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蕴和刚刚从一场例行酒会上脱身出来,喝了些酒, 有些微醺。
恭鹤楼他早已经来过多次, 闭着眼睛都知道哪是哪, 都不需要别人的指引;梅蕴和轻车熟路, 径直上了二层。
只不过上去之后,瞧见这鲜花柔纱的, 他还有些奇怪, 不是给爷爷过寿么?怎么这里的布置……这么的清新呢?
不像是寿宴, 倒像是婚宴。
不过人倒是挺多,应该没错。梅蕴和想了想梅雅致的品味, 倒也不觉着多么惊讶了。
她虽然年纪大了, 却偏爱这样小清新的。
梅蕴和扫了一眼,人群中有小半人都很眼熟,只是叫不起来名字。
应该都是之前见过的。
梅蕴和心想, 爷爷这是去哪里了?怎么也看不见姑姑和青松?
他心中纳罕, 却也往里走了几步。
只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笑声, 旁边的人窃窃私语。
他听得真切, 他们在说:“这就是钟徽的那个女儿。”
“……长相挺随她母亲……”
梅蕴和皱了眉。
什么鬼?
什么钟徽?
余光瞥见不远处的金色楼梯上,一个白飘飘、软绵绵的身影。
梅蕴和抬眼望去。
那是一个约十七八岁的少女,穿了条白色的裙子,腰部紧紧贴着,露出优美的脖颈,纤细修长的一双腿。
梅蕴和曾听孟阳说过一次恋爱时的心情——
“刚见到她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丘比特拿箭射中了。”
当时梅蕴和还嗤之以鼻,觉着孟阳这人实在是太酸了,尽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而现在,梅蕴和真实地体会到了那种感觉。
他伸手捂住胸口,感觉一颗心脏在剧烈地跳动。
梅蕴和抿唇。
忍不住继续看。
白裙乌发的少女,顺着楼梯下来,和另一个女孩子在栏杆旁边说话;或许是那个女孩说了什么笑话,少女笑了起来,眉眼弯弯,面容纯净。
如同阳光洒在干净的雪地上。
梅蕴和一时间竟舍不得移开目光。
他想起了家里的一株百合花,昨日刚开,叶子舒展,花朵干净而美。
一如眼前的这个小姑娘。
梅蕴和如同中了魔咒一样,顿时移不开步子;还是有人凑了上来,讨好地叫了一声:“梅先生,您怎么过来了?”
梅蕴和这才把目光转移到他身上。
那人笑嘻嘻的,问他:“您也是来瞧钟家的这个小姑娘?”
梅蕴和说:“可能是我走错了。”
——肯定是走错了,显然,这里的主角是这个女孩子。
那人压根没有收到邀请,也不知梅雍在恭鹤楼办了寿宴,还以为梅蕴和是在掩饰,顺着往下说:“不知道梅先生知不知道那个女孩?”
他虚虚一指,正是那白裙少女的方向:“钟徽的这个独女,叫做钟意,刚高考完……”
轰。
如同一道惊雷,在头顶炸裂开来。
钟意?
那个记忆中的软团子跌跌撞撞地溜了出来,从他的记忆深处。
梅蕴和闭一闭眼,似乎还能听见那个软团子的声音,糯糯的,笑着叫他:“葫芦哥哥。”
他定定神,问:“你说她叫什么?”
“钟意啊!”那人笑眯眯的,“这名字是不是挺好记的?”
