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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郡主你怎么把这些给翻出来了?”盛嬷嬷一眼看到,不由得大吃一惊,脱口,“明明我都已经锁好了!”
“为什么要上锁?”朱颜看了她一眼,大惑不解,“哪里来的?”
盛嬷嬷竟然有些口吃:“那……那是……别人送来的礼物。”
“谁送来的?”她心里更加觉得不对劲,“平白无故的、谁会送那么贵重的东西给我?”
“…
…”盛嬷嬷沉默了一下,没有回答。
“难道是白风麟?除了白王,天下还有谁会那么有钱——不过他为何送了那么贵重的礼物来?莫非是……”朱颜心念电转,一下子就想到了答案,失声,“哎呀!真该死!”
她变了脸色,唰地就冲了出去,速度快得盛嬷嬷连拦都拦不住。
该死的!父王为什么收了白风麟那么多贵重的礼物?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那个口蜜腹剑的家伙这么讨好她家,又是为了什么?
朱颜气愤愤地奔到了父王的门口,正要推开门,忽地听到了父母的声音。
“联姻的事情,你就先不要和阿颜提起了。我也让人把那些箱笼都锁起来了。”母妃的声音穿过帘子传来,细细的,微微咳嗽,“唉,她刚回来……别听了这个消息一气之下又出走了。这丫头脾气暴得很,你也知道的。”
朱颜听到“联姻”两字,如同晴天霹雳,一下子怔住,竟忘了推开门。
“这事情迟早还是得让她知道!”赤王闷声闷气的道,声音透着不悦,“白王送来的聘礼我们都已经收了,还能瞒着她不成?——白风麟也算六部藩王年轻一代里的佼佼者了,配阿颜还有什么不够?”
听到这句话,朱颜身子猛然晃了一晃。白风麟?果然……父王真的是和白王结了亲?不是说这一两年都暂时不考虑把她嫁掉的吗?怎么可以出尔反尔!
“是是,白王亲自
来替长子求娶,也算是给足了我们面子。”然而,母妃轻叹了一口气,显然对这门婚事也是心满意足,“听说白风麟不但年轻俊秀,身份尊贵,更要紧的是他对阿颜一见钟情,主动要求父亲出面结这门亲——只要有这一份心意在,日后对阿颜也一定会好,我们也就放心了。”
赤王点了点头:“老实说,像阿颜这种嫁过一次又守寡的,能做未来的白王妃,也算是她有福气了。”
朱颜在外面听着,气得就要炸裂——谁要这种福气?那个白风麟,看着斯文正派,却天天出入青楼妓馆,风流好色,口蜜腹剑,镇压鲛人又残酷无情,她才不要嫁给这种人!
气头之下,她也顾不得父王会问“你怎么会知道他出入青楼妓馆”,便要推门进去大闹一场。然而刚一抬手,却听里面母妃长长叹息了一声:“但是……我总觉得阿颜不会同意。你没看她这次回来心事重重吗?都不知道她在外面到底遇到了什么事。”
“……”赤王也沉默了一瞬,叹气,“肯定吃了大苦头。”
女儿自小是个藏不住心思的人,这次回来的却整个人都沉默了许多,也不像之前那么爱笑了,说话行事都乖了许多——她不过十九岁,胆大包天地独自闯出去,消失于战乱,又凭空地回来,谁也不知道这段时间她经历过什么,想起来都让人心里又是担心又是后怕。
母妃叹了口气
:“所以,你先别和她提这事儿了,缓一缓,等找一个合适的时机,让我出面和她慢慢说开。”
“由不得她!”赤王厉声,“她不是刚保证会听话吗?”
“这丫头的话你也信?”母妃苦笑,打断丈夫的话,“从小到大,她求饶了那么多次,哪次真的听话过了?这些年来,我们替她收拾了多少次残局擦了多少次屁股,这次可万万不能再得罪白王了——否则,赤之一族在云荒哪还有立足之地?”
为什么不能得罪白王?得罪了又怎么了?朱颜正在气头上,想要推门进去,忽然听到赤王压低了声音,道:“白王知道那个鲛人的事情。”
“什么?”母妃吃了一惊,语音有些发抖,“他……他怎么会知道阿颜昔年想和那个鲛人私奔的丑闻?是……是哪个多嘴多舌的下人泄露出去的?这可如何是好!”
