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嘈嘈如急雨的铮然琵琶曲透过肆虐的风雪,在一望无垠的雪原中远远地传了开来。

商队的人好奇地回头张望。

山坡上,锦衣华服的世家郎君手持琵琶,以一首铿锵激越的《凉州曲》为他的公主送行。

商队中的汉人、胡人都知道这首曲子,听见熟悉的曲调,脸上露出欢笑,轻声跟着哼唱起来。

缘觉环顾一圈,轻嗤一声,朝天翻了个大白眼。

蹄声清脆,雪泥飞溅。

瑶英一骑疾驰,在亲兵的簇拥中追上商队,来到他身边。

缘觉连忙敛容正色,板起面孔。

瑶英没有放慢速度,直接从他身边飞驰而过,朝着队伍最面前的苏丹古飞驰奔去。

缘觉一呆,夹一夹马肚子,飞快追上去。

瑶英挽紧缰绳,追上苏丹古,和他并辔而行。

“苏将军!”

她轻轻唤了一声,嗓音轻快,带着笑意。

苏丹古垂眸,面具上薄薄一层雪花。

“苏将军,今天怎么没看到佛子的鹰?”

瑶英抬头注视着他,没话找话说。刚刚一路疾驰而来,她没戴面罩,脸上被风吹得通红,胸口上下起伏,微微细喘,明眸晶亮。

苏丹古一声不吭,碧眸幽冷。

缘觉跟上两人,一眨不眨地盯着苏丹古,观察他的反应,神情紧张,肩膀绷得紧紧的,右手虚握在腰间刀柄上,手指僵硬。

苏丹古动了一下。

缘觉立刻握紧长刀,双唇紧抿,随时准备暴起。

苏丹古拨转马头,催马疾走,甩开了瑶英。

这些天的相处仿佛只是一场梦,她对他来说只是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瑶英看着苏丹古的背影,没有追上去。

缘觉轻轻舒了口气。

瑶英突然回头,扫他一眼,双眸漆黑,目光沉静,带着审视。

缘觉顿觉毛骨悚然,头皮发麻,手慢脚乱地抓紧缰绳,掉头离开,装模作样地吩咐亲兵注意警戒。

许久过后,感觉瑶英的视线挪开了,他拍拍胸口,心有余悸。

公主不愧是公主,刚才好吓人。

……

回王庭的路程一片平静,相安无事。

经过上次遇到流匪的地方时,瑶英让谢青几人提高警惕,商队的人记得这个地方,纷纷拿起了刀。

结果他们一个人都没遇上,平安穿过流沙山丘。

瑶英心道:流匪大概真的被苏丹古吓破胆子,另寻生计去了。

想到这里,她举目四望。

苏丹古不知道去哪了。

瑶英蹙眉,若有所思。

出了荒无人烟的荒漠,商道上渐渐可以看到其他驼队的身影,风中偶然送来一阵阵悠扬的驼铃声。

这日,雪后初霁,艳阳高照,雪原上折射出一道道灿烂华光。

商队踏雪而行,在一处驿舍停下更换马匹时,对面突然响起一声惊喜的呼喊。

瑶英下马,循声望去。

日光下,高大挺拔的男子朝她走来,摘下毡帽,一头金灿灿的发丝在风中飞扬。

她身后的缘觉激动地迎了上去:“阿史那将军!”

第84章 爱慕

阿史那毕娑大踏步走到瑶英跟前,刚从马背上下来,面孔青白,一身寒气,风尘仆仆,不过笑容依旧灿烂。

“公主别来无恙。”

瑶英揭开面罩,用软鞭拂去长靴上的雪泥,视线落到毕娑的伤腿上。她离开圣城的时候他走路还一瘸一拐的,巫医要他静养几个月,他怎么这么快就能骑马赶路了?

“将军的伤好了?”

