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过后,星空里,似乎有什么悄然变了。
——那一片腾起于碧落海上的归邪,竟然消失不见!
“我在星图上暂时抹去了这个孩子的踪影……现在,即便是凡界最有力量的占星者,也无法再追查这个孩子的下落了……”龙神动了动爪子,将昏迷的孩子推了过来,声音越发虚弱,“现在我能做的……也不过是这些。好了。你们带他回去吧,好好保护他——”
“是!”简霖如意不敢违抗,齐齐领命。
就在那一刻,被遗弃在地上的那个肉胎动了一动,似乎想要跟随他们离开。
“咦?这个小东西……是什么?”虽然那个东西微小如芥子,却逃不过龙神的眼睛,祂一看,眼神忽地一变,喃喃,“这是非常邪恶的存在啊……是光之后的暗、是毕生不能摆脱的心魔。”

音未落,它低下头,轰然吐出了一口烈焰!
然而烈焰过后,那一团小小的肉胎却居然完好无损。
“奇怪……连赤炎都没有办法消弭这种‘恶’么?”龙神疲倦地低语,抖了抖身体,唰地一声,无数道金光落下,刺穿了肉胎的每一个关节,将它钉死在了地上!
那是细小的龙鳞,每一片都贴着申屠大夫原先的银针的位置、镶嵌在那个肉胎骨节上,如同银骨金钉。瞬间,那个肉胎蜷缩成一团,发出了尖利的痛呼,刺耳惊心,却依旧在剧烈地扭动,不曾死亡。
“还真是消弭不掉吗?”龙神看着这个诡异的肉胎,有些诧异,也有些疲倦,“这是‘恶的孪生’……看来,会和这个孩子毕生如影随形。”
龙神疲惫地呼出一口气,爪子微微锁紧。
同一瞬间,贴在肉胎上的金鳞瞬地发出光芒,同时嵌入了肉胎的各个关节之中,和银针融为一体——那个诡异的肉胎发出了婴儿般的尖叫,身体扭动着,仿佛被无形的锁链锁住,渐渐不能动弹。
“我暂时封印了它——希望这七十年的时间,足够让这个孩子变得强大。”龙神的声音低沉,垂头看着昏迷的苏摩,眼神里露出一丝怜悯,“唉……这个可怜的孩子,不但要对付敌人,还要对付自己内心这样可怕的魔……希望、希望他能够带领你们,重归碧落海……”
说到这里,龙神声音低了下去,似乎再
也坚持不住,爪子缓缓从苍梧之渊松开。那一条沉重的金色锁链从深渊里伸出,无声无息地锁紧,用可怖的力量将巨龙一寸寸地重新拖回不见天日的渊底,重新禁锢。
“龙神!”简霖和如意不舍,双双冲到了裂渊旁。
“我的子民啊……你们已经等待了七千年。再等七十年,也只是刹那吧?”龙神的声音从渊底飘渺的云雾里传出,惊心动魄,“所有的苦难即将到头……七十年后,这个脆弱的孩子将会成为海国空前绝后的海皇,带领你们挣脱锁链、进而倾覆这个云荒!”
“到那时,你们将在此处、再次见证海国的复兴!”

龙神消失在深渊,然而预言却还在空中回荡,如滚滚春雷。
如意颤栗着俯下身,抱住了怀里的苏摩,泪水接二连三的滚落,在地上凝为珍珠。简霖在她身侧,凝望着那个孩子,神情也是难掩激动。
那么年幼的孩子,瘦小得如同一只路边流浪猫,脆弱无助,神志不清——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号令七海的海皇啊!
然而,如意抱紧了怀里瘦小的孩子,警惕地看了看身后的密林,提防着里面的女萝再次冲过来,低声:“我们得尽快把这个孩子带回大营!长老们要是知道了这个消息,一定会……”
说到这里的时候,苏摩在她的怀里颤栗了一下,悠悠醒转。那双湛碧色的眼眸里有着大海一样的深远,令人只看得一眼便
有些目眩。
“苏摩?”如意惊喜地低呼,“你醒了?太好了!”
她的手覆上孩子的额头,发现经过龙神的治疗,苏摩身上的高烧果然已经奇迹般地退了下去,只是小脸苍白,气息依旧微弱。然而,当她想要将孩子抱起的时候,苏摩忽然微微一用力,扭动着想挣脱她的怀抱。
她怔了一下:“怎么了?”
