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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觉躬身道:“请卫国公宽心,王寺内外都有禁卫军把守,寺中僧人和到场的百姓绝不敢为难公主。”

瑶英心里正在担心昙摩罗伽,写完一封信,拍拍手,“你带路吧。”

……

王寺。

广场法台,经幡飘扬,花鬘环绕,香炉吐烟,薄雾氤氲,数百支银烛熊熊燃烧,将高台照得灿烂辉煌。

梵钟、金鼓、磬、钲鼓、铙钹依次响起,梵音阵阵。

法台之上,昙摩罗伽端坐于佛像前,一袭雪白金纹袈裟,唱祷超度经文,周身似有佛光笼罩,气度高洁优雅,嗓音清冷宛转。

身着法衣的众僧立在法台下,跟着一起诵经。

法台下人潮涌动,黑压压一大片,整座城的百姓全都来了。他们合十拜礼,默念逝去亲人的名字,眼中热泪滚出。

军中将领、留守圣城的官员、诸部酋长、随援军一起从各地赶来的领主和他国使者也都在台下叩拜,念诵经文。

诵经声如千江万河汇入大海,凝聚成浩瀚的浪涛。

庄严的法事结束,众人低头拭泪。

昙摩罗伽起身,碧眸环视一圈,眸光清清淡淡,在信众、僧人们的注目中,放下手中的锡杖,一步一步走下高台,朝佛殿走去。

百姓们茫然四顾,面面相觑,抬脚跟上他,呼唤他的法号。

禁卫军把他们拦在大殿外。

昙摩罗伽一言不发。

大殿里也燃了数支烛火,青烟弥漫,维那提多法师站在佛殿前,手中拄着铜杖,苍老的面孔透出几分悲悯。

昙摩罗伽走进大殿,袈裟上闪动的金光如皱起的水波,抬起头,仰望殿堂里金光灿灿的佛陀,双手合十。

“我率军杀敌,铸下无数杀孽,当受责罚。”

提多法师长叹一声,缓缓地道:“王,百姓和僧人都已经知道您摄政王的身份,您拯救万民于水火,仍然是百姓心目中的佛子,您不该受罚。”

昙摩罗伽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看着佛像,淡淡地道:“一日为沙门中人,一日当遵守戒律。”

他停顿了一会儿,“这是我最后一次领罚。”

提多法师愣住,皱纹密布的脸抖动了几下,几乎站立不稳。

“王……”他反应过来,神情沉痛,“赛桑耳将军由寺中僧兵亲手诛杀……寺主他们不想重蹈覆辙,所以才会在得知您是摄政王后惊慌失措,听信赤玛公主他们的话,以为您失去理智,滥杀无辜……百姓都被瞒在鼓里,他们不懂朝政,不知王室内部纠葛,自然无法理解王的苦心……”

提多法师长长地叹口气,朝昙摩罗伽行礼。

“您难道要因为世人的不理解,就放弃自己修行了多年的道?您天资聪颖,是我见过最有天分和慧根的人,是波罗留支最得意的弟子,您若能专心研究佛理,日后必成释门伟器,中途而弃,何其可惜!”

昙摩罗伽神色淡然,目光却很坚定:“万法唯心,一念心,一切万行,明心见性,见性成佛。我和寺中僧人所选的道原本就不同,既不同道,无需同路。”

“幼时,我见朝中大臣勾心斗角,只顾眼前利益,百姓生活困顿,饱受战乱之苦,曾对师尊说,愿竭尽一生,平定乱世,让王庭远离战火。”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以战止战,虽战可也。”

“世人疑我、厌我,众僧鄙我、笑我,于我而言,如过眼云烟。”

他记得自己信念,消弭战火,让王庭长治久安,兵销革偃。

提多法师浑身直颤:“那王为何要放弃自己的道?”

昙摩罗伽合十盘腿:“何为道?”