“你们这些女人,就知道这些婆婆妈妈的事情!”赤王有些烦躁,一拳捶在了桌子上,“我说的不是这个——你知道吗?那个鲛人,止渊,居然是复国军的卧底!”
“什么!”母妃大吃一惊,手里的茶盏砰然落地,“那个止渊?”
“千真万确。白风麟镇压了叶城复国军叛乱,经过仔细盘查,发现叛军的首领便是那个在我们府上住过多年的止渊。”赤王压低了声音,咬着牙,“此事是灭族杀头的罪名,要是一暴露,整个赤之一族都要被株连
!”
这一下,不要说母妃,连在门外的朱颜都怔住了。
她千辛万苦想瞒下来的事,居然被白风麟知道了?这下可怎么收场!是不是……是不是要去求大司命帮忙?不然白王那边若是禀告了朝廷……
“他是复国军?”母妃也说不出话来,“这可怎么办!”
“白风麟没有禀告朝廷,把这件事压了下来。”赤王叹了口气,“他年纪虽轻,做事却有魄力。刚弄明白那个复国军首领的身份,便立刻将相关知情的人都处理掉了,直接告知了白王,让白王来和我商量。”
什么?朱颜在门外听得不由怔住了。
“他居然肯为阿颜冒这么大的风险!你说,我能不领这个情吗?”赤王低声道,“这才是我最后不得不答应白王联姻的真正原因。”
“这么说来,白王那边拿捏着我们的要害了?”母妃语气有点发抖,顿了一顿,却急道,“那阿颜嫁过去了,会不会受欺负?”
“唉……你怎么只想着女儿?”赤王跺脚,“整个赤之一族都要大难临头了,你知不知道?”
朱颜在门外听着,渐渐的低下头去,垂下了要推门的手。
“这门亲事看来非结不可了。可是……阿颜要是不答应呢?”母妃忧心忡忡,“她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万一又跑掉,或者拼死不从,我们也奈何不了她,又该怎么办?”
“那还能怎么办?我也不能真的把她绑了送到白王府去……”
赤王长长叹了一口气,“事情如果瞒不住了,最多赤之一族满门抄斩便是。一家人,要死也得死在一起。”
“不会有那么严重吧?”母妃是个胆子小的人,吓得声音都变了,“就一门亲事而已,白王怎么会对我们家下这么重的手?”
“妇人之见!”赤王低声训斥,“联姻就是结盟——不为盟友、便为敌手。知道么?”
朱颜站在门外,肩膀微微发抖,思前想后,终于放弃了推门而入和父母闹一场的心思,颓然转身,往回走去。
然而,刚转头便看到了盛嬷嬷正往这边赶来,看到她正要开口招呼。朱颜连忙竖起手指放在嘴唇上,轻轻对嬷嬷摇了摇头,便径直走了开去。
她梦游似地回到了房间,看着那一堆价值连城的珠宝,呆呆地出神。
在这一刻,虽然家人在旁,珠玉环绕,然而她的心里却是从未有过的荒凉无助,就像是一个人站在旷野里,空荡荡的什么也看不到。她想要哭,却连哭都不能,因为能让她放心大哭出声的那个怀抱也已经不存在了。
渊……渊,如果你还在这里该有多好,至少我还可以找到你倾吐一番、好好的大哭一场。可是到现在,连你都已经离我而去。
如果你在,会建议我怎么做呢?
盛嬷嬷不知道郡主在想什么,便也在一旁陪着,隐约担心——郡主这次回来之后,心里忽然就多了许多事,再也不曾展露以前那种
没心没肺的欢颜了。那个明亮快乐、充满了活力的少女,似乎一去不复返。
“嬷嬷,”朱颜低头把玩着那一颗价值连城的驻颜珠,沉默了许久,忽然轻声道,“你觉得……我嫁到白之一族如何?”