“不……不要碰我。”孩子的眼神里充满了敌意,干涸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喃喃,“这……这是在哪里?让我走!”
“怎么,你不认识我了吗?”如意以为这个孩子刚刚苏醒,脑子一时糊涂了,连忙道,“我是如姨啊!”
“我知道。”那个孩子定定地看着她,“是又怎么样?”
如意被孩子语气里森冷的敌意刺了一下,看着苍梧之渊旁的小小身影,有些迷惑:“怎么啦,苏摩?是不是生我的气了?对不起,让你独自流落在西荒那么多年,被那些空桑人折磨欺负……”
她张开了双手,想要拥抱他:“不过现在没事了。其实我是复国军秘部的人,长老们让我带你来到这里觐见龙神,一路保护你的安全——以后再也没有人会欺负你了!我会替你阿娘好好照顾你。”
“替我阿娘照顾我?”孩子喃喃,眼里忽然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如意叹了口气,道:“既然你找到了我们复国军,就是回家了——只要跟我们回到镜湖大营,以后整个云荒、
谁也不能欺负你了!”
一边说着,她一边屈身前倾,想要伸手拥抱这个瘦小的孩子。然而下一个瞬间,她身体猛然一震,几乎僵住——孩子的手里握着一柄短剑,悄无声息地抬起,唰地抵住了她的心口!
“走开,”苏摩不知何时拿起了一把草地上掉落的短剑,戳在如意的心口,将这个试图拥抱自己的女子抵住,语气很冷漠。
“如意!”简霖脱口惊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刚想一个箭步上前,如意却唰地抬起手阻止了他的行动。苏摩看着眼前的同族,眼里流露出一种极其厌恶的光:“我说过了,不要再碰我!”
“苏摩,你……你怎么了?”如意双臂僵硬,无法置信地看着这个孩子,喃喃,“我们是你的族人、是来帮你的啊!”
“帮我?你们只是想找属于自己的海皇吧?”孩子细细的手腕握着短剑,一分不退,眼睛里全是戒备,“你想带我去复国军大营?呵……那里有三个老头子,在昏迷的时候,我听到他们说……”
说到这里,孩子冷笑了一下:“如果龙神不肯救我,那我就不是你们要找的人,也就不用管我死活了——是不是?”
“……”那一刻,简霖和如意都默然倒抽了一口冷气。
没想到,这个孩子竟然装作昏迷,偷听了镜湖大营里复国军首领们的谈话,而且一路上声色不动!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心机如此深
沉?
“我怎么会丢下你不管呢?我答应过鱼姬要照顾你。”如意急切地道,想安抚这个剑拔弩张的孩子,“何况,既然现在你是龙神认可的海皇,长老们一定会好好对待你——苏摩,跟我回去吧,你会成为我们的皇!”
孩子却摇了摇头,不屑一顾:“我才不想当你们的皇。”
“什么?”简霖和如意同时惊呼了一声。
这样短短的一句回答,仿佛是一个惊雷、将听到的人瞬间打入了炼狱。
——这个孩子,在说什么?他居然说,他不愿意成为海皇?海国自从亡国之后,所有的鲛人等待海皇已经整整等待了七千年;而七千年后、转世重生的海皇,却居然说不愿意成为他们的领袖?
这……这怎么可能?!
“我最恨别人把我当货物一样的买来卖去——无论是买去当奴隶,还是买去当皇帝。”孩子的语气很轻很冷,看着面前的两个同族,眼里带着锋锐的恶意,“呵……你们复国军,说到底,和那些该死的空桑人又有什么区别?”
顿了顿,孩子轻轻摇头:“不,有些空桑人,甚至还比你们更好一些。”
“不!不是这样的!”如意急切地道,“你怎么会这么想?空桑人怎么会比族人还好?你疯了吗?”
“我当然没疯,”苏摩的眼神厌倦而厌恶,“疯的是你们。”
如意和简霖双双怔住,说不出话来。
许多年过去了,她还记得那个孩子被关在
笼子里的样子,瘦弱而孤僻,如同一只小兽。好多年不见,这个孩子一路颠沛流离,不知道吃了多少的苦头,竟然变成了今天这种阴枭早熟的模样,竟然手里拿着剑,对着她说出了这样的话!
