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涉和满非月僵硬地对峙着。不少路过的弟子都投来好奇而唯恐天下不乱的目光,还有人走过便煽风点火几句。满非月往往用带毒的巴掌抽过去,当场毙命的不少。
又抽死一人,满非月踢开他的尸体,拍拍手掌,抬头看向丰涉:
“你究竟想知道什么?”
丰涉毫无惧意:“我父亲是什么人。”
“我说了多少次,我不知道!”满非月情绪激动地怒吼。
“圣母是知道的。”
“你别再问了,我什么都不会说。”满非月转身走了。
“丰业。”
——刚一听到这个名字,满非月瘦小的身躯微颤一下,站住脚步。这两个字也像强力的催泪弹,几乎是在丰涉提起的瞬间,她的眼眶彻底模糊。
“我生父叫丰业,华山前任候选掌门,丰城的亲兄弟,对么。”
“我们不在这里说。”满非月将他带进了自己的房间。
满非月对自己的定义,从来都是女皇,而非女人。是女皇就一定喜欢男人,却不会把男人当回事。她可以享用很多个男人,却不会爱一个男人。
也只有在提到丰业这个名字的时候,她的脸上才会露出忧伤的神色。
她向丰涉说起了二十年前发生的事。
丰城和丰业是一起被送到华山派习武的。虽然他们在上一代算是辈分高的弟子,丰城却只想学成离开,然后逍遥江湖。丰业却从小就对华山有着非同寻常的崇敬与仰慕。所以两人对华山派所作出的贡献自然不同。尽管丰城是块天生的练武料子,前任掌门却更器重勤劳而忠厚的丰业。
几年后,满非月加入华山派,成了他们那一代最小的弟子。起初大家都以为满非月是年纪小所以个子矮,可三四年过后,她身高丝毫不变,于是大家都在嘲笑她,除了丰业。她因身高限制,许多招式练起来都有局限,丰业抽出很多时间耐心地教她,并且在别的弟子拿她开玩笑的时候严厉制止。又过了两年,满非月因为被发现修炼毒功而被逐出门派。她自建玄天鸿灵观,开始发展独具一格的武学心法。丰业依然经常去看望她,和她叙旧。
很快,丰业和丰城同时看上了性格豪爽容貌美丽的大师姐,大师姐也理所当然看上了英俊高大的丰业,两人成了亲,生了孩子取名叫丰涉。
丰城从那时开始便对丰业积怨,只求能躲到掌门之位并将他俩赶出华山。但是在丰城发挥失常,丰业替华山拿下兵器谱排名之后,前任掌门终于决定让丰业来继承掌门之位。
被夺走了掌门位置和心爱女人的丰城有很长一段时间想不开,还两次自杀未遂。到最后,他认为是丰业狗腿才得到了这些东西,于是动了邪念,开始设计谋杀丰业。刚好满非月对已婚的丰业又爱又恨,在轻信丰城只是要杀大师姐而非丰业的谎言之后,给了丰城毒药。
然而事与愿违。
死的人是丰业,而非他的妻子。
丰城挑断了丰涉的手脚筋,以他威胁嫂子隐瞒秘密并且嫁给自己,不然他会要了丰涉的小命。大师姐忍辱负重嫁给他,几次谋杀丰城失败惨遭毒打之后,终于忍无可忍,把丰涉托付给满非月,自己一头扎进江中再没起来。
自后丰城性格收敛很多,不再像以前那样气焰嚣张,为人处事反倒圆滑事故不少。一年后,丰城又纳了个妾,叫白曼曼。他对白曼曼宠爱有加,却从来不让她坐上正妻的位置。人人都说丰城真心喜欢的还是他的大师姐,对他格外尊重。
又过了许多年,他知道满非月不仅收养了丰涉,还将丰涉的手脚筋以蛊接好,心中害怕他来报仇,便私下放出消息说丰涉是自己抛弃的儿子。因为只是谣言,他自己又不承认,别人也就不敢多问。
当然,满非月没有告诉丰涉自己对丰业的爱慕之情,自己的部分都是草草带过。只是在说这些故事的时候,她虽没表情,眼泪却一直在流。这个皮肤微蓝外观古怪的小女孩,第一次真正露出了符合她年龄的沧桑与无奈。
从头到尾,丰涉却只是静静地听着。到满非月说完,他才轻声问了一句:“我父母,都是怎样的人?”