确实挺好记。
梅蕴和有些怅然。
一眨眼,她已经这么大了。
最后一次见面,她惊惧的尖叫声还回荡在脑海中,梅蕴和不想在这个时候惹出什么乱子,转身就走。
她已经高考结束了啊。
马上就要迎来自己美好的大学生活了。
真好。
梅蕴和给赵青松打了电话,问清了位置,迈步走了上去。
虽说是给爷爷做寿,但梅蕴和心不在焉,心思全在楼下的小姑娘身上。
也不知道她如今怎么样了。
刚刚瞧她的样子,应该过的还不错;父母疼爱,学业有成……她马上会迎来自己美好的大学生活,也将有一个同样优秀的男朋友吧。
吃饭的时候,梅雍疯狂明示暗示梅蕴和,是时候找个女朋友了,也到了成家的年纪,和他同岁的如今没有几个还单着的了……
梅蕴和听不下去,借口去洗手间,独自上了天台。
他至今仍觉着,若非两情相悦,婚姻无疑是一种枷锁。
两个人一同生活,原本就是一件会有许多摩擦和矛盾的事情,不太容易;若是没有了爱情作为支撑,未免太过艰难了些。
梅蕴和是在大学期间染上的烟瘾,但不是多么重,偶尔有烦心事的时候会抽上一根。
比如说现在。
他倒不是为了爷爷的催婚,而是为了重新见到的那个小姑娘。
梅蕴和站在天台上,慢吞吞地抽完了一根烟。
正准备回去的时候,他听见了女孩子的笑声。
梅蕴和停住。
他看见了钟意,穿着白色的裙子,在打电话。
“……嗯,其实挺没意思的……”
她站在离他几十米的地方,柔柔软软的声音通过风飘了过来:“啊,恭喜你呀,X大挺好的,你也终于如愿以偿了。”
果然,还是那个糯糯的,团子一样的小姑娘。
梅蕴和不知道她在和谁讲电话,猜测应该是要好的闺蜜……或者,暗恋的少年。
“……嗯,再见。”
钟意放下手机,深深吸一口气。
她没有发现梅蕴和的存在,他所在的地方,刚好被两盆高大的绿植挡住。
梅蕴和也不想站出来。
他不确定。
不确定钟意是否还记得他,更不确定——
钟意是否还会怕他。
梅蕴和觉着此时的自己如同一只潜藏在暗处的鼠,不敢跨越一步。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看着她。
看着少女揉了揉脸,又转身哒哒哒地跑了下去。
似乎真的只是上来打了个电话。
待她离开后,梅蕴和才绕了出来。
他突然冒出了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若是他再年轻个五六岁,肯定会去追她。
这个可笑的念头只在他脑海里持续了几秒钟。
梅蕴和摇摇头。
他暗笑自己真是脑子卡壳了,竟然会对一个小姑娘存了歪心思。
一定是酒喝多了。
梅蕴和重新回到席间,热热闹闹,他有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醉意醺醺。
赵青松察觉出不对劲,悄声问他:“表哥,怎么了?”
梅蕴和摇摇头。
没什么,只是心里有些堵罢了。
梅蕴和觉着自己似乎真的疯了。
他竟然暗地里派人去调查钟意。
病态一样的,去搜集她的照片。
梅蕴和努力说服自己,只是想知道当年的小姑娘如今过的怎么样,没有别的意思。
真的没有吗?
梅蕴和一张张翻看着照片,小姑娘参加入学晚会,她没有报任何项目,只是作为普通的学生,坐在了观众席上。
她笑得很开心。
还有一张,是军训时候的抓拍,穿着迷彩服,扎着马尾,戴着一顶帽子,笑得眉眼弯弯;还有做志愿服务的照片,她戴着彩带,笑盈盈地和国际友人在交谈……
干净,青春,她生活的很快乐。
整整一年,梅蕴和没有去见这个小姑娘,隔上一个周,就能收到一两张她的照片。
她始终没有交男友。
梅蕴和听人说过,说追她的男生不少,但都被拒绝了。
理由是同一个——
“我想好好学习,暂时不考虑男朋友的事情,谢谢喜欢。”
梅蕴和苦笑。
这孩子。
他想,那等到她大学毕业,自己是不是也可以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她面前,追求她?
她会喜欢比自己年纪大这么多的男人吗?
梅蕴和并不能确定。
与她相比,自己实在是……太过老了。
大二的时候,梅蕴和去悄悄地见过她一次。
那时候夏天还没过去,她在图书馆埋头学习,头发扎成一个马尾,乖顺地垂着。
梅蕴和特别直男地想,她穿着白T加牛仔裤,简简单单的,可真好看呐。
他甚至不敢去想,假使她不能爱上自己,自己该怎么办。
在感情这种事情上,梅蕴和其实挺没有信心的。
他也意识到自己其实有些木讷,而如她一样的,年轻的女孩子,其实还是更喜欢听些甜言蜜语的吧?
