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摇曳,他把烛台挪到矮榻前,坐在榻沿,细看她的脸色,卷起衾被,手中执一软帕,隔着帕子托起她的手腕,两指探了会脉。
瑶英身上越来越热,鬓边也透出汗水。
昙摩罗伽皱眉,取来热水巾帕,为她擦拭。
她梦中感觉到他轻柔的动作,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
“法师……”
她无意识地唤了一声,沙哑的嗓音,听来格外亲昵。
似帐中低语。
昙摩罗伽动作停顿了片刻,抽出自己的袈裟袖摆,继续擦拭。
“法师……”
瑶英接着唤他,再次拉住他的衣袖,手指攥紧。
昙摩罗伽扯开袖摆。
“法师,疼……”
她忽然道。
呓语的声音低低的,鼻间轻哼出声,不是抱怨,也不是诉苦,只是在信赖的人面前,会放下所有防备。
昙摩罗伽一顿,浓密眼睫低垂,掩住所有思绪。
“哪里疼?”
过了一会儿,他轻声问。
瑶英蜷缩成一团,肌肤渗出细汗:“浑身都疼……”
昙摩罗伽一动不动,片刻后,俯身,修长手指慢慢靠近她的脸颊,在就快要触碰到她时,稳稳地停了下来。
他目光凝定在她脸上,看了半晌,低头取下腕上的菩提子持珠,隔着帕子托起她的手腕,把持珠笼在她腕上。
菩提珠作为法持,驱邪,增慧,消灾,增广功德,祛除病痛……
这串持珠,他随身戴了多年。
他为她戴上持珠,念诵经文。
愿你减轻病痛,愿你无病无灾,诸愿成就,遇难呈祥。
听到熟悉的、清冷宛转的诵经声,瑶英渐渐安稳下来,手指仍然抓着昙摩罗伽的袈裟袖摆。
他没有抽出衣袖。
屏风外响起脚步声,巴米尔通禀说毕娑来了。
“让他等着。”
昙摩罗伽看着瑶英,道。
一刻钟后,曼陀罗镇静的药效上来,瑶英微蹙的眉松开了些许,不再低声呓语,抓着他袖摆的手也松开了。
昙摩罗伽多等了一会儿,把她露在外面的手送回衾被里,坐回书案前,用梵语记下她的反应,方起身出去。
……
天已经黑了。
毕娑等在院子里,看昙摩罗伽走出来,神情严肃。
“王,文昭公主在您眼中,是不是和其他人不一样?”
假如李瑶英只是个寻常女子,假如她和曼达公主一样靠美色来魅惑人心……那么毕娑绝不会像现在这么恐慌。
她不是寻常女子,她既有神女般无与伦比的美貌,又总能和罗伽心意相通。
毕娑是个男人,和李瑶英相处这么多时日,他越来越担心罗伽会为她动情。
他等着罗伽回答,眼神忐忑。
夜风拂过,昙摩罗伽立在廊前,肩上落满月光,袈裟猎猎飞扬。
“不一样。”
他淡淡地道。
毕娑浑身一震,他已经猜到会是如此,但看到昙摩罗伽一脸坦然地承认,他还是不敢相信。
“王,文昭公主不能再留在王庭了。”他语气坚决,“公主是汉女,您是高贵的佛子啊!”
