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知道,不要再说了。”
夏轻眉绕道雪芝面前,垂头看看她:“哭花了脸就不漂亮了。来,笑一个。”
雪芝没有任何反应。
夏轻眉递给她一块手帕:“奉紫要我给你的。”
雪芝看了看那块手帕,接过来看了看,扔到地上。夏轻眉轻轻吐一口气:“果然脾气不小啊。你要因为那个八婆几句酸言酸语就受不了,那实在太亏了。”
雪芝愕然抬头:“八……婆?”
“咳。虽然她很喜欢我,但我不喜欢她。更不喜欢她跟你说话的方式。其实你要体谅体谅她,她年纪也不小了,还没成亲——如果她像当年薛红那样满足于现状风骚到底,也没有问题,但她又偏偏想嫁得不得了。好的不要她,不好的她看不上,除了欺负年轻漂亮的小姑娘,还能做什么?”
“她……可是奉紫的师父。”
“奉紫是倒了八辈子的霉,遇到了这么个师父。不过还好她没被原双双影响,不然就太可惜了。你也别在意她说的话。肮脏的人眼中,再干净的东西也是肮脏的。”
雪芝揉揉眼睛,破涕而笑:“没想到夏公子性格如此开朗。”
夏轻眉又清清喉咙:“我是看你哭才这样的,平时我很稳重。”说罢又笑起来:“不要难过了。赶快把眼泪擦干净,上官公子还在下面等你吧?给他看到你这样子多不好。”
雪芝这才反应过来,往下看去。
上官透还站在阶梯半中腰,不过是背对着他们的。
“我真该走了。”雪芝连忙跑下去,又回头,笑得无比灿烂,“谢谢你。”
夏轻眉怔了怔:“不客气。有缘再会。”
雪芝刚一下去,上官透便回过头来:“说好了么。”
“嗯。”
“怎么眼睛有点红?”
“没,没有啊。”
“是不是刚才在门口那人把你弄哭了?”上官透戴上斗篷连襟帽,立即往上面走,“我去收拾他。”
“没有没有,夏公子是来向我道别的。”
上官透慢慢转过头,几粒微小的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
“夏公子?……他就是夏轻眉?”
“嗯。”
“你等我,我去把他皮剥下来。”上官透又往上走。
雪芝连忙拽住他的手臂:“等等,传言不是他的错。”
“我知道。但是如果没有他,别人也不会这样说你。这样的人好了也没用,消失比较好。”
雪芝还是死命拽住他的胳膊,一个劲往下拖:“认识你这么久,第一次知道你脾气这么倔。他是我朋友——就是因为我们是朋友,才会被人说。实际他人很好的。”
上官透回头,看了雪芝许久。直到看到她头皮发麻,才微笑道:“芝儿说什么就是什么。但是如果有人欺负你,你一定要给我说,知道么。”
“是,昭君姐姐!”
上官透又一次看着她不动了。
雪芝声音放低了很多:“透哥哥……”
“这才听话。”上官透摸摸她的头发,“过两天这里会有庙会,你想不想去看看?还是说直接去少林寺?”
“当然是庙会!”雪芝想了想,“不过我没想到,你剃过光头,还真的信起佛了。”
“傻丫头,谁说去庙会就是烧香了?”
“那是去做什么?”
“以前是为了寻乐子去,不过这一回就是陪你了。让你红袖姐姐和狼牙哥哥去玩。”
“寻乐子?”
上官透想了想道:“就是寻一些乐子。”
“这算解释吗?”
“以后你会懂的。”
雪芝还是不懂。
38
从灵剑山庄回到仙山英州,雪芝突然大转变。仙山英州的一二楼是饭厅,三四楼是客房,上官透和雪芝都住在三楼,两人的房间中间只隔了一个空房。即便如此,前一夜他还是被叮叮咚咚的声音惊醒了数次。奇怪的是他们一回去,雪芝的房间一直都很安静,直到晚饭时分,上官透去她的房间叫她,发现她不在,于是下楼找仲涛。
这一日仙山英州又开始营业了,所以一到用膳时间人就特别多。裘红袖腾了个包间出来让他们先休息。上官透问仲涛雪芝去了哪里,仲涛指了指厨房。上官透一脸疑虑地去了厨房,竟然看到雪芝在里面蹿来蹿去,帮忙洗菜切菜。
上菜的时候,雪芝才跟着裘红袖一起端着菜过来了,还笑盈盈地像是非常开心。上官透看着一盘盘端上来的佳肴,终于忍不住道:“芝儿,你去做饭了?”
“没有,我不过帮红袖姐姐而已。我不是很会做饭。”说到这里,用筷子指了指一盘水晶饺子中形状最奇异的一个,“这个是我做的。”
仲涛清清嗓子,用手在脸上擦了擦,转过身去。
雪芝不是很高兴:“放心,这一个我来吃。”
开饭后,雪芝立刻给上官透盛了汤,又夹了碧螺虾仁,然后笑道:“透哥哥请用膳。”
女人捧着哄着上官透这种事,仲涛和红袖早已习以为常,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但上官透目瞪口呆。他已经过了要问“你为什么要对我好”的年纪,只好笑着说谢谢,然后莫名其妙地吃饭。
雪芝看着上官透吃下去,然后继续笑道:“好吃吗?”