“你的父亲,是个光明磊落,侠气寡言的人。偶尔……也会有很温柔的一面。”满非月揉揉眼睛,苦笑道,“你的母亲,脾气有些急躁,但说一不二。虽然我一直不喜欢她,但她是真正配得上你爹的人。”
丰涉点点头,不再多言。
此刻,他的脑海中浮现的,竟是林宇凰和重雪芝在一起吃饭的画面。雪芝一边吃饭,林宇凰一边往她的碗里夹菜,夹的刚好都是她最不喜欢吃的。雪芝耍赖皮放下筷子不吃,林宇凰却理都不理他,一个胡萝卜塞到她的嘴里。她勉强吞下去又使劲拍打他,他才跟一仆人似的讨好说,爹这是关心你啊。
当时丰涉看着自己空空的碗,突然意识到,从小到大,似乎从没有人替自己夹过菜。
153
又一日过去,国师府。
有人有急事求见上官透。一问特征,得知是容貌俊俏头扎小辫,腰间有葫芦的少年,上官透立刻让人传入。
丰涉满身都是黑黑的熏烟,神情却一反常态,冷漠到无一丝起伏。上官透刚开口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便摆摆手道:“你要转告芝芝,丰城和圣母私下勾结,似乎有逐一吞并门派一统天下的趋势,我看过他们合并门派的名单,最后一个是玉镖门。但他们都不是幕后操纵人。我想了想,如果真有这么个人,那一定修炼了‘莲翼’,而且是个男的,所以圣母才会去送壮阳药,因此她才能活到现在。如果你们要查出这个人,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囚禁圣母,那突然在江湖上消失的人,十有八九就是主谋。但是你们一定要小心,如果他们没做不利于你们的事,先别轻举妄动。若大功已成,那恐怕,恐怕……”
上官透耐心听他说着,一边点头。
“既然如此,你先留在这里,我们一起商量对策。”
“时间不多,我有事要先走了。”
丰涉匆匆走到门口,却听到雪芝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
丰涉回头。雪芝正抱着两个儿子,笑盈盈地望着他:“不多坐一会儿么,看看你的两个侄儿呀。”
“侄儿?”丰涉愣了愣,“已经出世了?”
雪芝点点头。
丰涉走过去,轻轻接过适儿,适儿却紧紧捉住他的衣襟,浑身紧绷的样子。雪芝忙解释说他离开父母会紧张,但是不会哭。
上官透道:“丰公子,你发现没,人出生的时候总是握紧双拳,离世的时候又总是松开双手。”
“哟,对孩子出世很有经验嘛?”雪芝用手肘撞了撞他。
上官透直接不理她。
丰涉看着适儿两只小小的馒头拳,轻声道:“如果人生可以选择,我一定会抓紧一切我能得到的。更不会做这么多对不起父母的事。”
雪芝和上官透互望一眼,不知道怎么接话。
这一日的丰涉,实在不像丰涉。
雪芝道:“小涉,你遇到了什么事?怎么说话怪怪的?”
丰涉将孩子放回雪芝的怀中。
模模糊糊活了这么多年,他第一次看清自己。也第一次有了非常想要做的事。
“芝芝,记不记得你们答应过我要替我做两件事,还欠我一件。”
“臭小子,想敲我竹杠啊。”雪芝拍拍他的肩,“说吧。”
丰涉从把腰间的葫芦取下来,递给雪芝:“这个你收下。”
雪芝莫名地接过葫芦:“然后呢?”
“没了。”
“就是收下这个?”
“嗯。”
丰涉转身走了两步,停下来,又从腰间掏出匕首,将头发右侧的几根小辫子全部裁下来,拿给雪芝:“这个你也收下。”
雪芝又莫名接过。
丰涉头也不回地走了。
晚饭的时候,雪芝沉思许久终于放下筷子:“不对。不对。”
上官透道:“怎么不对?”
“丰涉很可能是去找丰城了。”
“你怎么知道?”
“不行。我要去找他。”雪芝二话不说站起来,回卧室拿了武器便往外冲。
“芝儿,你不能出去。”上官透唤道,“你还在坐月子,不能吹风的——芝儿,回来!”
华山西峰。
清风徐徐,天地广袤。苍天古木上悬挂的是一轮弯月,后面是峰峦起伏的山群,以及深不见底的悬崖。在弟子的带领下,丰涉来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