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裘红袖的八卦本性顿时发挥得淋漓尽致,“告诉我,快告诉我。”

“不说,他不让我说。男人的友谊金枪不倒,你们女人休想破坏。”

裘红袖忽然靠到仲涛怀中:“狼牙哥哥好坏,快告诉人家嘛……”

“没有。”

“没有?”

“光头初夜有过几百次,但初恋没有过。”

“这……怎么可能?他这么会对付女人,如果没爱过女人,这些招式哪里学来的?”

“骗一个女人上床和爱一个女人是两回事。听说他四岁就开始勾引女人了,但被女人勾引的次数,还真是一次都没。他有的时候伤女人心伤得我都看不下去,劝过他。他很郁闷地告诉我,他真不知道被人伤害是什么感觉,要知道,说不定以后就不会轻易伤人了。”

红袖喃喃道:“老天,一品透没有喜欢过人……”

与此同时,重火宫一边。

显然穆远受伤不轻。平时他受了伤,能忍的,他一定会忍住不去碰伤口。然而这一回,他一直靠在房檐下,捂着腹部,面色苍白。雪芝靠过去,所有重火宫的人却像是再不认识她这个少宫主一样,把她往外挤。护法们扶着穆远离开,雪芝跟在后面一直喊穆远哥。

隔了很久,穆远才慢慢回头,看了一眼雪芝,低声道:“少宫主……对不起。”

这是穆远人生中第一次战败,挫败的不光是自己的骄傲,还连带重火宫的。

雪芝前几个时辰还在想自己离开了重火宫真好,但这一刻,她比任何时候都希望自己能留下来。

雪芝在重火宫的人群后大声道:“穆远哥!不要担心,我们还有时间!混月剑掉下去了,还有爹爹的莲神九式!下一回扳回来就可以了……”

人群早已走远。

后面有人悄声道:“可怜的小丫头,莲神九式去年比武刚一结束就落榜了都不知道。”

这句话却被重雪芝听见了。

她立马回头:“你不要乱说!”

说话的人看她一眼,都连忙转身走了。

雪芝像失了心一般冲到武笈榜旁。第一名赫然写着:峨嵋派《涅磐功》。

因为武笈概念过广,不论正邪均可上榜,众说纷纭,所以这个榜的结果不光是由大会决定,更多是参考民众意见。即便重莲只在十五岁参加过兵器谱,并以《莲神九式》压倒获胜,一改兵器谱历史,之后再没参加,也无人敢挑战,之后莲神九式一直挂在榜首。直到重莲去世后三年,华山掌门丰城才说要挑战莲神九式,来打破这个僵局。

重莲已死,《莲神九式》后继无人,自然无人响应。

因此,各大门派为了争夺榜首,这几年都在明在暗都竞争得相当激烈。

兵器谱大会规定,连续五年挑战没有回应,自动下榜。丰城在近三年前挑战莲神九式,即便没有回应,榜首也应该再过两年才能换下去。

雪芝一行行看下来,到第二名,武当派《龙华拳》,第三名少林寺《十八手罗汉神打》,第四名,第五名,第六名,第七名……一字字认真地读了,甚至到第十二名,重火宫《赤炎神功》,第十九名重火宫《天启神龙爪》,到第一百名后的不知名小门派和三流武笈,都始终没有找到“莲神九式”四个字。

重雪芝并不在意这个兵器谱,也不在意较量的结果。

只是,在重九枝谱写莲翼之后,重莲是唯一一个练成《莲神九式》的人。

中原武林中早已有了这样的概念:重莲即是莲神九式。莲神九式即是重莲。

重雪芝只是无法忍受,自己一生中最崇拜的人,武林中原该被人们世世代代歌颂的神话,才去世不到七年,就这样开始被人遗忘,被人不明不白地从历史上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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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不止一次听人偷偷议论过,没有重莲的重火宫,什么都不是。

如今,她亲眼目睹重火宫的没落,却什么都做不了。

雪芝扑过去,把黄榜撕得粉碎,一下跪在地上,泪水夺眶而出。只是,所有人都在观看少林和峨眉的对决,无人留心这个小小的角落。

过了许久,镶有白绒的靴子停留在她面前。她无力气抬头,只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

那人在她面前跪下来,停了停,才像下定决心一般,搂住她的肩。

“对不起,是我刚才太冲动……”

“你不要在这里装模作样了!”雪芝躲开他,支身站起来,“我说不让你随便找女人,你就为了你那种可笑的理由打败重火宫!而且,那个人还是我最讨厌的!她是你的女人,对吧?你不替她出面,会少了点尊严是吧?那我告诉你,没了重火宫,不要谈尊严,我连生存意义都没有了!”