再这样下去,不论对昙摩罗伽还是李瑶英来说,都不是好事。罗伽会因为动情坏了修行,李瑶英会被当成引诱佛子堕落的魔女,她将面临所有人的唾骂、憎恨、鄙视,狂热的信众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他们会不遗余力地毁了她。
昙摩罗伽凝望夜色,神色平静,道:“七情六欲,皆属自然,人天性有男女、饮食之意欲,无需回避,修行之人,本就是要断除各种欲望,磨砺心志。”
七情六欲才是天性,他是凡人,动情也属寻常,不必忌讳。
他是修行之人,情动只是他修行路上遇到的一个劫难。
心不动,旛不动。
他本是一口古井,井中一株水莲静静生长,冷清孤绝,她跨越千山万水而来,似春风拂过,吹皱静水,涟漪乍起,水莲跟着轻轻摇曳。
风停,水止。
世间种种,迁流不住,情爱如露水,美人似泡影。
她会回到遥远的汉地,和亲人团圆,一生喜乐。
他将继续孤独地修行,纵粉身碎骨,亦不回头。
毕娑苦笑。
他相信昙摩罗伽心性坚定,能够处理好和李瑶英的关系。可是世上的事,哪有这么简单。
罗伽是王庭君主,是百姓敬仰的佛子,他还是摄政王苏丹古……
毕娑定定神,道:“王,文昭公主和其他国公主相争的事情已经传扬开来,百姓私底下用最难听的话咒骂她,说她阻拦王的修行,痴心妄想,说她无耻,下贱,说她会遭到报应,永坠修罗地狱……她说梦中被神佛惩戒,所有人深信不疑,因为他们认为除非她和摩登伽女一样出家,否则她肯定会恶果缠身。”
“王,文昭公主终将回到汉地,为了她好,您不能再如此优待她。”
“我愿为王照顾文昭公主,王,我一定会尽全力保护公主,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昙摩罗伽回头,看着毕娑,碧眸沉静。
毕娑心中暗叹一声,单膝跪地:“王,臣和文昭公主是朋友,臣发誓,绝不敢、也不会对公主有任何恶意之举……臣只是,担心文昭公主的处境。”
他闭上眼睛,双手握拳,狠下心。
“王,您对文昭公主的动情,很可能给文昭公主带来祸患,而且是性命之忧。”
“他们会像处死外道妖女那样,把文昭公主扔进真正的火坛,活活烧死她,以洗清她的罪孽。”
庭前异样的安静。
夜风吹动昙摩罗伽的袈裟,他道:“毕娑,我动心与否,和文昭公主无关。”
语调威严,隐含警告之意。
不论他动不动心,一切后果,由他一人承担,和李瑶英无干。
毕娑听出他的决心,心下大恸,脸上掠过一阵苦涩。
“臣谨记。”
他了解昙摩罗伽,知道罗伽不会逃避,不论结果如何,罗伽会一人承担起所有苦果。
所以他才会如此担忧。
……
毕娑起身,离开石窟。
数年来萦绕在他心头的恐惧再次浮了上来。
他想起师尊临终前的话:“毕娑,不要心软,不要迟疑……真有那一天,你要亲手杀了他。”
这句话,罗伽也对他说过。
“毕娑,不必迟疑,我病势沉重,本就是将死之人。”
毕娑抹了下眼角。
……
多年前,昙摩罗伽修习功法。
他意志刚强,不仅承受住身体上的巨大痛苦,也承受住了精神上的考验,除了运功时会显得格外冷漠之外,并无异常。
师尊波罗留支临终前,把毕娑叫了过去,递给他一柄刀。
“毕娑,你是罗伽的同门。日后,假如罗伽狂性大发,大开杀戒,你要亲手杀了他。”
毕娑大惊失色:“师尊,罗伽是佛子,他修行功法是因为不忍看近卫一个个惨死,他怎么会大开杀戒?”
波罗留支颤声道:“世上无绝对……你听说过赛桑耳将军的故事吗?”
毕娑点点头,他当然知道,王庭每一个少年郎都想成为赛桑耳将军那样的大英雄。
波罗留支看着他,目光悲悯。
“毕娑,赛桑耳将军是我的师兄……他并非死在世家的阴谋当中……他死在他的师尊刀下。”
毕娑瞪大了眼睛。
波罗留支抚摸着手中的刀。
“师兄自小在王寺修行,练习功法,同门师兄弟,他悟性最好,性情也最好,师兄弟们都很崇拜他。”
“十四岁时,师兄开始追随父兄,为王庭征战,初战就斩首敌颅。十八岁时,师兄率三千骑兵出葱岭,击败突厥汗国,歼敌八千,俘虏两万余人……他武艺高强,性情刚毅,什么都打不倒他……”
“师兄一生忠直,为王庭坚守边境,将东西商道彻底控制在王庭手中,克敌服远,英勇善战,王庭的旗帜飘扬在雪域大漠,大小邦国,闻风丧胆,有了他,东、西方的强盛王朝都不敢进犯王庭……”
“师兄视兵卒如子,深受部下爱戴,正直勇敢,淡泊名利,从不因军功自傲,平时生活起居,力求俭朴,成亲没几天就上了前线……”