如孟阳那个样子。
梅蕴和站在书架前,假装在看书,其实一直在瞧她。
直到她同学过来,叫上她,两人一起收拾书包,笑嘻嘻地离开。
梅蕴和下午还有事情,也不久留,目送两人离开,自己才下了楼。
梅蕴和想,自己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呢?
实在有些不像话。
那时候梅蕴和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还会为了她,更加的不像话——
梅蕴和原本计划的很好,等到钟意大学毕业,就找好时机接近她;不是说现在学习期间不能恋爱么?那等毕业了,总该可以了吧?
连孟阳都看不下去他这样的行为了,直接了当地告诉他:“喜欢就上啊!”
梅蕴和摇摇头:“不行,会吓到她。”
其实他是怕吓到自己。
若是她还害怕,该怎么办?
孟阳取笑他:“谁能想到,一直清心寡欲的梅老和尚,胸膛里还藏着这么一颗羞涩的少男心呢?”
梅蕴和并不言语。
梅蕴和身边的人都知道,他心里藏着一朵百合花,小心翼翼到不敢出现在她面前。
而钟意不知道。
多年以后,孟阳不止一次地向钟意提起这段往事,笑着说多亏当时钟意没有谈恋爱。
不然,梅蕴和一定会发疯。
钟意听了,抿唇一笑。
其实她也不清楚,为什么大学期间自己一直坚持单身,宣称要好好学习。
好好学习什么的不过是借口而已,归根究底……
还是没有遇到那个合适的人罢了。
梅蕴和对钟意的“暗恋”,一直持续到发现赵青松做手脚。
自己的表弟,梅蕴和是了解的。
冒冒失失,做事情不顾后果。
赵青松与戴杏洋分分合合多年,其实梅雅致早就把这个女孩子的底细摸了个一清二楚,也知道她曾经在风月场所做过些不干净的事情——
梅雅致绝不会允许这样的女孩子嫁进来。
也或许是真的腻味了,赵青松开始打了其他女孩子的主意,只是梅蕴和未料及,他竟然会对着钟意下手。
还好,他没有来迟。
不过经此一事,梅蕴和顿悟了。
——他就不该瞻前顾后,才会给其他人可乘之机。
所以,在瞧见她离开之后,梅蕴和当机立断,撇下了几个人,跟在她身后,上了天台。
他假作是个不小心闯入她世界的人,只是上来透气抽烟的。
而她发现了自己。
时隔十几年,梅蕴和第一次与她对视。
当年软团子一样的小姑娘,已经变得亭亭玉立,美到令他心动。
她看着自己,眼眸中有一瞬间的惊慌——
但绝不是惧怕。
钟意开口,声音软糯而温柔:“对不起,打扰您了,我这就走。”
……
从她说第一个字的时候,梅蕴和就感到自己整个人活了过来。
他丢掉做掩饰用的烟:“是我该说抱歉才对。”
抱歉,小时候让你遭受了那样的对待。
……
在订婚仪式上,她看见自己,有瞬间的发愣。
而梅蕴和,瞧见她挽着赵青松的那双手,恨不得立刻过去将她们二人分开。
但是不能,她会责怪自己。
梅蕴和花了好长时间,才说服了自己,要淡定。
至少,别在这时候流露出异样。
天知道,梅蕴和为她戴项链的手都是发抖的。
所幸事情没有出差错,戴杏洋如他一开始安排的那样,给赵青松打去电话,拼命给他发图片,拿生命做威胁,逼迫赵青松回去找她。
而这个消息传到云凝月耳中后,作为好友,她自然会替钟意打抱不平,带着她去揭露赵青松的真面目。
梅蕴和再“顺便”提出,送她们过去。
中间没有出现丝毫差错,钟意瞧见了那拥抱在一起的人儿。
她没哭没闹,径直上前,甩了赵青松一巴掌。
然后,给了戴杏洋一巴掌。
梅蕴和在心里为她叫了一句好。
原本以为她一直软绵绵,没想到也能硬气起来一次。
只是——
梅蕴和想,何必自己动手?还不是打疼了手?
为了防止夜长梦多,梅蕴和向她求了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