毕娑一笑,故作卖弄地踢了踢长腿,“多谢公主挂念,好得差不多了。”

他看着瑶英,碧色双眸盈满温柔笑意:“我担心公主,刚养好了伤,特意赶过来接公主回王庭,听说高昌郎君个个俊朗不凡,能歌善舞,公主没忘了我吧?”

瑶英抬眸,乌漆黑亮的眼睛盯着毕娑看了半晌,笑了笑。

“天寒地冻,将军的腿伤还没痊愈,进屋说话罢。”

她声音依旧柔和。

毕娑一时语塞,看着瑶英毫不犹豫利落转身进屋的背影,慢慢收起笑容。

被晾在一边的缘觉瞅准机会,噔噔几步冲上前,小声问:“将军,你收到信了?”

毕娑点点头,四下里张望:“我三天前出发,刚好在路上收到你的信,摄政王呢?”

自从瑶英一行人出发后,他心神不宁,寝食难安,几次想要动身去高昌,都被赤玛和巫医给拦住了。三天前圣城来了客人,赤玛忙着宴请宾客,他找到机会偷偷溜出圣城,刚到沙城就看到苍鹰带回来的信,更是心急如焚,一路快马加鞭,正好在这座驿舍和返回的他们遇上。

缘觉神色紧张,声音压得低低的,用梵语道:“摄政王这些天独来独往,白天的时候总不见人,不过夜里肯定会回来,我不敢离得太近,今天早上摄政王往东边去了,还没回来。”

毕娑眉头紧皱,问:“摄政王伤人了?”

缘觉摇头:“摄政王没伤人。只有那晚摄政王散功的时候,我一时情急,靠得太近,被内力所震,受了点轻伤,吃了枚药就好了。”

毕娑看了看缘觉的脸色,神情凝重。

缘觉拍了拍脑袋:“还有……这两天文昭公主和摄政王说话,摄政王没有理会她,不过文昭公主好像一点都不计较,每天都会问我摄政王去哪里了,吩咐亲兵给摄政王留热饭热饼,天天都是如此。”

毕娑瞳孔猛地一缩:“摄政王不理会文昭公主?怎么个不理会?文昭公主是什么反应?你细细说来。”

缘觉一边回想,一边慢慢地道出这几日路上的情形。

“不管文昭公主和摄政王说什么,摄政王总是一声不吭,文昭公主一如既往。这两天摄政王连人影都不见,只有夜里才回来,那时候文昭公主已经歇下了。”

毕娑皱眉沉吟。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苏丹古压制不住功力的时候有多可怕,文昭公主为什么一点都不害怕?

苏丹古又为什么……没有对公主动怒呢?

……

屋中,瑶英脱下氅衣、兽皮手套,掸掉身上的飞雪,透过毡帘掀起的一条小细缝,望着门外。

毕娑和缘觉凑在一起小声说话,她听不见他们在讨论什么,就是听见了可能也听不懂。

堂中炉膛里的一炉明火烧得毕剥作响,谢青扫干净坐榻,请瑶英过去烤火。

瑶英一双腿冻得几乎没了知觉,在火炉边靠了一会儿,脚底心慢慢暖和了点,不一会儿冒起一股酸胀感,又疼又痒。

去年她的手和腿都生了冻疮,这些天风里来雪里去,手脚又发痒了。

瑶英忍着没抓手,捧着一碗滚烫的羊肉汤让冰凉的手暖和起来,抬起头,看一眼门口厚厚的毡帘。

有风从罅隙里钻进屋中,门口地上一滩湿淋淋的雪水。

这种滴水成冰的天气,苏丹古去哪里了?

一整天都待在风雪里,他不冷吗?