“师兄常说,身为王庭儿郎,身为一个习武之人,自当为国效忠,保护平民百姓。”
说到这里,波罗留支浑浊的双眼盈满泪水。
“师尊说,师兄是练习功法最合适的人选,他的心性那么高洁,无论王室如何猜忌,世家怎么排挤,他心中都把王庭和百姓放在第一位,他天生是个英雄,绝不会走火入魔。”
“直到那年……师兄出去打仗,他母亲无意间得罪了太后和王室贵戚,竟然被太后下毒害死,太后怕事情败露,在奸臣的怂恿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买通盗匪杀害师兄的家人,嫁祸给世家,师兄的家人逃出城报信,都被杀了……等王知道时,太后已经铸成大错,世家冷眼旁观……最后,师兄一家人都死了……”
波罗留支苦笑。
“师兄打了一场大胜仗,带兵凯旋,要怎么和师兄说啊……”
“他为王庭鞠躬尽瘁,欢欢喜喜回来,我却要告诉他,师兄,你的家人全死了,你阿爹,你阿娘,你怀孕的妻子和一双儿女,你的兄弟姐妹……全都死了啊!死在奸臣和贵戚手里……”
波罗留支盯着自己发颤的手。
“后来,师兄回来了,王怕师兄发狂,更怕那些崇拜他的士兵会造反,只能掩盖罪证,包庇他的母亲……师兄什么都不知道,他以为他的家人死于横祸……世家故意把消息透露给他……”
赛桑耳疯了。
他提刀冲进王宫,一路上大开杀戒,王宫近卫是他的部下,既不是他的对手,也下不了手,可他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滥杀无辜。
最后,赛桑耳的师尊带领王寺僧兵,围攻赛桑耳。
波罗留支那时候年纪还很小,偷偷混了进去。
他永远忘不了那个雨夜。
王庭少年郎们最崇拜的大英雄,如一只困兽,和他的同门师兄弟厮杀,血肉横飞。
赛桑耳最终死在他师尊的刀下。
“翱翔天际的雄鹰,驰骋大漠的神狼,他没死在战场之上,没死在敌人刀下,他死在自己人的手里啊!王庭近卫,师尊,他的师弟……中军出动了几百人,设下陷阱,还抓了他的一个远亲,只为了引诱他,围攻他……那一夜,王寺血流成河,我永远也忘不了……”
“赛桑耳死在我们手里……”
所有参与围剿赛桑耳的王寺僧人都无法忘却那一夜,他们意志消沉,纷纷出走,成了苦行僧。
从此,王室衰微,国势衰落,昙摩家几代君主成为世家的傀儡。
直到昙摩罗伽出世。
波罗留支紧紧攥住毕娑的肩膀。
“师兄不是被师尊杀死的……他在求死……”
赛桑耳临终前,扫视一圈,看着自己的同门,喃喃了一句,“对不起。”
师兄弟们跪在他的尸首前,泪流满面。
赛桑耳在最后一刻清醒了,他意识到自己狂性大发时杀了太多无辜之人,放弃抵抗,从容赴死。
师兄弟们宁愿他没有清醒,宁愿他真的疯了。
一个英雄,失去所有,毕生坚持的信念崩溃,最后还要清醒地去赴死,该是多么的痛苦。
波罗留支看着毕娑,面容扭曲。
“这么多年……只有罗伽最像他,罗伽偏偏是最适合练习这个功法的人……若是天意如此……你要好好看着他,忠于他,不要让他落到赛桑耳的境地……”
“假如真的有那一天……杀了他,让他解脱……”
……
一阵凉风吹来,毕娑从回忆中醒过神,立在阶前,打了个激灵。
不论罗伽选择哪条路,他永远不会对罗伽举起刀。
他知道,罗伽不会轻易放弃信念。
所以,他不怕罗伽破戒。
他就怕罗伽动情。
破戒不会动摇罗伽的心志,动情就不一样了。不动情,这世上没有什么可以伤害到他,动了情,他就有了软肋。可是他的身份和练习的功法,注定他不能有软肋和挂念。
波罗留支说过,有佛子之名的君主,只有罗伽一个。他自幼便隐忍克制,越是克制,将来爆发之时,越是浓烈磅礴。
他没有动过情,以为动情只是刹那悸动,殊不知,动了情,怎么可能不动欲?
动了欲,就会有种种求不得,种种怨憎会,种种生离死别……每一种,都可能导致罗伽失去理智。
罗伽想度文昭公主出家……其实已经是动了贪欲,他想让她留下来。
可是文昭公主不会留下来。
毕娑不想看到罗伽为此惆怅难过。
明知会失去,还要让他短暂地得到,何其残忍。
毕娑低头看着腰间的佩刀,长叹一口气,平复思绪,踏入浓稠夜色之中。
第121章 持珠
瑶英醒来的时候,案边的蜡烛只剩下短短的一截。
石窟里一片浮动的黯淡烛光。
身上的不适已经消失,她坐起身,腕上微凉,低头一看,一串佛珠笼在她腕上,清凉明润,似月华流淌。
这不是昙摩罗伽平时随身戴的持珠么?
