唯有眼神是极亮的,在看着她时几乎能看到心底深处。朱颜虽然知道师父素来恪守承诺,说了不
再对她用读心术便不会再用,但在这一刻,却依旧有被人看穿的胆怯。
然而他停了许久,却只是叹了一口气:“你好像真的是有点变了啊……阿颜。你真的从此听话,再不会乱来了吗?”
“是的,”她震了一下,竭力维持着平静,“你以前在苏萨哈鲁,不是教训过我么?身为赤之一族郡主,既然平时受子民供养,锦衣玉食,享尽万人之上的福分——那么参与家族联姻这种事,也是理所应当的尽责……”
说到后面,她的声音越来越轻,终于停住了。
时影默默地听着,眼里掠过一丝苦笑——是的,这些话,都是当日他教训她时亲口说过的,如今从她嘴里原样说出来,几乎有一种刻骨的讽刺。那时候他恨铁不成钢,如今她成长了、懂事了,学会考虑大局了,他难道不应该赞赏有加吗?
“既然你都想定了,那就好。”许久,他终于开了口,“我……也放心了。”
“嗯。”她垂下了头去,声音很轻:“多谢师父关心。”
那一声师父令他微微震了震,忽然正色道:“以后就不要再叫我师父了,你从来都不是九嶷神庙的正式弟子。现在你应该叫皇太子殿下——再过一阵子,就应该叫帝君了。”
“……”她愣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却已经再不看她,拂袖转身,只淡淡留下了一句话:“好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我明天
来赤王府的时候,你可以不必出来迎接。”
时影抬起了手。天空里传来一阵扑簌簌的声响,绿荫深处有一只雪白的鹞鹰飞来。时影跃上了重明神鸟,眼神里有无数复杂的情绪,却终究化为沉默。
“按你的想法好好去的生活吧。”时影最后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变得温和,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再见,阿颜。”
朱颜看着他转身,心里大痛,却说不出话来。
“等一下,我还有一个问题要……”在他离开的那一瞬,朱颜忽地想起了还要问时雨的事情,却已经来不及了——重明神鸟展翅飞去,转瞬在暮色里变成目力不能及的小小一点。
时雨呢?他去了哪里?是不是……已经死了?是不是你做的?
然而,她曾经想过要帮雪莺问的这个问题、却终究没来得及问出口。
第四十章 弃子
然而,朱颜没有听从他的劝告。第二日,当新皇太子莅临赤王府行宫、代替帝君前来赏赐藩王时,她也跟着父母走了出来。
她没想到他这一次他来时的阵仗会那么大,赤王夫妇双双出来迎接,三呼万岁、叩首谢恩,而她怔怔地看着阖府上下乌压压一片人头,心里一阵阵的别扭,站在那里似乎僵硬一般地动也不动。
一边的盛嬷嬷焦急地扯了扯她,低声:“郡主,还不跪下?”
她愣了一下,忽然间明白了过来。昨天他让她不必出来,就是不想让她看到这一幕吧?——如今他已经是空桑的皇太子,未来的帝君。君臣大纲,贵贱有别。只要一见面,她的父母要向他下跪,她也要向他下跪!