盛嬷嬷楞了一下,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回答。
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道:“那个白风麟今年二十五岁,听说长得俊秀斯文,做事妥帖细心,是六部许多少女的梦中情郎。”
“是吗?”朱颜喃喃,吐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忽然道:“那就替我写一封回函给白风麟吧……就说他的礼物我收下了,很喜欢。”
“什么?”盛嬷嬷吃了一惊,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
“回头你也去和母妃私下说一声,”朱颜一边说着,一边将那颗绯红色的美丽珠宝托在掌心,凝视着珠子上流转出的光华,“就说我愿意嫁给白风麟。让她别担心了。”
盛嬷嬷还是说不出一句话——这些日子以来,她早就看出小郡主对白风麟心怀不满,对婚嫁更是抗拒得很。此刻忽然说出这样的话来,简直吓人。
然而朱颜苦涩地笑了一笑,什么都没有说。
是的,反正她已经失去了渊、失去了师父;为何不干脆做个决定,再退一步,让父母彻底安心呢?从小到大,他们一直在宠爱和迁就着她,为她操碎了心,如今她长大了,应该反过来守护父母和族人了吧?
她已经失去
太多的东西了,必须要好好守护住剩下仅有的!
她叹了口气,下意识地抬起手摸了摸头发——上面空空荡荡的,就如她此刻的心。
—
白赤两族的联姻消息传出来的时候,整个帝都都为之震惊。
事关六部藩王长子长女的婚姻,此次联姻需要禀告朝廷,由帝君赐婚、方能进行大婚仪式。于是,白王带着长子白风麟、赤王带着独女朱颜,双双离开了叶城的府邸,抵达了位于镜湖中心的帝都伽蓝城,在行宫里等待帝君召见。
在帝都停留的短短几天里,朱颜终于见到了长久不见的好友。
“没想到,阿颜你竟然会成为我的嫂子。”微风从湖上吹来,驱走了夏日的灼热,白之一族的雪莺郡主看着朱颜,叹了一口气——她和朱颜同岁,两人因为母亲是表姐妹的关系来往甚密,自幼一起长大,情同姐妹。但近几年聚少离多,渐渐生疏,却难得有这般在一起闲聊的时候。
“世事无常。”朱颜折着手里的东西,心不在焉地回答。
“你在做什么?”雪莺诧异,看到女伴正在用糖纸折着一只纸鹤——她的案头已经累累堆了好几十个纸鹤,各种各样的颜色。等最后一个叠好,朱颜将那一捧糖纸折成的纸鹤捧在手心里,用力吹了一口气——瞬间,那些纸鹤扑啦啦地从她手心里飞起来,雪片般地朝着天空四散。
雪莺吃了一惊:“你……你在用术法?帝都
不是禁止私下乱用术法吗?!”
“在自家后花园呢……管得了那么多?”朱颜不以为然地嘀咕,脸色有些疲倦——纸鹤传书虽然是小术,但一下子派出了几十只纸鹤,还是有点累的。她拿起茶盏喝了一口,对好友道:“我收养的那个小鲛人在这次的战乱里走丢了,我一直在找他……派了那么多飞鹤出去,还是一点消息也没带回来。”
“又是鲛人?”听到这里,雪莺忍不住刺了她一句,“你还真是喜欢鲛人。”
朱颜没好气:“怎么,你有意见吗?”
“我倒是没意见,”雪莺心下暗自不悦,对多年的好友也是直来直去,“但是我哥他可不喜欢鲛人——你该不会想带着这个小鲛人嫁过我家来吧?”
“什么?白风麟他不喜欢鲛人?”朱颜听到这里,忍不住冷笑了一声,“他去星海云庭可去得勤呢!”
“什么?”雪莺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
“我……”朱颜嘴快,一下子把白风麟逛青楼的事捅给了他的亲妹妹,立刻赫然,不好意思说自己也去了青楼,只能摇了摇头含糊了过去,道,“反正我知道——我一定要把那个小兔崽子找回来!我答应过他阿娘要照顾他,绝不能扔着他不管。”
“云荒那么大,哪里能找的到?”雪莺叹了口气,“而且你自己也快要成亲了,哪里还管得了这些?等大婚完毕再说这些琐事吧。”
一提起大婚,
朱颜就不说话了,只是低下头玩着糖果。
“怎么,你好像不开心?难道是不想嫁给我哥哥?”雪莺看着同伴郁郁寡欢的神色,皱了皱眉头,“阿颜,你最近怎么忽然瘦了那么多?”