第一次在沙丘见他的时候,他手上就戴着这串持珠。
怎么到她手上了?
瑶英有些诧异,小心翼翼地取下持珠,拿帕子擦了擦,托在掌心里,下榻起身,绕出屏风。
昙摩罗伽背对着她坐在案前书写,背影端正,听她脚步声靠近,抬眸细细端详她。
“可有不适?”
瑶英摇摇头,盘腿坐下,道:“没有不适,不过脑袋还有点昏沉。”
昙摩罗伽嗯一声,“服了药会如此。”示意她抬起手腕,为她诊脉。
瑶英递出手帕包着的持珠:“法师,你的持珠。”
昙摩罗伽收回手指,继续书写,温和地道:“此珠名叫雪莲花,佩戴冰沁肌肤,安神镇定,公主时常梦魇,可佩戴此珠。”
瑶英喔一声,刚才她好像真的没做噩梦,笑着道:“我记下了,回去让老齐帮我寻一串和这一样的……”
昙摩罗伽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扫她一眼。
瑶英被他看得愣住,和尚的意思是……要把这串持珠送给她吗?
这可是他从小戴到大的,如此贵重,送给她这个不信佛的人,好像有点暴殄天物……
她正要婉拒,昙摩罗伽道:“戴上。”
语气清淡,又有种不容拒绝的意味。
瑶英想了想,心中暖流涌过,一笑,不再和他客气,低头笼上持珠。她手腕纤细,持珠绕了几圈才戴稳,佛珠颗颗温润,戴在手上,仿佛真的有心安气定的作用。
昙摩罗伽看着她一圈一圈笼上自己的持珠,挪开了视线,指指一碗汤药:“公主散过药了,再用一碗收敛的汤药。”
瑶英一口气喝了药,等着他写完脉案,问:“法师,我没什么不适,可以回去了吗?”
昙摩罗伽搁下笔,起身,袈裟拂过书案。
“随我来。”
瑶英忙起身跟上他,到了门口,巴米尔奉上两盏鎏金长柄提灯,昙摩罗伽接了,递了一盏灯给瑶英。
她提着灯,跟在他身后,夜色深沉,甬道前廊黑魆魆的,两人穿过静寂无声的夹道和长廊,爬上石阶,一级一级往上走,也不知道到底走了多少级,石阶越来越陡。
昙摩罗伽走一会儿,停下来等着瑶英,夜风吹动他的袈裟,他立在石窟崖壁之间,垂眸看她,面容庄严,好像一尊从崖壁上的壁画里走出来的佛像。
瑶英气喘吁吁,紧紧跟着他。
静夜里飘来一阵阵旷远的钟声,两人总算爬到了一处高台上。昙摩罗伽停在一处佛塔前,合十跪拜,将手里的灯放进佛龛里。
他示意瑶英:“把灯放进去。”
瑶英学着他的样子双手合十,拜了几拜,把提灯供进佛龛,和他的提灯并排放在一起。
气氛肃穆,她不敢高声说话,回头,小声问:“法师在为我祈福?”
昙摩罗伽微微颔首,俯身,在佛龛前的蒲团上盘坐,闭目念诵经文。
瑶英退回他身边,和他一样坐下,双手合十,仰望佛龛里的神像。
空阔沉寂的佛塔神龛间,这处小小的角落里,两人,两盏灯,夜风习习拂入,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他们二人独对。
昙摩罗伽一直在诵经,瑶英不想打扰他,坐了一会儿,眼皮发沉,打起瞌睡。
灯烛燃烧,发出一声清脆爆响,瑶英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以为在平时上早课的大殿上,下意识挺起腰杆,大声念了句阿弥陀佛,以示自己没有走神。
一道目光落到了她身上。
瑶英看过去,昙摩罗伽转头看着她,神色淡然,朦胧的烛火中,唇角似乎微微弯了一下。
昙花夜放,刹那芳华。
瑶英一时呆住,心跳陡然加快了几分,等她回过神时,昙摩罗伽已经转过头去了。
刚才他那一笑,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昙摩罗伽念完了经,起身,道:“巴米尔会送公主回去。”
瑶英还有些恍惚,跟着起身,出了佛塔,余光扫到一片辉煌的灯火,脚步顿住。
对面崖壁上开凿的石窟密密麻麻,如蜂窝密集,白天看去不觉得如何,此时夜深人静,从山脚到山上,每一间石窟都点起了供佛的灯火,层层叠叠,点亮了整座山崖。
远远望去,夜空下一片耀眼圣洁的金辉,宛如灿烂星河,璀璨夺目,蔚为壮观,有种震撼人心的力量。
瑶英看到美景,下意识就去看昙摩罗伽。
“法师,你看,从这里看,石窟真美。”
她立在石阶旁,回头朝他微笑,脚下是连绵成一整片的金黄灯火,夜风吹起她束发的彩绦,衣袂翻飞,身姿曼妙,似天衣飞扬,绰约多姿的飞天神女。
昙摩罗伽目光移开,点点头。
是啊,真美。
巴米尔提着一只灯笼走过来,送瑶英回去。
昙摩罗伽站在高台前,负手而立,目送她的背影融入沉沉夜色。
他在这片山崖下的石窟住了几年,这片灯火盛景,他看过无数次。
少年时的他曾跪在佛塔前,接受师尊波罗留支的质问。
“罗伽,苏丹古的身份一旦暴露,你将被万人唾骂。你怕吗?”