他们之间,已经如同云泥一般遥不可及。
念及这一点,她心里便如同雷击一样震动,意识一片空白。
在一片匍匐的人群中,只有赤之一族的小郡主是站着的。而时影只是淡然看了她一眼,并没有任何表示,抬起手,令赤王一家平身。
新皇太子按照礼节,向赤王宣示空桑帝君的恩宠:一箱箱的贺礼依次打开,无数的珍宝,无数的赏赐,耀眼夺目。唱礼官不停地报着名字,府里的侍女们不时发出低低的惊呼。
然而,朱颜在一边看着,眼神却是淡淡的。这些东西,对她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不过是买下她一生自由的出价而已……
御赐的贺礼交付完毕,
时影坐下来和赤王夫妇略略寒暄了几句,便切入了正题,径直提问:“不知大婚的时间定下来了没有?白赤两族的长子长女联姻,关系重大,到时候,我会替帝君前来主持。”
朱颜猛然一震,几乎将手里的茶盏跌落。
他……他来主持?为什么是他?他……他怎么会答应这种事的?!她震惊莫名地看向他,然而皇太子只是转头看着赤王,并没有分心看上她一眼。
“多谢帝君和皇太子殿下的隆恩!”赤王谢过了恩,恭恭敬敬地回禀,“婚礼的日期已经择好了,只是尚要和白王商议——等一旦定下来,便立刻知会皇太子。”
时影神色不动,淡淡:“目下是云荒非常时期,大约要办得仓促一些了,未免有些委屈了朱颜郡主。”
说到这里,他终于看了朱颜一眼,眼神却是平静无波。
她心里一跳,只觉得手指发抖得几乎拿不住茶盏。耳边却听父王笑道:“这些繁文缛节,其实并不重要。古人战时还有阵前成亲的呢。”
双方絮絮谈了几句其他的,赤王妃眼看大家谈得入港,便在一旁笑着开了口:“婚娶乃是大事——帝君龙体不安,大约也急着想看到皇太子殿下大婚吧?不知皇太子妃的册立、殿下如今心里可有人选?”
皇太子妃?朱颜又是一震,这次茶盏从手里直接落了下去。
时影也没有看她一眼,手指却在袍袖底下无声无息地迅速一
划——刹那间,那个快要掉落在地面的茶盏瞬地反向飞起,唰地一声又回到了她的手中,竟是一滴水都不曾溅出!
这一瞬间的变化,满堂无人知晓,他更是连看也没看她一眼。朱颜惊疑不定地握着茶盏,心里七上八下,却只听时影淡淡地开了口,气定神闲地回答了这个问题:“两天之后,在下会去一趟白王府邸,和白王商量此事——按惯例,应该就在白王四位未出嫁的女儿之中选一个吧。”
“白王的千金个个美貌贤淑,足以母仪天下,”赤王笑着开口,“祝皇太子殿下早日得配佳偶,云荒也好共享喜庆。”
“多谢赤王吉言。”时影微微一笑,放下茶盏,起身告退。
在最后一刻,他的眼神淡淡地扫过她,神色不动。朱颜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这一次的见面,从头到尾,他们都没有机会说上一句话,她只能旁观着,听着他和自己父母的应酬寒暄,就如同看着陌生人一样。
咫尺天涯,再会无期。
“恭送皇太子殿下!”当他离开的时候,再一次地、赤王府所有的人都匍匐下跪,只有朱颜怔怔地站在那里,看着他的背影——师父他……他要娶妻了?是啊,他已经再也不是九嶷神庙的大神官了,作为帝君唯一的继承人、空桑的皇太子,他必然是要娶妻的,而且必须要从白之一族的王室里选取皇太子妃。
一切都理所应当。可是
……这一切、怎么会发生得这么快?快得简直不真实,完全令人无法接受——就像是昨日他刚刚在她怀里死去,今日却忽然变换了一个身份、重新来到这个世间一样!
是他失去了所有的记忆?还是她忘记了?
“郡主,你还不快……”盛嬷嬷看到郡主又在那里发呆,忍不住焦急地抬起手,想扯住她的衣襟让她一起下跪——
然而朱颜微微甩了一下袖子,只是一瞬,整个人就忽然消失了。
—
八匹装饰华丽的骏马,拉着描金绘彩的皇家马车,停在了王府门口。车上有着银色的双翼,是空桑帝王之血的皇室徽章。等时影坐入马车,大内侍从便从外面关上了门,拉上了帘子。车内华丽宽敞,并无一个侍从。然而,帘子刚一合上,却又微微动了一动。
时影端坐在车内,蹙了蹙眉头,忽然对着虚空开了口:“你跟来做什么?”
“啊……”马车里空无一人,却有一个声音低低地开口,似乎带着一丝懊恼,“你……你看出来了?”