“我不是因为她才去的。”上官透连忙上前一步,“你要相信我,我和林奉紫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也与我无关!你以后爱跟谁好跟谁好,我再也不会过问!重火宫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

“芝儿,你不要生气。我向你发誓,以后任何比武,你要不允许的,我都不会参加。”

“说了有什么用?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愤怒几乎完全淹没了雪芝的理智,“自从那次那件恶心的事发生过后,你就变得越来越令人讨厌!到现在,我连看都不想看到你!”

扔下这些话以后,雪芝立刻开始后悔。

上官透瞠目看着她,根本无法对她说出的话作出反应。很快,看到明显受伤的神情之后,雪芝更加后悔了,她往前走一步:“我……”

剩下的话却被突如其来的吻堵住。

雪芝立刻推开他,满眼的不可置信,慌乱地后退两步。上官透却一把将她搂入怀,几近疯狂地吻她。雪芝脑中一阵嗡鸣,几乎无法站稳。呜呜呻吟两声,挣扎着想要退开,却完全不得动弹,只得在他胸前使劲捶了几下。上官透这才反应过来,渐渐松开她。

雪芝一从他怀中脱离,毫不留情地给了他一个耳光。掉头就走。

上官透白皙的脸上很快浮起了红印。但他甚至没有碰一下脸颊,就只靠在墙上发呆。擂台上激烈的比武,擂台下惊天的呼声,都完全入不了他的耳。

他似乎只听见雪芝一个人的声音。

她在说,你变得越来越令人讨厌,我连看都不想看到你。

半个时辰过后,上官透回到裘红袖和仲涛那边。

裘红袖用胳膊捅捅仲涛,悄悄说:“上官果然是一品透。虽然没有喜欢过人,但现在这模样,还真像个情场失意的,难怪骗了这么多人。那神态看得我都快哭了,别人能不信么。”

仲涛笑道:“所以我才一直很佩服光头么。”

这时,雪芝站在少林大门外面,抱腿蹲在地上,缩成一团,脑中不受控制地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事。就算反应再迟钝,她也知道刚才上官透的所作所为代表了什么。

这样对她,那对那些他一视同仁的女人有什么区别?

两个爹爹都不在,好不容易出现一个对自己好的哥哥,却做出这么混蛋的事。

雪芝原本就很难过,这会儿更加委屈。

从那以后,上官透铲掉林轩凤,荣升雪芝最讨厌人排行榜第二名,位居林奉紫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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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几日,雪芝都一直住在山下的客栈。上官透以为她是去找了重火宫的人,重火宫的人以为他是去找了上官透,因此也没有人过问。

直到兵器谱大会的最后一日。

虽然武笈榜门派位置变动一直不大,但很多门派都认定这是官方排行,并且相当重视之。

因为武笈比武上,不能用武器,所以,擅长指法拳法的少林峨眉一直都很有优势。擂台上,武当和峨眉刚斗出个结果。释炎一宣布了峨眉获胜的消息,一个火红的身影就跳上了擂台。

雪芝两手空空,站在擂台另一边,朝着慈忍师太用力一抱拳:

“重火宫重雪芝,请师太赐教。”

慈忍师太脸上是十二分的惊讶。

在场很多人都目瞪口呆看着擂台上的重雪芝。包括上官透等人。

慈忍师太很快恢复平静,道:“重施主已被重火宫逐出门派,是没有参赛资格的。”

“那么,请师太拿出我被重火宫逐出的证据,我立刻就下擂台。”

慈忍师太往四处看看,下面没有人站出来说话。重火宫的人前一日战后便离开了少林寺。雪芝就是挑了这个时候来此挑战。

慈忍师太道:

“既然如此,请。”

这时,上官透往前走了一步,想上去把雪芝绑走。裘红袖却拦住他:“既然妹子要上去打,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你要是去阻止她,说不定她会讨厌你哦。”

一听到最后一句,上官透站定不动了。

武笈榜的比武相对要宽松一些。上擂台的人可以使用任何招式,包括配有兵器的,不过必须赤手空拳,最后使用次数最多的招式为上榜招式。

擂台上的雪芝已经开始施展《赤炎神功》,慈忍师太一如既往使用《涅磐功》。两人都是习惯使用同一招式的老顽固,硬碰硬下来,绝对是功力强的人获胜。才出手不到十招,雪芝就明显落了下风,被逼得连连后退,左躲右闪。

连仲涛都忍不住道:“慈忍师太是上一次替峨眉拿下第一称号的人,妹子怎么可能打得过他?”