提多法师一怔。

昙摩罗伽望着佛像,缓缓地道:“千江有水千江月,月如佛性,千江如众生,佛性在人心,月照江水,无所不映,每一条江水都能映照明月,我如千江,亦有我的佛性,我的明月,我的道。”

“二十几载,我肩负王庭,潜心修道,不敢有丝毫怠慢……我无愧于王庭,无愧于信念,唯独愧对一人。”

“她知我,懂我,于我共历风雨,砥砺前行,我面对她时,欲念不止,贪嗔痴起,心境无法平和,念经之时,亦不能遏制。我曾以为,此生永堕地狱,唯有死后才能成全自己的私心。她回来的一刹那,我便知晓,这执念已经深入肺腑,刻骨铭心。”

“生如朝露,不在沙门,我也能修我的道。”

“若要断绝欲念,再不与她相见,我这一生,将如一具空壳,毫无乐趣可言。”

他已经沉沦在爱欲当中,无时不刻渴望着她,不必再自欺欺人。

提多法师听出昙摩罗伽的决心和意志。

他以天下苍生为己任,一人担负起整个王庭,一手佛珠、一手钢刀并没有让他摇摆疑惑,他始终记得自己的信念和责任,所以,当他动了爱欲时,同样意志坚定。

“王……”提多法师叹道,“文昭公主对您的情意,对王庭的恩德,已经传遍王庭,您贵为佛子,与她结合,世人不会再阻挠辱骂。”

他还是王庭的佛子,信众们敬仰他崇拜他,可以容忍他和文昭公主继续来往。

昙摩罗伽唇角微微一扯:“我的修道之路,有她相伴,足够了。”

他不可能让她继续没名没分地和他来往,让她被世人暗地里唾骂。

他要她,就会给她全部,让她无忧无愁,尽情欢笑。

提多法师摇摇头,痛心疾首,无可奈何,和佛子论道,谁能辩得过佛子呢?

可惜啊,波罗留支最聪慧的弟子,果然是尘缘未了。

他举起法杖。

昙摩罗伽阖上双眸。

“佛子!”

“王!”

殿门前一片哭声,百姓们涌进佛殿,跪伏于地,膝行上前:“王,您不该受罚啊!”

提多法师闭了闭眼睛,法杖落下。

第一杖狠狠地落下,他合十默诵经文,想起那一日,她跪于殿中,说她已经断绝心思,再不会出现在他面前。

众僧诘问,她不想给他添麻烦,小心翼翼地回答。

殊不知,那时的她心中并无其他心思,反倒是佛殿上高高在上的他,心里恶念顿生,身为君主的掌控欲暗暗滋长,直欲将她困于王寺,日日陪伴在他身边。

第二杖、第三杖……一杖接一杖落下,昙摩罗伽额边沁出细密的汗水,纹丝不动,一声不吭。

二十几载的光阴在这一杖一杖中晃了过去,他脑海里浮现出她的脸,她微微一笑,阴沉的天光都亮堂了几分。

千山万水,崇山峻岭,她远道而来,让心如止水的他起了波澜,动了贪念。

兴许这是佛陀对他的磨砺,他没有通过佛陀的考验。

但他甘之如饴。

百姓们怔怔地看着他。

……

佛殿之外,匆匆赶来的瑶英一眼看到殿中情景,呆了一呆,拔腿冲下台阶,往大殿奔去。

“公主!”

缘觉几人慌忙拦住她,连搀带扶,把她扶到阶前,七嘴八舌地小声劝:“公主,王吩咐过了,这是他该领的罚……谁也不能替他受罚,等这回罚过了,以后就没事了,您千万不能进去,王会怪罪我们的。”

瑶英停下来,立在正殿门前,看着远处大殿里法杖一下一下落在他的脊背上,心尖颤动,手指紧紧攥住衣袖。

李仲虔也跟了过来,站在她身边,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殿内,昙摩罗伽沉默着受完了刑,袈裟上渗出斑斑血迹。