朱颜勉强振作精神,笑了一笑:“你不也瘦了?”
“我那是……唉。”雪莺叹了口气,欲言又止,片刻抬起头,盯着她看了一眼,开口道,“阿颜,我哥哥是个风流自赏眼高于顶的人,以前身边女伴也很多。可是见到你后却是两样了。他很喜欢你——可是,你喜欢他吗?”
“我……”朱颜愣了一下,一时间竟无法回答。
无论如何,即便联姻已成定局,她还是怎么也说不出违心的话。
“难道,你还是喜欢那个叫什么渊的鲛人?”毕竟是多年的闺蜜,雪莺很快便自以为是地猜出了她嗫嚅的原因,心头一怒,眼里顿时露出不屑一顾的表情来,“你是堂堂赤之一族的郡主,怎么会被一个肮脏的鲛人奴隶迷住了呢?那家伙有什么好?我哥哥和他相比,简直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朱颜变了脸色,“你是说反了吧?”
“你……!”雪莺脸色一沉,也要发火,却又硬生生忍住——她们两个人隔着桌子对视,眼神都不善。
终于,朱颜先收敛了怒意,叹了口气:“我们两难得见上一次,就别为这些事吵架了。”
雪莺毕竟性格温柔,看到好
友让步,立刻也放缓了语气,不好意思地喃喃:“我……我今天也不是来和你吵架的。”
朱颜苦笑了一声,看了看好友:“从小到大都不曾见过你和人吵架。你对白风麟这个哥哥,倒是很维护。”
“在十几个兄弟姐妹里,他是最照顾我的。”雪莺轻声道,“在我生母去世之后也不曾冷落我们这一房,逢年过节的都派人送礼探问,倒是比对自己的同胞妹妹更亲切一些。”
朱颜心里暗自冷笑了一声——那家伙口蜜腹剑,心思细密,这点表面文章自然做得好好的。雪莺长在深闺里,不谙世事,这一点功夫就把她收买了。真论起亲疏远近,白风麟断断不可能把雪莺放在一母同胞的妹妹之上。
然而她笑了一声,终究不忍心拆穿,只是闷头喝了一口茶。
——这次一番经历下来,她的确是有点长大了,许多到了嘴边的话也能硬生生忍下来。
雪莺想了一想,还是忍不住开口劝说:“那个小鲛人如今不见了踪影,你就算心里难受,也不要在我哥哥面前表现出来——他这个人,心眼可小了。还有那个什么止渊,更是提也不要提!”
“是么?”朱颜蹙眉,心里更生反感。
或许是多年不见,这一次她和雪莺在一起的时候明显地感到了生疏,连聊一个话题都无法继续,再也没有了少时的那种亲密无间。毕竟路长多歧,行至此时,童年的两个好友早
已不再是同路人——原来,这世上所有的感情都有枯荣变迁,无论是朋友还是恋人,都逃不过命运潮汐的涨落。
朱颜心里暗暗感叹,然而刚想到这里,下一刻,雪莺却伸过手来,忽地握住了她的手腕,眼里扑簌簌掉下眼泪来。
“怎么了?”她吓了一跳,回过神来。
“阿颜,怎么办?我……我觉得快要撑不住了。”雪莺哽咽着,眼眶红红地看着她,压低了声音不肯让旁人听见,“时雨……时雨他到现在还没回来!我都快要疯了!”
朱颜回过神来:“怎么?皇太子还是下落不明吗?”
雪莺点了点头,掉下一连串的泪水来,哽咽着:“他都失踪都两个月了……帝都叶城全找遍了,还是一点影子都没有,我怕是……”
“别胡思乱想!”朱颜心里一跳,嘴里却安慰着好友,“他一向喜欢到处玩,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再等一等就是了。”
“可是……”雪莺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我等不得了。”
朱颜怔了怔:“为什么?你父王逼你了?”