台上,慈忍师太出其不意的攻击就像铺天盖地的冰雹,狠狠砸向雪芝。雪芝接招接得相当吃力,无论在力道、修炼、还是轻功上,都输了对方不止一点,更不要说还击。没过多久,她的肩部就被慈忍师太一掌击中,整个人重重后滑数步,但忍住没有叫出声。

反而是台下的奉紫惊叫起来,紧紧抓住原双双的胳膊:“教主,教主,你快去救姐姐!”

原双双道:“奉紫啊,你怎么这么多话?我看她好得很。”

慈忍师太大概想速战速决,在雪芝还没站稳,就步步紧逼,又一拳上去。雪芝很不幸地又没躲过,这天下数一数二的拳头吃下去还是相当费力的。她又连跌几步,几乎就要掉下擂台。眼见慈忍师太准备来一次致命一击,雪芝忽然一口咬住她的胳膊。只听见慈忍师太惨叫一声,雪芝连续拳击中她的小腹。

上官透握紧拳头:“芝儿,好样的。”

可惜好景不长,这两下虽疼,对慈忍师太这老皮子来说,不过搔痒。在短暂的停顿后,一个倒踩莲踢中雪芝的小腿。雪芝吃痛跪下去,便爬不起来了,只好跪在地上和她交手。没过多久,手臂,大腿,胸口均被击中,雪芝闷哼数声,最后被重重摔出,头撞上了擂台的柱子上。十几米高的擂台上,她半个身子就这么出去了。底下的人也纷纷抽气。雪芝抓住木柱,勉强站起来。

慈忍师太道:“重施主,可以不打了吧?”

话音刚落,雪芝又一次扑过去,撞在她身上。慈忍师太连跌两步,给吓得不敢动手。雪芝闭着眼睛,大声道:“你们都是卑鄙小人!我爹爹去世了,你们就随便把《莲神九式》的榜位取消,我不服!!我不服!!”

慈忍师太道:“《莲神九式》是天下最灭绝人性的邪功,当年各大门派都因顾忌重莲的实力,唯恐他祸害天下而将之列入兵器谱,实际上这本秘笈从来没有得到过任何人的承认。希望重施主冷静下来,好生想想。”

“你胡说!我爹爹何时祸害天下?!”雪芝又一口咬住她的手臂,死也不放。

慈忍师太在她前身后背拳打脚踢,她原本受了伤,再也承受不了这样的攻击,鲜血从牙缝中流出,也不知道是她的,还是敌人的。最后她终于坚持不住,被重重击倒在擂台上。

良久,她都不曾站起来。

慈忍师太站在一旁,擦着手臂上的血:“重雪芝已经丧心病狂了,这比武不能继续下去。”

就在释炎准备宣布比武结果时,雪芝忽然沙哑着嗓子道:“还……还没结束……”说罢,双手发抖地按住台面,勉为其难站起来,按住胸口,跌跌撞撞走了几步,终于忍不住,口吐鲜血。

“芝儿!”上官透在底下急切唤道,“不要打了,下来!!”

雪芝试图挪开按住胸口的手数次,才顺利将之举过头顶,作出备战的姿势。慈忍师太于心不忍,闭着眼,又一拳将她击倒。

“你们都在胡说,”雪芝紧紧皱眉,咳出一大口血,“重火宫,是千古名门;重莲,是千秋人物……谁都改变不了,谁都……改变不了……”

这时,上官透不管裘红袖等人的阻止,足下一点,顺着擂台边缘跃上去,用斗篷将雪芝裹在里面,转身跳下擂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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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芝眯着眼,抬头看向抱着自己的人。她看不到他的脸颊,只看得到略尖的下巴,以及瘦削的下颚骨。眼前又是模糊的,稍微不留神,便有是重莲的错觉。雪芝双手穿过他的腋下,紧紧抱住他的背:“大爹爹,芝儿就知道你没事……芝儿好想你。”闭上眼睛,半闭的眼睛有些湿润,眼泪却固执地不肯掉下来。

上官透连话都不敢说,只是紧紧抱住她,往外面走去。

“上官谷主。”释炎在后面唤道,“重施主受伤不轻,这样贸然下山,恐怕会加重伤势。就让她在本寺中修养吧。”

上官透点点头,跟着一些少林弟子,把她送到客房内。不一会儿,裘红袖和仲涛也跟着进来了,说下山去替她抓药请大夫,让上官透在旁边守着。待他们出去了,上官透把雪芝放平在床上,拨开她额前的刘海,见她灰头土脸的,嘴角边还有未干的血迹,更是说不出的心疼,其他地方根本碰都不敢碰。