提多法师气喘吁吁,放下法杖,叹口气,朝他合十拜礼。

昙摩罗伽抬眸,缓缓站起身,回了一礼,转身,目光越过满殿泪流满面的信众,越过空阔的前庭,越过飘扬的经幡,直直地落到殿外瑶英身上。

他站在殿中。

她立在殿门外。

隔着一道门,隔着难以跨越的沙门和凡尘之隔,隔着遥远的距离,两人四目对望。

周遭的一切全都淡去,相识以来的种种浮上心头,他眼里只剩下她,她眼里也只看得到他。

他一次次唤她公主。

她叫他法师。

瑶英眼中泪光闪烁。

昙摩罗伽站在佛像前,脸色苍白,满头大汗,唇角轻轻扬起,朝她微微一笑。

这一笑,恍如清风拂过,三生池畔,那朵高洁清冷的水莲慢慢舒展开花瓣,迎风盛放。

霎时,光华大放。

瑶英心头酸痛。

昙摩罗伽凝视着她,走出大殿。

信众嚎啕大哭,爬上前,伸手扯他的僧袍袖摆和衣摆,想要挽留他。

“佛子!您还是我们的佛子啊!”

“传说摩登伽女和阿难陀曾是一世一世的夫妻,您和文昭公主也是前世的姻缘,文昭公主留在王寺,也无损您的名声,您永远是我们敬仰的佛子!”

“佛子,您不能离开王寺啊!您是阿难陀的转世,是神佛的化身!”

信众们哭倒一片,跪地叩首,恳求,嚎哭,忏悔。

昙摩罗伽恍若未闻,走过前庭,穿过匍匐一地的信众,穿过一脸震惊的朝臣、将领、酋长,拾级而上,一步一步,迈出长廊,走到瑶英面前,抬手,扯下身上的袈裟。

袈裟飞过长廊,在风中飞舞,越飞越高,然后往下跌落。

王寺外,人群如织,万头攒动。

大殿里的动静早已经传到寺外,一道消息不胫而走,众人不敢相信,目瞪口呆,齐聚长阶下,仰着头,看着那件袈裟慢慢飘落。

成千上万道目光凝聚在那件袈裟上。

随着袈裟落地,人群里一阵骚动,一声饱含痛苦和失落的哭声传出,紧接着,又是一声。人们轻轻哆嗦,泪水潸然而下,四面八方都是抽泣声,海浪一般翻腾涌动。

他们的王,还俗了。

长风猎猎。

昙摩罗伽望着瑶英,肩头里衣内衫早已被血浸湿,汗水淋漓,深邃的碧眸里波澜翻涌。

“明月奴,从今天起,我不再是沙门中人。”

“我想好好活下去。”

心如静水,生死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无需强求。有了挂碍,想和她朝夕相处,他想活下去,想陪伴她。

瑶英泪眼婆娑。

她知道他自小修习佛法,从不要求他还俗,不管他是王庭君主,是和尚,还是永远不能暴露身份的苏丹古,她都不在乎,在她眼里,他是最好的昙摩罗伽。

但他却还了俗。

她眉眼微弯,笑中带泪,“你这个疯子。”

昙摩罗伽轻笑,笑容温和,语气却强势到不容置疑,锋芒逼人:“你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她回来了,就再也逃不了。

他踉跄了一下,双眉略皱。

瑶英看到他肩上衣衫透出的血痕,心里一抽一抽的疼,扶住他的胳膊,“你是个疯子,我也不嫌弃你。”

接下来的路,她会陪他一起走。

昙摩罗伽低笑,抬起头,和她一起慢慢走下长阶。

百姓们呆呆地看着他们。

他们面色坦然,依偎着,一步步穿过长街。

一辆镶嵌八宝的马车等在道旁,毕娑和禁卫军军官恭敬地朝二人俯身行礼。

长街脚步纷乱,身着甲衣的将领、部落酋长、官员和领主们纷纷跟出王寺,跪地叩首:“恭送王回宫。”

昙摩罗伽是他们的王,唯有他能震慑各国,让所有部落臣服,不论他还不还俗,各地百姓依然将他奉若神灵,现在的王庭,谁也撼动不了他的帝位。

百姓们仍是呆呆地望着两人,让开道路,目送两人登上马车。

王寺外,缘觉小心翼翼地咳嗽两声,对刚才被禁卫巧妙地挡在门外的李仲虔笑了笑。

“卫国公,您看,王和公主多么般配,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李仲虔嘴角一勾,冷笑。

