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雪芝去了画剑庄。
夜,画剑庄。
在庄外的角落静候了两天,雪芝大致观察出这个门派确实如探子所说,防守不算森严。最起码,跟重火宫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到了第二天晚上,她换上夜行衣,神不知鬼不觉地深入庄内。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她找到了柳画的浴室。窗上挂着纱帘,纱帘上透着点火光。浴室前长长的回廊上站着几个丫鬟,但没有人进去服侍柳画。
雪芝跳到房顶,借着月光,用剑锋刮开一片瓦,往里面看去——浴室内雾气腾腾,她几乎无法看清楚里面的情景。但是她能看到,木桶里装满了花瓣和水,却没有人。
再掀开几个瓦片,确定里面没人。
看这水的热度,柳画应该才进去没多久。既然她人不在,肯定会在一个半时辰之后才会回到这个房间。而这期间,不论她去了何处,这个浴室里一定有密道。
柳画一点也不可怕。雪芝可以用一根指头将她击倒。
但是,柳画后面那个人才是她所担心的。她一面希望柳画的去处会对她调查公子的事有所帮助,一面又很害怕自己孤身一人会和公子正面交锋。
经过再三思考之后,她还是决定留在屋顶观察一阵子。这个浴室很普通,有一个靠墙的巨大木桶,木桶一侧是个高台,台上有通水的竹管和一个空篮。竹管正在滴答滴答滴水,旁边的地面上摆着木勺、木瓢、木盆等。墙上挂了一个小木勺。墙角有一堆新鲜皂角。浴室东西两面墙上各有一扇窗,南墙上是通往长廊的门,北墙上是一幅巨大的仕女竹画,墙后是高山。所以基本可排除有通往庄外密道的可能性。
只可能是地窖或者山洞。
雪芝耐心等了一个多时辰,终于等来了动静。
浴室内,北墙上的竹画突然往上卷起来。露出来的是一面石壁。石壁由两块巨型方石拼凑而成。而这个时候,像是后面有人在推巨石一样,那两块巨石原地旋转了半圈——原来那是两座石门。
柳画披散着长发,从里面走出来,又将石门关上。
然后她在几乎已经干透的头发上泼了点水,吹熄油灯,离开浴室。
她走了一会儿,丫头们还在门口看守着,似乎是打算在这站一个通宵。但是对雪芝来说,这些看守人形同虚设。她轻轻一翻身,便从窗口钻进了浴室。
她将早已准备好的黑布罩上门两侧的窗口,擦亮火折子,卷起竹画,开始研究那个秘门。不过多时,她非常悲哀地发现一个问题;如果想以推拉的方式来打开那道门,几乎是不可能的。
因为那两道石门都是旋转式的,又无法从缝隙处推开,只能推大门左右两侧以让它往里面凸起。而且这两道门中似乎连有机关,或是太重。总之,无法单方面地推一边的门。
雪芝的手根本不够长。就算勉强触到大门两侧,也没有足够的力道将大门打开。就算有这样大的力气,估计门缝还没有她的脸颊宽,便会直接撞上她的鼻子。
总而言之,这门没有钥匙,只能从后面的密道推开。
为了得知开门方法,雪芝又等了一日。
次日,柳画进浴室便开始脱衣服。这时,木桶还是空的,木桶旁边的竹篮里有一些玫瑰花瓣。但是,就在她脱衣服的时候,气人的事发生了——她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类似于烟雾弹的东西,往地上一扔,转眼间整个浴室都是雾,什么都看不到。
布料摩擦声后是木头碰撞的声音,再来便是汩汩的流水声。等雪芝能看清楚以后,里面的情况又跟前日一模一样:灯火明明晃晃,木桶里的水已经放满了,花瓣也撒在水面,而里面没有人。
奇怪的是,她没有听到竹画卷起的的声音。甚至连石门打开的声音都没有。
一个半时辰不到,柳画又从北墙石门后回到浴室。
与前一日不同,这一日她进入木桶沐浴之后才出去。
柳画离开浴室以后,雪芝又照着前一日的方法罩住了窗口,点着火折子在里面摸索。
柳画应该不是从那道门进去的。
可是,雪芝将屋内所有的瓶瓶罐罐都抬起来看了,没有发现任何秘道。几乎开始怀疑自己的听力的时候,她突然看到了那个木桶。她立刻过去搬木桶。未料木桶里装满了水,太重,搬不动。如果这会儿将水倒出去,肯定又会惊动外面的人。
她用力推动那个木桶,大概移了几寸。下面没有洞。
雪芝很失望,注意力又转移到了墙上的仕女竹画上——几乎每一块竹片都翻开看了,还是没有发现任何端倪。