……

毕娑和缘觉说了一会儿话,骑上健马,按着亲兵的指引,往东边去了。

他一路沿着商队大车轧出来的痕迹寻找,一无所获,眼看天色已晚,阴云低压,只能叹口气,拨马转头回驿舍。

院子里寂静无声,亲兵劳累了一整天,都歇下了。只有烧着火炉的厅堂还亮着灯,炉上一口大锅,锅中满满一大锅汤水咕嘟咕嘟冒着细泡。

瑶英坐在炉膛前,听到脚步声,舀了一碗汤,递给毕娑。

“将军喝些热汤暖暖。”

毕娑愣了好一会儿,大步走过去,接过汤碗,发僵的手指被烫了一下,针扎一样细细的疼。

“缘觉他们呢?”

他喝了口汤,烫得直吸气,吹了吹汤碗,随口问。

“我让他们安置了,阿青在守夜。”瑶英拿着火钳拨弄炉中炭火,彤红的火光映在她脸上,面庞艳丽,“将军刚才找摄政王去了?”

毕娑嗯一声,想起什么,目光在瑶英纤秾合度的侧影上转了几转。

“公主这么晚还没歇下,是在等摄政王吗?”

瑶英抬眸,直视着毕娑碧色的眼睛,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也在等阿史那将军。”

毕娑愣住。

瑶英和他对视:“将军白天的时候说为了接我回王庭,不顾伤势前来高昌,是真心之语,还是在哄骗我?”

她眼神清澈温和,并无逼问的意思,毕娑却觉得这比严厉质问他更让他难以承受。

他几乎握不住手里的汤碗,心虚地挪开视线。

瑶英笑了笑,收回目光。

“我明白,将军来高昌是为了摄政王,为了王庭,不是为我。”

毕娑支支吾吾,脸上发烫。

瑶英望着炉膛里摇曳的火苗,缓缓地道:“我流落至王庭,除了佛子以外,将军也对我多有照拂。王庭人仇视汉人,将军却说把我当朋友,为救我的亲兵忙前忙后,我很感激将军,相信将军对我没有恶意,也把将军视作朋友。我知道将军风流倜傥,惯常和小娘子玩笑,红颜知己能从王宫门口排到城门口,这些讨小娘子欢心的甜言蜜语随口就来……”

炉中噼啪一声爆响。

毕娑俊朗的面孔越来越红。

瑶英转头看他,神情郑重,问:“请将军恕我冒昧,我想问将军,将军对我是否有爱慕之情?”

毕娑见过很多女子,有大胆豪放的,有羞涩婉约的,有泼辣刁蛮的,他处处留情,惹下不少风流债,好几次闹得鸡飞狗跳。最狼狈的一次,他被四五个女子堵在墙角质问为什么辜负了她们。

不过那一次也比不上现在的状况更让他尴尬。

面对着瑶英秋水潋滟的双眸,毕娑窘迫得无地自容。

他骗了公主。

瑶英淡笑,“我知道将军的答案了,将军不必为难,是我多心了,和将军无关。”

毕娑脑袋里嗡的一声,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明明花言巧语哄骗公主的人是他,公主却说是她多心了,既是提醒他的意思,也是给他一个台阶下,这么轻描淡写地揭过此事,这样的气度,实在叫他汗颜。

以后他再也不敢言语调戏公主了。

毕娑既愧疚又挫败,抱着汤碗坐在火炉前,脑袋耷拉,无精打采。

瑶英看他一眼,给他碗里添了一勺热汤。

毕娑立刻重新抖擞精神,抿了口汤,眼珠滴溜溜一转,笑问:“我也想冒昧问公主一个问题。”

“将军问就是了。”

毕娑挺起胸膛,眉间带笑:“我相貌堂堂,高大俊朗,骑射精湛,王庭爱慕我的小娘子数不胜数,我和公主相处的那些天,公主真的一点都不动心吗?”

瑶英轻笑着摇摇头。

毕娑脸上闪过一抹失望之色:“公主果真没动过心?”

他还从来没有这么耐心地讨好过一个小娘子!