他没有冲上去阻止瑶英,可不是因为缘觉这几个人的小伎俩。

第180章 情郎

刚上了马车,瑶英想看昙摩罗伽背上的伤口,抬手就要掀开他的里衣。

“没事。”

昙摩罗伽按住她的手,轻声说,脸上一层薄汗。

瑶英双眉紧蹙:“都出血了……”

她直起身,让他低头,手指刚挨到他的肩膀,他颤了一下,下一刻,手腕忽地被他一把扣住,跌进他怀里。

昙摩罗伽紧紧地抱着她,手掌按在她后颈上,阖上双眸。

“别动,让我抱一会儿。”

他似叹非叹地道,像跋涉日久,终于能停下来喘一口气。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只要看到她,就忍不住想亲近触碰她。

有那么几次,她无意间倒在他怀里,他知道自己应该立刻推开她,但他却一动不动,任由她无意识的亲近。

他想要这么无所顾忌地抱着她。

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抱着就够了。

昙摩罗伽身上汗津津的,薄薄的里衣被汗水打湿,浑身发烫,沉水香仿佛变得愈加浓郁,撩人心弦。

瑶英抬手,小心地避开他的伤处,抱住他的腰,隔着衣衫听他的心跳。

马车轱辘轱辘驶过长街,后面传来潮水似的脚步声。

禁卫军、将领和朝官们也骑马跟了上来。

瑶英挑开车帘一角往外看。

长街两旁熙熙攘攘,人山人海,从王寺到去王宫的路上,挤满了人,他们来自不同部族,面孔各异,朝着马车跪地叩首,口中呼喊的是王。

二十多年前,昙摩罗伽出生不久,被大臣强行从王宫掳到王寺囚禁起来。

多年以后,他从王寺离开,在大臣和百姓的簇拥中返回王宫。

二十几载光阴,呕心沥血,于乱世之中苦苦撑起在内忧外患中摇摇欲坠的王庭。

想到昙摩罗伽这些年经历的那些坎坷波折和他在书中的结局,瑶英心里微微酸痛。

不认识他时,她只当他是个陌生人,敬佩他,感慨他的早逝。绝路之时被他所救,和他朝夕相处,几次生死与共,他不再是只流传于传说中的佛子……她何其有幸,能够遇到他,和他相知相伴。

发顶一阵温热触感,昙摩罗伽低头亲吻瑶英的青丝。

两人静静相拥。

……

王宫已是一片废墟,断井颓垣,瓦砾乱石散落。

侍从官带着人清理出王宫外的广场,在长阶高台上搭起毡帐,帐中设了长案,案上摆满鲜花、宝器。

马车停在阶前,大臣百姓匍匐跪地。

昙摩罗伽下了马车,转身,伸出手,扶瑶英下来。

满场寂静,一声咳嗽不闻,唯有衣裙窸窸窣窣声。

瑶英搭着昙摩罗伽的手走下马车,看到跟过来的李仲虔和西军将领,抬脚要走过去,手上一紧。

昙摩罗伽拽住她,拉着她一步一步走上长阶,站在高台的毡帐前。

台下,众臣起身。

毕娑走上前,手里捧着一只鎏金宝匣,宝匣里一顶金光灿灿的黄金叶子王冠,夕照下,冠上镶嵌的青金石、玛瑙、琥珀璀璨夺目,雍容华贵。

他献上宝匣,一手握拳,置于胸前,朝昙摩罗伽行礼。

昙摩罗伽拿起匣中王冠,戴在头上。

钟鼓齐鸣,礼乐奏响,长阶下,朝官和百姓再次恭敬地跪伏于地,称颂声山呼海啸,高入云霄。

昙摩罗伽立在阶前,一抹夕阳余晖笼在他身上,勾勒出他深秀的轮廓,他衣衫上还有血迹,身影巍峨如山。

众臣朝拜毕,各部酋长依次上前献上宝刀和宝物,以示臣属。

昙摩罗伽眼神示意一旁的礼官。

礼官手拿一份羊皮纸走到阶前,大声诵读纸上的内容。

“奉王诏令,从即日起,军中增设侍郎……”