密闭的车厢里似乎有风微微掠过,旋转着落地。唰地一声,一个人影从半空现了形,明眸皓齿,顾盼生辉,正是赤王府的小郡主。
“像你说的,如果同时施用隐身术和缩地术,就能出现新的术法,”朱颜回顾了一下自己方才瞬间的身手,语气里有一丝得意,“刚才这个术,连我父王都没看出来呢……”
时影眉头动了
一动,似是掠过赞赏之意,却并没有说话。六王是云荒里仅次于帝君的人物,要在眼皮底下瞒过赤王施用术法,已经是很了不得的修为——这个小丫头还真是聪明,他只是略微点拨,立刻便能举一反三。
然而,他没有接她的话题:“你身为即将出嫁的赤之一族的郡主,这样忽然跑到我的马车里来,万一被人知道、会给各方造成很大困扰……在没有被人觉察之前,赶快离开吧。”
朱颜是一时冲动才跟了上来,听到他如此公事公办的语气,心里刚才那点血勇和冲动冷了下来,半晌才讷讷:“刚才……刚才那边的人太多了,一直没机会问你问题,所以才忍不住跑过来……”
时影怔了一下,神色有些异样:“你……要问什么?”
朱颜一跺脚:“你为什么要来主持婚典?”
“就问这个?”时影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端坐在马车里,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语声平静冷淡。“我如今是皇太子,既然帝君病了,我只能替他出面、向臣子藩王们施恩以笼络人心——如此而已。”
“可是……可是……”她说了几个可是,却不知道如何组织下面的话。
“可是我若是来插手此事,会让你觉得很不舒服?是不是?”他却仿佛猜到了她的想法,淡淡回答,“你不能因为自己觉得心里不舒服,就拒绝帝君的恩赐——你不是说自己已经懂事了吗?既然都
已经想定了主意要嫁,怎么会还在这些小事上闹别扭?”
“……”她一时无言以对。
是的,既然她都已经决定了要嫁给白风麟,为什么还要在意谁来主婚?这些细枝末节,和嫁给谁相比起来又有什么意义?朱颜嘴唇动了动,脸色灰白地垂下了头,过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开了口:“你……你真的要册立太子妃吗?”
“当然。”时影连眼角都没有动,“哪个帝君能没有皇后?”
“……”朱颜沉默了下去,再也不说话了。
马车在飞驰,车里的气氛仿佛是凝固了。转眼间马车已经疾驰出了三条街,时影直视着前方,淡淡:“前面快到禁宫了,你该回去了。”
朱颜怔了怔,忽然冲口道:“我……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时影皱了皱眉头:“什么事?”
“那个……那个原来的皇太子,时雨,”她咬了咬牙,终于鼓起勇气开了口,“他如今怎样了?你知道他的消息吗?”
时影一震,似乎是没想到她会问出这个问题,终于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深而冷:“为什么问这个?”
朱颜低声:“因为他是雪莺的心上人!”
时影眉头皱了一下眉头:“白之一族的雪莺郡主?”
“嗯。你知道她?”朱颜没想到他对自己的情况居然了如指掌,也不由有些意外,“她为时雨茶饭不思,担心得要命……唉,我怕再这样下去她真的会想不开……”
时影没有
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淡淡:“你不要管别人的事。”
“雪莺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朱颜看到他没有否认,心知不妙,心里直直沉了下去,“她……她都怀疑是你杀了皇太子!我气得差点和她吵起来。如果早点找到你弟弟,她就不会那么无端端怀疑你了!”
“无端端?”时影沉默了一瞬,忽然淡淡道,“怎么,你就这么坚信我是无辜的吗?”
“什么?”朱颜猛然一震,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阿颜,不要装了。当你在紫宸殿深处看到我的时候,难道心里就没有一丝疑虑?”时影端坐在皇室御用马车里,穿着皇太子的礼服,声音淡淡,却是深不见底,“我为什么会回到帝都?我和大司命之间有什么协议?我为了夺回原本属于我的东西,又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这些,你都不不会不曾想过吧?”
