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不是那么好当的。这世界上,有莲一个就够了。”
“所以,任何普通人,都配不上他的爱。”
林宇凰笑容渐渐褪去:“是啊。跟他相处十多年,几乎每时每刻都是受宠若惊的。我又何时配得上他过?”
雪芝原想激怒他,未料到他还是这种反应,一时伤心又气恼,从手中抽出一块玉佩,塞到林宇凰手里:“你拿着,这是大爹爹生前最喜欢带在身边的玉佩。原本我想一直留在身边,虽然我认为就算给了你,你也会在几天内就弄丢。但我觉得,他肯定希望你能保管它。”
林宇凰接过玉佩,轻轻握在手心,微笑:“谢谢芝丫头,我会保管好的。”
“我真不敢相信,你这么快就变心了。”雪芝扔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多年前,林宇凰给重莲买过一支红玉莲金簪,莲花花瓣精工雕刻非常细致玲珑。半年后,重莲将之还宇凰时,金簪上的红玉莲花瓣已经被磨平。
林宇凰拿着那块玉佩,心中却是沉甸甸的。
重莲可以投入十二分的感情在一个人身上。胆小的林宇凰却不行。死去也是解脱,一了白了,什么都不带走,留下一堆烂摊子给别人收。而活着的人却要强忍住这样的悲伤,继续往前走。就像林宇凰自己所说的那样,他是一个普通的男人,一直在追求普通男人都想要的生活和快乐。所以,无论做什么事,他都会尽量避免想起重莲。
而普通人的痛苦,就是当他拼命想要忘记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却时时刻刻出现在他生命的每一个角落。
雪芝说,你这么快就变心了。
林宇凰嘴角依然挂着无奈的笑容。
说得倒是轻巧。若真能变心,还求之不得呢。
只是,被重莲爱过的人……还能再爱上别人么?
倘若重莲还活着,或许可以挑他毛病在他强迫自己留下时逃跑,重新寻找一点解脱时的刺激。但如今,重莲解脱了,留给林宇凰的,却是永恒的枷锁。
“重肥莲,你是把二爷这辈子都害惨喽。”
林宇凰的指尖轻轻磨擦着那块玉佩,原本英气十足的面容瞬间苍老了起码十岁。
这个时候,有人敲了敲雪芝的房门。
雪芝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声进。进来的人,却让她一下从床上跳下来。
“芝儿已经睡了?”探头进来的解语微笑着退开,“那我明天再来好了。”
“慢着!”雪芝道,“有事今天说。”
解语走到桌旁:“伤好一点了吗?”
“已经没事了,你有事直接说。”
“果然和宇凰是一个脾气。”解语略显惊讶,又笑道,“我就是来和你说说你二爹爹的事。”
“你先坐吧。”
“谢谢芝儿。”解语靠着窗口坐下,想了想,抬头道,“其实你误会他了。他今天跟你说那么多话,应该是不希望你责备我。我不知道你是否在你大爹爹那听过我的事?”
雪芝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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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莲的兄弟姐妹中,只有一个妹妹活下来,应该就是眼前的解语。她小的时候很受重莲喜爱,重莲又深知待在江湖可谓步步惊心,便早早把她送到杭州,嫁给了一个年轻的世家子弟。可惜后面的事重莲就不知道了。解语新婚后才发现丈夫有虐待倾向,加上她两年后都一直没有怀上孩子,在她丈夫家里地位一日不如一日。到第三年,她总算怀孕,却在丈夫的一次暴虐中小产了。调养好身体以后,大夫却说她从此以后不能再孕。也就是说,作为一个这个社会背景下的普通女人,她的人生已经结束了。没过多久丈夫就纳了一个小妾,小妾一直都有坐正的想法。在怀孕后对解语的态度就像小姐待丫鬟,让她给自己做饭按摩烧水洗脚,解语都一一忍了下来。到孩子出世后,终于说动了丈夫休妻。这事闹得整个杭州沸沸扬扬,刚好那时的林宇凰路过,救了她。她原本就打算去投奔重莲,却从宇凰口中得知重莲去世,心中绝望,宇凰却说可以照顾她,让她跟着自己。于是她跟着宇凰修炼武功。原本年近三十的女人习武只能防身,但是她却练出了点名堂,连林宇凰都在感慨是不是姓重的都这么厉害。