“你怎么会不相信如姨呢?快和我们回去吧!”如意心里一痛,顾不得那一把短剑还抵在心口上,便想伸手抱住他——是的,她不信这个孩子还真的会杀人,无论如何,她也不能让他离开!
然而看到她的孤注一掷,苏摩脸色一变,眼里的戾气大盛!
“滚开!”孩子咬了一咬牙,手里的剑竟真的不肯缩回。
唰地一声,剑尖刺破了如意的肌肤,然而,叶城花魁脸色沉痛,也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竟然不惜被刺穿身体也要将这个孩子拥入怀里!
生死交睫的一瞬,耳后忽地有风声逼近,猛然击落在苏摩的后脑。
孩子啊了一声,眼里露出憎恨震惊的神色,晃了一晃,终于倒下。
简霖在千钧一发之际出手,断然打倒苏摩,解救了危局。他从孩子的手里夺过短剑,看了一眼——那把短剑,尖头已经染上了殷红的血。他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低声:“好险!这小家伙,还真的是想杀人哪……如意,你也是的,怎么能这么不管不顾?”
“不,我们不能失去他,”如意喃喃,不知道是心里痛还是身上痛,全身都在发抖,“简霖,我们不能失去这个
孩子!”
“我知道,”简霖是个战士,做事雷厉风行,完全不像是如意那么感性温柔,一边说一边俯下身,将被击倒的孩子提了起来,双手双脚全部捆住,“所以,别和他多废话了,赶紧把这个小家伙带回去就是。”
“小心一点,”如意看得心疼,“别弄疼了他!”
简霖利落地绑好了苏摩,把地上散落的东西都捡起,包括那个被龙神封印的肉胎都一起捡起来,重新放入了背后的行囊,转头对如意道:“回去让长老们说服他吧!我们的责任已经完成了——这里不安全,尽快离开为好。”
“好。”如意终于回过了神,她伸手接过苏摩,背在了背上,又把那个肉胎一起放入了褡裢里,她揽过了所有的负荷,方便简霖腾出双手握剑,以应对一路上的不测。
他们两人从苍梧之渊返回,重新穿越了那片梦魇森林。
返回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那一片邪异的森林里到处都是奇怪的声音。那些女萝在地底蠕动,窥测着这一行人,蠢蠢欲动。简霖握剑在前面开路,如意背着苏摩紧跟在后,警惕地前行。
“奇怪,”简霖低声,“那些东西还在跟着我们。”
“怎么回事?”如意也是有些疑惑——这些受尽折磨而死去的鲛人,按理说应该不会袭击自己的族人,为何这一路上还在苦苦的跟着他们?
他们一路警惕,幸亏平安无事。
然而,在他们快要
安然走出这片森林的时候,如意怀里的孩子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被束缚住,便开始激烈地反抗,如同困住的小兽。
“不要挣了,”如意叹了口气,“跟我们回镜湖大营吧。”
“不!我不和你们回去!”苏摩挣扎着,厉声,“放开我!”
孩子的挣扎力量是微弱的,不值一提。然而,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就在他喊出“放开”两个字的时候,整个森林都震了一震。当他第二次喊出“放开”的时候,如同接到了一个命令,森林深处的所有女萝发出了铺天盖地的尖叫,忽然从各个方向冲了过来!
“天啊……”如意失声惊呼,提醒简霖,“小心!”
森林仿佛在疯狂地舞动,一片惨白,所有蛰伏的女萝同时向他们发起了攻击!领头的银发女萝不顾一切地围攻向他们两人,伸出细长的手,用锋利的指甲割断了束缚,将那个孩子从她怀里生生抢了过去!
尽管她和简霖拼命搏杀,却一时间也无法从铺天盖地的女萝中杀出一条血路。那些女萝仿佛被什么指挥着,一旦抢到了苏摩,立刻带着这个孩子迅速地奔赴青水,沉入了水底,如同游鱼一样飞快地消失,再也不见了踪迹。

苏摩一声求救,无数的女萝疯狂地扑来,将他带走。一双双苍白的手从水中升起,将瘦小的孩子托起,向着青水深处潜行而去,如同白色的荷叶上托着一个小小的孩子。

头的银发女萝看着苏摩,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说不出话来。
这……就是传说中的海皇?可是,这么瘦弱的孩子、连保护自己都做不到,将来的某一日,能肩负起那样的重担吗?