“我……我……””雪莺只是摇了摇头,低下了哭红的眼,茫然地拨弄着手里的茶盏,不再说话了。
许久,她才轻声道:“那天,我们偷偷跑了出来,到了叶城。他非说要去看看没破身的鱼尾鲛人是啥样子,我拗不过他,便一起去了……可是刚走到屠龙村附近的群玉坊,前面就战乱了。他拉着我往回
跑,转过一个弯,眼前忽然白光一闪,我就晕倒了。”
“……”朱颜知道那天正好是复国军叛乱的日子,心想这也真是不巧,平日锦衣玉食的皇太子遇到了这种动荡,炮弹不长眼睛,只怕有什么三长两短也说不准,然而嘴里却安慰道:“皇太子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等我醒来,就已经在总督府的花园里了。”雪莺喃喃,“不知道是不是时雨把我送回来的……可是他自己又去了哪里?”
朱颜心里一跳,很想说其实那天是我路过看到、顺手把你送回去的啊!当时你躺在路边的尸体堆里、早已失去了知觉,皇太子也压根不见踪影——想了一想,又硬生生地把话忍了下来。
如果实话一说,又要解释一大堆其他的事吧?比如自己为何也会在那天出现在屠龙村,比如她之后去做了什么……每一件事扯出来,细细追查,都会给赤之一族带来灾祸。
她只能缄默下来,不再说话。
“你说,时雨他是不是为了保护我,自己却出了什么意外?”雪莺声音发抖,越想越是害怕,“我……我这几天一直梦到他全身是血的样子,好可怕!他、他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了!”
朱颜连忙按住她的手,安慰:“不会的,别多想。”
“阿颜,我……我好想他!他怎么会忍心撇下我不理?”雪莺却再也忍不住地啜泣了起来,捂住了脸,“你不知道,帝君现在
病危,朝中的局势微妙得很——他、他要是再不回来,可能父王就要把我许配给别人了!”
朱颜大吃一惊:“不会吧?许配给谁?”
“给……给……”雪莺侧过头去,死死咬着嘴唇发抖,怎么也说不出口自己将会被嫁给紫王五十多岁的内弟当续弦的事。
“雪莺,你要扛住,决不能答应你父王!”朱颜却愤怒起来,为好友抱不平,“皇太子只是暂时失踪了而已,他一定会回来的!——你父王难道不想你当上皇后母仪天下吗?让他多等几天!”
“唉,父王哪里肯听我的话?……他有他自己的盘算,”雪莺目光游离,微弱地道,“他不像你父王,对你言听计从。我父王他有十个孩子呢。我母亲虽然是正妃,却已经去世了……如今家里当权的是二夫人、白风麟的生母——她对我,可是一直当做眼中刺。”
“……”朱颜第一次听到她说这种话,一时说不出话来。
从小到大、她都羡慕雪莺:因为她比自己美貌,比自己富有,不但父亲宠爱,母亲也是正妃——却没想到白王偌大的后宫里居然有那么多勾心斗角,雪莺也并非一直过得快乐无忧。
半晌,她才开口道:“皇太子一定会回来的……帝君就一个孩子,他若不回来,帝位岂不是就悬空了吗?”
“谁说只有一个孩子?”雪莺摇了摇头,“你不知道吗?听说白皇后生的嫡长子辞去了神
职,马上就要返回帝都了。青王青妃都很紧张。”
“不可能!”朱颜脱口而出,“他……他怎么可能来帝都?”
“是真的。”雪莺咬牙,语气愤愤不平,“我听父王说了,大司命带着那个嫡长子已经从九嶷山动身,这两天就要回到帝都来了!”
什么?朱颜只觉身体一晃,说不出话来。
师父要回帝都来?而且是和大司命一起?这……这怎么可能!
“多半只是个谣言,”许久,她才艰涩地开口,“他是个从小出家修行的大神官……回来帝都做什么?”
“自然是来夺王位的!”雪莺满怀敌意,低低咬着牙,“你看,那个人被驱逐出帝都二十几年,如今帝君一病危,他就回来了!——说不定就是他们设下计谋、害了时雨!”
“不可能!”朱颜失声,“肯定不是他!”
她激烈的反应让雪莺怔了一下,愕然看着她:“为什么?”
“因为……因为……”朱颜讷讷,又不能说出那天她亲眼看到师父正在星海云庭狙击止渊、断无可能再分出手来暗算皇太子,只能道,“人家不是一直呆在九嶷吗?又怎么可能跑到叶城去?”