之后,林宇凰和解语都一直待在月上谷。林宇凰纯粹是觉得这地环境不错,三十出头就开始考虑养老的问题。解语则是第一次发现,原来人生的意义不光是照顾老公和生孩子,她开始热衷于处理帮派事务、打点内务、招募弟子,成为了比上官透还要谷主的谷主。也正是因为两人时常待在一起,又年龄相仿,还都是单身,门派中有很多弟子都经常拿他俩起哄,暗地里叫他们师父和师母。
直到前一年,林宇凰才想起解语也都三十多岁了,再不找个人嫁可还真会耽搁终生,于是和她商量这个事,让她考虑嫁给武林中人,这样两人也比较有共同话题,对方也好保护她。解语却说,如果她嫁了人,那务必是要离开月上谷的。上官透年纪还小,一天到晚就知道在外面玩,要她也走了,这月上谷还真没什么人管,说什么也不肯走。宇凰只好拍拍胸脯说,二爷娶你吧。解语笑说你这样不怕对不起良心么。
林宇凰叹了一声,擦一把汗,终于说出了一句自己死也不肯在女人面前说的话:“其实,我也只能照顾照顾你了。因为,我是一个真真正正的断袖。让我摸女人的手,还不如摸自己的起劲。”
解语听后相当惊讶,但很快忍不住笑了,拍手说好好,这样别人也不会继续说我是没人要的老女人了。
于是,一个断袖和一个弃妇的家庭,就这样由林宇凰和重解语组成了。
说到最后,解语都忍不住垂头笑:“或许你听上去会觉得有些古怪,但这世界上有很多夫妻都不是相爱的,纯粹是因为彼此适合生活而走在一起。像你两个爹爹那样相爱又适合,又不惧艰难险阻幸福过了这么多年的,真的很少。虽然你大爹爹去世得早,但宇凰常说,这样够了,如果他真和你大爹爹过了一辈子,那今生的债下辈子偿,他死后绝对不敢再投胎。”
雪芝眉毛扭了起来:“凰儿说话怎么永远这么不吉利?”
解语拍拍她的手背:“芝儿,如果你认为你二爹爹这么快就忘了过去,那我只能说,你太不相信他,更不相信你大爹爹。”
“这关大爹爹什么事?”
“说实在的,你二爹爹跟谁在一起,恐怕都会拿来和他比较比较吧。你认为经过比较以后,他还会看上任何人么?”
也不知是不是雪芝的错觉。总觉得解语在垂头笑的时候,神态特别特别眼熟。眼熟到雪芝看一眼,都会有流泪的冲动。
在看到这样的神情……二爹爹不会想起谁么?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解语笑着出去了。雪芝在江湖上跑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看到过如此温柔的女人。尤其是在见识过原双双后,她几乎认定了女人过了一定年龄都是疯子,但这个解语……不愧是大爹爹的妹妹。
雪芝躺在床上,想自己给了林宇凰那块玉佩,他保证连续几天心情都好不起来。心中顿觉解气,很快沉沉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雪芝就迫不及待想去看看林宇凰是不是没睡好,于是跑去问一个小丫鬟他去了哪里。丫鬟说他在太白岛温华泉附近,不过让雪芝不忙去。
雪芝才不管那么多,直接乘船去了太白岛。问了路,摸索了半天才看到一个凉亭,牌匾上写着温华泉。雪芝穿过凉亭,前方是一排栅栏,栅栏后有一段石子路。顺着石子路走,空气渐热,烟雾缭绕,草坪上还有一堆一看就知道乱扔的衣服。
原来前方是个温泉。
雪芝心中一凛,意识到自己不该来,却听见林宇凰和仲涛的声音从水边传来:
“吾乃江湖第一怪侠林二爷,前方妖孽,报上名来!”
“汝等方是妖孽,纳命来!”
“汝分明是只狼精,还在吾面前大话!看吾混月剑!哈!”
“汝有混月剑,吾有神雀落日掌!喝!”
“哈!哈!哈!”
“喝!喝!喝!”
两个裸男在温泉中比武,泼水。另一个靠在岩石旁边,背着雪芝,忽然道:“狼精,汝踩吾足也!”
仲涛道:“汝此琵琶精,不要以为变成了昭君,吾便真把汝当了美人,吾可是不为美女折腰的硬汉!看吾洪水神功!”
眼见“洪水”就要泼过去,林宇凰却一个飞扑挡过去:“唉唉,说了上官小透病未痊愈,不欺负他,等他好了我们再逼他现原型。”
仲涛却直直地看着岸边。
他们的衣服全部挂上了树梢,雪芝单手叉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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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透猛然站起来,温泉水四溅。他把披散的长发拧成一条,缠着脖子一甩,转了几圈,然后抱着双臂道:“敢小觑吾?上官公子乃是血气方壮,龙马精神!”