“放开我……”孩子微弱地挣扎了一下。
仿佛一句咒语,三个字刚落,无数藤蔓般缠绕的手臂瞬地松开了。苏摩飘浮在了青水里,一头蓝色的长发如水藻一样浮动,看着身边的妖魅,神色充满了警惕和不信任。他刚一动,周围无数惨白的手臂随之而动,如同森林围绕着,并不放他离开。
孩子看着眼前这一群奇诡的同类,眼里有疑惑,忽然问:“你们……也想把我抢回去当你们的皇帝吗?”
“当然不。”领头的银发女萝怔了一下,“您刚才发出了命令,想要从那两个鲛人手里挣脱——于是我们听从了您的命令。仅此而已。”
“是吗?”孩子沉默,似乎是在考虑这群奇怪的东西说的话是不是真的,半晌,忽然摇头,“不对。那么在我们来的路上,你们又为何会袭击如姨?那个时候我可没有命令攻击他们——”
“您没有?那时候,我们明明听到了您的召唤!”银发女萝显然也是吃了一惊,“我听到您说要我们杀掉他们两个人,所以才不顾一切的动了手——否则我们怎么会忽然袭击同族?”
“胡说。”苏摩皱起了眉头,“我怎么可能会让你们杀死如姨?

“可是,我们明明听到了……”
“嘻嘻。”在他们两个人争辩的时候,水面上忽然间传来了一声细细的冷笑。银发女萝唰地回头,看到了青水的水面上不知何时漂来了一个褡裢。在褡裢里,露出了一张小得只有一寸大的脸,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
那一瞬,苏摩发出了一声惊呼,整个身体都蜷曲了起来。
那个肉胎!那个从他身体里被剖出来的肉胎,竟然随水漂了上来!
“这是什么东西?”银发女萝愕然,伸手将那个褡裢捞了起来,端详,“是……一个小傀儡?”
苏摩心里一冷,骤然明白了过来:是的,方才女萝听到的那个声音,并不是来自于他,而是来自于眼前这个诡异的小东西……那个死去的胎儿、恶的孪生!而且,龙神说,终其一生,它都将如同梦魇一样缠绕着他。
“这是我的东西,”苏摩劈手将这个褡裢拿了过来,看着银发女萝,语气却依旧充满了敌意,“可是……你们为什么要听我的命令?”
“因为您是被龙神承认的海皇啊!”银发女萝恭谨地鞠了一个躬,回答,“所有鲛人、无论生和死,怎能不听海皇的吩咐?”
“海皇?”孩子脸上露出一丝疑惑的神色,顿了顿,却问,“那我的话,你们真的都会听?”
“是。”银发女萝断然回答,“无论任何命令。”
苏摩蹙眉:“如果我想走呢?你们会让我走吗?”
“当
然。我们怎敢勉强您?”银发女萝同样想也不想地颔首,“您无论想做什么我们都会听从;您想去哪里,我们都可以送您去。”
“是吗?”孩子脸上有一掠而过的喜悦,迟疑了一下,道,“我不想回镜湖大营。我……我要去叶城。”
“好,一切听凭您的吩咐。”银发女萝毫无考虑地接受了指令,立刻道,“我们可以护送您到息风郡的浮桥渡,那里是我们女萝所能到达的极限距离——我们生前被空桑人用禁咒封印在九嶷,无法离开这里太远。”
“不用你们跟着,”苏摩摇了摇头,还是流露出一丝戒备,“送我到浮桥渡,我会自己回去。”
“那也好。”女萝首领点了点头,看了一眼瘦弱的孩子,却忍不住问,“可是……您要去叶城做什么呢?那里刚刚围剿过复国军,对鲛人来说,是非常的不安全的。”
“我一定要回去。”孩子摇了摇头,在青水上抬起眼睛看向了远方,轻声道,“已经在外面那么久了……不能让姐姐担心。”
姐姐?女萝的首领微微惊讶,却忍住了并没有问。

第三十八章 宫闱变
然而,远在苍梧之渊的苏摩并不知道,在他历经种种磨难,一心想要回到叶城见朱颜时,那位赤之一族的小郡主却已经不在叶城了。她在镜湖中心的伽蓝帝都——同时,也陷入了另一个牢笼。