外面的比武还在继续,雪芝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只能依稀听到一些声音,还有浅浅的意识。

半睡半醒中,雪芝梦到很多小时候发生的事。

大爹爹和二爹爹战胜当时的步疏,又重新回到重火宫的时候。他们又给奉紫买了很多很多漂亮的小花裙,奉紫穿上花裙子的时候分明很好看,自己嘴里说出来的话确是,你丑死了。奉紫听了以后委屈得不行,憋着气却不给两个爹爹告状,只是拿出雪芝根本穿不下的裙子递给她,说姐姐,这是给你的,你不要不高兴。当时的自己,更是小气得连话都不想和她说。

每次当别人问起大爹爹尴尬的性别问题,她总是避而不答。随着年龄增长,她更加明白对一个男人来说,找了一个半男不女的人,其实比跟了个男人还要难堪。所以,她认为二爹爹很伟大,因为他放弃了自己的初恋,一直守在神志不清的大爹爹身边,什么都不计较,直到大爹爹去世。她对大爹爹的崇拜,更是任何人都比不上。只是,这份感情却被奉紫的出身掺了杂质。当她听说奉紫不是二爹爹的孩子以后,她是发自内心地讨厌这个小女孩。可是,当奉紫被护法们送走,她连最后一次见妹妹的机会都失去了以后,她又难过得躲起来偷偷哭了好多天。

时常抱怨生活总是太矛盾,却无法不去适应这样的生活,雪芝觉得很疲惫。

但是大爹爹对他说了,芝儿,以后无论遇到什么样的事,难过了都可以哭。不过哭过了,还是得上路。

二爹爹总是拍拍她的肩,笑嘻嘻地说,小丫头想这么多做什么,身为我林二爷的闺女,漂亮就可以了。

雪芝口齿不清地梦呓。上官透过去,才听清她是要喝水。于是出去给她倒水。

仿佛过了一年的时间。

有几个人忽然跳进窗口,把她嘴捂住,抬了出去。

迷迷糊糊中,她听到有人在说话:

“师姐,上官透万一就在附近,我们都会死得很惨啊。”

“这里到水房要好远呢,不用担心,赶快走。”抬了雪芝走一段,这人又道,“奉紫说了,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不如我们就把她丢下去吧?”

“嘘……不要说人名。”

“都是要死的人了,还怕这个做什么。这黄毛丫头确实让人讨厌,让她嘴贱,让她和那个穆远说那么恶心的话,她该不得好死……这下面的河看去很深,水也够急,下去了还想活都难,扔吧。”

话音刚落,雪芝的身体便腾空下坠。不过多时,便落入山下的深潭。

初春的河水依然凉得刺骨,伤口沾了水,立刻疼得彻骨。但她不会游泳,又受了伤,迅速被水冲走,穿过一个水帘,一个山壁,竟别有洞天。

在雪芝以为自己就要被呛死的时候,却被一股力量拽住领口,猛地一提,拽到了岸边。

雪芝躺在地上,用力咳嗽,那人却不知好歹地拍她的脸:

“喂,喂,你没事吧?”

“咳咳……我,我在哪里?”

“天,二谷主,你看快过来看?”

这时,一个声音急道:“你们处理就好了,又叫我做什么?走开走开!没看二爷我正忙吗?”

“这女孩怎么身上这么多伤?”

“咦?是女孩?”说完,有脚步声靠近。

“二谷主,你,你还好吧?”

“我的娘唉,这是我闺女!快快快快快,快去给我叫殷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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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芝一直昏迷不醒,混混沌沌中,依然梦到小时候的事。她只有六七岁的时候,只要跟重莲走在一起,几乎所有人都说他们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然而到现在,雪芝再照镜子,却已记不住重莲的模样。

时间过得太快,隔得太久,她能记住的,只有大爹爹站在人群中清高美丽的模样,那张脸和别的人比起来,特殊到简直不像个人。没有人见了他不发呆的,就连林宇凰都经常看着他叹息说,大美人,你怎么能长成这个样子?

想起宇凰,她的二爹爹,她心中剩下的就只有悔与恨。悔自己对他不够好,从来没怎么孝敬过他;恨他抛弃自己,仅仅是因为承受不住重莲的去世,孤身远走天涯。

梦中的她,还只有五六岁,宇凰还是一个刚当爹爹的年轻男子。她捏着两只肥肥的毛毛虫,偷偷塞入宇凰的衣服。宇凰非常没有当爹的气度,把她的脸都捏到变形,还恶狠狠地瞪她。她也不敢示弱,大声骂道,凰儿,你怕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