仲涛往下缩了缩,又仰望上官透,再缩了缩。
“怕了吧?”上官透扇扇风,长长伸了个懒腰,又潜入水中,一边倒退游,一边道,“刚说哪了?哦,对,林叔叔你特偏好韦一昴的东西,他的货确实不错,不过,我看你后来买那些刀剑,都不及你那把天鬼神刃。”
林宇凰道:“天鬼神刃好归好,但我用的时间不多,打算卖掉它。那得换多少元宝啊。”
上官透道:“别卖别卖。这世界上有很多的银子,而且,每天都会有新的。这天鬼神刃,全天下却只有一把,卖了可就没了。”
“反正我也是从我老娘那里骗来的。”
“不管怎么来的,好的武器就是要自个儿留着。”上官透这时已经退到了岸边,“这温泉真是太热,我上去休息休息。”
仲涛看了一眼他身后的雪芝,连忙道:“别,别。”
“不碍事,我身子骨强着呢。”上官透背对着岸边,双手一撑,跳坐在石头上,“昨天我发烧严重,说了什么话都不记得。说实话,林叔叔你别打我,我总觉得芝儿好像在照顾我。”
林宇凰自己洗着胳膊,还拍了两下:“我女儿会去照顾你?做梦。”
“真的假的?可是我有闻到她身上的味道。”说罢还吸了吸鼻子,笑道,“她说不定是真的关心我呢?”
“你想要亲近芝丫头,没问题。不过要等她成亲以后。现在放你身边,太危险。”
“等等,林叔叔,芝儿现在还小,不能谈成亲的问题啊。我怕她嫁错了人,受人欺负。”
“就她那脾气?”林宇凰嘁了一声,“她欺负人吧!倒是上官小透,你都二十二了,还没打算成亲?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芝儿都会打人了。”
“我还没有照着叔叔你说的话去做,迷倒全天下女人,怎么成亲?不过,女人也没什么意思,还是秘笈和酒来得有味。”上官透打了个响指,“我这几日瞅中了少林寺的《大文殊杖法》,听说是菩提院专研的,要练出来一定很带劲。”又比了个舞杖的姿势,“我正打算去找我姨妈讨一本来玩玩。”
“你骗了你姨妈的武功都不错了,还打少林的主意?怎么不直接找释炎要一本《达摩八法神禅杖法》算了?”
“林叔叔你又拿我逗乐子。我先上去了。”
上官透一边笑着,一边站起来,拨了拨头发,转身走两步。
雪芝原本是一脸麻木,但没料到上官透会来个大转身正面□,还离她这么近,再上前一步,就要贴到她身上。立刻捂住嘴巴,惊叫一声。
上官透反应非常及时,二话不说,跳入温泉潜水。
林宇凰一抬头,呆愣了。
唯有仲涛,一直缩在小小的角落,双手捂脸,指缝却拉得很开,露出眼睛。
没多久,林宇凰把上官透拽出来,把他脸上的水一擦,往前一扔,就跟着仲涛躲到大石后面去了。上官透小心翼翼游过去,却被他们踹出来,只好在后面压低声音说:“不是说我病没好不欺负我么?”
林宇凰偷偷伸出一只眼,阴森森地扔出一句话:“上官公子你出面解决吧,我们都相信你血气方壮,龙马精神。”
“凰儿!”雪芝双颊微红,拽着林宇凰的一件衣服就扔下来,“你多大了?”
“三……三十五。”
仲涛低声补充:“你昨天还说自己三十七的。”
“凰儿你上来!”
林宇凰理了理眼罩,整了整头发,一声不吭地游到岸边,捂着关键部位上了岸,背过去默默把衣服穿好,又默默走到雪芝身边,低头:“芝丫头,我错了。”
林宇凰被雪芝带走了。上官透和仲涛两人面面相觑,简直就像做了一场噩梦。
当晚裘红袖来访,和解语下厨做饭。但菜都全部做好了,上官透还是没有出现。待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才有一个小厮过来说,谷主说身体不适,想在房间里用膳。遂端了饭菜离开。
裘红袖喃喃道:“今天早上还说自己血气方刚的,怎么现在又不行了?”