困住她的,是世间无数无形的枷锁。
因为答应了联姻,事关两个王族,便需要进京请求赐婚。一大早,朱颜便起身洗漱梳妆,跟着父王母妃起身,准备去宫里觐见北冕帝。
在遥远的过去,大约六岁的时候,她也曾跟着父王来到伽蓝帝都、觐见过一次北冕帝。当时帝君赏赐了她和六部的郡主们每人一柄玉如意、两串夜光珠,一匣出自斑斓海的龙涎香。其他郡主都惊喜地把玩着美丽的珠宝玉石,只有她对这些小东西觉得无聊,随手扔给了盛嬷嬷,独自偷偷地四处看。
顽皮的她,甚至趁着侍女不注意,攀上了伽蓝白塔顶的女墙,将小脑袋探出去,第一次俯瞰到了云荒全境——白云之下,四野浩荡,七海围合,镜湖宛如深邃的大地之眼,静静凝望着天宇下的一切,恢弘瑰丽。
小小的她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赞叹,张开双臂,想要拥抱身边离合飘渺的白云。侍女们惊呼起来,赶紧扑上去把她拉了下来。
——然而,那一眼看到的云荒天地全图,却烙印一样地刻在了她的心里。
如今她十九岁了,第二次来到帝都,却已是另一番心境。
入城之前,朱颜偷
偷撩开了马车的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入眼的是占地巨大的白色石材,如同一堵墙在眼前展开,一望无际——那道墙是那么的高,即便是用力抬起头,却还是望不到顶。
那是伽蓝白塔的基座。
传说中,这座伽蓝白塔高六万四千尺,底座占地十顷,占了整个帝都十分之一的面积——七千年前,空桑历史上最伟大的帝王,开创毗陵王朝的星尊帝·琅玕,用九百位处子的血向上天祭献,分葬白塔基座六方,驱三十万民众历时二十年,才在号称云荒之心的地方建起了这座通天白塔。
数千年过去了,朝代更迭,生死轮回,无论帝王还是将相都已经成了白骨,唯有这座塔还伫立在天地之间。
而今日,它也将见证她一生之中重大转折的到来。
赤王一行人车马如云,抵达了宫外,从正门循序鱼贯进入。还没有到紫宸殿,她便注意到宫里一片反常的寂静,宫女侍从进进出出,虽然个个低头不语,但每个人脸上都隐隐有惊惶之色。
朱颜暗自吃惊,怎么了?为何整个内宫的气氛都不大对?听说帝君最近一直病势沉重,难道是他们这一行正赶上出什么事了吗?
她跟着父王母后在偏殿里等着许久,里面却一直迟迟不宣觐见。赤王的脸色也渐渐有些凝重起来,抬眼看了看外面——此刻,白王应该也已经到了,被安排在另一侧的偏殿里,不知道是什么
样的情况。
赤王在袖子里结了一个手印,用术法放飞了传讯的幻鸽,想探知白王的下落,然而那幻鸽飞出去后居然杳无音信,似是落入了罗网,有去无回。
赤王暗自心惊,但生怕身边的妻女担心,表面上却不显山不露水,只是对朱颜低声叮嘱:“等下进内宫之后,你要好好跟着我,寸步不能离开,知道么?”
“是。”朱颜今日特别的乖巧,立刻点头。
赤王一家在偏殿等了半个多时辰,终于看到了大内总管从后宫出来,身边带着一批御医,远远地对着他递了一个眼色。赤王心里更是不安,正准备想个法子去打听一下,忽然身后一阵清风,袖子微微一动。他下意识地手指收拢,唰地一声,一道白光返回他的掌心——竟是那只幻鸽终于带回了讯息。
“今日有变,千万小心。”
白王传来的,竟然是这样短短几个字。
什么?赤王悚然一惊,立刻将幻鸽熄灭,扭头看了一眼深宫——那一瞬,不知道在深深的浓荫中看到了什么,他忽然脸色一变!