台下鸦雀无声,众人屏息凝神,仔细聆听。

渐渐的,有的人冷汗涔涔,不停哆嗦,有的人面露诧异之色,久久回不过神,有的人眉开眼笑,磕头谢恩。

他们没有想到,大战过后的第一天,昙摩罗伽就开始了一场大刀阔斧的改革。

他表彰此次大战中立下功劳的人,惩处上次动乱里趁机生事的官员,趁着这次机会提拔一批出身草莽的将领,命文官修订旧的律法,编纂新法,改革服制,限制世家的权力。

从今天开始,王庭的权柄归于君主之手,世家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掀起风浪。

最后,礼官宣布减免税赋,与民休息。

官员们几家欢喜几家愁,百味杂陈,聪明人已经心计飞转,思考怎么利用眼前的时机大展宏图。

台下,老百姓听说王免除了几年税赋,而且以后他们的子女不用被逼去贵人的庄园服劳役,满心欣喜,齐声欢呼。

等礼官宣读完诏书,众臣拜礼起身,躬身告退。

百姓不愿散去,留下帮忙打扫清理,每个人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笑容:劫后余生,肆虐的北戎再没有卷土重来的可能,王继续统御群臣,西军和王庭和睦,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整个大典,瑶英一直待在毡帐里,和昙摩罗伽站在一处,接受万民朝拜。

当台下的百姓和大臣山呼昙摩罗伽的尊号时,她侧过身,想避让到角落里去,昙摩罗伽抬眸,两道目光落在她脸上,温和,带有几分强势的力道。

“陪着我。”

他肩笼霞光,轻声道。

瑶英挑眉,笑了笑,不动了。

……

大典在明媚的暮色中结束。

昙摩罗伽走下台阶,新上任的大相、五军统帅、诸部酋长、莫毗多和毕娑跟了上来,簇拥着他。

诸部酋长看着长阶两侧残破的废墟,连连叹息,道:“圣城繁华富庶,商贸发达,各部心向往之,没想到会毁在这场动乱之中。”

大臣们跟着感慨,战事后,应当举行一场盛大隆重的典礼来庆祝,但是现在半座圣城成了废墟,王又要求一切从简,大典准备得仓促。

走在前面的昙摩罗伽脚步一顿。

众人忙停下来,几个酋长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面面相觑。

“圣城毁了,还可以重建。百姓的安危、王庭的长治久安当在其先。”昙摩罗伽回头,扫视一圈,道,“我守卫的从来不是圣城,不是王宫,而是王庭的百姓。”

大臣们脸上掠过愧疚之色。

诸部酋长呆了一呆,凛然正色,不无敬佩地道:“王宽厚仁慈,心系万民,是我们的众汗之汗,我们永远效忠于王,追随王左右!”

其他人跟着附和。

昙摩罗伽面容沉静。

见他忙着和大臣商讨政务,瑶英站在一边,没有过去打扰,指挥亲兵帮忙清扫王宫,整理战场,忽然感觉到一道热烈的视线朝自己看了过来。

她回望过去。

莫毗多站在人群之后,银甲白袍,器宇轩昂,朝她一笑,走了过来,抱拳道:“公主,这次动乱,多亏西军相助,我们才能趁海都阿陵不备集结兵马。”

瑶英回了一礼,“西军和王庭是同盟,本该如此。还没恭贺王子升迁。”

此前,莫毗多配合毕娑引蛇出洞,故意被近卫军抓住,原本的计划是以此揪出幕后之人,釜底抽薪。不料毕娑放弃了整个计划,他听说近卫军背叛昙摩罗伽,知道自己身份敏感,如果留在王庭,一定会被仇视乌吉里部的大臣除掉,趁看守不严逃了出去,打算回乌吉里部带领族人搬迁——假如昙摩罗伽被逼死了,乌吉里部不会再效忠于王庭,不跑的话,他们会马上被贵族当成牛马驱使。

不久,昙摩罗伽死在动乱之中的消息传遍王庭,莫毗多的父亲不敢耽搁,当夜就带着族人迁移。所以,当莫毗多听说昙摩罗伽还活着的时候,乌吉里部已经跑出几百里地了。

莫毗多收到信鹰送去的昙摩罗伽的亲笔信时,正和父亲商量为他复仇的事,父子俩欣喜若狂,连忙带着部落掉头,按昙摩罗伽的指示联络各部,收拢兵马。这一切都要做得隐秘,不能让海都阿陵听到一丁点风声,为了不走漏消息,他故意让一部分族人继续往西,其实已经带着精锐赶回圣城。