“可……可是……”她呆住了,看着他,声音里透着一种坚决,“无论如何,师父你都不可能会是这种人!”
“哪种人?”时影看了她一眼,眉宇间掠过一丝讥诮,“呵……你真的知道我是怎样的人吗?”
“……”朱颜无法说什么,只觉得他的语气里有一柄冰冷的刀,一寸寸地切割下来,把她从他身边彻底分离出去——说真的,即便相处多年,对她来说,他也一直仿佛在极遥远的地方,无法触及,甚至无法看清。他们之间最近的
那一刻,或许是在他临死对她说出那句话的时候。
——也就在那一刻,她才发现其实师父的内心完全不是她所能琢磨的。
而到了此刻,即将成为帝君的他,内心又是如何?
她依旧是云里雾里,永远不能看清楚他的真实模样。
“告诉雪莺郡主,不必再等时雨了。”时影转头平视着前方,语气冰冷,一字一句,“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什么?”朱颜惊呆在当地,一时间如同有冰雪当头泼下,寒冷彻骨,“天啊!难道……难道雪莺说的是真的吗?师父,这一切,都是你做的?”
时影的手在膝盖上无声地握紧,却没有否认这个罪名,顿了顿,忽然有些烦躁地厉声说了一句:“我说过,从此后不要再叫我师父了!”
“……”她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胸臆寒冷如冰,过了片刻,终于艰难地再度开口,似乎不听到答案就不会死心,“那么,请问皇太子殿下……时雨,是真的死了吗?”
时影直视着前方,语气平静冰冷:“是。”
朱颜震了一下,半晌才不敢相信地追问:“是……你做的?”
“你觉得呢?”时影冷冷,却并没有否认,“是又如何?”
朱颜身子晃了一晃,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她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靠在了马车上,仿佛不认识一样地看着这个熟悉的人,眼里的神色几度激烈地变幻。
马车里许久不曾有任何声音。
不知道过
了多久,时影转过头来,看了身侧一眼,似乎是想要分辩一些什么——然而,出乎意料地,她已经不在那儿了。生平第一次,她的术法居然骗过了他,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在他的面前消失。
“阿颜!”那一瞬,他忍不住低低唤了一声。
—
当马车从街道尽头消失后,朱颜出现在街角,脸色苍白。她踉踉跄跄地往回走着,脚步虚浮,魂不守舍。
“我说过,从此后不要再叫我师父了!”
那句话一直在她脑海里回响,令人几乎喘不上气来。她神志恍惚地往前走着,不辨方向。忽然间一个踉跄,撞到了什么。
“哎哟……痛痛!”被撞倒的是一个孩子,手里拿着一串吹糖做的小人儿,正捂着额头发出了痛呼,小手白皙如玉,面容清秀可爱。
朱颜眼睛一瞥,失声:“小兔崽子?你跑哪儿去了!”
她把那个跌倒的孩子拉了起来,用力抱住。
“阿娘!阿娘!救命!”那个孩子却拼命挣扎,惊声尖叫起来。朱颜看清楚了那个孩子的脸,怔了怔,放开手来——是的,这不是苏摩……这个孩子有着黑色的长发和眼眸,明显是空桑人,只是她方才心神恍惚,居然看错了。
她的这一生里,为何会有这么多此看错人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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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伽蓝帝都的行宫里,管家正在书房向赤王回禀近日的情况,诸事一一交代完毕,最后
说了一句:“请王爷放心。属下看这次郡主回来后有了不少改变,真的已经变得懂事多了。”
“希望如此吧……”赤王叹了口气,揉着太阳穴,“这丫头,从小就天不怕地不怕,现在经历了这许多事,她也该长大一点了。”
“只是……”管家沉吟着,有些不安。
“怎么?”赤王皱起了眉头,看着这个心腹,“有话直说!”