瑶英望着炉膛,轻声说:“将军知道我的处境,我的家乡远在万里之外……我想早日回到家乡,早日和兄长团聚……”

她怕李仲虔遇上海都阿陵。

性命危在旦夕的时候,她哪有心思去动儿女之情。

毕娑看着瑶英,心里泛起一阵怜惜,轻轻抽自己一嘴巴,道:“我的不是,让公主想起伤心事了。佛陀护佑,公主一定能和兄长团聚,公主别难过了。”

瑶英失笑,长长地吐了口气,振奋精神,道:“多亏遇上佛子,我的境遇比以前好多了。这次我在高昌结识了很多朋友,他们和我一样渴望回到中原,如果计划顺利,再过不久,消息就能送回凉州。”

到那时,她就能动身了。

毕娑在心里默默估算了一下,假如一切顺利,那时候差不多是昙摩罗伽收留瑶英满一年的日子。

摩登伽女最后顿悟,断绝爱恋。文昭公主悄然离开王庭,回到中原。

这样对谁都好。

他心里暗暗想。

两人坐在火炉前小声说话,毕娑连喝了三碗肉汤,毡帘外风声呼号,苏丹古始终没有现身。

瑶英起身,掀帘看了眼泼墨般的浩瀚夜空,想了想,道:“灶里有馕饼和热汤,摄政王回来的话,将军记得提醒他。”

毕娑含糊地应了一声。

瑶英回屋,吹灭了灯,却没睡下,而是裹着被褥靠在土墙上打瞌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半梦半醒,忽然听到楼下传来几声响动,立马披衣下地,蹑手蹑脚走到面朝厅堂的窗户前,细听楼下的动静。

堂中有说话声,压得很低,而且用的不知道是什么古怪的语言,她一个字也没听懂。

只觉得一道声线低沉暗哑,听起来有些疲惫。另一道略微清亮些,小心翼翼,毕恭毕敬。

瑶英冷得直打哆嗦,回到床榻上,裹紧被褥。

苏丹古是不是在躲着她?

……

楼下厅堂。

毕娑一直等到后半夜,炉膛里的炭火只剩下一篷烟灰,北风吹进房中,灰烬里时不时冒出一两点红光。

他想起瑶英的话,取出灶里的馕饼和热汤。

瓦罐盖得严严实实,汤和饼都是热的。

毕娑揭开汤碗看了看,汤汁清淡,没有搁葱姜腥料,馕饼也没有香料夹馅。

这和其他亲兵的食物不一样。

毕娑心脏狂跳了一瞬。

这时,门外传来长靴踏过雪地的咯咯轻响,紧接着,脚步声来到门前,一只手掀开毡帘,风声凄厉,一股裹挟着雪粒的寒风涌进堂中,炉灰被吹起,露出最底下烧得微红的炭。

毕娑脊背上密密麻麻一层汗,心口发紧,轻手轻脚放下瓦罐,右手握住刀柄,抬起眼帘。

门口的身影一步一步踏进屋中,玄色窄袖衣袍上满是风雪痕迹。

一星如豆灯火轻轻摇晃,微弱的灯光照在他脸上,映出遍布的狰狞伤痕,也照亮了他那双碧色双眸。

夜叉面孔,慈悲双眸。

他看着毕娑,眸中没有一丝意外之色,淡淡地道:“你来了。”

杀气仍在,但是内力收敛,没有狂怒的迹象。

毕娑收到信以后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回原位,松开手,单膝跪下行礼。

“我的腿伤好得差不多了,能够护送公主回王庭,摄政王可以先回圣城。”

苏丹古没做声,视线扫过毕娑腰间的佩刀。

毕娑浑身发毛,汗如雨下。

这把刀是师尊留给他的。

他稳住心神,小声道:“摄政王,您得回去了,缘觉说前些天您差点发作。”

苏丹古看向炉膛。

火光明灭,瓦罐随意丢在角落里,罐口热气萦绕。

这只瓦罐他认得。

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转身离开,淡淡地道:“这里距沙城还有几天的路程,不可掉以轻心。”

毕娑恭敬应是:“我会照顾好公主。”