上官透表情有点僵:“好吃。”
雪芝又三下五除二吃下自己的饭,快步走到上官透身后:“透哥哥,今天辛苦你了,有没有觉得很累?”
上官透道:“还好。你不吃了?”
雪芝立刻把双手放在上官透肩上:“我帮你捶背吧。”语毕开始在他背后捶打按捏。上官透身子都僵了,但还是不知道如何反应。
裘红袖道:“真没想到雪芝这么乖巧。”
仲涛道:“光头,啧啧,你在哪去找这么好的妹妹啊。”
上官透没有说话,饭也没吃下去。他原本打算等雪芝按完再吃的,最后终于忍不住转头拦住雪芝:“谢谢,我还好。你去玩吧。”
“没有关系,你吃饭,我帮你捶背。”
裘红袖慢慢将身子探前,歪头看着上官透:“第一次看到一品透这么紧张。芝儿,你停停吧,再捶下去要折寿了。”
仲涛道:“今天怎么了?以前不是三个女人帮你……”
上官透抢先道:“芝儿,你喜不喜欢逛道场?”
“透哥哥喜不喜欢呢?”
“我不是很喜欢。”
“那我也不喜欢。”
上官透又一次沉默。仲涛看看雪芝,又看看上官透,再看看裘红袖。裘红袖嘴边挂着诡异的笑容。然后上官透又开始找话题,但无论说什么,雪芝总是迎合他,奇怪的气氛就持续了一个晚上。最后雪芝犯困回去睡觉,上官透才松口气,和另外两人正常说话。
仲涛道:“我说光头啊,你出什么问题了?我看妹子这么乖巧,你还表现得跟做了亏心事一样。”
“芝儿平时性格不是这样的,我不知道她想做什么。”
裘红袖单手撑着下巴,玩着灯芯上的小火苗:“也不是做什么,小孩子说要改变的时候,绝对是说变就变了。刚才妹子在厨房里说,去过一次灵剑山庄吃了不少教训,从今以后她要更加珍惜对她好的人。”
“那是在说你么,光头?”
上官透喃喃道:“……果然,灵剑山庄的人又开始了。”
裘红袖道:“雪芝丫头身上那股正直单纯气,还有一点傻气,都还蛮讨人喜欢的。但你自己把握好度,稍微一个不对,这妹子恐怕就当不成妹子了。”
上官透道:“你想太多了。看芝儿对我的态度,哪像有那种意思的。”
仲涛道:“人家红袖哪里担心过妹子了?人家担心的是你,你个老色魔。”
上官透愕然道:“芝儿还这么小,怎么可能?”
仲涛道:“怎么不可能?这么水灵灵的纯洁小姑娘,如果是我妹子,我绝对一口气吃掉她。”
上官透拾起一根鱼骨头,弹过去:“你动她试试!”
仲涛打掉鱼骨:“我看你是想独吞!”
裘红袖道:“不闹了,一品透这边我是放心的。我是担心雪芝,二八青春韶华,就遇到这么个情场大鲨鱼,你口口声声说是她兄长,但你做的哪件事像兄长做的了?怎能保证她不乱想?”
“放心,我不会让她喜欢上我的。”
“这是你能控制的么?”
上官透笑道:“当然。”转而陷入沉思。
此时,雪芝在房间里,严重失眠,还唉声叹气:“怎么才能问昭君姐姐关于奉紫的事?开不了口啊。”
半个时辰后,仲涛抚掌道:“哈哈哈,我就说了,满非月今年绝对斗不过原双双,果然,果然啊。”
裘红袖道:“雪雁神鞭还是很管用的。倒是满非月,会的招式里十个有九个拿不上擂台。”
“不过到了兵器谱就难说了,毕竟要求要松些。是吧,光头?”
上官透道:“没错。”
裘红袖盯了他片刻,道:“而且,月上谷的莲神九式也是非常有看头的,对不对?”
上官透道:“没错。”
“重火宫的罗汉拳也不错,对不对?”
“没错。”
仲涛来劲了,勾住上官透的肩:“雪芝妹子很可爱,是吧?”
“没错。”上官透忽然抬头,“什么?”
39
苏州的庙会比别的地方都要稍微晚一些,所以一到举行日,大清早就有不少小贩摆摊,街道上人山人海。泰伯庙上的人扛着几百座佛像,在苏州城内巡城。善男信女们一路拥着佛像,或步行,或船行,陆续往至德桥挤。纵观整个苏州,红飞翠舞,车马扁舟,一片花天锦地。
重雪芝、上官透、仲涛以及裘红袖也是一大早就出来了,不过因为雪芝一直流连面具兵器铺,裘红袖又被摊边的胭脂水粉给吸引去,所以过了午时,一行人才抵达至德桥。那时,雪芝脸上已经戴着关公面具,右手握着一个风车,左手提着纸鱼,身旁的上官透还替她拿着一个竹条编织但是被小匕首捅穿的小凤凰。
踏过石砌的桥墩,挤过冲天式三间石坊,四人才缓过气来。雪芝擦擦额上的汗,把大红棉袄脱下来。上官透拦住她:“别脱,容易感冒。”雪芝哦了一声,又乖乖穿上。仲涛终于看不过去了,说光头你怎么这么像个娘。
上官透道:“红袖呢?”