“宣白王赤王入内觐见!”就在此时,宫内传出了宣召。
赤王站了起来,看了一眼妻子和女儿,眼神隐约有些异样。然而内侍已经在旁边等着了,无法拖延,赤王便整了整衣衫,跟着内侍进去,转身之间,忽地低声对女儿说了一句:“阿颜,小心照顾好你母妃。”
什么?朱颜微微一怔,心里一
沉。
和他们父女二人相比,阿娘只是个普通人,不会术法。此刻父王如此交代、不啻暗示着即将有大变到来。可是……都已经到了伽蓝帝都的内宫,又会发生什么样的意外?
她心念电转,手指在袖子里飞快地划过,将灵力凝聚在指尖,随时准备搏杀,一边随着父母一起朝着紫宸殿深处走了进去。
一路上,气氛更加肃杀。角楼上隐约有弓箭手闪动,道路两侧侍卫夹道,仔细看去,这些人中有几个比较面熟,竟然不是原本的禁宫侍卫,而是骁骑军中的影战士!
怎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将骁骑军中的精英都全数调集到了宫里?朱颜看在眼里,心下更是担忧,不知今日此行到底是福是祸,小心翼翼、一路沉默地被领到了紫宸殿外。
白王一行已经在殿外等候,看到他们来,只是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白风麟也站在白王身后,穿了一身宫廷正装,仪容俊美,正目光炯炯地打量着她,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郡主,又见面了。”
朱颜不由得一阵不自在,蹙眉转过了头去。
今日之后,这个人便要成为自己的夫君了吗?他们以后要在一个屋檐下生活,生儿育女,直到老死?一想起这样的未来,她心里就有不可抑制的抵触,只能勉强克制住自己。
白王和赤王两行人站在廊下,等着北冕帝宣召。
“今日是怎么了?”在内侍进去禀告的时候
,赤王压低了声音,问旁边并肩站着的白王,“听说帝君前些日子不是一直昏迷不醒吗?怎么今天忽地宣召我们入内?一路上看这阵仗,里面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白王看了看四周,低声,“据说今日帝君醒来后,第一个就传召了青妃进去——早上进去,直到现在还没出来。”
“青妃?”赤王一惊,压低了声音,“为何一醒来就召见青妃?莫非……是时雨皇太子回来了?”
“怎么可能?”白王哑然失笑,“皇太子他……”
然而,短短几个字后白王立刻止住了,眼神复杂地闭了嘴。
“皇太子到底去了哪里?”赤王看着这个同僚,眼里有无法抑制的疑惑,忽地压低了声音,“他的下落,你……到底知不知情?”
“当然不知情!”白王压低了声音,脸色也有些不好,“难道你也觉得我和这件事脱不了干系?”
“谁不知道你和青王青妃是多年的宿敌?皇太子若是出了事,只有你得利最多。只怕就算不是你干的,也要把这笔账算在你头上。”赤王苦笑,摇了摇头,“唉……只怕我们这次进宫,凶多吉少啊。”
“你怕了?”白王心机深沉,到了此刻居然还能开得出玩笑来:“青妃不会是在里面磨刀霍霍等着我吧?到时候,你打算站哪边?”
赤王看了同僚一眼,只问:“大司命怎么说?”
“大司命?”白王摇了摇头
,“据说此刻并不在宫中。”
“什么?这种时候他居然不在宫中?”赤王这回是真正吃了一惊,大司命是他们在帝都的盟友,关键时分居然不在宫中,那可真的是……
白王低声,也是大惑不解:“大司命是三天前临时离开帝都的,当时只和我说是去九嶷神庙有要事,数日之内便会返回——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老家伙……”赤王有些愤怒,“做事怎么从不和我们商量?”
两位藩王低声商议,各自心里都有些忐忑不安,不知今日入宫会面对什么样的局面。白王暗自指了指紫宸殿旁的松柏,低声:“进来的时候,你有看到那几个藏在树影里的人吗?——有剑气,好像是剑圣门下。”
“果然是剑圣一门的人?我还以为是我看错了。”赤王吸了一口气,低声,“他们不是已经很久不曾出现在世间了吗?”
白王喃喃:“所以今日真是不同寻常。”
剑圣一门源远流长,自从星尊帝白薇皇后时期便已经存在。此一门传承千年,以剑道立世,每代剑圣均为一男一女,分别传承不同风格的剑术,身手惊人,足以和世间修为最高的术法宗师相媲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