静夜里响起马蹄声响,苏丹古蹬鞍上马,一骑绝尘而去。

毕娑再抬起头时,已经看不到苏丹古的身影了。

夜风撕扯着卷起的毡帘,他怔怔地凝望墨染的夜色,双手紧握成拳。

第85章 凶手(修改)

野云万里,大雪纷飞,茫茫夜色中,呼啸的北风犹如一层层惊天巨浪,在连绵无际的雪原翻涌咆哮。

天际处,千峰万岭直插云霄,峦顶白雪皑皑,静静耸立,雪域逶迤,不见人踪。

马蹄踏碎风雪,无边静夜里,一匹黑马从东边缓缓奔驰而来,立在一处陡峭的山道前,凝定不动。

骏马发出的嘶鸣声转眼就被山风吞没。

马背上的男人松开缰绳,碧色双眸澄灿明澈,静静俯视远处雪白群峦下静谧的城郭,狂风吹动他身上的玄色衣袍,猎猎作响,面罩被风吹落,露出一张狰狞丑陋的面孔。

他目光清淡,挺拔的身影仿佛和浓稠夜色融为一体。

寂静中,几声又尖又细的弓弦轻响骤然响起,一声刚至,四面八方弓弦拉响嗡嗡齐鸣,一支支箭矢划破风雪,扑向苏丹古。

这些铁箭来势汹涌,风激电飞,迅若雷霆,万箭齐发之下,风停雪住,漫天寒光闪动。

箭雨密如蛛网,层层叠叠笼罩而下,像过筛子一样,不论目标有多坚硬不催,都得被剐下一层肉皮。

紧弦声让人头皮发麻,苏丹古却像没听到一样,仍然一动不动,直到被箭光包围,这才慢慢抬起双眸,长刀出鞘,收敛的内力随即激荡而出,长刀所向之处,劲风磅礴,气势森严。

一阵刀光箭影交错,箭矢纷纷坠地,在雪地上扎出一个个窟窿。

气氛僵硬,狂风继续肆虐。

苏丹古抬臂,一声脆响,长刀入鞘,眸光清冷。

山道高处传出几声狞笑,人影晃动,马蹄声声,悬崖上出现一个身披白氅、手持长弓的男人,脸上罩了面具,一身结实的肌肉,身材壮硕高大。

吱嘎吱嘎的脚步声响成一片,数十个和他一样身着白氅的杀手从不同方向走了出来,簇拥在他两翼,个个手持利刃,面具下一双双杀气腾腾的怒目,齐齐瞪视着苏丹古。

最外围,十多个弓箭手拉紧弓弦,随时可以配合杀手在最外围发动射杀。

为首的男人眼神阴冷,扫一眼满地箭矢,撒开长弓,拔出佩刀,刀尖对准苏丹古。

“苏丹古,我在这等你好几天了!我准备多时,布下天罗地网,就是要取你的项上人头,拿你的头盖骨盛酒!就算你武艺超群,有三头六臂,今天插翅也难逃!来年今日,就是你苏丹古的忌日!”

他一声令下,策马奔下山道。

其他人高声呼喊,挥舞着利刃,随他一起冲向苏丹古。

面对着人数众多、一拥而上的人马,苏丹古面不改色,眸光沉静,抬臂缓缓拔刀,玄色衣袍紧绷,劲瘦臂膀间蓄满浑厚张力。

男人面目狰狞,狂吼着举起刀:“杀!给我杀……”

话音未落,无锋长刀厉声破空而至。

男人狰狞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声音堵在嗓子眼里,对上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深碧色眼眸,像是从云端俯瞰尘世,冰冷,平静,淡漠,雪夜下,眸底似乎泛着一抹诡异的幽蓝。

男人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两刀相击,长鸣锐响,溅出繁星般的火花。

男人手中的长刀应声碎裂,几声让人牙酸的碎响过后,碎片如飞雪洒向大地。

那双碧色眼眸冷冷地注视着他。

修罗夜叉,暴恶嗜杀。

一种从心底窜起的恐惧和绝望深深地攫住了男人,他想起王庭流传已久的种种传说,试图拔出腰间匕首,双臂却绵软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苏丹古手中的长刀划向他的喉咙。