作者有话要说:喝!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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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芝就这么暂时在月上谷住下了。虽然月上谷地理位置封闭,但对外面的消息可是非常灵通。没过多久,江湖中的最新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月上谷:重火宫有崛起的趋势,而带头者是身怀绝技的大护法穆远。几乎是一夜之间,穆远名声大噪。
一提到重火宫,雪芝又开始想不开。也是同一时间,林宇凰把她和上官透叫到一起,坐下来谈了一个晚上。
原来林宇凰当初离开重火宫,是重莲的意思。重莲看出林宇凰宠腻女儿,雪芝也相当依赖宇凰,这样下去将无所成长,于是让他离开几年,待雪芝满了十七岁再回去。雪芝提前闯入月上谷又另当别论。在这之前,林宇凰曾经修炼过性质和《莲神九式》极其相似的内功《青莲花目》,功力暴增,除去重莲,便无出其右。但是重莲生怕这门武功会宇凰带来负面作用,便劝宇凰废之。宇凰自然照做。这些年宇凰在重火宫修习过不少招式心法,所以即便少了《青莲花目》,在江湖上也是难寻的高手,只是再不像以往那样所向无敌。
近百年来,重莲是中原武林历史上第一个练成《莲神九式》的人,所以他猜测自己死后,即便它深锁宫内,将会有不少人觊觎这本秘笈,于是自己私下谱写了两本堪比“莲翼”的秘笈,交给宇凰,让宇凰在女儿过了十七岁开始修炼。
林宇凰与雪芝沟通过后,发现事实果然如重莲所料,《莲神九式》遭窃。
林宇凰道:“既然被偷,那很快就会有人被秘笈操纵心神,滥杀无辜。如果我们不加快速度,恐怕会天下大乱,也必然会殃及重火宫。”
雪芝道:“那我们应该现在就开始修习大爹爹谱的秘笈吗?”
“嗯。”林宇凰想了想,拿出一个深红色皮子的册子,放在桌子上,“这个。”
雪芝将之拾起,上面以毛笔写着五个瘦硬挺拔的字:三昧炎凰刀。
雪芝想了想,道:“二爹爹,这武功很适合你练,我知道。但我不修刀法,你应该清楚吧?”
“清楚。所以,莲还写了一本《沧海雪莲剑》。”
“那我没问题。”
林宇凰长久都不说话。
上官透试探道:“林叔叔,秘笈是不是出问题了?”
雪芝道:“估计被偷了。”
“猜对了一半。”林宇凰看雪芝一眼,轻轻吞了口唾沫,“……被抢了。”
雪芝终于耐不住爆发,猛地一拍桌:“你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弄丢了?!”
“我也不想的。”林宇凰小声道,“可是我刚一背着东西出来,就被人打劫了。对方武功实在很高,抢了东西不说,还在我身上划了几个口子,撒了一堆毒,我想跑也跑不掉啊。”
“如果是被人抢了,怎么这一本还在!”
“因为这本我当时忘带了,是后来回去拿的。”
“如果那人用了毒,你怎么一点事都没?”
“你奶奶提炼了两颗丹药,吃了百毒不侵的,我和上官小透一人一颗,又让殷赐帮忙打通筋脉,所以……”
“你……你不要告诉我,你没看清那人长得什么样。”
“是没有看清楚啊。他蒙面,而且身法很快。我知道他是男的。”
“凰儿,你要死!”
“不可以随便诅咒爹爹死的。”
雪芝差点有谋杀亲父的欲望。忍了很久,终于接受现实,拿过那本《三昧炎凰刀》:“行,就算是刀法我也认了,从明天开始我会练刀。不管怎么说,大爹爹交代的事一定会做到。至于另外一本秘笈,我会想办法找回来。”
林宇凰忽然又拍拍雪芝的脑袋:“我知道我们芝丫头的脑袋最聪明了,这秘笈中的奥妙,也等着芝儿来琢磨。上官小透,你也要多帮着她一点。”
上官透笑道:“是。”
雪芝没有留意林宇凰说的话,自己下去看秘笈了。
多年前,重莲再三吩咐,《莲神九式》是重火宫的秘宝,是重火宫的象征,万不可失。但从此以后,不得让任何人修炼此邪功。为防重火宫的人担心过多而修炼,外加处理雪芝被重火宫逐出一事,林宇凰打算回一趟重火宫。
林宇凰行动可谓神速,放话完了第二日便出发,留了雪芝在月上谷。
时间不等人。上官透和雪芝也开始钻研刀法。
北方辰星岛,练武场。
灰白的巨大石制阶梯,阶梯中心有一块广场。广场后方是葱翠的密林,正中心刻有一个占了一半面积的八卦图。
离正式练武还有一段时间,因此在场的所有弟子都在擦武器,简单比划。月上谷使用杖法,唯有上官透身边的小厮抱了一堆刀,扔在地上,引得所有人注目。雪芝一看那堆兵器,又想起了自己在重火宫艰辛的修炼岁月。
上官透挑了一把上好玉环刀,左右看了看,递给雪芝:“用这把,试试。”
雪芝握住刀柄。上官透刚一放手,雪芝的手几乎被拽到地上去。
“怎么这么重?”
“刀还好了,杖要重一些。你现在先用用看,觉得顺不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