仲涛指指身后:“这。”
“哪儿?”
仲涛再一回头,发现红袖不见了。仲涛一下急了,左顾右盼,发现没人,于是跃上石坊探看,惊动不少人。最后他瞥见了房檐下的红袖。一个英挺男子正在和她说话。红袖搔首弄姿,爆发出从外到内的风情。仲涛跳下来,作势要冲过去捉奸,上官透却在后面冷不丁地冒出一句:“红袖狩猎的时候去打扰,后果你知道的。”
于是仲涛只好停下,死死盯着房檐下的男女,双眼喷发出火焰。
上官透无比同情地拍拍仲涛的肩,扔下他,跟着看中彩灯便消失在人群中的雪芝走了。
“喜欢这个?”
“嗯。”雪芝正看得出神,片刻便突然回头,“我只是觉得好看,我们走吧。”
“喜欢就买了。”上官透正要掏银子,雪芝却拽住他的袖子,硬拖着往前走:“现在买也看不到,等晚上再说。”
这时,彩灯铺的老板道:“小两口感情真好。”
“没有没有,他是我大哥。”
上官透看了看她捉着自己袖子的手,嘴角轻轻勾了一下:“是,妹子。进庙吧。”
进了泰伯庙,雪芝立刻嚷着要抽签。上官透不信这个,说什么也不抽,最后被雪芝赖得受不了,说只此一次。然后看着一排签筒,雪芝犹犹豫豫半天,最后有些不大自然地选了“君成命理之月下灵签”。
“你先。”雪芝把签筒递给上官透。
上官透拿着签筒就开始摇。这个时候,旁边一个妇女道:“唉,这位公子,摇签的时候要想着喜欢的人,这签才会准。”说罢自己拿了个签筒,闭上眼睛想了片刻才开始摇,掉了签,她笑道:“哟,是上平,我去解签了。”
上官透又开始摇。签落,拾来一看,上面四个殷红大字:上上大吉。
雪芝探了脑袋过去看:“哇……上上大吉!我去帮你解签!”去解签架上翻了一阵子,拿了片纸条,念道:“嘉耦曰配。与她是否合得来。如两者之间。有意合之。且经一段时间之交友。认为可合者。可合之。不必多考虑者也。是一己之命也。唯必有善果结之……”
上官透笑道:“不是很准。”
“不准?”雪芝眼睛眯成一条缝,“昭君姐姐刚想着谁呢?”
“就是谁都没想,所以才说不准。”
“这样啊……没意思。我来。”
雪芝接过签筒,闭上眼睛,脑子里居然不由自主浮现出一张笑盈盈的脸,自己都觉得分外尴尬,然后轰隆轰隆摇了几下,签落了满地。旁边的人都转过头来看她,上官透立刻帮她捡。她红着脸重新摇,最后摇出一根,分外紧张地拾起来,一看,上面写着一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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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芝睁大眼看着那个血红色的“下”,欲哭无泪。
“怎么了?”上官透靠过来一看,叹道,“我都说了不要信这个,看吧,把自己心情弄得不好。”
雪芝去翻解签条。
“便如凤去秦楼,云敛巫山,凤去秦楼耶。表明伊人去矣。巫山之云亦敛欤。可知意中之人走了。是表白两人不宜结合耶。一切之事。婚姻亦如此断矣。不宜馁志。宜另择佳偶去。”雪芝哭丧着脸,“我不信,为何昭君姐姐的签这么好,我的却这么差!”说罢扔掉纸条,又开始摇签。
上官透道:“这……能抽两次吗?”
雪芝当没听到,终于又抽来一个:下。
“君尔耶。在与伊人之间。只为偷香。窃玉之上用心。取去玉。偷其香是己。不为爱情而行。易言之男欢女爱。如此之结合。时之过憋。将同床异梦者。爰之。一己与人之结合耶。必须以爱为基础。方有幸福可言。”雪芝继续哭丧着脸,“一次是偶然,两次是偶然,三次就是命运了!”然后又摇签。
摇了很久,终于摇来一个:中。
雪芝终于心情好些,欢快地去解签:
“为了成一事。穿上铁鞋奋斗不懈。命咧遭丁费心费力。皆无所获。了然了然耶两手到头来皆空空。”雪芝双目无神,“两手到到头来……皆空空。罢了,我们走吧。”
雪芝无精打采地出去了。
这时,开始抽签的中年妇女又回来,低声给上官透说:“那小姑娘是你什么人?”
“是我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