刀柄从男人掌中滑落,他跌下马背,闭上眼睛,额头上一丝冰冷紧贴,刀刃压迫着他的脑袋。

剧痛迟迟没有到来,苏丹古没有杀他。

男人心脏狂跳,睁开眼睛。

苏丹古坐在马背上,手中长刀点在他头皮上,环顾一圈,气势滔天。

众人眼见他一人一骑轻轻松松突破重重包围,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们的首领斩下马,心知在场所有人都不是他的对手,先前高涨的士气立马烟消云散,面面相觑,踌躇着不敢上前。

苏丹古看向人群中的一个杀手:“你要杀我?”

杀手对上他的视线,心惊胆寒,抖如筛糠,想也不想就甩开手中长刀,跪下求饶:“摄政王恕罪!摄政王恕罪!小的是被赏金骗来的!”

苏丹古冷冷地道:“再有下次,刀不留人。”

杀手呆了一呆,再料不到他竟然会放过自己,脸上涌起狂喜之色,又怕他会反悔,利索地爬起身,掉头就跑,一转眼就跑没了踪影。

其他人对望一眼,手足无措。

砰的一声长刀落地轻响,有人撒开手中利刃,小心翼翼地退出包围圈。

苏丹古没有动。

丢刀的杀手深吸一口气,撒开腿狂奔。

紧接着,长刀落地声响一声接着一声,杀手们纷纷转身逃窜。

山崖前只剩下苏丹古和设伏的首领。

苏丹古抬眸,眺望远处微露曦光的天际:“指使你的人是谁?”

男人呸了一声,哈哈大笑:“苏丹古,你杀人不眨眼,双手沾满血腥!王庭想杀你的人太多了!我恨不能剥了你的皮,挖掉你的心肝肺,喝干你的血,吃光你的肉,把你的骨头一根根敲碎!我不会告诉你主使是谁!等你死的那天,你就知道了!”

任务失败,他知道即使苏丹古放过自己,自己也活不过明天,痛痛快快地放声怒吼,猛地抬起头,撞向近在咫尺的长刀。

鲜血喷涌而出,男人手脚抽搐了几下,双目圆瞪,没了气息。

浓烈的血腥味被狂风吹散,黏稠的血溅满长刀,嘀嗒嘀嗒往下淌。

苏丹古垂眸,看着长刀上星星点点的血痕,眸底幽蓝暗芒闪动,眉心隐隐浮起一道嫣红。

他闭了闭眼睛,还刀入鞘,摘下皮手套,双手合十。

以战去战,以杀止杀,万般罪孽,尽在吾身。

片刻后,苏丹古眉头轻拧,肩膀微颤,呕出一口血。

山风凛冽,冷得彻骨。

他抹去嘴角血丝,双眼紧闭,极力压制,眉心的嫣红一点点散去,双唇青白,没有一丝血色。

风声呼号,呜咽凄厉。

天快亮了。

苏丹古拨转马头,一人一骑,驰下山道。

走了约一个时辰的山路,飞雪愈加密集,风声怒吼,远处隐隐有人声和阵阵悠扬驼铃飘来。

一支商队想赶在天亮前抵达城门,头戴毡帽、身披皮袄的胡商挥舞着鞭子抽打一只精疲力竭的骆驼,嘴里咕哝着咒骂不停。

苏丹古没有上前,远远地避开商队。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惨叫。

胡商不停抽打骆驼,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心下不忍,上前劝阻。胡商暴怒,手臂一扬,长鞭抽向老者,鞭风狠厉。

老者被抽得皮开肉绽,扑倒在地,哀叫着求饶。

胡商面皮抽搐,继续鞭打老者。

老者哭喊着爬向苏丹古。