此次大战,莫毗多作战有功,再次获得擢升,这一次反对的声音几乎没有。

莫毗多咧嘴笑了笑:“都是因为王指挥如神,器重信任我,予我重任,我才能立此大功……”

王重用他,教他怎么统领兵马,怎么御下,怎么和同僚相处。

文昭公主没有因为他的口音和乌吉里部古怪的习俗嘲笑他。

王和公主站在高台上的时候,是那么般配。

唯有王,才能配得上公主。

莫毗多停顿了好一会儿,掩下惆怅和失落,挠了挠头皮,两腿并拢,朝瑶英行了个最正式的大礼。

“公主,我输给王这样英伟仁慈的大英雄,心服口服。我祝福公主以后和王鸾凤和鸣,白头相守。”

瑶英眉眼舒展,展颜一笑,头上束发的丝绦跟着一颤一颤,笑容灿烂明艳:“谢谢王子的祝福。”

两人沐浴在夕晖中,相视而笑。

一个英姿勃发,一个光彩照人。

周围的说话声停了下来,气氛突然变得沉重。

莫毗多听到毕娑的咳嗽声,疑惑地看过去,毕娑朝他使了个眼色。

一道雪亮目光从他身上扫过,和大臣说话的昙摩罗伽抬起眼帘,视线越过众人,看了他一眼。

莫毗多不禁哆嗦了一下。

红日西坠,天色很快暗沉下来。

城中百姓大部分无家可归,昙摩罗伽命将士在城外搭起毡帐,暂时将百姓安置在帐篷里。

雪地里一顶顶毡帐绵延开来,灯火幢幢。

昙摩罗伽叮嘱官员:“房屋街道一定要清扫干净,你们亲自带着禁卫军去各处撒石灰水,战后务必注意防疫,若有患病的人,先挪到一处集中诊治。”

官员应是。

毕娑紧跟在他身边,等其他人退去,皱眉问:“王,您为何不缓几天再颁布诏令?”

昙摩罗伽望着不远处站在毡帘前和亲兵说话的瑶英,“你是不是觉得现在改革吏治太过激进?”

毕娑神色凝重,点了点头。

“现在是最好的时机。不破不立,打破樊笼才能建立新的规则。治理王庭当以长远为重,现在开始改革吏治,不论成与败,世家都无法再撼动新的选官制度。”

昙摩罗伽缓缓地道。

“毕娑,别小看百姓,蝼蚁之力微贱,可蝼蚁虽小,也可覆象。开设学堂,让平民子弟也可日日受到教诲,假以时日,他们可以遏制世家,让百姓富足安定,才是长治久安的根本。”

毕娑恍然大悟,暗暗感慨,昙摩罗伽并没有指望改革马上就能奏效,他走的每一步都经过深思熟虑,王庭贵族之间内斗不断,危及社稷,唯有加强王权,才能避免世家任意废立皇帝的事情再发生。王庭需要政治清明,朝堂安定,否则会陷入无止境的内讧之中。

正说着话,缘觉走了过来,小声说:“王,公主劝您早些休息,您背上的伤还没涂药……”

昙摩罗伽嗯一声,目光一直凝定在瑶英身上,问:“卫国公呢?”

“卫国公和西军将领的营帐设在东边。”

昙摩罗伽点点头,“把东西取出来送过去。”

缘觉应是,小跑回库房,叉着腰指挥近卫把一只只鎏金礼匣送到李仲虔的营帐去。

昙摩罗伽走到自己的营帐前。

瑶英立马拉着他进帐篷,眉头紧皱:“早知道你大典之后还要忙这么久,在马车上我就该帮你涂药,伤口疼不疼?”

“明月奴。”

昙摩罗伽抬手示意亲兵退出去,碧眸微垂,握住瑶英的肩膀,凝眸看着她。

帐中点了蜡烛,烛火映照下,他眸光格外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