到后来,她甚至连那些皂角都拿起来研究。
结果一样。
组后,雪芝已经百般无计到乱摸房内的所有东西。反正以她的身手,外面的人死都不会发现她,如果她查不出个所以然,柳画发现自己的浴室被人侵犯,也无所谓。
一边想着,一边随手摆动挂在墙上的小木勺。
同一时间,她很清晰地听到流水声。
——确切说,是水滴落地的声音。
虽然细微,但她听到了。
雪芝再摇摇墙上的木勺,便没了声音。可是水滴声依然不停。
声音是从沐浴的木桶的方向传出来的。雪芝凑到木桶旁去看,顿时大喜——木桶的底部竟裂开了个缝,水一直往下流。下面黑黢黢的不知道是通向什么地方。
她又回到墙壁旁,眯着眼靠近一些,发现小木勺挂在一个小铁钩上。她直接取下木勺,用手拧动铁钩。水声大了些。她立刻往反方向拧去。流水声没了。但是又有流水声响起——热水从通水的竹管中流到了木桶中。到水位碰到竹管的时候,又自动停止。
这下算是明白了。
真正的通道是这个木桶。
雪芝开了一点水,等它慢慢流光。但是她不理解,为何刚才推木桶,下面什么都没有。
许久之后,木桶中的水流干了。雪芝伸手过去摸了摸——原来木桶底部有两个铁钩,在打开机关的时候,会自动把地面活动的石板拉开。
不知道柳画究竟藏了什么东西,居然会设计这样精密的机关——底下明明是可以活动的木盘,都可以做到滴水不漏。越这么想,雪芝便越有一些激动和害怕。她拧动铁钩,将底部的木盘完全打开后,跳了进去。
里面竟是一个隧道,很滑很陡峭,连楼梯都没有。根本无法沿路返回。看样子出口果然是在其他地方。
一片黑暗中,空气温度急骤下降,再加上她刚才倒下的水弄得里面一片潮湿,她冷到浑身发抖。而真正的极寒,是在隧管道底部。她沿路往前爬了几步,出了隧道,身上的水竟已是半结冰状态。
她怎么都想不到,这下面竟是一个冰窖。
她更想不到的是,在她刚滑到冰窖中的一瞬,身后便传来了巨响,回头一看,一道庞大的铜门落下,封住隧道出口。
雪芝心底一凉。这下不往前走都不行了。
窄窄的寒冰隧道泛着蓝色的光。一个支架上挂了一件毛皮大衣,雪芝取下大衣裹在身上往前走,看到隧道两旁竟然躺着几个人。她走上前去看,发现这几个人都死了,而且在这冰窖里封藏着,光凭外观来看,根本看不出死了多久。
但她能认出两个是少林的,三个是华山的,还有一个是最近消失的重火宫弟子。
她知道,这几个人武功都不弱。可以说很强。
雪芝顿时感到头皮发麻,但也只能强忍着害怕走下去。可是还没走到寒冰隧道底部,她便已经冻得无法挪动脚步,仿佛整个人都成了冰块。
她一直以为能发现什么大秘密。神器惊天动地的计划书藏宝阁,或者绝世剑谱——就像曾经在华山秘道中发现的那样。
可是,这个冰窖不大,走到底也只有几间房。除了一间房里有几个冰雕,其他的房间里面什么都没有,真的就只是空空的房。
那个房间里的冰雕也很简单:一棵树,一个女子,还有四面墙壁上雕刻的雪花。但是这些雕像似乎也有很长历史,是什么树,女子的面容,都已经无法辨认。
而且,雪芝的好奇心和惧意都被极寒驱走。她只想早点找到出口,离开这里。她靠在一面墙上,使劲揉搓自己的手,吐了一口气。
可她还没来得及站直身体,便听到冰壁裂开的声音。
她大惊,连忙站直身体——这一靠万一把整个冰窖的支柱靠破了,她大概会变成冰洞女尸。
但已经来不及,身后的冰壁哗啦啦碎裂,纷纷往地上砸去。
雪芝捂住头,闭眼惊叫。
就像是下冰雹一般,她左躲右闪无用,还是被冰块砸中。但是也就只是这样而已。很快整个冰窖又恢复了极寒的宁静。雪芝慢慢睁开一只眼睛,发现原来这个冰壁后面还有个房间,但是她开始没看到。
这个房间的正中央有一个冰雕躺椅。
一个人正靠在躺椅上闭目养神。
他一袭白衣,衣料的丝料薄薄的,正轻飘飘地垂在倚边。他一手放在腰间,食指上是一枚温润洁白的汉玉戒指。他的脸上依然戴着白色的樱花面具,头发长长地垂在冰椅上。
竟是虞楚之。
而且只有他一个人。他很少一个人。
雪芝顿时哑然,同时还大松了一口气——还好是虞楚之,如果是公子,那可能完蛋了。但转瞬一想又觉得不对劲。
为何虞楚之会在这?这可是柳画的地盘。
难道,虞楚之就是......雪芝觉得更冷了。
“雪宫主为何会出现在此地?真是让在下受宠若惊了。”虞楚之淡淡地说着。只是睁开眼,并没有坐起来。
“这似乎是我应该问虞公子的问题。”
“我住在这里,为何不会出现在这里?”