“有件事属下有点担心。”管家叹了口气,有些忧虑,“郡主还是非常挂念那个小鲛人,虽然身在帝都,还再三再四的吩咐属下去找……”
“那你到底找到了没?”赤王皱眉。
“禀告王爷,的确是找到了。”管家四顾看了看周围,凑过去,压低了声音,“昨日刚刚接到叶城那边的消息,说有个衣衫褴褛的小鲛人在半夜敲门,门一开,就昏倒在了叶城行宫外……”
“什么?”赤王跳了起来,“那小兔崽子……回来了?”
“是啊。那小家伙还真是命大。”管家吃不准赤王的对待此事的态度,小心翼翼地措辞,看着藩王的脸色,“不知道那小家伙这些日子去了哪儿——医生说这孩子看样子很虚弱,似乎跋涉了上千里才回到叶城。”
赤王变了脸色,脱口而出:“该死!这事千万不能让阿颜知道。”
咦?原来王爷并不希望这件事发生?管家瞬间摸清楚了赤王的心意,连忙道:“是!幸亏那小兔崽子回来的时候、郡
主已经离开叶城了——属下第一时间已经让那边的侍卫长把那个小兔崽子单独隔离起来,派了两个心腹侍女去看着,不让外人知道此事。”
“做得好。”赤王松了一口气,越想越烦,一时间眼里全是怒意,“怎么又是鲛人!上次府里的那个鲛人给我们惹来的麻烦还不够吗?”
“是是。”知道了自己该站哪一边,管家连忙点头,“属下已经派了人将那个兔崽子严密看管起来,绝对不会让他再有机会跑掉!”
“看管什么?”赤王听到此话,却是怒斥,“还不赶紧的处理掉!”
“可是……郡主的脾气王爷也是知道的。”管家有些为难,小心翼翼地措辞,“若是找不到那个孩子,她如何肯善罢甘休?”
“那你就想想办法、打消她这个念头!你不是号称智囊吗?”赤王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这个心腹,“明日你不用陪着我进宫了,先抽身回一趟叶城那边处理好这件事——务必干净利落,不能再让那个小兔崽子出现在阿颜面前!”
“是,”管家连忙点头,“属下知道王爷的意思了!”
赤王顿了一顿,忽然盯着他,再次反问:“真的知道了?”
管家看到赤王的眼神,暗自打了个冷战,重重点了点头:“是的,属下知道了!不论用什么手段,一定让那小兔崽子从此消失!”
赤王的声音很冷:“而且,要毫无痕迹永绝后患。”
“是!”管家点
头,连忙退下。
赤王重重拍了一下案几,长叹了一声,神色复杂——阿颜,你可别怪父王狠心。目下空桑大变将至,作为赤之一族唯一的郡主,你马上就要和白之一族联姻了,怎能为了一个鲛人小奴隶而影响两族日后的和睦?前车之鉴已经摆在那里了。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让昔年渊的事情重演!
所以,这个潜在的祸端,就让父王替你早点清除了吧!
——就如当初,我替你清除了玉绯和云缦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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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湖南端的叶城,入夜之后灯火辉煌,如同一颗璀璨的明珠镶嵌在大海边际,昭示着它作为云荒最繁华城市的地位。
叶城赤王府行宫里,有人借着烛光,端详着榻上沉睡的孩子。
“还没醒?”一个侍女叹了口气,“可怜见的,瘦得都只剩下一口气了。”
“这个孩子应该是走了很长的路,脚上都是水泡。”另一个年长的侍女也叹了口气,“医生说昏倒前他至少已经三天没吃过饭了——身上除了一个傀儡偶人,什么都没带,也不知道这一路怎么活下来的。”
“傀儡偶人?”年轻侍女却好奇起来。
“是啊,在这里。”年长的侍女指了指床头的柜子,那里有一个布包,“那个偶人,和这个孩子长得一模一样。”
“是吗?”年轻的侍女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打开看了一眼,不由得低声惊呼起来—
—那是一个不足一尺的小小的偶人,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的,手感很柔软,五官清晰,每一个关节上都钉着一枚金色的刺,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成,四肢软软地垂落,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