“你也太天真了。”雪莺冷笑一声,居然用朱颜腹诽过自己的话来回敬了她,“他是大神官,术法高深,若想杀个人、那点距离又怎能难住他?”
朱颜愤然拍案:“胡说!他才不是这种人!”
“那你说为何他自幼出家修行
,此刻帝君一病危、就辞去神职回到了帝都?”雪莺蹙眉,语气尖锐,“分明早就有意染指王位,心怀不轨!”
朱颜一时语塞,只能勉强开口道:“如今帝君垂危,他……他就不能回来看望一下父亲吗?”
“呵……说得他们好像一向父子情深一样。”雪莺讥诮地笑了一声,“谁不知道皇长子从小被驱逐出帝都,都二十几年没见过帝君了?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
“……”朱颜一时语塞,只能硬着脖子道,“反正他不是那种人!”
雪莺也看得出她脸色不好,顿住了语声,久久沉默。两人多时未见,一见面便是连续的话不投机,她便也止住了继续倾诉的心思,擦了擦眼角站起了身,低声:“我先告辞了。明天要一起进宫去觐见帝君,你可别忘了。”
“知道了。”朱颜一想起这个心里便很不是滋味,嘀咕了一声。
雪莺站起身,身体忽然摇晃了一下,连忙扶住了栏杆。
“怎么了?”朱颜吃了一惊,“你生病了?”
“没事,”她脸色苍白,勉强笑道,“就……就是有点头晕恶心。”
“可得小心一点,”朱颜抬手小心翼翼地扶住了她,轻声埋怨,“你从小身体就不大好,是个风都吹得倒的娇小姐,这次可别又病了……”
“放心,我会照顾自己的。”雪莺扶着朱颜的手,缓步走下了台阶,回头看了她一眼,轻声道:“我好羡
慕你啊,阿颜!父王母妃对你爱若掌珠,你自己又有本事,我哥哥也对你一见倾心。而我……什么都没有了……”
她声音低了下去,垂下眼看着自己的足尖。
“别怕,我会帮你。”朱颜看不得好友情绪如此低落,一时不由得心头一热,慨然道,“如果你父王真的逼你嫁给不喜欢的人,你就来找我——我一定帮你逃婚!”
“逃婚?”雪莺愣了一下。
“是啊,”朱颜拍着胸口,“这个我可在行了。”
“……”雪莺怔了一下,似乎遥遥设想了一下逃婚的可能性,却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喃喃,“逃出去了又能干嘛呢?我……我什么都不会,离开王府能做什么?没有了嬷嬷照顾,我连头都梳不好。”
朱颜愣了一下,一时间无言以对——夏虫不可以语冰。当逆风猎猎起时,西荒大漠里矫健的萨朗鹰,又怎能带着柳荫深处的相思雀一齐展翅飞去呢?她固然希望雪莺能够挣脱厄运,可是,谁知道雪莺的想法和自己是不是一样?
当雪莺走后,她还在呆呆出神,直到耳边传来管家的禀告声。
朱颜一怔,回过神来,有些不耐烦:“怎么了,不就是明日入宫一趟吗?父王是怕我又惹祸,所以派你再来耳提面命一番?”
“属下不敢。”管家恭恭敬敬地道。
朱颜微微蹙起了眉头:“我吩咐你去找的那个小家伙,有消息吗?”
管家不防她忽然有这么一
问,连忙道:“属下无能,迄今尚未找到……”
“那申屠大夫呢?”朱颜急道,“找到了吗?”
“也没有。那个好色的老家伙忽然人间蒸发,谁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管家为难道,“屠龙村已经在战火里付之一炬了,屠龙户都被暂时安置在城南,属下带着人去细细查问了一遍,也没有任何人看到申屠大夫。”
“都快两个月了,怎么一点踪影也没找到?”朱颜心里焦急,顿时顾不得嘴下留情,“只是找个孩子而已,真是一群饭桶!”
“是是,属下无能。”管家连忙请罪,“请郡主原谅!”
“唉……我这些天派了不少纸鹤出去,但也是一个消息都没带回来,真令人心焦——”朱颜叹了口气,跺脚,“对了,申屠大夫那个老家伙很好色,他要是在叶城,少不得又要去那些地方!你去群玉坊那边,把每个青楼歌舞馆都给我翻过来找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