“你住这里?”雪芝环顾四周,不可置信道,“这个冰窖?”
“嗯。”
“这里什么都没有。”
“这里成就了我的身手,以及《黑帝七樱剑》。”
“你在这里住了多久?”
“很多年。”
“平时都不出去的吗?”
“今年才出去的。”
雪芝顿时醍醐灌顶。虞楚之皮肤这么白,原来是由于常年住在冰窖不见天日的缘故。还有他不离身的大氅扔出去的时候发出沉重的响声,大概是冰块或冰水袋一类的东西发出的——他穿大氅不是因为怕冷,而是怕热。
但在这种地方,体质自然与寻常人不同。他那强到不正常的身手,大概也和这个有关了。但是,一个人住在这种地方很多年,光是想一想都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常年住在冰窖,性格不会变得很古怪吗?”
“我很古怪吗?”
“我不了解你,不知道。不过为了练武忍耐这么大的痛苦,是很不容易了。”
“不是为了练武。”虞楚之眯着眼睛,“是为了杀人。”
“那这个人应该已经死了。”
“尚未。”
“什么人这么厉害?”
“一个总有一天会惨死的人。”
“说了等于白说。”雪芝叹气,看着他又道:“还有一个问题我想要问你,如果你觉得不方便回答,就不要说好了。”
“你想问我和公子的关系。”
“是。”
“我也想知道他是什么人,但柳画从来不说。”
“你不是他?”
“如果我是他,我们还能在这里面对面平和地聊天吗?”
雪芝沉默片刻,又道:“那柳画呢,你们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哦。”
“怎么,有一点不舒服?”虞楚之的笑声十分清脆,“毕竟我是对雪宫主表示过爱慕的,不是吗?”
“你想太多了。”
“但愿如此。”
不知为何,虞楚之时常挂在脸上的那一抹坏坏的笑,让她觉得很讨厌。压抑了很多年的脾气好像也在这一会儿蹿上来了:“虞公子确实武功盖世,但是这不代表所有人都会喜欢你。”
“我可什么都没说。况且我也知道雪宫主是已婚之人——哦,应该是穆夫人,失礼。”
讨厌的感觉更加强烈了。雪芝回想起与穆远在一起的点点滴滴,竟被他说得如同见不得光。
“怎么,不喜欢这个称呼?还是说,你更喜欢我叫你......上官夫人?”
雪芝倏然抬头:“不要说了!”
“怎么反应这么大?”虞楚之缓缓坐起来,阴阳怪气地笑着,“难道说,你对上官透还有意思?”
雪芝不说话。
“其实我也知道一些上官透的事。”
“什么事?”
“第一,他是一个死人。”看到雪芝露出怒容,虞楚之忍不住笑道,“第二,他生前曾经和别人做过一笔交易。第三,这交易的对象,是一个你绝对想不到的人。”
“什么人?什么意思?”雪芝明显急了。
“这可是天大的秘密,让你知道了,对我一点好处也没有。”虞楚之站起来,走近雪芝,“不如,我们也做一笔交易?”
“你说。”
“我怕你付不起。”
“直说,我不缺钱。”
“你。”他个子比雪芝高了一个头。这会儿和她站得很近,面具后的瞳孔在寒冰下被映成幽幽的蓝色。
“什么?”
虞楚之脸上挂着深深的笑意。他垂下头,长发擦着雪芝的耳侧。他在她的耳边轻轻说道:“......我要你。”
“要我怎样?”雪芝完全不愿意往自己理解的那一层想,不屈不挠问到底。
“和我上床。”
“不可能。”雪芝断然道,“你很失礼,我们没什么好谈的了。”
“雪宫主,现在你出不去,又打不过我,如果我强要了你,岂非得不偿失?还是答应的好。”他在她耳边用极为诱人的声音说道,“你知道吗,有人说武功越高,那个功夫也就越好。我不是很相信这一点。但是我能很负责地告诉你,只要你试一试就会知道,我在床上的表现,绝对不亚于英雄大会那一日。”
“多谢。我一点也不想知道。”雪芝说得很平淡,但心中很乱。她知道对付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冷淡。她要忍住,不动怒。
“你不是已经让穆远睡过了吗,再多一个我,也没有关系?”
“我不想听了。告辞。”若是别人,雪芝早已大开杀戒。可是她打不过他,她只好憋着气,转身走了。
“穆远如何?两刻钟,还是半个时辰?”
雪芝涨红了脸,终于忍不住恼怒了:“这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不比较,你怎么会知道。”
“无须比较。从我和穆远成亲开始,我就打定主意要跟他一个人。无论如何,他都是最好的。”
“那上官透呢?”
“你可以住嘴了。”
“你说,那上官透呢?”
他话音刚落,雪芝便抽出武器,一剑刺过去。也是意料之中,虞楚之一下捉住她的右手。
“上官透已经死了。”雪芝抬头望着他,浑身发抖,“你如果尚存一丝人性,就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这个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