他坚定地道:“不怕。”
“你会后悔吗?”
“弟子不后悔。”
波罗留支垂眸看他良久,神色凝重,叹口气,道:“罗伽,王庭历代君主,只有你从一出生就背负起佛子之名和振兴王庭的重任……这条路,你注定要一个人走……假如将来你能遇到一个理解你的人,带他来这里。”
“为师希望,他能一直伴在你身边,在你彷徨的时候,有个人陪伴你,你才能更加坚定。”
他答应了。
灯笼放出的一点微光消失在无边夜色中。
昙摩罗伽望着李瑶英离开的方向,默念经文。
她不是沙门中人,不会像信众或弟子那样追随在他身边,他今天带她过来,为她诵经,完成少年时的承诺,告诉师尊,修行之路上,他遇到了这么一个人。
只是过客。
等巴米尔折返时,昙摩罗伽还立在长阶高台前。
夜风鼓满他宽大的僧衣,他沐浴在清冷月华之中,俯视脚下巍峨的王寺和远处沉睡的圣城大小里坊。
“明天把阿狸从兽园接回来。”
他该闭关了。
巴米尔应是。
……
第二天,缘觉给瑶英送来其他丸药和药材。
“医者看过脉案了,添了些安神的药,下次服用不会再像昨天那样不适。公主收好了,记得按时服用。”
瑶英请他代自己向昙摩罗伽道谢,接了药。
她刚刚在写信,袖子挽起,露出手腕上的浅色持珠,缘觉视线扫过,睁大了眼睛。
瑶英赶紧放下袖子,凌晨回来后她就睡下了,忘了取下持珠。
“我时常梦魇,法师仁心,赠了这串佛珠给我。”
缘觉呆了一呆,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道:“这串持珠法器不是寻常菩提,是一种叫雪莲花的菩提子打磨的,每一颗都很珍贵,能够集齐这么多颗,十分稀罕。公主务必要随身携带,才能有安神的效用。”
说完,他皱了皱眉,王把贴身之物送给文昭公主,是不是不太妥当?
瑶英听他说得郑重,出了一会儿神,收起持珠。
既然这么贵重,想必所有人都能认出来,那还是别让其他人看见为好,她可以只在夜里睡觉的时候戴。
缘觉走之前告诉瑶英:“王过两天就要闭关,公主若有什么事情要请示王,记得来找我,我帮公主转告,再迟几天就没机会了。”
瑶英谢过他。
不一会儿,亲兵过来禀报:“毗罗摩罗的曼达公主让人送了帖子过来,请公主去驿馆一叙。”
瑶英接了帖子细看。
曼达公主在帖子上说,典礼那天亲眼见她踏入火坛,深受震动,真心实意想帮她达成俘获昙摩罗伽的心愿,还暗示可以传授她几招秘法。
瑶英挑挑眉,放下帖子,道:“我没空。”
曼达公主还没死心,说要帮她,肯定是想利用她接近昙摩罗伽,她不会上当。
……
昙摩罗伽即将闭关的消息传出,信众蜂拥至王寺,请求他再次出席祈福法会,他们远道而来,就是为了能够瞻仰他的风姿。
他答应出席几场法会,信众兴高采烈,王寺外面天天人山人海。
瑶英不想惹人注目,每天换上男装去演武场看比赛。
所有比赛中,跑马骑射无疑是最精彩、最激烈的比赛,每次开赛,场边观者如堵,还没踏上返程的各国使团也会前来观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